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铁龙c4l团购价:母爱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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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如山

刘宏伟

《 人民日报 》( 2011年08月27日   08 版)

  侄女来电告诉我:“奶奶能读报纸了”,我心里一酸,从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居然在白发苍苍的时候,跟自己的小孙女一起学习认字。

  母亲出生在大巴山群峰深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苦于家境贫寒,加上外公满脑子 “女娃子上学有个屁用,长大了还不得嫁人”的封建思想,母亲连一天学也没上过。

  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就成了家里的壮劳力,而且因长相水灵,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十里八村的媒婆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说亲。外公原本打算让母亲嫁个大户人家,好帮家里补贴一把,可此时的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对方人不能干,再富足也不嫁!只要人勤快聪明,其他的东西早晚都能挣到手。因了这样的坚持和抗争,母亲最终才嫁给了当时家里一贫如洗的父亲。

  母亲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奶奶和父亲的日子,生性要强的母亲不但把家里操持得干净整洁,干农活更是一把好手。母亲白天跟一帮大男人在田地里干着同样的活,挣跟男人一样的工分,回到家还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继续操持家务,照顾年高多病、“三寸金莲”的奶奶,很快就成了十里八村的村民说起都会竖大拇指的能干又孝顺的儿媳。

  包产到户后,母亲的干劲更大了,除了干好庄稼地里的农活,还跟父亲一道,起早贪黑翻山越岭的赶几十里山路,到白树滩去扛木料,一根木料最少也得百多斤,连父亲扛着都吃力,但母亲一声不吭地跟父亲一起扛着沉重的木料,就为了节省请人工的几块钱成本。扛完木料后,母亲又跟父亲一道亲自动手,在田里码砖,当时农村砌房子用的都是土砖。

  肩头和后背不知脱了多少层皮,手上的硬茧用剪子都剪不动,但一年后,六间崭新的大瓦房成了花岩上的一道风景,鹤立鸡群般地挺立在成片的茅草屋中,附近的山头上总有路过的人驻足观看,母亲成了乡邻们赶集时的一个话题,“真不知道刘家的媳妇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怎么就累不垮呢……”

  修完房子后,随着我们三兄弟的陆续到来,日子过得更紧巴了,母亲嘴里不说,但深夜里总能听见她长长的叹息声响起。无论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母亲始终有一条不能更改的原则“娃娃一定要读书”,这是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母亲最大的心病。

  每到开学的时候,母亲总要四处找人借钱,三个孩子的学杂费,可是笔不小的开支,村里很多人家的孩子,就因为交不起这些学杂费而上不起学,在大山里跟野草一般疯长。从来不轻易开口求人的母亲,四出求人借钱,要遭受多少白眼冷语?多年前,我曾问过母亲这样的问题,母亲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母亲眼中,能把三个儿子培养成人,念完大学,再大的苦难都小得不值一提。

  随着我们兄弟三人陆续参加工作,母亲的苦心总算没有落空。虽然不用继续在田地里劳作,但母亲的辛劳依然在继续,她要从一名地道的农村妇女,彻底地适应城市的生活。为帮二哥照看孩子,母亲搬到了苏州二哥家。到了苏州的母亲,很是苦恼了一阵子,母亲听得懂普通话,可她自己不会说。

  听二哥讲,母亲曾经有段时间特别迷恋电视,一边看还一边念叨,没过多久,我就在电话里听到了母亲的“四川普通话”,虽然夹生,但多少也有模有样,原来那段时间里母亲并不是迷恋看电视,而是在对着电视学讲普通话,为了照顾二哥的颜面,母亲并不在大院里找人练习,而是每天走四五站地,到附近的一个农贸市场,跟那些外地来的摊贩练习普通话。

  去年夏天,我去苏州看母亲,从小到大从没在我们面前流过泪的母亲,在开门看见我的那一刹那,除了满眼的惊喜,大颗大颗的眼泪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滚落,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埋怨自己:“你看看,老了老了,这眼泪反而就不值钱了,看见自己的儿子都忍不住了……”

  那一夜,我陪着母亲一直聊到了深夜,聊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聊村子里的家长里短,聊谁家的儿子女儿有出息,谁家的后人又败家了,村子里谁家又在镇上修房子了……直到疲倦的母亲沉沉地睡去。

  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听着她悠长沉闷的呼吸,看着摆满床头柜上的大大小小的药瓶……我知道,这些年母亲比以前更累了,为了儿孙们,她不得不去适应异乡陌生冷硬的城市生活,而且照顾小孩子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在闲聊中母亲告诉我,她认字的目的竟然只是想亲自读读我写的文章,“妈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妈想亲自读读我儿子写的书”。

  一路行来,无论多么艰难,承受多大的煎熬,母亲始终都没有吭过一声,始终如故乡的大山一般挺立着。看着窗外漆黑深邃的夜空,听着母亲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我惟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