陕西四大作家:生活中那些让人高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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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那些让人高兴的事儿

作者:醉恨生   2010-05-27 09:21 星期四 晴  生活的一大乐事,就是你的冤家仇敌突然失踪,然后旷野里莫明其妙地多出一具无名尸体。但生活的一大悲剧,就是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敲锣打鼓放鞭炮,自己随即被套以谋杀的名义,押入岁月幽深的大牢。很多人或许以为这只是茶余饭后的玩笑,市井巷里的闲谈,以消遣百般无聊的人生,但近日轰动社会的赵作海一案又在充分证明着这片国土的神奇,任何在正常人类思维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里都可得到超乎寻常的演绎;任何在文明社会不可能发生的变故,在这里都可以极为诡异的发展,所谓泱泱大国,岂无胜乎?于是我们现实中享尽只有在精彩大片里才能看到的情节,体会到超现实主义里才有的梦幻般真实,比如每一个路人的背影都可能有着血染风彩的传奇,每一位隔壁阿姨的身姿都可能藏着突破票房的故事,单位里的老板是潜伏已久的采花淫贼,同桌的女生如今已是天上人间里的头牌小姐,什么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怪事臭事脏事都能在这里发生,什么天不开眼地不张嘴的悲喜都能在这里上演,于是鲁迅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而在这当下就在身边上演的种种奇迹中,我几乎也要读出人们惨不忍睹的血迹来。
      
  但上海世博会极为热闹地告诉我们并宣之于世:“城市,让生活更为美好”。就这样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不得不极其痛快的幸福起来,那怕自己的房子刚被强拆居无所住投诉无门,那怕你生活劳苦奔波一日三餐朝风露宿还被老板盘剥刁难,脸上也得对外宾荡漾出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出来,若是嘴里还能如郭达蔡明在春晚小品一般嘣出几句鸟语,那这奴颜媚骨的功夫就培训得完美无缺了。这种幸福的强度来得如同SARS,黑死病,绝非你戴上白色口罩或打上几支预防针所能抵挡,所过之处皆为人迎马翻,狼奔豕突,一种群氓似的狂乐极似原始部落里的野人刚打死一头野猪,而且更为奇妙的是你能看到电视台的财经节目主持人确凿无疑地用专业口吻分析到必然上涨的GDP,其中必然由钢叉、盾牌、防割手套、催泪弹等未来支柱产业构成。伟哉,这些生活中让人高兴的事儿,让生活在绝望与困苦中的人们笑容都扭曲了起来,不明白自己拼了血汗得来的收入,为何花费这些于己丝毫没有作用的地方。但是,向来以围观身份出席中国历史及现实中的人物,是没有丝毫发言权的。迅哥儿早已刻画了同胞被屠时这些国人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丑态,于是不明白的依然不明白,明白的依然明白,或者不明白的装明白,明白的装着不明白,就如这几百年来稀里糊涂的历史,没人能算得清为何这样,为何老是这样,为何老是在传统的专制主义与外来的极权体制中备受煎熬,为何每一次前途命运的选择都奇迹般地押中最差最坏,为何这个国度的人们极度缺少反省自我的能力与认识真相的渴望,为何老是在暴力的循环里转圈,在愚昧的迷宫里闲逛。这些问题都没人去解答,或者不想不愿不能不会不敢去解答,于是人们仍然稀里糊涂,继续醉生梦死,麻醉于官能享受,沉溺于精神眩晕,其颟顸至九死而不悔一生。吃喝拉撤的基本生理需要都升华为整整一个民族的最高追求,精神信仰,还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地流下高兴的眼泪麽?但我发现我绝然没有眼泪,只有眼屎。为什么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因为我的眼里常含眼屎。
     
  但还是应该高兴,因为我们没有生活在农村。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句话从中国国情的背面来剖析,就是“农村,让生活更悲惨”。城市的扩张让农村的沦陷已是不争的事实,其中上演的各种悲剧惨剧总是与当朝对资本主义罪恶的控诉有着惊人的相似。我楼下摆烧烤的摊主即是农村出来的兄弟,在经常照顾生意的闲谈中即得知每日从下午营生到凌晨三点的艰辛外,还有时时躲避城管的恐惧。这些话立刻打消了我有朝一日当一个小业主的私人梦想,许多年来我曾以为开家小店是件非常惬意的事儿,除了有能睡到日上三竿的舒服外,还有钱包总是随时有款可提的便利。但现在看来小业主小摊贩在城管的无耻淫威之下已彻底沦为我国的高危行业,而我并不想做悲剧的主角,这点白居易杜甫的《卖炭翁》《石壕吏》早有提示。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干着现在的工作,不敢再多有怨言,还时刻注意着上级的脸色。因为我不敢设想我失业后还能做什么,难道,如广东省化州市新安镇梅子坑村民集体在市府面前下跪?我怕跪下还来不及喊冤就被当场击毙,而且这一幕情景不知咋的总是让我联想到古代时的冤民击鼓告状,或者是拦轿告陈冤情,出于对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热爱与信任,我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景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国家?而且居然还一个小时无人理睬!难道官府大员对于这种情况已是漫不经心见怪不怪?闲庭信步DV以待?但这对于官员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又成功地跪了下来,再下一步是把猪尾般的辫子也留起来,再下一步就是三叩九拜高呼万岁不已,于是我们的发展总是逆历史发展潮流而动,现在不修长城了,改修防火墙;现在不像明朝般海禁了,改为禁世界上技术最为先进的谷歌;现在不搞义和团杀洋人灭洋教,改为爱国青年堵超市围使馆,我们的文化总是能让我们在现实当中找到历史的替代品,这是基因使然,还是命运作怪?或许是意淫的传统逐有东潮西渐的趋势,从〈红楼梦〉的大观园向政治领域漫延,相思的对象从绝代佳人变为马克思,谁也说不清这是情欲的变种还是政治的乱伦!但纵欲的狂欢总是让人高兴的,不受约束的权力加以不受节制的欲望,再辅以自命真理而通过制度化进行运转的利益诱惑、暴力胁迫、教育洗脑、宣传愚民、构陷虐杀,使强奸与蹂躏在这片土地上越发地顺利,以至于无往而不利了。
      
  所以就在这阴暗无边的漫漫生涯之中,在这积血纳垢而厚重得难以呼吸的现实中,我是越发感觉现在高兴的事儿少了起来,要笑都是冷笑多于微笑,苦笑多于欢笑,再也无法达到小学时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系着红领巾在学校舞台上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境界,再也无法达到中学时坐在操场的栏杆上看着漂亮女生走过时心荡神怡的境界,当然也达不到《新闻联播》里那些坐在主席台上人面僵尸的境界。那些曾纯的纯真年代到那里去了?花儿落向了谁家?蓦然回首,却只有一大堆逼良为娼的守街女在灯火阑珊处。这社会机体的病乱早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良辰美景逐向去日苦多接近,韶华生活也向苦海沉沦,我们的幸福已如被捕鼠器死死夹住的倒霉老鼠,血肉模糊,动弹不得,随即还要被扫荡进臭水沟。这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再也吹不起半点漪沦,破铜烂铁与剩菜残羹铺就的宴席足够让人们相互争食,在你死我活中学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而人与人之间的残杀总是如此的震动心灵,以至于洛特雷阿蒙要发出“凝视城市的废墟很美,但凝视人类的废墟更美”的感叹。于是在历史循环的弹道里查良铮醒悟到,原来我们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完成平凡的生活。而这平凡的生活,却实在难找到平凡的幸福。在这个上下弥缝共为不法,细政苛惨污国虐民,驱苍生于鬼域之地,反残暴于商纣之上的现实中;在虚伪的意识形态如毒蛇一样盘踞着公众伦理,导致普遍的麻木、沦丧和做假中,所谓这生活的高兴,不过是源自“生活就像强奸,不能反抗就享受”的逻辑,但正如王小平兄所说,面对披着美好谎言的专制机器,如果我们不去坚持反抗,那么在被迫享受完之后,唯一面对的仍将是那个没有任何权利制衡,早已习惯了和尚打伞的恶棍。接下来,依旧是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命运。则如此,非独二十四史是人肉的盛宴,在这苦难加苦难,尸体加尸体,罪恶加罪恶而经年累月至发酵的酱缸之中,终有着方孝儒“倦来莞尔成微笑,宇宙茫茫几废兴”的幻灭感,但这是不是让人感到高兴的事儿?我不知道。
      
  其实我很怀念公园里的跷跷板,这可能是在中国的公共场合唯一能发现公平的地方,但是当人们长大后,就不再玩这样的游戏。于是卡夫卡要写变形记,加谬要写鼠疫,而国人却是在一种政治理论的指导下进行文学的创作,完成从革命文学到遵命文学的转变,于是这里到处都是独夫的语言,匪首的词话,在暴力与谎言的联袂绞杀中,文化传承的纽带被剪断,文明基本的常识被屠戮,正常形态的生活沦丧得已如丛林里的游击战场,到处都有寻死觅活的惨剧,心如死灰的绝望。这让我在黑夜里有着永远止尽的悲伤,其实我的悲伤不用逆流成河,简直就是一汹涌不绝的瀑布,其蕴涵的水力资源足够再修三个三峡大坝,足够这个国家再来三个激动人心的高潮,但人民的高潮已被政府垄断,除了公权力操作的媾合,任合图媒不轨的思想交会都会被干净利落的斩落。在对意识形态越发吃紧的看管中,生殖器官却莫名奇妙地拥有着解放区的欢天喜地,昭君出塞的美丽故事已变为KTV包房里的五族共和,文成使藏的动人传说则成了私家会所里的两国通亲,其细枝不繁于言表。总之,淫乱、暴力、欺骗,贪污、投机、敲诈等种种乱象正如孙文 “夫国者,人之积也。人者,心之器也。而国事者,一人群心理之现象也”之语,是一个时代的集体癔症。但我终究没有学会陆象山王阳明的心学大法,以可以游哉于这个权力翻云覆雨的阴阳世界;也不曾学到程朱理学,以变身为“存天理,灭人欲”之法理下的孝子孝孙。两者皆无可备,又不曾有左右互博之绝技,终不能如庄子一般逍遥于江湖。所以无论是知难行易,还是行难知易,我越发感觉到生活在这世界的艰难,跋涉这社会的痛楚。但无论如何,我也渐从这生活的荒谬与当权者的虚弱中,宏大的政治正确的话语体系和触目惊心的现实之间,看出那不可抑止的可笑出来,就如终会有小孩向那裸身的国王喊出没穿衣服。于是我知道,这所谓的和谐不过是一个最平庸的逻辑的空想国,所谓的盛世不过是一个最喜剧的概念的附属物,与其在这个所有事情都已得到阐明,到处都有深刻的信念及不可动摇的信心的后面来拍马抬轿,还不如仅靠着这些惨淡的微笑,以迎对这个世界的虚伪与冷漠,并让这个灰色的世界渐渐明亮。我觉得,这也是生活中一件挺高兴的事儿,所以就以此结以终文,并希望讲真话的小孩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