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三十八度分集剧情:背后有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5 23:42:36
背后有鬼
1. 这是一间餐厅,有点港式的茶餐厅风格,不过8点之后也兼着卖酒,下午三点,正是这里最空闲的时刻,伙什们被放空出去玩了,老板娘易橘生正坐在吧台后面嚼着巧克力,旁边站了一位……呃……总之就是站了一位,在苦苦的哀求着:“大姐,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我了啊,大姐!”
易橘生颇为不屑的瞧了他一声:“小果,你越活越回去了啊!这种错也犯得出来?”
“大姐……”小果一双贼大的眼睛盈盈的闪着泪光。
“你就把他扔那儿不就完了吗?”
“不行啊,他缠着我不放啊,我,我……”
“小果,你还真出息耶,连鬼都能欺负你了,你这差还当着干嘛啊?” 袁朗一直站在门外,午后的阳光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他抬头看了一眼餐厅招牌——人间界!
三个字,简简单单的样子。
他听得到门内的那两位在争吵,虽然他并不明确的知道他们在吵点什么,不过似乎是与自己相关的事,他有点迷蒙,少有的空虚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或者正在飞着。
“麻烦,让一下好吗?”
很年青的声音,周到有礼,没有起伏,袁朗吃了一惊,往旁边退开一步。
一个穿运动外套的学生模样的少年从他身边走过,袁朗试着伸了一下手,看到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手臂里穿过,袁朗握拳,把手收回来。 在门内,小果一看到这个年轻人,马上喜出望外,狗腿的抱上去:“左大爷,左大爷……这次你一定要救我啊!”
少年有点错愕,却温和的笑道:“又怎么了?”
“左司辰?你的解剖学背完了吗?这么有空管他闲事?”易橘生挺冷的说了一句。
“左大爷,求你了,我这次勾错了魂,一时半会的领不回去,万一要是有什么岔子我担当不起啊!”小果声泪俱下,核桃似的一张脸,皱得越发厉害了,回头招了招手,袁朗会意,走了进去。 左司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诧异:“魂魄不全?”
“那不是发现勾错了,我又塞回去了几个嘛,剩下的塞不回去了,就成这样了。”小果一脸的忧虑:“左左,这回真的只有你能救我了,要么你就帮我把他再塞回去,要不你就先收着他,总之在他该死之前别让他的魂魄散了,你也看出来了,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有好命的,万一他要是在潘爷面前告我一状,我今年的休假可就全完了。”
“我好命?”袁朗再怎么强装镇定自若淡定平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也实在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他妈的,老子我三十出头,英年早逝,好命个头啊!
左司辰好心的解释:“他是你指你下辈子。” “我下辈子是个什么状况?”袁朗一挑眉毛。
“功德无量,福泽深厚。”左司辰一本正经的说道,袁朗觉得那表情特像自己削南瓜那会儿,说着:嗯,同志们这50公里跑得不错。如此正直无辜的表情,如此道貌岸然的语言,酝酿出了如此黑色如此幽默的喜感。
袁朗愣了一下,咬牙切齿的问:“那么我这辈子的事,要怎么解决?”
“等会你跟我回一趟医院,我再把你塞回去,就行了!”左司辰说得很是轻飘飘。
袁朗的呼吸顿时收紧。
2. 袁朗咬了咬牙,发现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没有可能平和淡定下来,终于还是狠狠的盯住了左司辰:“那塞回去之后,我还能活多久?”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小子,别耍我,要不然,老子和你没完!!
左司辰没答他,转头去看小果。
小果望天算了一下:“三、四天吧,横竖拖不了五天了。”
袁朗的眼皮一跳,慢慢垂下去:“那么,你把塞回去之后,我是不是继续昏迷。”
“当魂魄回到肉身之后,需要受到肉体的束缚。” 袁朗深吸了一口气:“我临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醒一次。”
“不能。”左司辰说得很笃定。
袁朗蓦然间抬眼,目光锐利锋辣:“你这么肯定?”
左司辰略略往后退了一点,温言笑道:“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记得你,刚好,我实习是在你们那个楼层。你伤得实在太重了,其实你已经脑死了,只不过,你们军方的人,我们不敢拔管子,只能等你自己断气。要不然小果也不至于把你当成是个死人去勾你的魂。”
小果马上诺诺连声,像是终于为自己的荒唐举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袁朗顿时冷笑:“那你把我塞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左司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不错,有点意思!”易橘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吧台后面绕了出来,一手扶在司辰的肩膀上,一手打发小果:“行了,你回把!这只就先搁我这儿了。”小果感激涕零着夺门逃离而去。
这只?
袁朗对于这个量词,略皱起了眉头:“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橘生失笑:“就是太正常了,反而瞧着不正常。从头一哭到头七,中间不带停一分钟的新鬼我见过不少,可是像老兄您这样,死了还没两钟头就敢威胁鬼差,和司辰有条有理的讨论回魂有没有意义这种极限话题的人才……啊不对,鬼才,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不自卑的穷人,有没有不焦虑的新鬼,今天总算见到了一个。”
易橘生说完,转过头去:“司辰,今天晚饭吃什么?”
“随便!”
易橘生握了一下拳:“我早晚整个名叫随便的菜,每天做,吃死你!”
左司辰笑容淡淡,显然完全不受威胁。 左司辰见橘生一路走进了厨房,便转过头来和袁朗商量:“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暂时也不想回魂了?”
袁朗抱着肩,沉默不语。
的确,问一个新鬼:你要不要回魂再去昏迷个三、四天再死?
如此有杀伤性的问题,实在太过刺激。
“那么,好吧,不过等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还是要再去一次医院,我要把你剩下的一些魂魄拿回来,只要把命魂留在身体里就行了,像你现在这样两边都这么不全,很容易散。”左司辰想了想,又把手伸了出来:“我还是再给你一点阳气比较好,否则要是等会在路上走了一魄,追起来挺麻烦的。” 袁朗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左司辰手心里,自他魂魄离体这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活人的温度和质感,顿时禁不住有一点恍惚。
左司辰见他神色异常,笑了笑:“很快就好!”
袁朗倒也不介意什么快不快好不好,只是此时此刻,生于死,一线之隔。
一手生,一手死,这样的差异,给了他绝大的冲击,这个冲击让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觉到死亡这个事实。
我死了?
真的死了?? 3. 这会,刚好有人推门进来,左司辰向袁朗介绍了一下:“朱利安。”
朱利安是一个穿着黑色短风衣,长得十分纤瘦的女孩子,一张脸尤其小巧,不及袁朗一个巴掌大,挺有兴趣似的踱过来看着两人,一挑下颚:“叫我朱朱。”
袁朗总觉得此女眼神古怪,不自觉分心去警惕她,倒是把刚才的彷徨淡出了一些。
朱利安上上下下瞧了袁朗几圈,开心的拍拍左司辰肩膀:“你家新小攻?”
左司辰含意不明的啊了一声,袁朗顿时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位。
朱利安啧啧惋惜:“这年头,好男人是不多了啊,你连鬼都不放过了。”
说完,顺着香味飘去了厨房。 袁朗疑惑的转头去瞪司辰,左司辰笑了一笑:“人眼看人,佛眼看佛,不要与偏执的人多计较。”
袁朗仍然雾水中,不过左司辰已经把他的手放开,道:“好了,等吃过饭,我们一起过去。”
“我也吃吗?”袁朗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能,是我吃,你不能吃!”左司辰顿了顿,大约是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有点无礼,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以看着。”说完又自己尴尬了一下,终于确定对于这种局面,他是没有可能把礼貌顾全了,于是只能冲着袁朗抱歉的笑了笑。 但是饭菜很香,易橘生的手艺着实不错,袁朗的五感还在,可以听可以说可以看可以闻可以碰触一切的死物。
橘生和司辰两个趁吃饭空档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就特别介绍了一下新鬼守则。
基本上,像袁朗这种的,肉身还在,就只能叫离魂,阳气还是很重,所以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一切活人可以干的事,他都能做,唯一的分别只是:他没有形体。
也就是说,他可以碰触一切死物,但是无法移动它们,他的身体会从那些东西里穿过,至于各种各样的生灵,因为他们的表面都包裹着阳气的缘故,所以袁朗是不会感觉到他们的,除非是像左司辰那样,用特殊的方法把自己的阳气收回去。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失职冒失鬼差,在他还没死透的情况下把魂魄给勾了一部分出来。
此刻他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自己真正死掉之后,让三魂七魄合体,接着继续等待,等待头七天适应期过去,身上的阳气散尽,就可以跟着小果下阴间,趟过冥河,接收阴司的判书,然后给自己闷一口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跳下轮回道……完成这一段新奇的鬼旅。
由于这个本该十分惊悚的话题让那两个人以十分不惊悚的语调给说了出来,袁朗在听完之后,忽然觉得,好像自己还是很淡定的,虽然他在试过了两遍之后,终于确定了他就是拿不起那双筷子,心中相当的郁卒了一下。 当然,在这一吨重的坏消息里,还是有个好消息,橘生和司辰两个在简单的看过他的脑门之后,都十分笃定的告诉他:他下辈子一定是个好胎。
袁朗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下辈子的事,他要不要现在就给庆祝了?
另外话说回来,什么叫好胎,什么叫坏胎?
他活这一辈子,说苦,吃了不少,说命,英年早逝,这样的,能不能算是个好胎?
这两人让他反问了这一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朱朱忽然插嘴道:“那得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袁朗愣了愣,沉默下来。 左司辰草草吃完饭,帮着收拾了一下碗筷就陪袁朗去了医院里,左司辰其实只是大三的学生,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实习编制,不过这年头不要钱的劳动力谁不抢着要啊,再加上这家伙办事极稳,分毫不差。
左司辰先去科室里换了白大褂,而袁朗也终于确定了,他真的就是魂,除了司辰没有别的生人可以看到他,与活人穿插而过的感觉非常奇妙,好像被一阵轻风拂过。左司辰一路领着他往自己的病房里走,袁朗行走在这个狭长的走道里,一想到等会门一开,他就会从一个前所未有的角度看到自己,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只不过门开了,他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躺着的自己!
而是,另一个,站着的,人。
4. 袁朗在门口站住,忽然间,没有勇气跨过那扇门。
左司辰往里走了一步,忽然发现袁朗没有跟上来,诧异的回头,却看到袁朗眼睛发直,眸光闪了一下,转身又退到门外去了。吴哲听到门口有响动,略略偏了一下头,问道:“有事吗?”
左司辰笑容淡然:“没什么,我过来看一下。”
有人欺了场,他这个上了台的更不能怯,于是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仪器,临走的时候顺带着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你不坐一下吗?”
“不,不用了,我坐不下来。”吴哲站得笔直,像钢钎一般,他的身形本来就长得瘦削硬朗,此刻腰背那条线更是拉得像钢板一样。 “太紧张了不好。”
吴哲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着这个年轻得过份的小医生,非常干净平和的一张脸,眉目疏朗,唇边有一抹永恒的淡淡微笑,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绷到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涌动,不自觉张口:“哎……”
“有事吗?”
“他,还会不会……”吴哲忽然间闭上嘴,身体又绷了起来,低头苦笑,明明知道这帮人是什么准话也不会给的,问了也是白问,可就是不死心的,一直想抓人问。
左司辰在床边站了一会,轻声道:“不会了。” 吴哲猛得抬头,脸色白得像纸,一伸手捏牢了左司辰的肩膀:“你肯定。”
左司辰听到背后有响动,转过头去,看到袁朗的脸在门外一闪,吴哲自知失态,已经把手放开了。司辰活动了一下肩膀,声音温和依旧:“我肯定。”他顿了顿:“不要出卖我。”
吴哲垂着手,腰背拔得笔直,怔了一会儿,忽然道:“谢谢你。”
“不用谢。”左司辰转身,推开门走出去。 他一出门就被袁朗盯住了,袁朗揪了一下,手指从他的衣领间穿过,发现根本拎不住他,更加怒极:“你为什么告诉他?!”
左司辰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早死早超生。”
袁朗一愣,顿时泄了气。
“他很紧张,不确定的现实会让人紧张,但绝望会让人平静。”
袁朗退了几步,靠到走廊的墙壁上,忽然间笑起来,大力拍着旁边的墙问道:“为什么我不会掉过去?” “因为这个是墙,是人们做隔绝用的,有念力在,是咒!你没有法力,所以穿不过去……”
“停停停……够了,别给我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袁朗下意识的掏口袋,忽然发现这会他已经不能抽烟,于是更加烦躁,他靠墙站了一会,慢慢蹲下去。
左司辰站到他面前,带着几分诧异神色:“你现在难过,可是你刚刚很镇定,我还以为你是不怕的。”
“我是不怕,”袁朗的声音有点冷,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下去:“也不是不怕,不过死都死了,也就这样了,可是他妈的,我现在看不得别人为我难过。”
吴哲,吴哲,袁朗咬牙切齿,你小子能不能给我滚远点。 左司辰慢慢蹲到他面前,平视他的双眼:“知道吗?橘生一直说,为什么人是不可以随便被杀掉的,因为有人会难过。”
袁朗失笑:“可我现在不想有人会为了我难过。”
“但那是不可能的。”
袁朗忽然觉得如果他现在手上有矿泉水瓶,他一定会砸过去,但是没有,所以他只能指着左司辰的鼻子骂:“你他妈给我闭嘴!你许三多上身啊!!”
许三多?左司辰略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乖乖的闭上了嘴。
5. 因为袁朗一直坚持要等吴哲走了之后再进去,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了晚上11点多,吴哲还是没有走。袁朗试过无聊的时候抽烟,或者不无聊的时候不抽烟,不过他从来没试过无聊的时候没烟抽,于是忽然发现烟瘾真的是一种极为剧烈,抓心挠肝,让人要死要活的东西,然后一再懊悔没在临死之前把烟戒了真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
左司辰看着他从一只静态的虎直到有如困兽,终于忍不住把他招到没人的地方,商量:“不如,我们直接去吧。”
“不行!”袁朗断然否决。
“你总要接受这一切。”
袁朗的视线垂在地面上,忽然间转身笔直的走到了门口,他伸手推了推门,发现开不了,只能停下来,左司辰跟过来帮他开了门。门开之后袁朗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吴哲已经坐下了,就坐在床边,腰背仍然拔得笔直,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左司辰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吴哲略微睁了一下眼,看到是白天那个熟悉的医师,就没有再说什么,又缓缓把眼睛给闭上了。左司辰掌心里含着一道符,小声念咒,袁朗只看到一重一重的虚影扑到自己身上,似乎是觉得心里更踏实了,可是细辩之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了?”他问
左司辰点了点头。
袁朗转过身去看吴哲,吴哲仍然闭着眼睛,抱着肩,沉睡的容颜很平静,袁朗试着伸出手去碰了碰,没有任何感触,手指,陷在吴哲的皮肤里。 左司辰藏了一道符在指间,说道:“我们在这里呆一会吧。”
袁朗顿时惊觉,把手收了回来,诧异道:“他现在听不到你?”
“我不要动静太大就好。”
“铁头真应该把你挖到队里去。”袁朗苦笑。
“我们不能管人间内部的事,会遭天谴。”
袁朗心道:幸好不能。 仍然是没有烟,仍然无聊,但是现在的袁朗莫名其妙的感觉不到烦躁了,他忽然想到,难怪这么多人嫌弃他的烟薰肉,他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可是吴哲念叨了几次之后他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吴哲和烟,对于他说是相似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相似性呢?消遣时的工具?无聊时逗乐的理由?还是……一种瘾?
想到却得不到时,一种会让让人抓心挠肝,要死要活的东西。
甚至是,现在即使碰不到,能坐在旁边看一看,也会觉得心里好过很多的一种…… “说起来,帮我谢谢那个小鬼,是叫小果是吧?”袁朗忽然道。
是的,与其躺在床上晕迷上三、四天,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至少多看一眼是一眼。
“好的!”左司辰倒是没问谢什么。
“他会不会在这里坐一个晚上?”袁朗小心的用手去摩挲吴哲的头发,悬空着,手掌擦过他的发稍,如果他假装他的本意就是不要碰到,那么同时他也可以假装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不可触及的。
“会的,他已经这样坐了三个晚上了。” 袁朗震惊的回过头,手掌从吴哲的头发里滑过。
左司辰忽然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袁朗的目光,不自觉垂下了眼帘,吴哲在这个楼层里已经很名,安静平和,斯文镇定,不哭不闹不惹事,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只是唯一的一点,他不走!
谁来劝都没用,只说一句话:让我在这里呆会。
他说得温和客气又礼貌,于是再没人劝得下去。
“那帮臭小子都死哪里去了,没人管他吗?”袁朗脱口而出,忽然间想到那帮臭小子,神色又黯了下来,问道:“还有多少人在这里。”
“你是指军人吗?有个叫齐桓的,还有一个姓徐,不过,不在这个楼里。你们,是出了什么事?”
袁朗闭上眼睛:“我不能告诉你。”
6. 眼睛一闭上,就看到了火,枪林弹雨,还有血的滋味。
袁朗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幻象甩开,沉声道:“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事?”
“能把我早点弄死吗?”
反正都这样了,早一天晚一天又什么分别?早死早超生,不是超他的生,是让吴哲超生。
左司辰想了想:“不能。” “都没什么分别了!你看他,再坐这么几天,活人都要变死了!”
“你这是让我杀人。”左司辰很认真的说着。
袁朗错愕的看了他一眼,转而苦笑道:“对,我都忘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种人也会怕杀人吗?”
左司辰神色不改:“我虽然不怕杀人,可是万一查到了,我也是要坐牢的。”
袁朗愣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还真难为了这小子这么一本正经的向他解释这种问题。他抬手想拍拍左司辰的肩膀,手臂却从活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袁朗笑声一滞,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握起了拳。 左司辰看着窗外的月色,掐指算了一下时间,问道:“你要不要上我的身?现在刚好是鬼月,等会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可以上一会。”
“上身?”袁朗一时转不过弯来。
“就是你上到我身体里来,这样我的感觉就是你的感觉,你,可以……不过只有几分钟,我的阳气很重,呆久了你的魂魄会被震散。”
“好,好的。”袁朗点头,却只是盯着吴哲看,听到了门响才醒悟过来,跟着左司辰出门。 左司辰把身上所有的符都找了张纸包好,贴墙边站着,看着窗外的月影计算时间,过了一会儿,道:“好了!”
袁朗有点不知所措,茫然的往前走了两步,左司辰笑起来,抬手划了一个圈,示意,转过去。
袁朗转过身去,试着往后退,一步,两步,忽然,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包裹了他的身体,好像是那种磁石搭扣在扣牢时,轻轻的啪的一声,扣住。
袁朗低头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和左司辰重合在一起,边际处有一点弹性的压力会将他的动作挡回去。 “我会尽量放松身体,不过,你的动作不能太大,要不然你会跌出去。”
袁朗答应了一声,试着移动手臂,发现自己像是穿上了一件极为沉重湿硬的外套,一举一动都变得非常艰难,但是这种艰难让他欣喜,忽然间好像又存在于世的艰难感,毕竟做鬼的感觉,是轻浮的。
袁朗开门的时候力度没有控制好,吱呀的门响令吴哲瞬间惊醒,转头看到‘袁朗’的时候有点惊讶:“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袁朗试着开口,却发现这种太过细微的控制他无法做到,只听着左司辰回了一句:“我最后来看一下。” 吴哲垂眸,视线落在病床上的袁朗的脸上,凝固了,极为钢硬的目光,‘袁朗’被它穿过的时候,几乎会觉得有点疼痛,他草草的看了一下仪器,发现再无事可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袁朗’渐渐觉得身体发烫像火烧似的,左司辰略动了一下,示意他应该要离开了。
吴哲坐得离开床边很近,‘袁朗’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白大褂几乎可以碰到他的鼻尖,于是他略偏了一下头,打算让开,‘袁朗’抬起手,装作无意似的,手背划过吴哲的脸颊。
熟悉的触感,让手指战栗。 可是吴哲的眼睛却突然张大,蓦然间抬手迅疾如电,一手扣住了‘袁朗’的手臂,惊道:“队长?”
‘袁朗’猛得回头,只看到吴哲一双眼睛亮得可怕,像刀子似的划过来,猝不及防的与他对视,不能转移。
良久,吴哲凝固的视线渐渐流转起来,慢慢的黯淡了光芒,手指松开,慢慢向下滑,滑到‘袁朗’手掌的时候,‘袁朗’的手指略抬了一下,托住了他的,吴哲大约觉得这是一种善意的安慰,并没有把手拿开。
“对不起,我有点神经过敏了。”吴哲低下头。
“没关系。” 这话仍然是左司辰说的,袁朗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上灼热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一个火场上,左司辰想退,身体却被袁朗牢牢的定住,一只手勾住了吴哲的手指,凝固不动。
“白天,那件事,谢谢你了。”吴哲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没什么,不用谢的。”左司辰又试着动了动,可是袁朗的强硬态度让他有点犹豫。
“其实,你能不能索性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吴哲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神色,只是握在‘袁朗’手里的那只手,略微紧了紧。
“三天,或者四天。” 吴哲的手像烫到了似的一缩,蜷起手指,慢慢又抱住自己的肩膀:“好的,谢谢你。”
“其实,死亡并不是一个终止。”
“我明白的,谢谢你。”
左司辰看到袁朗在自己的身体里筋挛似的抽搐起来,迅速的退了出来,一出门,袁朗就从他身体里跌了出来,一交扑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着,不停的咳嗽,左司辰抽了一张镇魂符,引燃了打到他身上,袁朗终于平静下来,趴在地上喘着气。 “你刚才这样很危险。”
袁朗没有回答他,给自己翻了个身,仰面躺倒。
“你魂都快散了,却不肯出来,你会被烤化的。”
“烤化了会怎么样?”
“灰飞烟灭。”
袁朗忽然笑起来:“你真厉害啊,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那我成什么了?孙悟空?很好,我喜欢孙悟空。”袁朗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他不会死!”
7. 因为袁朗伤得比较厉害,所以还是被左司辰带回了人间界去休养,在半路上袁朗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和他的关系……”
“你和他的关系,不必向我解释清楚。”左司辰在前面前走,声音是一贯不改的平淡。
袁朗忽然觉得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一定得想办法把这个神棍给挖到A队去,哦,当然,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他似乎也不会遇上左司辰。
人间界的二楼就是起居室,袁朗一上去便看到易橘生穿着一件满身都印着小熊头像的大睡衣,睡眼朦胧的站在门边,视线落到左司辰脸上,有点不太高兴:“你让他上你身了?”可是头一转,看到袁朗的脸色,又笑了:“哟,玩得挺惨烈啊!”
左司辰摸摸鼻子,淡淡温和的笑,小声的同她说了几句话,把书包扔下去浴室里洗澡。 橘生便笑嘻嘻走过去:“看来你今天得睡他屋里了。”
袁朗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左司辰的卧室,很简单的男生房间,衣柜和书桌,地上有一个篮球,唯一让他有点皱眉的是那张床,标准的单人床,才一米多宽。
“我不能借用你们的沙发吗?”袁朗建议,他仍然不太有做鬼的自觉,而基于一些比较特别的理由,他现在不太习惯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同床共枕。
“不能,”易橘生笑得很开心:“你都烧得快炸毛了,今天晚上得静静心,”她声音一顿,看到袁朗正盯着那张床,顿时大笑,甜蜜的眨了一下眼睛:“放心,你不会有机会睡到床上的。” 袁朗本来以为,没有机会的意思是,有人不让,但是很快的他发现,是他根本睡不到那张床上,他会掉下去,直接落到地板上,这和他不能坐椅子,不能拿起筷子都是一个道理。
一开始左司辰对于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觉得有点为难,建议是不是由他画一张符,让这张床变成袁朗也能睡的,不过袁朗马上拒绝了,毕竟他也觉得地板更加适合他,而且他现在虽然可以感觉到温度,但已经不知道冷。
很快的大家都安顿好了,左司辰靠在床头上,垂目,开始念咒,梵音如水。
袁朗渐渐觉得自己焦灼的心境变得平静下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烧炸了毛,需要静静心。托赖左司辰那段清心镇魂大悲咒,他在做鬼的头一天,睡得很不错,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左司辰睡醒的时候,袁朗已经不在了,窗子开着,是他昨晚上要求打开的,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已经准备好了怎么离开。开着的窗子关不住鬼,而鬼魂在高处跌落时不会受伤(当然,司辰不知道袁大人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怵这么个两层小楼)他似乎在很快的适应鬼魂的身份和规则,并且仍然镇定的在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就在他在刚刚死掉的一天之内。
一个强大的灵魂!
左司辰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在成为新鬼之后的茫然,但是很少见到一个如此眷恋人世的鬼魂,这样的克制平静而条理。所以在他上完了上午的课,又跑去了医院里,凭直觉,他认定袁朗会在那里。 袁朗的确在,门开处,左司辰看到他坐在吴哲椅子旁边的地上,在玩吴哲的手指,似乎是很无聊的游戏,把自己的手指在另一个松松握拳的指缝里穿插来去,但是袁朗玩得很专心,神色平静,看到左司辰进来,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袁朗很早就睡醒了,跑到医院,在半路上他甚至还爬到一辆出租车上面去搭了一阵顺风车,虽然他也对为什么车子可以带动自己觉得有点疑惑,不过很快的,他发现所有接地的东西,都是比较牢靠的。混进了医院之后,比较郁闷的是发现楼梯间的门关着,于是只能等着有人坐电梯,混转过几轮,到底还是让他站上了想要的楼层,最后一步,就是等着在护士们巡房的时候闪进门里。
这是他做鬼以来的第一次独立行动,总得来说,目的达到,效率不错,他还算比较满意。 吴哲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不过已经醒了,袁朗忽然发现其实在吴哲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他只是那样看着,好像要看天荒地老里去,又或者宇宙洪荒。
清早,医院里还是很安静,窗外有晨鸟在轻唱,伴着几声虫鸣。
8. 袁朗渐渐发现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或者说,吴哲看不到他,也有看不到的好处。这让他可以在最极限的距离看这张脸,每一根睫毛的长度,每一根细纹的走向,袁朗把眼睛闭上,慢慢靠近过去,嘴唇触不到任何的物体,但是心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下来。然后睁开眼睛,看吴哲平静的双眸,很漂亮的眼睛,很圆很亮,可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更好看,一闪一闪的光,得意洋洋的在闪,生命的活力。
他把手插进吴哲的胸口,想象他的心脏在自己掌心里跳动。接着细细的吻下去,从嘴唇到下巴到脖子,从领口停住,折转往上,在吴哲的耳朵里轻轻吹了一口气。这是最容易让这家伙炸起来的一个游戏,所以袁朗一贯的乐此不疲。可是吴哲忽然震动了一下,把头偏过去,摸了摸自己耳朵。袁朗吃了一惊,连忙退开一步。 吴哲一直用手摸着耳朵,不知道是在失神还是在走神,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把病房靠走廊的那一面的窗帘拉上,站到袁朗的床前。
“你个烂人!”
袁朗听见他说话,声调是淡淡的。
“我再陪你两天,等你死了我就不管你了。”吴哲说着,伸出食指划过袁朗氧气罩旁边的皮肤:“你等着,老子早晚把你给忘了,去投奔更好的人生去,你给我等瞧!” 吴哲停顿了一会,却又笑起来,音调变软:“A人也不带你这样A的啊!你说你不好过两年再死啊?再过个几年你年老色衰了,小生对你的爱恨也弛了,你要死,我也就随便你了对吧?”
袁朗忍不住想笑,眼底却有点湿。
吴哲的手指划过袁朗的睫毛,声音放缓了些:“你就真的不能再睁开看我一眼吗?咱们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呢!队长,你最后那句……和我说什么来着?保持频道清洁还是……我真不记得了。” 袁朗闭上眼睛去想,发现他似乎也不记得了,当时的局面很混乱,对方之前偷袭了一个武器库,火力强劲,武警镇压不及了才临时把他们空投过去。
时间很紧,天亮之前一定要结束战斗,否则让外媒发现了,又一通扭曲的口水战,而且这种事影响力越大越是不利。可是前期的准备非常的不充分,临时集合只有二十多分钟就要上直升机,资料是在直升机上看的,有和没有差不多,地图还算标准,可是对于复杂的城市巷战来说,一张地图能提供的支撑非常有限,而命令,下得很含糊,击毙叛乱分子,营救平民!
这个说法看似很清晰,可是在战火硝烟纷飞的战场上,有谁能分得清谁是叛乱者,谁是平民?
那些人,他们不穿军装,他们拿起枪就是匪徒,放下枪就是平民,他们举着手惊恐的窜到你身边,高叫着:救命!然后在一米之外,拉响身上的炸药。 袁朗曾经在转眼之间,看着自己的队员在眼前四分五裂,子弹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度射出来,同时还有定向雷的钢珠,在血与火的漩涡中间,他忽然意识到,这将是他平生所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次战斗。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不相信自己会死,更没有想过他会输,他仍然坚定而执着,而吴哲仍然清醒而富有条理。他们从外围切入,无论是平民或者匪徒都一律缴械,打晕令其丧失行动能力,交给后方的武警们看押。
最后自己是怎么死的?袁朗已经有点不想去回忆那个瞬间,他只是大概记得那是一双非常稚嫩的眼睛,像鹿一样的惊慌与迷茫,袁朗向他伸出手,说: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头惊慌的小鹿奔跑的时候只有袁朗一半高,漂亮的长眼睛,皮肤黝黑,他像逃命似的跑过来,袁朗依稀看到他身上金属的乌光,袁朗把枪口倒转,可是却迟疑了一秒钟,或者只是半秒钟……
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袁朗模糊的想到:我失误了!可是只有一秒钟,我无法下定决心向一个孩子开枪。
他只是个恶的善良人。
只是这世上有更为邪恶的人,他们诱惑那些不会比步枪更高的孩子们盲目的成为武器! 袁朗在吴哲的背后张开手臂拥抱他,虽然怀抱里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点,可是他仍然相信吴哲会感觉到他的心意。
他其实仍然很高兴,欣喜,真的!
因为——
真好,至少,你没事!
9. 人死如灯灭,或如灰飞,然而比起之前对死亡的想象来说,袁朗显然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要好得多,毕竟,他还存在。于是渐渐的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吴哲会固执的坐在这里,当你发现对于某件事你已经不能再做些什么,可又无法放手的时候,安静的陪伴似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于是他们两个做了相同的选择,坐在椅子上的吴哲陪着躺在病床上的袁朗,坐在地上的袁朗陪着坐在椅子上的吴哲,像一个循环。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朗看到左司辰走进门,却只是对他打了招呼,便明白这个神棍又在玩他的那套小法术了,笑道:“你大白天的也能用隐身术吗?”
左司辰一直把他领到病房另一面的那个窗边才开口:“只是一种障眼法,让他不会注意到我,所以不能离他太近。” 袁朗大约是觉得反正站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又盘腿坐了下来,反正他现在一个鬼已经不会脏,听说鬼魂身上穿着的会是他生平印象最深刻的衣服,看来毫无疑问,他的最爱是作训服。
左司辰不习惯居高临下的看人,只能陪着他蹲下来,说道:“你今天早上没有等我。”
袁朗有点惊讶:“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命魂没有归位,魂魄不全,如果遇到大煞之物,很容易会魂飞魄散,跟着我,会安全一点。”
袁朗失笑:“原来做个鬼还有这么多危险,什么叫大煞之物?”
“杀生器。”
袁朗的笑容一滞,把右手摊开,反转:“那么最煞的那个,在这里。” 左司辰略微皱起了眉:“其实,我希望你命魂归位以后,也不要离开我。”
啊……
“为什么?”袁朗匪夷所思的瞪着他,恶寒的想起了那个小魔女朱利安同学,心想,没理由吧,老子就算英俊潇洒,也不至于让人这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订终生的吧?咱俩可不熟啊!
“因为你的执念很重,我但心你化为厉鬼。”左司辰说话一向很直白,好在袁朗的承受能力也非同一般。
袁朗愣了愣:“什么叫执念?老子要做了厉鬼会怎么样?”
“厉鬼会完全屈从于执念,而失去应有的理智,所以你可能会……”左司辰抬手指着吴哲的背影:“杀了他!”
袁朗顿时大笑:“你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如果你觉得杀了他,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呢?”左司辰转过头去,平平的看着袁朗。 袁朗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就为了这个理由你觉得我会杀了他?怎么,在你看来我袁朗就是这种人?他爹妈养他到这么大,国家培养他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我袁朗一个人准备着的,就因为我死了,我就拉着他一起吗?你怎么想出来的?”
左司辰被他这么劈头盖脸声色俱厉的一通骂,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好,但是我看到过很多这么干的人,他们最初应该都不会觉得这是对的,可是最后执念盖过了理智。”
袁朗沉默一会,沉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左司辰有点固执的正视袁朗的双眼:“我对你不太放心。你命魂还没有归位就可以在我身体里呆那么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你的执念很重,心性又强,如果你真的化为了厉鬼,我担心收不服你,如果最后逼到橘生出手,你就会灰飞烟灭。”
袁朗看了他一会,慢慢笑起来:“小子,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我就是跟人间的厉鬼作对的,我活着的时候能当人杰,死了也是个鬼雄,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左司辰想了想:“我需要一个许可,如果我发现你有攻击性的倾向,我可以把你的魂镇住,直接交给阴冥司。”
袁朗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成交!不过……我想你不会有这机会的。” 他的眼神流转,落到吴哲的背上,微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就像,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最怕什么……
别人不懂的,我们自己会懂!
10. 正在袁朗和左司辰对峙的时候,吴哲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去吃午饭,这算是他与医院工作人员的一点妥协,他乖乖的不出事,医院里默许他这种神经病似的自虐行为。
袁朗本想要跟过去,可是晚了几步,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齐桓过来,又把他赌了回来。
齐桓的脸色不佳,苍白无血色,右臂被厚厚的石膏包裹着,看起来似乎也是熟门熟路的人,进来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呆着。
站了一会,忽然叹气:“队长,你A人一辈子,临走的时候倒厚道了一回,拖这么久还断气,你这果然给咱们上麻药哪?哈,许三多那小子,难得说一句话都是真理,不得不服。可是……”齐桓垂了头:“您能不能再A我们一回,这麻药都上完了,咱们也麻木了,你就活过来,说是A咱们的成不?兄弟们都盼着让你A哪……” 袁朗脸上有点变色,忽然指着齐桓的胳膊问左司辰:“他的伤重不重?”
左司辰想了想,答道:“不重。”
袁朗哦了一声,脸上放松下来。
“穿透性的枪伤,子弹打碎了上臂骨,碎片割断了肌腱。”
袁朗瞪了他一眼,怒道:“这个叫不重?”
左司辰被他吼得有点无奈,摸摸鼻子:“他不会死。” 袁朗一口气梗住,半晌,才又问道:“他能不能恢复原样?”
“他原样是什么程度?”
“原样吗?”袁朗回忆着:“原来,他可以用最快速度挥刀,落点误差在目标的一厘米范围之内。”
“不能了。”左司辰报告坏消息,表情十分坦然:“十年之内他的右手都不能提起30公斤以上的物体。”
袁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脸上的表情也不免垮了一下,黯然道:“他就这么被废了?”
“不能算是废,人们的手,不是一定要握刀的。” 袁朗实在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郁闷于为什么他活着死了总是会折在这种许三多式的人物里,永恒的真理坦白派,道貌岸然的说真理,全然不管别人的心情喜乐,禁不住怒道:“你这人是不是从来都不说谎的?”
“也不是。只是当我不能确定谎言和事实哪个更好一点的时候,我不会选择说谎。”
“那有什么时候是确定了说谎会更好的?”
“比如说,橘生问我她今天穿的衣服好不好看的时候。”
袁朗愣了半天,呆视左司辰那张正直无辜的脸,终于忍不住,暴笑出声。 算了算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凭什么要去和一个陌生人计较,研究他为什么会这么冷静为什么会如此缺乏同情的这一类的无聊问题?
每个人做的事,都只是为他们自己负责,一个人的悲伤总是一个人的悲伤。
在同一个时刻,有些人死去,有些人受伤,而有些人在欢笑,不必觉得不平,因为原本,他的死亡,也只是为了那些欢笑。 袁朗听到齐桓在念叨:“本来我还觉得自己挺难过的,可是看到您,再看看锄头那样,真觉得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袁朗失笑,也不错,这算是发挥剩余价值了吗?
齐桓又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便离开了,好像是怕碰上吴哲似的,袁朗想想也对,那小子如此凶悍锋利的眼神,要是他还活着,他自己也受不了。
只是如果他还活着,吴哲又怎么会有这种眼神呢? 袁朗一个人呆在自己的病房里无聊,便跟着齐桓出去,顺便也当是送送他,可是经过楼道的时候却在无意中发现吴哲一手顶着自己的胃部,一手撑墙,面容扭曲好像极之痛苦的模样。
袁朗大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去推楼道的门,却发现怎么都推不开,只能眼睁睁的从玻璃窗里看着吴哲一点一点的蹲下去,一手顶着胃,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11. 袁朗做了三十年的人,只做了一天的鬼,所以危急时刻他下意识的以人的方式处理问题,而不是鬼的。
袁朗把门推了两下发现推不开,便后退了几步,飞起一脚侧踢踹了过去,如果此时袁大人还活着,那么这一脚下去,这扇门上的铆钉应该会被完全扯脱,整扇大门轰然倒地,然而他现在只是个魂,于是那扇门纹丝不动,但是袁朗奇迹般的从门里穿了过去,他在横飞落地之前用手撑了一下,就地一滚已经弹了起来,一下子冲到吴哲面前焦急的问道:“你怎么了?”
可是吴哲没有回应,他只是那样蹲在地上,一手顶着胃部,一手撑着墙,额角有大颗的冷汗滚下来,牙关咬得死紧,腮边绷起了一根线。 袁朗忽然悲哀的发现这没有用,他进来了,他来到他身边了,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他的声音他听不到,他的拥抱他也感觉不到。他看到自己的手从吴哲的身体里穿过,了无痕迹,像是穿过流沙。
吴哲仍然是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他就站在他旁边,但是连帮他擦掉额角边的汗水都做不到。
袁朗活了三十年,顶天立地张扬肆意,然而就在这一刻,曾经的荣光轰然倒地,他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强烈的无力感,在一瞬间渗透骨髓。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已经不能再保护他了。
我已经,不能再帮他做什么了! 袁朗站在旁边,退了一步,一手撑到地上。
“队长……”很轻的声音,有如游丝。
袁朗蓦然惊觉。
吴哲似乎已经挺过了一波剧痛,脸色缓和了一些,背靠着墙喘气,眼中有闪烁的泪光。
“队长。”他又小声的念了一次,又像是醒悟过来了似的,抬手把眼泪抹干净,手撑着墙想要站起来,可是撑了一下却没成功,只能继续坐着休息。
袁朗手尖发颤,从吴哲的脸颊边划过,忽然间眼前一亮,恼火的在地上捶了一拳了,又冲了出去。 左司辰正在科室里帮着医师们整理病例,突然看到袁朗穿门而过,撞到他的面前,顿时脸色一变。
“快点,跟我走,吴哲出事了!”袁朗头上冒火。
左司辰不敢怠慢,随便说了个借口跟着袁朗跑出去,一边跑一边问:“你可以从门里穿过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袁朗根本没注意这事。
“你的念力越来越强了。”
“我不会用来干坏事的!我活着的时候也很厉害,也没害过人。”袁朗准确的找了到那个楼道,左司辰推门进去,却看到吴哲已经把自己撑起来,准备要走了。 “你生病了?”左司辰抬手想去捏吴哲的脉搏,吴哲疼得有点迷糊了,也没看清人只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挡,手指一扣一带已经把司辰的一只手臂制住。
“我是医生。”左司辰无奈的提高了声音。
吴哲怔了一下,松开手:“不好意思。”
左司辰扳过吴哲的手腕捏了一会:“急性胃炎,你需要马上治疗。”
吴哲点了点头:“那你能给我开点药吗?”
“可以。”左司辰见吴哲脸色白得发惨,就打算伸手去架他,却被吴哲推开了。
那声音有些虚弱,却坚定:“我自己能走。”见左司辰还盯着他看,又笑了笑:“没事的,真的。”说着,竟是自己推开门,走到了最前面。
左司辰有点无奈的回头看袁朗,却发现袁朗也在摇头,满脸的苦笑。 左司辰带着吴哲去看了病,开了些药,袁朗本来以为这家伙会抗拒的,想不到竟是配合的不得了,认认真真的询问了每一种药的服用方式,小心的记下来。而且这些日子来,吴哲在这个楼层里大概是真的太出名,袁朗几乎觉得主治医师看到吴哲那样子,简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像在说:啊,你终于这样了啊……
因为需要输液,左司辰好人做到底,帮他去把药水领了回来,找了个空着的病房,暂时把他安置了进去。
12. 这是吴哲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沾床,忽然间平躺的感觉让他有一点恍惚,转头看到左司辰在调节输液管的流量,便笑道:“谢谢你了,小家伙。”
左司辰虽然年少,但是他这号平和淡定的气质极为唬人,还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小家伙,顿时被叫得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叫自己,摸了摸鼻子,说道:“不用谢,不过你的胃病不轻。”
“我有好好吃饭。”吴哲像是马上猜到左司辰要说什么,一下子堵了他的后路。
“你太焦虑了,太紧张。”
“可是,”吴哲看着左司辰笑起来:“我不想控制自己不焦虑啊。” 左司辰见惯生死离合,没有什么会令他太过动容,吴哲本以为自己这句话无厘头到极点,这小子一定会反问一句为什么,可是左司辰没有问,只是把头转向一处空虚,眼神渐渐有点悲伤。
靠!他心想,别在这种时候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不需要任何的人同情。
袁朗从吴哲开始看病起,就一直沉默,脸色有点灰,固执的盯着吴哲看,那眼神,几乎是愤怒的。
左司辰不喜欢悲伤的眼神,痛苦,绝望,这些东西都会让他难过,于是,他觉得应该帮袁朗说点什么:“可是,如果你继续焦虑下去,你的胃炎会变严重,胃溃疡,胃出血,你可能会大量的吐血,这是一种很惨烈的症状,。”
“然后呢?所以……”
“所以,袁朗如果看到的话,会很伤心。” 袁朗怒道:“我伤心什么?我生气!我保他这条命不是让他这么糟蹋着玩的!!”
“或者,他可能会很生气!”左司辰帮忙翻译。
吴哲却笑:“他都快死了,看不到了。”
“如果看得到呢?”
吴哲愣了愣,脸上渐渐腾起一丝怒气,冷笑道:“如果能看到,那就最好了。他都敢死给我看,我才吐两口血,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袁朗脸上的怒气一闪而逝,蓦然间,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想,那应该不是他的错。”左司辰试着帮袁朗解释了一下,终于觉得这个地方他已经有点呆不下去了,便无奈的看了袁朗一眼,偏了偏头,转身离开。
门开,门关,吴哲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带着冷峻的神气,像坚玉一样。
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缓和下来,转而,又笑了,笑得很轻,几乎是一种撒娇似的口吻,很小声的问道:“你真的会生气吗?”
袁朗就站在他身边,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语调低沉柔软:“是的,很生气,恨不得捏死你。”
“你就让我再折腾两天吧,过两天就好了,”吴哲慢慢把眼睛给闭上:“你总要让我折腾两天,要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从容镇定理智平和,一个老A的责任,一个组长的担子,这些吴哲都知道,也能做到,只是这一刻,他只想把它们全部都放到一边,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袁朗快要死了!
有时候,吴哲简直觉得这句话像是一个终极的咒语,任何的人或事在它面前都会粉碎,他向铁路请假的时候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看到铁路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的批了假条。
是的,袁朗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会比这更重要?任何事都可以往后移,他的生命还很长,无数责任无数义务,都等着吧,等着他回来承担,而袁朗的生命已经很短,所以……
请让我陪着他! 他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精力,前所未有的空前专注全部放在这一件事上,安静的陪伴,等待。
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缕呼吸的消散,每一声心跳的远去,等待时间的分秒时针利刃一样划开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像一场凌迟。
很痛,可是如果这种疼痛是袁朗最后能给他的,他也想好好感受,无论欢喜悲伤,属于那个人的一切,他多少都不嫌多。
13. 袁朗的手掌,抚过吴哲的头,脸,脖子,指间像是流过了风。
吴哲闭着眼睛,感受袁朗目光的压力,袁朗的目光是有压力的,无论是他用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严格的审视自己,还是用温柔如情人低语一般的眼神凝视自己的双唇,都是!
那是一种可以被感知的压力,吴哲感受着这种目光滑过自己的眼睛,嘴,下巴,脖子……再往下……
一如曾经的每一次激情过后,最轻柔的抚摸。
“队长,”吴哲慢慢微笑起来:“我会好的,会没事的,你也知道我这人心里不稳,总要折腾一会才能认命,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袁朗苦笑,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唯一的眼泪得被这小子给煽下来,忽然发现,原来做了鬼,是没有眼泪的。
欲哭而无泪。 “队长。”
很轻的声音,带着笑,有一点留恋,会让袁朗想起每次他穿好衣服离开时,回头看到的吴哲的双眼,清亮的,明明白白的坦诚,恋恋不舍也写在眼底,快乐和满足也写在眼底。
这是就是他的吴哲,袁朗心想,当所有人都觉得应该要保护他的时候,抬起头,却发现他在你上面微笑,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接受,他的强大,源于他的坦然。
吴哲安静的合着眼,把头偏向一边,慢慢睡去。 左司辰忽然打开门冲进来,声音里难得的有了几分急促:“他的心脏停跳了。”
吴哲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拔了针头就往袁朗的病房里跑,袁朗拦着左司辰几乎是在点气极败坏的在吼:“这次我能死成吗?”
左司辰咬着嘴唇:“我会想办法让你死掉。”
袁朗一时如释重负,这才意识他们刚才的对话实在有点搞笑。 病房里一片兵荒马乱,医生、护士,穿梭来去,各式各样的仪器在滴滴嗒嗒的乱响,吴哲笔直的站在旁边,等待,以一个军人的姿势。左司辰掌心里含着一道符,趁乱挤到‘袁朗’床前去,把手掌贴在‘袁朗’的天顶处,不一会儿,他又挤了出来,扬头向袁朗打去。袁朗只看到一重深重的黑影袭来,身体如遭重击,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把身后的仪器碰响。
袁朗大为震惊的看着仍然在自己的身体里乱晃的金属架子,左司辰的眉头皱了起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这房间里人来人往,显然没什么人注意到这点小骚动。 “这是怎么回事?”袁朗试着去移动窗台上的花草,他用尽力气,但是居然真的移动了一分。
“你的魂魄已全,念力更强了。”左司辰的声音有点冷:“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离开太远。”
“你什么意思?”袁朗有点不快。
“我相信有些人设武备而不为害,但是,我毕竟和你不熟,你太有攻击性,而我不想有失误。”
袁朗忽然想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刻,当陌生人拿起了枪,便会被自动认定是敌人,他顿时释然,笑了笑:“我愿意和警方合作。” 心脏已经停跳,医生在做着常规的急救,心肺复苏,强心针,最后……电击,袁朗看到自己的身体弹起来,不自觉摸摸胸口:“会不会很痛?”
左司辰提醒他:“你已经死了!”
袁朗望了一下天,说道:“你真没劲。”抛开无趣的人,他走到有趣的身边去,吴哲的神色很平静,只是在电击的时候眉头微皱。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齐桓,他抱着胳膊闯进来,失声道:“吴哲!怎么样了。”
吴哲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一轮抢救失败,开始第二轮,加大电击的力度,袁朗的身体砰的一下弹跳起来,虽然有点无厘头,但袁朗还是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疼,幸好,这是次是死透了。
而齐桓终于看不下去了,挥着完整的左臂推开医生,吼道:“算了算了,你们别折腾他了……”
一个医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着跌开,吴哲冲上去抱着他的腰往后拖,断喝:“菜刀,冷静点。”
齐桓的身体一僵,小心翼翼的转过去,忧虑的:“你没事吧?”
吴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本来很有事的,不过,现在没事了,没空有事了。” 原本就是救不回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急救也不过是例行工事,现在再这么一闹,几个医生核对了一下生命指数,无奈的冲吴哲摇了头,拎起了被角,就要往上拉。
“等一下!”吴哲忽然道。
“锄头……”齐桓总是觉得不放心。
吴哲从人群里挤进去,镇定的对着医生们说道:“我想跟他说几句话,等会我帮他盖上。”
这不是什么有关原则的大事,几个主持救治的医生们离开,护士们开始收拾仪器。 吴哲低着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袁朗站在窗边差点跳起来。
“临死还要A我这一道,你就让我再折腾两天怎么了?很看不下去吗?你死都死了,我还不是得看下去。”
“吴哲,”齐桓在拍着吴哲肩膀:“你就让队长去吧,他撑太久了。”
吴哲一手抚着额,过了一会,却笑:“也对,他这次真的算厚道了,我也该知足了。”
14. 吴哲把齐桓赶回了病房,自己一个人趴在袁朗的病床前,脸颊贴在自己的手臂上。刚刚死去的人体,还有一些温热,吴哲在等着它散去。
左司辰蹲到他面前,道:“你不要太难过。”
吴哲仰起脸:“又是你啊,小家伙,你很关心我?!”
左司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而那自然也是真实的,他说:“我不喜欢看到相爱的人难过。”
吴哲愣了一下,转眼却笑开了,也对,他做得太夸张,让别人猜出点端倪来也不过分,甚至就算是铁队、齐桓他们只怕也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只是这种时候,谁会来和他多计较?做一个伤心的人,总是要有点特权的。 吴哲只是笑,也不置可否。
左司辰说道:“死亡,并不是一个终止。”
“对,我同意。”吴哲点头。
“所以,你不用太难过。”
吴哲沉默了一会,笑容更盛了一些:“你觉得我很难过吗?不,我不难过,一点也不。” 他站起身,拍拍左司辰肩膀说道:“我大学的一个室友喜欢披头士,希区柯克和陈凯歌,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决定从此以后只崇拜解散了的乐队和收了山的导演,因为只有他们,才永远不会再做出什么新的事情来让你觉得受不了……所以,现在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再辜负我的人,我为什么要难过?” 左司辰有点雾水,眨眨眼睛,转过头去看袁朗,却只看到了袁朗一张五色杂陈的脸。
吴哲摸摸左司辰的头发,笑道:“小家伙,爱情这种事对于你来说还是太遥远,不要管我,让我安静一会,最后一段路了,让我陪他走一程。”
“我去帮你把吊针拿过来。”
“麻烦你了。”吴哲笑着点头。
左司辰把药水拿过来的时候,吴哲正坐在袁朗的床边,手里握着袁朗唯一还算完整的那一只手,很小声的在抱怨着:“你个烂人再撑两天你会死吗?……哦,也对,你是会死……我这辈子就想自虐这么一回,你都不让我自虐舒服了,你是走了,一了百了,我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你就不能……” 左司辰听得很黑线,不过看袁朗的表情也是纠结的很,三分甜蜜三分无奈还带着四分悲伤的底色,他帮着吴哲手背插上针,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吴哲见他不走,转过头去看着他:“小家伙你看起来很空啊,又要安慰我吗?”
左司辰无奈:“你看起来不太需要安慰。”
“的确不需要,你看我现在很好。”吴哲拿出口袋里的药瓶来摇了摇:“我会记得吃药。”
左司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他说:“但你仍然很难过。”他说得很肯定。 “难过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不过……”吴哲问道:“你看过《圣经》吗?”
“看过。”
“《圣经》里有一句说:落入活着的上帝之手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可觉得最可怕的是落入活着的上帝之手,又看着他死去。我连这都经历过了,你还有什么需要为我担心的?”
吴哲很平静,清澈的双眼,凝固出水晶石一样的质感。
左司辰点了点头,说道:“那很好。”
在他转身要离开的瞬间,他看到吴哲低头吻了一下袁朗的手指,用极轻的声音低语:安息吧,我的上帝!
15. “他很好。”左司辰想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适合的词来形容吴哲,到最后还是只能对着袁朗说了这一句,他见惯生死,却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豁达的人。
“他是很好!”袁朗看着吴哲的背影:“他在说服自己做正确的事。”
我们都长于言词,有一张惯于花言巧语的嘴,我们会引经据典扬扬撒撒,我们论点充分论据严明,我们提出的观点无可反驳,然后,我们用这个正确观点套住自己,让自己被说服。
吴哲,或者他并不是天生就那么豁达的,只是他知道豁达是好的,于是他要这样做。
他说,你就不能让我再折腾几天吗?他知道放纵悲伤是不好的,他,只想求那么几天。
袁朗心想,我其实真的应该放纵他再折腾这么几天的。 袁朗的死讯很快的传开,他生前虽然没有太多挚友,可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可以舍命的交情,千山万水也会赶到。而袁朗则从来没有这样感激过他老爹当年违反国策的行为,他终于发现还有两个姐姐在,真是一件万幸之万幸的事,如果有可能他简直想要托梦给铁路把A大队里所有的独生子女全部开除。
吴哲本来也应该是个被安慰的人之一,可是他一直在安慰别人,从袁朗的父母家人,到袁朗的老战友老兄弟,从铁路到齐桓,有一个算一个,会部受过了他如簧巧舌的洗礼。
许三多很感激,说:锄头,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虽然队长走了,可我们还是要好好的活,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
成才倒是没说什么,搭在三多肩上,一贯锋利的眼神变得柔软,安静的倾听。 人生可能会有好几次婚礼,但只有一次的葬礼,袁朗全程跟随,站在人群中听众人夸耀自己的伟业丰功,听到后来自己也有点疑惑,如此完美无缺纯良无害的人,难道会是自己吗?
自从袁朗彻底的死亡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鬼之后,阳光就开始变成一种会令他觉得难耐的东西,一种火热的灼热感,越是强烈的阳光越是如此,左司辰在自己房间里为袁朗设了一个阵法,白天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呆在里面睡觉,晚上再出来行动。出殡的那天刚好是大晴天,袁朗无法在阳光下行走,左司辰能请了半天的假,陪他去烈士陵园看自己入土,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当时人不算多,秩序井然。 袁朗先是听着铁路念完了一段文采飞扬而空洞无物的悼词,由于铁路在悼念的时候一直不自觉的往吴哲那边看,袁朗已经认定,这份娘们叽叽神经兮兮的东西应该是出自吴哲之手。
可怜的铁路!袁朗幸灾乐祸的想着,他在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的同时还不得不忍受着被另一个得力干将所荼毒。
而吴哲,则基本上处于打了鸡血的状态,他满场飞奔忙前忙后,袁朗看到自己的老妈不下十次的向他道谢,说这孩子真是好心真是能干,如何如何……吴哲笑得很乖巧,眼神清亮动人。
如果我活着的时候,你们就能有机会这样相处就好了!袁朗不无心酸的想着。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骨灰盒入土的时候,吴哲毫无争议的抢在了前面,袁朗看到他把自己臂上的黑纱拿了下来,在唇上碰了一下,偷偷捏在手心里托着骨灰盒放进墓穴,手拿出来的时候,黑纱已经没有了。
袁朗就贴在吴哲的背后,身体几乎与他相重合,于是在这样极限近的距离里,他听到了吴哲轻吻黑纱时,嘴里喃喃说出的那句话:好好睡吧,亲爱的,我会陪着你。
极轻的一句话,有如游丝,却在袁朗心头翻起巨浪,以至于在吴哲转身时,他退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吴哲从他身体里穿过。
袁朗的心口蓦然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
16. “你好像丢了东西。”左司辰在第一眼看到袁朗回来的时候,一贯平和到底的脸上就露出了少有诧异的神色,他一边为袁朗换了张符,一边上上下下的仔细的研究他,右手捏了个剑诀,依次从袁朗的眉心,喉,心……一路划过。
“我一个穷鬼身无长物,还有什么可丢的,总不会……”
“是精魄,你把你的精魄丢了。”
“啊?”袁朗失笑,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胸口:“是你所谓的三魂七魄之一吗?那怎么办,我会不会死掉?啊,不是,我会不会又活过来?”
“不会。” 左司辰把手指抵在袁朗的眉心凝神看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把它丢了哪儿了。”
“哪里?我们现在是不是去把他捡回来?”袁朗笑嘻嘻的,他虽然已经确定为鬼,可是始终不能为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有敬意。
左司辰在人群中把吴哲挑了出来,指着他道:“他哪里。”
袁朗目瞪口呆:“你开什么玩笑?”
“精魄主情,你把你的情魄丢给他了。”
袁朗按着胸口:“还能拿回来吗?” “可以,就是有点麻烦,要找个机会让橘生用五雷轰顶把他的魂魄都打散,我把你的那一脉挑出来,把他的放回去。”
“你要弄死他?”
“不会的,手脚快一点就不会,可能会比较虚弱,要休息几天。”
袁朗还是觉得五雷轰顶这个词听起来过分惊悚,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不拿回来会有什么后果?”
左司辰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的后果,反正你投胎到下一世缺的那一脉精魄也会随着命魂再化出来,只不过新生的精魄会很单薄,你可能会变得不太在意情爱,所以还是拿回来比较好,不过……如果你自己不想要,到了你身上还是会丢。”
左司辰很深的看了袁朗一眼,几分诧异,几分困惑。 袁朗具体不太明白丢了精魄到底是一件多严重的事,不过那天晚上,人间界两女齐齐结伴来参观了他。朱朱拍拍左司辰的道:“左小,你家新小攻果然是个好男人啊,可惜就是没丢在你身上。”
左司辰很白的望天,一如既往的不置可否。
易橘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笑,这笑容让袁朗心生警惕。
人间界不过二层小楼,这样的高度在袁大人生前也就是抬脚便上的小小障碍,更不要说现在他已经死了成鬼。他嫌屋子里有点吵,于是一个爬到屋顶上去呆着。
不知道吴哲怎么样了,他在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多出了一点东西。 袁朗在屋顶上躺了一会,感觉到身边有点响动,睁开眼睛,看到星空下易橘生模糊的脸。
“有事?”袁朗坐起来,他与橘生交流不多,不过对于这位说话做事都没有太多逻辑感的老板娘一直心生警惕,一个人没什么逻辑,就很难猜度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比如说,眼下。
“我来交待你一件事,”易橘生笑笑,很亲切的坐到袁朗的身边:“不要太麻烦司辰。”
袁朗微笑起来:“我怎么知道,怎样才算是太麻烦了他?”
“很正确,所以我就是来告诉你,任何你想对司辰提出来的要求,都事先经过我。”
有交锋的感觉,袁朗很喜欢,他喜欢有人可以做对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左司辰是个无趣的人/ “那么,你觉得我会提出什么要求?”
“比如说,要求司辰帮你逃过冥差的追捕,做一个孤魂野鬼。”易橘生转过头来冲着袁朗笑,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一点挑衅的意思。
袁朗的心口骤然一缩,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问道:“哦,那么,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他会!”易橘生回答的很简洁。
肯定的语气,斩钉截铁。
袁朗的呼吸起了一些微小的变化,只是声音依旧平淡:“那你呢?”
易橘生笑起来,摇头:“我不会。”
17. “为什么?”袁朗想,这是一个语言陷阱,她就是在诱他问出这一句为什么,但他还是问了,因为他真的想知道。
“因为……左司辰永远不明白人们的悲伤,他知道,但是他不明白。所以,如果你要求他,他会帮你,他对你有好感,他喜欢所有温柔善良而又多情的人。”
“那么你呢?”
“我?我不会!因为我明白,我明白人们为何而悲伤,所以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将来会很痛苦,而你的痛苦会令他难过,我不会给你机会去让他伤心。”
“你不是我。”袁朗沉声道。 “你想说什么?”橘生挑挑眉毛,笑容在暗色的天幕之下看起来有点暧昧:“如人饮水还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好吧,我的确不是鱼,但是,我至少知道一条鱼如果离开了水,那是绝对不会快乐的。”
袁朗很冷静的逼视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仍然闪闪发光。
易橘生哈哈大笑:“帅哥,别用这么深情的眼神看着我,当心我会爱上你……好吧,跟你说个故事吧。两年前,有个女孩子和你一样,也有很重的功德,可以投上等的好胎,当时轮回道出了点故障,把她打了回来,阴冥界的管事为了掩饰失误,就找了个借口把她送回到阳间来,借尸还魂,再活一会儿。” “你们可以帮人还魂?”袁朗不觉惊讶。
“你有兴趣吗?不算太麻烦,呵呵,不过……”橘生靠近了去看袁朗的眼睛:“每个月都要换一次替身,而且还魂之身是冥差决不会放过的对像,这种事我们不会帮你做的,那是和整个阴冥界作对。”
“我顺便问一句而已,你继续。”
“说到哪儿了……哦,其实前面不重要,重点是,她回来了,但是爱上了一个人,让她不想走,可是后来轮回道修好了,冥差招她回去。她就请求司辰帮她,把她藏起来,她想要流落人间,做一个孤魂野鬼。” “然后呢?”袁朗不自觉的收紧了呼吸。
“然后?然后她还是走了,因为那个人说不爱她,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在一起,”易橘生轻轻笑了起来,带着一些伤感:“有时候你想牺牲,可是忽然发现,原来你的牺牲于他无用。”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牺牲。”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当时很生气,我觉得那男人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可是,她却放弃了,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当时明月在。她让我把这句话带给那个人。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那样的悲伤,所以我问他:假如他不知道那女孩是鬼,他会不会爱上她?他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没有假如。” 易橘生转过头去看袁朗:“袁朗先生,做一个孤魂野鬼是很无聊的。你从此不能吃饭也不会觉得饿,你知道温度在变化,却不会觉得冷,你的人生没有目标没有意义,你的存在没有任何价值。他哭了笑了,与你无关,他伤了病了,你也不能帮到他……”
袁朗听得有一点失神,他忽然想到许三多常常会说得一句话:光荣在于平淡 艰巨在于漫长。
然而易橘生的话还在耳朵回响……
“别以为你还可以过点与天斗其乐无穷的紧张日子,事实是,冥差也很忙,如果要捉你太麻烦,他们会随你去,只要你别惹事。当然你也可以惹点事,但是那样只会给我一个理由炸了你。即使后来你想反悔了也很麻烦,你这么一逃,前世功德全部泡汤,下辈子不知道会轮回在哪一道里。袁先生,修个人生不容易,可能你觉得这没什么,就算是下辈子变只蝴蝶也无所谓,你爱他,为爱牺牲,无怨无悔,你只要能看着他就会觉得开心,可是……你的明月会伤心。”易橘生顿了顿,加重了一些语气:“别让你的明月伤了心。” “我的明月?”
“你把情魄都丢在人家身上了,他还不是你的明月吗?”
袁朗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哑:“当时的明月。”
“只是当时。”
袁朗心想,这真是一对残忍的姐弟,左司辰很残忍,他的残忍源于他的坦白;而易橘生更为残忍,她的残忍,源于她的直白。
左司辰是无心的,而她,是有意的!
果然,还是故意挥出的刀,更能够伤到人,但是疼痛,的确会让人清醒!
18. “问你点问题。”
“问吧!”易橘生张开手:“阴冥界资深咨询师等待您的提问,而且,我不收费的。”
“像你说过的,到了冥界,我可以等吗?”
“可以!你可以在冥河岸徘徊,不要接判书,不停的折腾,说你对你的命判不满意,拖啊拖,随你想拖多久。”
袁朗沉默下来,目光闪烁。
“不过……”橘生的口气有点阴森:“那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要是我的话,我决不希望在我八十岁死了以后看到我三十岁爱过的男人在那里等了我五十年。”
“对,那样太残忍了,放心,我不会让我的明月伤心的。”袁朗微笑:“怎么,你好像什么都能猜到?” “崇拜我?”易橘生得意洋洋:“看得多了就会知道的,如果你像我一样看过这么多的话。”
“隔得如隔山。”
“来,给您一个机会炫耀一下自己。”
袁朗想了想:“我可以九五式突击步枪在一分钟之内在400米移动靶上打出满分成绩。”
“枪……”橘生望着天,努力回忆:“我记得我大学军训的时候打过靶,五十米,五颗子弹我打了43环。”
“成绩不错。”袁朗鼓掌。
“我也这么觉得。”易橘生笑嘻嘻的:“来和我说说你的明月吧?有什么故事,印象最深刻的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袁朗狡猾的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如果你不跟我说,那就没有机会跟人说了。”
袁朗想了想,失笑,这理由,好像还真的挺充分。
“让我想想。”袁朗说道,双手交叠枕在脖子下面,平躺到屋顶上。
想想,让我想一想。 从哪里开始呢?相遇相识相爱……从最初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瘦长的身材和和永远闪烁着怀疑之光的眼睛,到后来,在夜半无人之际,只要看到他腰部的线条就会觉得呼吸渐紧。
那个家伙有极为清亮的双眸,那双眼睛从最初的怀疑到愤怒、释然、迷恋,中间还夹着一阵的躲闪。
他喜欢叫他队长,清清亮亮的嗓子,一开始是干脆的,爽快的,像掰断一根新鲜的萝卜那样清脆的声音,带着青春的活力;后来变得平静,说出口的时候会在嘴里打一个滑,把尾音吞在喉咙里,一点点含混的犹豫,像是要把什么吃下去;再后来,这种称呼分裂成了两个,白天是平板的不带起伏的模式化,到了夜里则喑哑暧昧的有如梦呓。 但是从哪里开始呢?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是在训练场上的汗水相叠,还是在生死之际性命交托,还是在缠绵之时的唇齿相依。
袁朗仔细的去想,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在他脑中如水般流过,似乎没有什么是特别重要的,又或者没什么是可忽略的。
“我说不上来。”袁朗忽然道。
“通常说不出有什么地方印象最深刻,那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就是什么都不重要,要么,就是什么都很重要?你是哪一种?”
“前一种吧,”袁朗难得有点羞涩:“我能想到的,都是些小事情。”
“到最后,我们能记得的也都是一些小事情,那么不如先来说说看,你的明月是怎样的人?” “他?”袁朗顿时笑起来:“他有点啰嗦,好说话,书念了太多就喜欢把所有的事都分出逻辑和条理来,他说他是一个科学主义者,要把我们从人治的落后管理方式中拯救出来,可惜没人听他的。我们队里的个人叫齐桓,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说:那小子娘们叽叽的,找茬一定干死他。后来这话让他给知道了,他就有事没的事找人家去挑,齐桓一只手可以打他四只手,输了还打再输再打,到后来齐桓实在吃不消了,站在宿舍楼道里大吼,说吴哲再也不是个娘们叽叽的人了。”
“他很固执。”
“他对于他认定了是正确的事,有固执到底的勇气,在这一点上,连我都不如他……” 袁朗看着满天的繁星忽然问道:“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星星?”
橘生笑道:“不会,据我所知,星星是气体和陨石,阴冥界和人间界不在一个时空里。”
袁朗故意叹气,很失望的样子:“我本来还以为可以让他对着一颗星星怀念我。”
易橘生笑得捶地。
19. 话题讲开了,气氛就活跃了,袁朗在细数完了吴哲不多的优点之后开始控诉缺点。
“那小子喜欢在用电脑干活的时候吃点零食,饼干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要能嚼得响的。”袁朗忍不住微笑,一想到自己专心研究作战计划的时候,旁边有个人在卡嚓卡嚓,牙就开始痒:“我觉得这毛病吧,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后来有一次,他又在嚼了,我就把他的饼干拿掉,把我的手放在那里,结果他继续吃,看也不看把我的手拿起来咬。”
“啊!”易橘生瞠目:“他是故意的吗?”
“应该是的吧。”袁朗的声音里有几分宠溺,像是又陷入了回忆中。 易橘生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来,卷了卷,点上,递给袁朗。
袁朗接过来抽了一口,惊诧:“你卖冥烟?”
“是镇魂符,上次遇上一个烟鬼,被他缠得没办法才想到的法子。”
“口感不错。”袁朗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烟鬼,这大概是吴哲唯一厌恶的东西,现在想想,他当时整那么大的动静,多半也就是为了抗议自己的烟薰肉,至于咬下去的那一口……吴哲当然是故意的,不过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那场故意,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影响。那一刻,当嫣红绵软的舌头绕上指尖,原本习以为常的小小恶作剧,在瞬间染上了一层情色的味道,将他的神志击碎。 袁朗顿时僵硬了身体,一股酥麻发痒的电流从后背窜进了头顶,忽然发现他的全部意志力都在与一个念头对抗:把这惹是生非的家伙拎起来,吻到他喘不过气来。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惶恐,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掌收回来,握拳。
吴哲笑嘻嘻的眨巴着眼睛,伸出舌尖舔舔了嘴唇,哀怨道:“队长,我还饿。”
袁朗看到自己的头上在冒青烟,张牙舞爪的扑上去,痛扁一顿,吴哲被他压在身下笑,身体一下一下抽动,笑着求饶:“队长,饶命啊,小生今后再也不敢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沦陷的吧,下去了,就再没爬上来。 易橘生看着袁朗的神色,拍了一下屋顶,很豪气很大方的说道:“怎么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要不要再去会一下你的明月?”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过,应该是军区的招待所吧,还有一些他的身后事要处理。
“我知道。”
“哦?”袁朗诧异。
“你有一脉精魄在他身上,阿侠可以带着我们找到他。”易橘生张开手,掌心里卧着一只白色的纸蝴蝶,扑腾了一下翅膀,飘飘荡荡的飞起来。 果然是军区招待所,阿侠白色的翅膀在灯光下闪着一层磷光,易橘生开车送他到门口,转着车钥匙,倚着车门,笑:“明天早上天亮之前,我来接灰姑娘回家。”
袁朗无语问苍天,阿侠在他眼前扑扑翅膀,他立时惊觉,跟着它走进去。
现在的袁朗已经可以很自如的穿墙过门,易橘生对他的念力很惊叹,时时用一种看着猎物的眼神瞄他,开着玩笑说,幸好他们是守法的执业阴阳师,要不然直接把他封住练成式神,绝对的强大利器。
袁朗甩一甩头,把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抛开。 吴哲还没有睡,捧着一本书趴在床上看着,这是双人间,不过只有一个人住。床头柜上放了一个很简单的纸折的薄相架,是对开的,里面嵌着两张照片。一张很装酷,两个一本正经的人提着枪,脸上做出凶巴巴的狠辣表情,另一张是一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吴哲抱着自己的脖子,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快乐。
袁朗是不太喜欢拍照的人,他不喜欢被任何的东西瞄准,不知道这是否也能算一种战争的后遗症,但是吴哲不拍,有时候这小子的神经粗起来,会粗得可怕。
比如说现在,他敢把这样欢乐的过去就放在床边,他不怕怀念。 吴哲把书扔到一边去,趴在柜子上,手指摩挲照片上袁朗的脸,袁朗在他的身边坐着,看着这个家伙玩得像一个小孩子。
“队长,想不到你死了之后场面也挺大的啊!我刚刚又找到很多好词了,明天我得去后勤那里领你的抚恤金,又可以向他们传教了……”
吴哲的手指无目的性的乱划:“我刚刚看了下数字,钱还挺多的,我能不能贪污一点,分我一块钱吧,小生现在穷得很。”
“队长,我跟你说说明天的台词吧,我现在发现陶渊明的诗的还蛮好用的:‘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队长,我错了,我不应该劝你戒烟的。”
“其实这句也不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挺大气的。”
“我还看到蛮多不错的,我再给你翻翻。” 吴哲把书页翻得哗哗响,挑挑捡捡的念过去……
一句又一句
……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看今天那场面,队长您对我的悼词还满意吧?”
……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话说,队长啊,您算不错了,你进的烈士陵园啊。”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袁朗的眼皮骤然一跳,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眼睛慢慢的闭上了。
“啊不是……”吴哲愣了一会,仿佛如梦如醒:“刚刚那个不算哦,我念岔了。”
吴哲把书一甩,咕哝着:行了,应该够用了。
他把床头柜子上的相架,移了一个角度面向自己,关了灯,滑进毯子里,在黑暗中对着相片上玻璃反射出的那一点点光微微一笑:
队长,晚安!
20. 或者是因为白天太忙了,或者是因为吴哲累狠了,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睡着。
吴哲入睡很快,呼吸匀净。
时近月半,窗外有冰盘一样的明月,当人造的灯光暗下来,袁朗看到这房间里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流动着的水银色的光,这是一个华美的夜晚,美得动魄惊心,袁朗心想,他这一生都应该会记住这个夜晚,因为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还剩下几缕魂魄留恋在人间不想走,像是乐曲终止时那袅袅余音。 吴哲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月光为他的脸打出了阴影,他的睫毛很长,纤长而密,带着一点点卷度。
袁朗的手划过他的脸颊,指尖感觉到一点温热的气流。
左司辰说,这个是活人的阳气,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鬼了,阳气已经散尽,可以感觉到活人的温暖。
仍然是毫不着力的触感,但是袁朗已经很满足,他把手指停留在那个位置,轻轻摩挲,感受那股暖流划过自己的指缝的温柔触动。
吴哲略动了一下,向他这面偏过头,微微皱起了眉。 袁朗慢慢的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吴哲眉心的细纹,舌尖往下滑,沿着他的鼻梁落到他的嘴唇上,小心的,描绘着吴哲的唇形,牙齿时轻时重的咬,这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吻,袁朗想,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沉溺。
不知道算不算沉溺后的错觉,袁朗感觉到自己舌下的唇瓣变得越来越清晰,光滑的触感,温暖……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古来那么多厉鬼好缠人,真的,那是一种会让人沉醉的滋味。
他小心的舔吻着,舌头不自觉往下压,吴哲的喉节滑动了一下,微微张开了嘴。 袁朗吓了一跳,舌尖停在那温热的口腔里几乎不会动。他挑起眼去看吴哲,却发现他仍然沉睡着,睡颜平静,睫毛微微发着颤,眼球在眼皮底下滚动着。
他是在做梦吗?在做什么梦?也是一个关于亲吻的梦吗?
袁朗放下心来,舌头用力的滑下去,吴哲很配合,齿关启开,像是一种邀请,袁朗灵活的舌头扫过吴哲每一分细腻温润的口腔粘膜,用力往内部探进去,吮吸那种温暖的流荡。 好冷,吴哲在睡梦中缓缓的睁开眼,真的好冷,嘴里像是含了一块冰,彻骨的阴寒。
原本,像这样强烈的寒意早就该惊动他了,可是压在舌上的那个冰冷柔软的东西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每一点厮磨,每一点滑动,都扫过了他心里最深最眷恋的那一块,于是猛烈的电流从他的后颈处飞速地攀援而上,冲入头顶正中炸开,将他的神志刮成白板。
这是袁朗,是袁朗的味道,和方式。
这世上有一些习惯是不会变的,比如说抽烟的手势,接吻,还有做爱! 吴哲迷迷糊糊的睁着眼,半全半合的眼睛里含着水汽,他只依稀的看着眼前有一道黑影,模糊的,看不清面目,银月如水,流淌在他的身上,像一盏精雕细琢的冰灯。
光彩夺目,散发着极度阴寒的气息。
冷的,冰的,不可接近。
可是,熟悉!
致命的熟悉。
吴哲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21. 袁朗的嘴唇往下滑,吻过吴哲的脸颊,斜斜的往上,含住他漂亮圆润的耳廓,用牙齿轻咬着他的耳垂。
耳尖上最敏感的部位,刻骨的冰寒让吴哲痛彻心扉,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记,却把后半声截住,闷在口中不再出声。
袁朗小心的舔吻着那只小小的耳垂,轻轻的在吴哲耳朵上吹了一口气……带着魔意的冰寒气息,沿着耳道窜进大脑里,冻结一切思绪的同时带来致命的快感,吴哲的喉结急促的滑动着,把所有的尖叫呻吟都闷在喉咙口。袁朗的舌尖小心的滑下去,沿着颈动脉动的走向,停在领口处。 衣服,袁朗皱起眉,这是他不能解决的东西,他试着用手指去挑拨那些布料,可是吴哲的贴身T-恤从他的手指上滑过,不留痕迹。他有些急燥了,反反复复的亲吻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吴哲在他身下轻微的扭动着,忽然把上身弓起来,伸手扯掉了自己的衣服,连同内裤一起甩到了地上。
袁朗愣了一下,呼吸渐渐紧,抬手按向了吴哲的胸口,某个脆弱敏感的小小突起,在自己的掌心变得坚硬起来,袁朗迷恋的凑上去亲吻,舌尖一圈又一圈的滑过,全身的欲念都燃烧了起来,唇齿间温暖的皮肤让他产生了一种发了疯似的渴求,而吴哲的皮肤在他的舌间指下不停的战栗。 袁朗略微退开了一些,开始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明亮的月华倾泄到房间里,袁朗在恍惚中看到吴哲半埋在枕头里的脸,被月光镀了一层银,坚玉似的表情没有半分情欲的艳色,隐忍的,肃穆的,专注的,有如某种献祭。
那银白色的脸庞在袁朗的眼前一闪而逝,欲念燃烧的执着火焰又一次将他吞没,被他扯开的衣服在离开他手的瞬间在空气中消失。
他俯下身去,让大面积的皮肤贴合摩擦。 好冷!吴哲觉得自己正在被负十度的冰水包裹着,乳头上像是有冰块在携裹着揉辗,那种刺激剧烈的近乎疼痛,让他忍不住想要弓起背来颤抖,可是抽搐的身体臣服于强硬的意志牢牢的钉在床上,吴哲的手指紧紧的抠住床单,指甲甚至已经把床单撕破。
他没有呻吟,也没有挣扎,他不敢!
袁朗一路亲吻着吴哲的身体,抚摸每一寸的皮肤,手掌往下移,摸到胯下那个已经半抬头的小东西,牢牢握住轻柔的滑动搓揉着。
吴哲的身体终于抽搐起来,可是很快又停住,他的头往后仰,喉节不停的颤动,全身的肌内绷得像弦。 “乖,乖……别那么紧张,想叫就叫出来……”袁朗声音完全喑哑,伏在吴哲的耳边低语,手指试图撬开吴哲的紧咬牙关。恍惚中好像看到他似乎是睁开眼了,可是,一转眼,吴哲偏过头去,狠狠的咬住了枕巾,一声不吭。
这个倔强的孩子!
袁朗喘着气,模模糊糊的想着。
吴哲绷得太紧,插入显然是不可能了,但是这样的激情欢喜,已经足够让袁朗兴奋,只是皮肤相摩擦,感受着吴哲温暖皮肤的每一点战栗都足以让他勃起。 他靠到吴哲的唇边去描他的唇线,吴哲把嘴里的枕巾吐掉,贴着袁朗紧紧的勾吻。
好暖!袁朗忍不住呻吟,温暖的气息,暖热的触感,顺着舌头滑进身体里,好像重生一般的快感。
吴哲的眉头紧皱,脸上带着决然的迷醉,仿佛拼死之姿。
冷,飘飘荡荡!
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被那条灵蛇一般的舌头吸走,神志昏乱,可是却忍不住停下那个吻,袁朗的味道,他的方式,他的吻。 吴哲小声的轻吟着,舌尖与袁朗一起,翻搅着快感,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每一个都是光润圆滑的。袁朗加大身体的律动,把两个人激情勃发的部位贴到一起摩擦,起伏的背脊像是浪峰高点上有力的重音在弹跳着,表现出无法遏止的激情的沸腾和爆发,忽然袁朗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脚趾痉挛似地弯曲,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袁朗趴在吴哲身上喘了一会,神志渐渐回复,低头看果然没有精液这种东西存在,心里骂了一句:做鬼果然无趣。
吴哲仍然躺着,好像平静了一些,袁朗撑起上半身滑下去,张口,含住了那个昂起的部分,温柔的舔弄滑动着。 强烈的刺激让吴哲大力的震颤了一下,又突的停住,袁朗听到一声嘶裂了的像哭泣似的呻吟,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吴哲又已经把枕巾咬在了嘴里。
这家伙……袁朗模糊的疑惑了一下,埋头专心的抚弄吮吸。
难以言明的滋味,吴哲陷入几乎失神的恍惚中。
快感,当然有,然而刻骨的冰寒,疼痛,脱力的炫晕,混合在一起,像巨大的潮水把他吞没,抽筋剔骨吸髓一般的好像要将他的身体彻底的改造。 终于,在这场洪水中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电流从他的尾骨处窜上去,在释放的瞬间他猛得睁开了眼,水光闪亮的大眼睛,如黑夜般没有一丝瑕疵,清彻深邃,透彻到底。
袁朗顿时愣住了,在那个瞬间他觉得吴哲应该是看到他了,他们彼此凝固着,对视,视线穿过阴阳的界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哲忽然笑了起来,苦笑,很自嘲似的,摇着头,艰难的坐起身,抬起手打开了床头的灯。
温暖的明黄色灯光,破开了月华的清冷,吴哲把柜子上那只小小的相架拎起来,拿在手里,手指摩挲着照片上袁朗的脸。
“我真是太想你了。”他笑得有点虚弱:“连做个梦都能做得这么真实。”
吴哲抓一抓头发,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下半身,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移到床边去把地上的毯子拖上来把自己盖住,一手抚额,失笑着:“队长,你这次害死我了,小生原本好好的在作古隐士,现在可好,被你勾搭去了日本穿越色情三级片。”
吴哲曲指弹了一下照片上的袁朗,把相架倒扣在柜子上,熄了灯,扶着腰慢慢滑进了毯子里。
过了一会一只手从毛毯里伸出来,把倒扣的相架又立起来。 袁朗一直跪坐在吴哲旁边,意念微动时,衣服已经完好的穿在了他身上。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吴哲会那样固执的不肯挣扎,不肯发出任何的声音,原来,他以为这是梦。
生怕一动,就会醒! 22. 一只白蝶在袁朗的面前飞舞,由远而近,停在袁朗面前不动。
时间到了,袁朗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咬了咬牙,从床上站起,直接穿窗而出。
易橘生站在楼下,看着袁朗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那样从高空扑下,落地时一个翻滚,撑地而起,动作潇洒而流畅,袁朗的适应能力超强,不过几天,已经明晓了做鬼的局限与特权。
“好帅啊!我的灰姑娘。”易橘生鼓掌,笑道:“怎么样,我够义气吧,这么大……”
易橘生一句话说到一半,尾音忽然上提几乎化为惊叫:“……你和他做了?” 袁朗虽然号称脸皮有城墙厚,可是大清早的跟一个其实也并不算太熟的大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你和他做了没,如此有伤风化的问题,不由得也是老脸一红,大为不满的瞪了易橘生一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易橘生怒极而笑:“没什么问题,大不了你再去和他做两次,他直接就可以下来陪你了。”
袁朗顿时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你先给我进去!”易橘生看到天边隐隐透出一丝红霞,怒起,先扯着袁朗塞进了车里,关上门(易橘生是天生的言灵体质,她是可以直接束缚妖鬼的) 袁朗急得脸色发白,拉着她问:“他会不会有事?”
“当然会有事,你做到哪一步了?他有没有……射。”易橘生虽然一向以做一个流氓为人生的最高追求,可是毕竟问题太过直白露骨,禁不住还是舌头打了一个结。
袁朗大窘,尴尬的点头。
“那你呢?”
袁朗眼神有点躲避,继续点了头。
“不会吧!”易橘生大惊失色:“你射进去了?”
“外面。”袁朗马上道。 易橘生松了口气:“那还好。”抬手弹了弹停在方向盘上的那只白蝴蝶:“阿侠,去看看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有事?”袁朗心急如火。
“还好你没……进去,死是死不了的,最多折掉十年阳寿,放心吧……不过……他妈的,怎么可能啊,你一个新鬼,再厉害也不会逆了天吧……”易橘生忽然一手捂住了嘴:“完了,昨天是十四号!”
“昨天不是十四号!”袁朗莫名其妙。
“我是说阴历,七月十四,鬼门开,一年里最阴的日子,他的阳气最弱,你的阴气最强,你是不是一开始不太碰得到他,后来才感觉明显?”
袁朗木然的点头。 “那是因为他护身的阳气全被你吸光了,”易橘生确定了吴哲不会死,总算放下心来,口气也松动了很多:“还好你没有继续做下去,要不然就算不被你吸光了阳气,阴毒侵染也会伤了魂魄。”
袁朗脸色白得几乎有点发惨,那种温暖,咽下喉头的暖流,熨贴心灵的快感……
“不过,奇怪啊!”易橘生托着下巴,一脸的疑惑:“你又没有法力,也没什么定身术之类的法子可以用,被鬼侵这么阴的事,他难道不会躲吗?”
“会很难受吗?”袁朗的声音沙到嘶哑。
“何止是难受,你现在是鬼,只有阴气没阳气,正常人被阴风吹一下都会发糁,你想一下被你抱着是什么滋味?” 袁朗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他以为是做梦。”
“嗯?”易橘生一时转不过神来。
“他以为是在做梦,所以不敢动,怕他动了,梦就会醒……”
“啊?”易橘生惊诧的挑高了眉毛:“所以他就忍着?”
袁朗没说话,他已经说不出来,有一根针在一点一点的刺他的心脏,那针像是通着人性,狡猾的游走着,一点一点的尝试,终于,找到了最痛最弱的那一个点,猛得刺下去,痛入骨髓。 白蝴蝶又飞了回来,落在易橘生指尖上停了一会。
“放心吧,他没什么大碍,其实折寿就折寿啦,一个人活到七十岁和活八十,也没什么分别。”
袁朗闭着眼睛,针尖在心头辗转。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月光下银白色的脸庞,决绝的,献祭似的神情,拼死之姿。
那一刻,他是真的在拼命!
23. 易橘生那一双手,从来都只会斩妖伏魔,不会治病救人,束手了半天,只能卷了一张符点上递给袁朗。袁朗抽了一口就开始咳,摧心挠肝似的,咳到最后嗓子全倒了毛,哑声道:“我居然伤了他。”
易橘生正在开车,听着那一声几乎是带着血的嘶哑低吼,只差没一脚刹车到底。
“是我不好,我忘了提醒你。”易橘生有点内疚。
袁朗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抽着烟,抽一口咳一阵,再咳再抽。
“别抽了,要死就下车让太阳晒死你去!”易橘生脾气暴躁,顿时怒起,劈手夺了他的烟,拿脚去踹他,袁朗也不反抗,过了一会,忽然笑起来:“我现在知道那小子为什么要折腾了。”
如果心里太疼了,不得解脱,那么让肉体上受点苦,反而可以得到平衡。 情势不说是急转直下,但也至少是有了极大的变化,而现在最麻烦的是,吴哲的阳气微弱,这种时候再散了他的魂魄取袁朗那一脉精魄,真是连左司辰都没有办法保证不会出一点事。
“要不然就算了,我的那个精魄,留在他身上会有什么问题吗?”事到如今袁朗担心的也只有吴哲了。
“这辈子不会出什么事,不过……如果他带着这脉情魄去投胎的话,下辈子他的七魄会不得平衡……”左司辰道。
“他可能会变得很多情,他会需要很多很多的爱,需要很多很多人来爱他。”这句话是易橘生说的,左司辰无法总结的这么生动,橘生想了想,说了一句更为精准的话:“简单来说,下一世你们两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寡情薄幸,你寡情,他薄幸。”
袁朗顿时目瞪口呆。 “不过,或者你可以这么想,寡情薄幸的人都不太容易伤到自己。”易橘生安慰着他,她有点抱歉,毕竟事情搞成这样,里面有她的失误在。
“真的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
左司辰和易橘生两个面面相觑,最后无奈的向他摇一摇头。
袁朗顿时颓然。 “不过,”左司辰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怎么了?”
“是这样的,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上我的身去向他道个别。”
又是鬼上身吗?袁朗想到那次在医院里的艰难经历,触感模糊的,要靠着别人的嘴才能够说出话来,这种事……
袁朗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没什么意思。”
易橘生像是看穿了袁朗的心思,道:“司辰这次指的是真正的鬼上身,他元神出窍,把身体完全交给你。”
袁朗顿时眼前一亮。 “靠橘生的能力,可以守住我的元神十五分钟的样子……”
“十分钟!”易橘生打断司辰的话头。
左司辰转过头,嘴角慢慢弯起来,轻轻软软的叫了一声:“姐!”
易橘生脸上一呆,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
既然是决定了,也就没什么别的好犹豫的了,原本,到这会儿小果就应该在带着袁朗往阴冥界去了,不过一方面是给易橘生面子,另一方面这两天鬼门开,他们鬼差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就约好了十五日一过,再带了去袁朗去交差,总算多抢到一天的空。 袁朗数着点看着太阳下山,易橘生姐弟两个倒是大忙碌起来,各式各样的法器灵符收拾了一堆。
其实元神出窍对于左司辰来说不是什么大法事,要命的是,出了窍的元神十分脆弱,万一有点闪失,左司辰就此灰飞烟灭,而偏偏易橘生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保人平安废柴到底,要她守结界简直就像是让猴子握蛋壳。易橘生对自己没信心,能用上的法宝一个不落,整了一大包,左司辰在她背后冲袁朗摊摊手,示意他不要太紧张。
好容易等着太阳下了山,一行人来到军区的招待所里,左司辰把门敲开了袁朗才忽然醒悟,这个,等会要怎么向人说明? 吴哲拖拉了一会才把门打开,苍白的脸上仍然带着笑,肩膀靠在墙上,看到左司辰,很惊讶的一挑眉毛:“小家伙,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有事吗?”
左司辰自自然然的伸手和吴哲相握:“你好,我叫左司辰,我是一个阴阳术士。”
吴哲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目瞪口呆的瞪着左司辰。
袁朗站在旁边一下子笑喷,转头看易橘生,易橘生笑笑:“直接说重点比较省事。”
左司辰继续自自然然的往下说:“袁朗托我们来这里帮一个忙……” “停,停,等一下,”吴哲打断他:“小家伙,你是阴阳师?你姓什么啊,安倍还是贺茂?”
左司辰一本正经的摇头:“我说了,我姓左,我知道你不相信,所以……”左司辰把右手张开,白蝶阿侠在悬在半空中,微微振着翅。
吴哲垂目看了一下,笑:“不错的魔术。”
左司辰转头回去看袁朗:“他不相信我,所以不如由你来说点什么吧。”
吴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一片虚空之中,可是心中莫名的一动:“你在这儿?”
袁朗贸贸然被舞台正中的追光灯打到,愣了几秒钟才转过神来,声音发哑:“是啊。”
24. “他说是。”左司辰道
吴哲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哟,真在啊,挺好啊,来对个暗号听听。”
袁朗顿时傻了眼,暗号,什么时候他们有过暗号?
“老大?不是吧!”易橘生用手肘碰袁朗。
袁朗想半天:“我们有暗号吗?”
左司辰眨了眨眼,原文送还,吴哲左右扫了几眼这一男一女的表情,终于收敛起脸上的嘻笑:“你到底想干吗?” 左司辰以为他信了,便一板一眼的把袁朗如何被早勾了魂,如何与他们相识,等等诸如像小学生写作文那样流水而下,吴哲一手扶着额,背靠在墙上,一言不发。袁朗看着吴哲苍白发青的脸色,心头的那根针又开始辗转,小声的问易橘生:“他现在……”
易橘生一扬眉毛,眼神和声音都暧昧起来:“昨天被你吸了那么多阳气,他现在还能站得起来已经很奇迹了。”
吴哲忽然站直了身体,盯牢了易橘生:“你刚刚说什么?”
易橘生笑得意味深长:“你昨天是不是被色鬼压床了?”
吴哲原本懒洋洋带着三分不耐烦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利起来,伸手捏住了易橘生的肩膀:“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吧。”
吴哲忽然笑起来,退开了几步,又靠回到墙壁上,大笑:“妈的,我居然差点就真信了!”他笑得开心,身体摇摇晃晃的,可是骤然间出手发难,把左司辰压到对面的墙上,手肘卡在他在脖子上,厉声喝道:“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易橘生倒也不急:“没什么企图,不过是来道个歉。”
“我不记得我认识你们。”吴哲杀气凛凛。
易橘生笑了笑,冲着袁朗道:“果然,靠你就完了,幸好我对你的明月还有点了解,吴哲是吧,你现在还拿着别人的手当饼干吃吗?” 吴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上开始发抖,声音里全带了颤:“你……你们……”
“我们说得都是真的。”易橘生把吴哲从左司辰身上扯开来,拍拍他胸口:“等我们一会,很快就好。”
说着,就要往里面走,吴哲一下拉住了她,着急问道:“他在哪里??”
易橘生指指他背后:“就在你后面。”
吴哲猛然转身,背后一片虚空。
“你让一下,要不然,他不敢往前走。”左司辰小声提醒他。
吴哲茫茫然往旁边退开一步,闭上眼,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从自己的鼻尖划过。 左司辰在房间中间划下一道线,一道不透明流动的墙瞬间竖了起来,吴哲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走进去,最后的那位,没有形体,可是破开墙面的轮廓却是如此熟悉——
袁朗!
吴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元神出窍的法术看起来不算激烈,袁朗赶在司辰施法之前着急问道:“我等下可不可以亲他?”
“当然可以,我不会知道的。”左司辰笑得很大方。
还等不及袁朗再开口,易橘生已经一手指牢了他:“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袁朗脸上一僵,心道,你肯我也舍不得。
左司辰闭上眼睛,屏气凝神,袁朗看着一重一重的黑影从他脸上飞出去,易橘生忽然大力推了他一把,喝道:“去吧!”
袁朗往前一扑,好像是在腊月十冬里从野外被一下子拉进了暖气房间,眼前一片模糊,等视线渐渐清晰,袁朗试着动了动身体,惊讶的发现竟然运转得十分如意。
“二十分钟,到时间了阿侠会来叫你。”易橘生盘腿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右手的指尖上,凝着一团莹白色的光轮。
袁朗感激的点了点头。 吴哲静静的坐在床边,心情渐渐平复。
袁朗?
奇异的感觉,之前就有,总觉得他好像还没有完全消失似的,还在自己身边,目光凝聚,看着自己的欢笑与苦痛。
眼前的流光的幕帘一闪,吴哲看到‘左司辰’从里面走出来,初时是低着头的,看着脚下,可是等站定了,缓缓抬头……
“袁朗?”
吴哲失声道。 就算是换了身形变了容貌,那又怎样?
凝眸深处那一点点光华的闪动,便会把真实的灵魂出卖。 “把眼睛闭上。”袁朗沉声道。
左司辰的声音本来就偏向低沉清润,袁朗故意压低了音调,听来更有三分相似。
所以,把眼睛闭上,五色令人迷,与其用眼,不如用心。
吴哲乖乖的把眼睛闭牢,袁朗再也等不及,大步的走过去,一手挑高他的下巴,深深的吻下去。
这世上有一些习惯是不会变的,比如说抽烟的手势,接吻,还有做爱! 吴哲心想,早这么来一下,不都清楚了,得省下多少事啊!
25. 灵活的舌头在口腔内翻搅,勾起对方柔嫩的舌尖往自己口中带,勾缠吮吸,滑动着摩擦,袁朗伸手锁住吴哲的后脑,舌头往喉咙的最深处压下去,吴哲几乎脱力,大脑被窒息一般的深醉所俘虏……
袁朗坐到吴哲的身后,横臂把人拦在怀里,脸埋在吴哲的颈窝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朵上,那圆润的耳垂红到滴血。吴哲一直在喘着气,几乎不能抑止,过了许久,才打着颤叫道:“队长?”
“嗯,”袁朗沉闷的应了一声,轻轻抿着吴哲的耳垂。 吴哲腰里一个劲的发软,笑着求饶:“队长,你就放过我吧!再这么下去,我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你想说什么?”
吴哲想了想,又想了想,却笑了:“好像也没什么。”他抬起手,扣住袁朗的脖子,用手指摩挲他后颈处,指尖上的触感很细腻,不是袁朗式的带着细沙纸质感的劲韧,吴哲松开手垂到一边。
袁朗勒在他胸口的手臂紧了一下,哑着嗓声闷声道:“昨天夜里,对不起……”
吴哲却笑:“真的会折寿啊。” 横在胸前的手臂又紧了一点,让吴哲忍不住后仰,把头搁在袁朗肩膀上,那笑容却更盛了,他说:“却不知道小生剩下的阳寿还可供再战几回啊……”
吴哲的喉头一紧,袁朗的手已经闪电般的卡过来,锁住了他的脖子。
“队长,队长……”吴哲咳了几声,把袁朗的手掌扳下来:“我开玩笑嘛,开玩笑都不行了啊,小气……”
袁朗没吭声,两只手臂都在收束着力道,好像要把人的肋骨都勒断一般的拥抱法。 过了一会,又听到吴哲低低的声音起起来:“袁朗……”
袁朗身上一颤,吴哲很少会叫他名字,因为一开始的习惯也好,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暧昧不明的理由也罢,总之,他一直都只叫他队长。
“袁朗,”吴哲的声音还算平静,微微的发着颤,像是裹了细沙石的溪流,他说:“我会好的。”
“你要相信我,我会好好的,我这两天折腾的厉害了点,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好的,不要担心我。” “我……”袁朗抱着吴哲脖子的手在发抖,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来,喑哑的几乎听不分明,却没了下文。
唔?吴哲偏过头,想仔细听。
“我……”
还是那样,哑到碎裂的声音,如是再三。
袁朗忽然发现他的语言功能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目的服务,而仅仅是为了直抒胸臆的话,就会变得极度的退化,羞涩这种他以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他彻底的清除出人生字典的可怕东西,忽然间在他的心底里扎下根,像魔王的豆子那样迅速的开枝散叶,长成密密麻麻的一堵墙。 吴哲却笑了:“想说什么啊,几个字的?”
“三个字。”袁朗闷声道。
“行了,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是哪三个字?”
“具体不太清楚,不过来来去去的,总不会差得太远就是了。” “你又知道?”袁朗伸手扳过吴哲的脸,贴着他的耳朵根,道:“搞不好,我是想说,娘们叽叽的找茬我干死你。”
“队长啊……”这是吴哲式的,拖长了尾音的声调。
袁朗本来以为他会说,队长,这话可不止三个字了噢。
可是吴哲悠长的声音滑下去:“这么麻烦干嘛啊?你不找茬,我一样让你干死我。”
袁朗的手上一松,视线迅速的模糊,又迅速的清晰,如此反复。
吴哲感觉到某种极灼热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砸到他最敏感的耳朵上,像直击心灵的重锤,带来,会让全身都战栗的冲击。 阿侠轻盈的上下飞舞着,最后落到袁朗的身上一下下的扑着翅,袁朗抬起头,朦胧中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上下翻飞,像是在催促。
他咬了咬牙,最后吻了吻吴哲的嘴唇,抽身而去。
后背骤然而生的空虚感让吴哲在这流火的七月忽然觉得寒冷,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慢慢的抬手,环过自己的肩膀,抱紧。 耳边有点响动,像是水晶墙倒,落地时的那一阵细碎的声响,吴哲张开眼看到左司辰站在自己面前,淡然和寂的眼眸,像一线水痕。
“小家伙,是你吗?”吴哲笑得有点疲惫:“他呢。”
“他走了,小果……直接把他带走了。”左司辰道,他犹豫的看了易橘生一眼,这个房间里有种令他觉得难耐的气氛。
橘生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还有事吗?”吴哲有点诧异。 “我很喜欢你。”易橘生道。
“对我一见钟情吗?”吴哲大笑,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忽然有种轻松感:很好,他还没有丢掉他的幽默感。
易橘生也笑了,干脆而明朗:“这个,你还不够格,不过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哦?”
“我可以帮你清除掉一些关键的记忆,这样,你可能会好过一点。”
吴哲看到易橘生的眼底闪着幽光,很镇定的平寂的光彩,于是他相信,这个女孩子,她真有这能力。可是,他摇头,道:“不用了。” “你确定?”易橘生弯下腰去,看吴哲的眼睛。
“是的……”吴哲笑得不深,嘴角和眼角都有点弯,却有一脉坚定的神气:“我一直觉得人生之初,是一片空白,今后的所有,都是得到,即使后来失去了,也是因为曾经得到过。”
易橘生直起腰,用尾指挑了挑眉毛:“我又更喜欢了你一点。”
吴哲狡猾的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有点得意:“老实说,你是不是特别羡慕我?”
易橘生脸色一变,抬手劈过去,吴哲挡了一下,顺着那股力道平躺了下去,全身绷紧的肌肉都放松开。 “我不哈他那一型啦!!”
吴哲听到橘生在关门的时候吼了一声,却忍不住微笑:不哈他那一型,总也有哈的,这世上有多少人求一生而不得,他求过,得到过,已经足够羡煞旁人。
做人,不可以不知足…… ——正文完——
尾声一(亲妈版,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是个特别暧昧俗气的人,所以我一直期望无论如何,人们都得有个好结局。)
黄昏时的爵士吧,正是刚刚开始营业的时段,空荡荡的大堂,空气里飘着老唱片的沧桑调子,细细的分辨,是一首老歌,玫瑰玫瑰我爱你。
段宏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墙角处有一只手举了起来,大叫了一声:“陛下,这里。”
他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他就是陛下?”年轻的声音,带了三分轻浮的不信,段宏略略偏过头扫了一眼,一个漂亮的男孩子,长长的凤目,淡眉,唇形得有点单薄,不过气色不错,很红润。
段宏没说什么,不可否认,他对淡眉毛的少年一向都有好感,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坐在男孩身边的那个男子名叫何刚,他手法老道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笑骂:“阿越,放尊重点,陛下纵横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圈子的大门往哪边开呢。”
圈子,这是指一个很隐秘的圈子,段宏是这个城市里SM圈里最好的S,至少,尝过的人都这么说。
阿越还是不信,仔仔细细的去看他面前那这个男人,平凡的五官,不算出众,低眉敛目时有很沉静的气息,但也仅仅是沉静罢了。
“最近在忙什么?和谁一起?”何刚兴致勃勃的。 “最近一个人,什么都没干。”
“你空窗?哈哈,那坛子里那么多排队的小M不是要郁闷死。”
“累了,没什么兴致。”段宏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钥匙,钥匙圈上连着一根银色的链条:“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何刚先把阿越哄了去拿喝的,方才压低了声音冲着段宏道:“有空指点我调教一下。”
“很难搞?”
“难搞得要死,轻了他嫌不刺激,重了又哭得要死要活……”何刚抓着头发很苦恼的样子。
“这么不上路的小孩,换一个算了。”
“不行啊,我是真的喜欢他。”何刚按住段宏的手臂。 段宏转头去看了一眼阿越瘦长的背影,很瘦,偏瘦了一点,他不太喜欢,不过身高还不错,段宏想起那双淡淡的眉毛,心中一动:“可以,改天我有空了就通知你。”
何刚感激涕零。
段宏收拾了一下东西正准备要走,转过头,瞳孔微缩,盯住了门口。
何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少年正匆匆而入,短发,正乱翘着,发稍上还挂着水滴,穿校服状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外套抓在手里,书包背得乱七八糟。 “有兴趣?”
“不行吗?”段宏的声音发沉。
“算了吧,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很难搞定,”何刚见他不为所动,只能半吞半吐的往下说:“上次婷雅也看上他,下了本去追。”
“没得手?”
婷雅里圈子里很有名的一个女王,非常漂亮,绝代美人。
“得手了,可是没多久就灰了,她说那小子没心的,抓在手里都握不住。” “哦?”段宏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吧台的门里,才把脸转回来:“叫什么名字。”
“李晓晨,”何刚有点急了:“算了老段,上次婷雅被他搞得,到现在都回不了神,又不是什么绝色,你们至于吗?你出去招招手,多漂亮的男孩子弄不到?”
段宏不置可否,只是把钥匙圈的银链绞在手指上。
“妈的,”何刚知道劝不回来,一拍大腿:“这小子算是什么气场啊,这么招S,还是强S。”
“你也喜欢?”
何刚小窘了一下:“要不然我干嘛把他留店里?不过,我没你们那么执着,看看没指望就算了。” “他不接受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有点麻烦,段宏略皱了眉。
“BI吧,我也不清楚,他这人怪怪的,看看好说话,其实……唉,反正你将来自己会知道……”何刚一顿,声音又欢快起来:“阿越,让你拿几杯酒你要拖这么久,皮又痒了是不是?”
“我看到晓晨过来就和他聊了两句嘛,对吧,晓晨?”
“啊,老板,你不会因此就扣我工钱吧……”李晓晨笑道。 很好听声音,干净爽朗,像五月的风,或者,七月阳光。
段宏缓缓的转过了头,李晓晨正冲着何刚挤眉弄眼的在笑,头发上的水滴已经擦干净了,柔顺的贴着额头。淡眉毛,很圆很亮的眼睛,闪着光,嘴唇是淡粉红色的,像某种花瓣的色泽,段宏过了很久才想明白,是樱花。
最乖巧最柔顺最暴力最惨烈的花!
于最繁华处凋零,绝决的美。 李晓晨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段宏的手移过来,捏住了他的手腕。
“有事吗?”李晓晨温和的问道。
段宏没有答话,手指顺着肌肉的纹理滑上去,带着欲念的手法,李晓晨的身体僵了一下,想要收回手,匆忙中撞上了段宏的视线……
极黑的眸,如子夜般没有一丝杂色,清彻深邃,李晓晨在那里面可以看到自己的脸被清晰地映照出来,却深得不带一点波动。 段宏的手掌滑到了李晓晨的脖子上,手法纯熟的捏开他的下颚往下带,李晓晨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股力道弯腰,段宏偏过头去,牢牢的封住了他的唇,不留一丝间隙。
灵活而有力的舌头一下子就滑到了最深处,几乎要窒息的刺激让李晓晨踉跄了一下,一手撑住了椅背,却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段宏略微放松了一点,李晓晨急着喘气,急促的呼吸被骤然而生的猛烈翻搅所打断,有力的舌头扫过他粘膜的每一分,攻城掠地式的吻法,李晓晨的氧气耗尽,身上渐渐发软,双腿一点一点的弯下去。
段宏锁住他脖子的手帮他加了几分下压的力道,用拇指挑高的下巴,好迎合自己的角度。 李晓晨的身形一顿,双膝已经落到地上,他仰着脸,承受段宏的侵入……这是一个最适合进攻的角度,段宏卷起李晓晨怯怯微颤的舌尖勾缠着吮吸,用力厮磨,带着狂热的气息,强力而霸道。
火焰迅速的蔓延,烧透每一个毛孔,侵蚀每一点神志,氧气已经被消耗到极限的地步,可怕的窒息让他有溺水时死亡的快感,一直牢牢抓着椅背的手松开了,无力的垂到地上。
段宏终于松开了手,用舌尖小心的描绘着李小晨的唇形,晓晨缺氧的身体极度的柔软,顺服的倒在段宏的手掌间,微微红肿的唇瓣显出更为红润的色泽,像山樱。 “我见过你吗?”李晓晨的眼神迷茫,他握住段宏的手,脸颊在他的掌心里摩擦。
“没见过。”
“我好像认识你。”
“是的,”段宏最后碰一碰李晓晨的唇角:“我们已经认识了。” 人生是一个旅程,死亡是一个折转,生命是一场轮回,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