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洞坪步行到金顶:抗战首位牺牲的高级将领 文革被抄家遗物毁坏殆尽

核心提示：佟麟阁，七七事变时，指挥29军浴血抗战，喋血南苑，壮烈殉国，是全面抗战爆发后捐躯疆场的第一位高级将领，国民党追赠他为陆军二级上将。在他死后，厄运一直缠绕着他的家人。

凤凰卫视2010年10月16日《中国记忆》，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打开了抗日的序幕，驻扎卢沟桥的第29军，以10万兵力与日军对抗，惨烈的激战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在战争打响后的仅仅第21天，副军长佟麟阁、赵登禹先后壮烈殉国。佟麟阁，河北高阳人，早年入伍于冯玉祥麾下，几十年来转战南北，剿匪平叛，是一位骁勇善战的人物。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是抗战中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

佟兵：1938年怎么怎么样，一直到1940年他壮烈牺牲，那会情况是非常复杂，真的,那会父亲明明知道抵抗是90%要死，兵力也不够，武器不行，有些人又不支持，他明知道死，他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陈晓楠：佟麟阁，冯玉祥麾下猛将，后来的国民党第29军副军长，也是抗战当中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给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这是毛泽东对他的评价。在七·七事变之前，当其他高级军官都回避战争的时候，佟麟阁在本可以保全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坚持抗战，在战斗的第一线壮烈殉国。本期节目我们请到了佟麟阁将军的儿子佟兵老先生，来给大家讲一讲他父亲的传奇人生。

解说：70多年前这首歌曾传唱大江南北，它最早的名字叫做《大刀进行曲——献给29军大刀队》，29军就是佟麟阁所带领的部队。大刀队砍杀鬼子的一段故事，就是着名的喜峰口之战，此一战被日本人称为丧尽“皇军名誉”，是“60年来未有之侮辱”。

佟兵：29军很著名，就是大刀啊，因为它装备不好，29军在喜峰口杀日本人，那就是用大刀片儿啊，跟中央军当然是不一样，待遇当然不一样了。中央军这装备多好，中央军在那长城那边那个冷口那边，也派有不少军队呢，没有打胜仗啊。就是喜峰口是一个胜仗，杀了日本人几千人。

解说：与蒋介石的嫡系军队中央军相比，29军是一支备受冷遇的军队，全军只有野炮10余门，重机枪不过百挺，步枪多为土制，同为国民党军队，它为何会遭到冷遇？这还需要从它的前身说起。29军前身是冯玉祥的西北军，这支军队从北伐战争开始，接受国民党的领导，后来因为派系斗争遭到了倾轧。蒋介石把29军部署在与日军短兵相接的第一线，在不停的谈谈打打中日益消磨他们的实力。喜峰口一战29军将士坚守7天7夜，打退日军无数次强攻，毙敌3000多人，但那支由500精兵组成的大刀队，虽然砍杀了大量日寇，但最后只有20人生还。

佟兵：就是步枪也没有多少子弹，主要是靠大刀啊，你说你凭大刀那么卑劣的武器，你能武装抵抗住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中央它不支持你啊，武器他也不给你那么多，钱也不给你那么多，那怎么办呢？喜峰口打胜了抗日同盟军收复了失地，最后打胜了仗还要败，还要认输，就这么个状况。

解说：1933年5月24日派系斗争后，下野的冯玉祥发表通电，揭露国民政府的妥协政府，宣布将独立同日本人作战。虽然西北军已被蒋介石瓦解，但是冯玉祥振臂一呼就有大批旧部投至旗下，很快一支“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成立了。佟麟阁被委任为察哈尔省的代理主席，同盟军第一军军长，刚成立后不久，同盟军就主动出击驱逐日寇，收复了被日军侵占多日的察哈尔省。这是从“九一八”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收复失地。但在政府不主张抗日的背景下，一支抗日武装力量的存在，被蒋介石视为极大的威胁。

佟兵：他就是不让你打日本，真的，他老怕这事越闹越大，他派军队包围抗日同盟军，如果你要不解散，马上就消灭你了。蒋介石跟宋美龄上张家口去视察去，那会我父亲是警备司令兼公安局的局长，到后来蒋介石送他张照片。他在后头写了字，金銮殿里有个，坐个猴，那是什么讲，怎么讲，那是说貌似，就看你的样子不像个当皇上的样儿，就是这个意思，对蒋介石好像不满意。这个就是1933年，抗日同盟军出现组织抗日同盟军，我父亲那会是抗日同盟军第一军军长兼察哈尔省主席。这是那会和我母亲和我照的一张照片。

记者：那时候您多大，几岁了？

佟兵：六七岁吧，六岁吧，大概六岁。

解说：佟兵的六岁还没有过完，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只坚持了三四个月就被解散，为了避免内战，保存抗日力量，冯玉祥决定解散这支军队再次隐退。

解说：宋先生就是因喜峰口一战闻名于中国的抗日名将宋哲元，他一直等待时机，能够邀请到佟再次出山。而对隐居的佟麟阁来说，表面虽然看上去是波澜不惊的生活，其实一直在郁郁地注视着华北的局势。

佟兵：他就在馒头山这修过一个岳飞庙，这我都记得很清楚，说国家多难啊，中国如果多有几个像文天祥、岳飞这样的人，这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多有几个这样的人，中国就亡不了。1935年的时候，那会中日之间那摩擦得特别厉害，当时守华北的就是29军军长宋哲元守华北，当时他很需要人，他宋哲元、张自忠、赵登禹、冯治安，这些将军上香山请我父亲，去几次让他下来让他出来，协助宋先生办理军务。可是那会因为这时局紧张了，老百姓这抗日情绪也非常高，尤其是学生，爱国热情特别高，所以那会他觉得老百姓的心情都那么蓬勃起来了，所以他觉得这个，这有报国的可能了，所以那会他就毅然下山了。

陈晓楠：卢沟桥位于北京西南广安门外30里的永定河上，驻守在卢沟桥抗战第一线的29军，几乎天天都在看着这样一幅场景，日本军队在耀武扬威地搞军事演习，演习之真实几乎和真正的战争难以区分。宛平城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日本人虚虚实实的演习，说明真正的战争不会太远了。而此时，29军的最高将领们仍然心怀幻想，面对日军的次次挑衅，蓄意滋事，他们一昧隐忍，因为中央不主张抗日，又有冯玉祥抗日同盟军的前车之鉴，这些拥有兵权的人很难不人人自危。

佟兵：我一打我完了，我这总统也甭当了，委员长也当不了了，蒋介石考虑是这个。老百姓希望抗日，低级军官要抗日，而真正不愿意抗日的是那些高级的，就是犹豫，要不是那会29军那会，差不多将近都算上的军队连保安队都算差不多将近10万人，那会日本人刚一挑衅才1万多人，谈谈打打他从关里调，最后调了那么多人来，你们要当初要不是这样的话，这俩人身经百战哪能一天作战就牺牲了？

解说：29军军长宋哲元这一生中最为人诟病之处，就是这段时间的一昧隐忍导致了战机的延误。这位曾领导过喜峰口大捷的抗日名将，在此时变得如此软弱、失策，直接导致他很快就痛失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佟麟阁和赵登禹。在佟赵牺牲的三年之后，宋哲元在绵阳郁郁而终。

佟兵：宋先生也是非常爱国的人，正是因为他爱国才有喜峰口那一战，以那么卑劣的装备，中央军都打不了，打不胜，而他就能够领导着29军这两个旅，就能把日本人打败了，扬名世界，他是爱国的。但是你想，一个人在这封建社会里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别的想法啊，是吧，总而言之他总得生存吧是不是？他是生活在蒋跟日本的夹缝里，佟赵死了之后他心里也窝囊，他总想上前线打仗，我死到前线上去，好解除他心里的这个郁闷，最后没去了，到绵阳那病死了。

解说：所以在卢沟桥事变之前，当很多高级将领都还在心存幻想摇摆不定的时候，佟麟阁的抗日态度就显得尤为坚决。

佟兵：他说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说如果中央下令抗日的话，如果我佟麟阁要不身先士卒，你们就可以把我押往天安门，挖我双眼割我耳目，他说大家听了以后肃然起敬。

解说：有志抗日救国的青年，仰慕佟将军坚决抗日的声誉，纷纷赶来参加29军。七·七事变爆发后，佟麟阁以军部名义向全军官兵发出命令，凡是日军进犯，坚决抵抗，誓与卢沟桥共存亡，不得后退一步。

佟兵：他一个卫士，一个少校副官叫王守贤的，就找他来了，因为他知道战争已经打起来了，他说副军长说你要是什么时候进城的时候，我托您办件事，拿出一张存折来，说你把这钱交给我母亲。战争起来以后我可能也许回不去，叫他们当生活费，当时我父亲想了一下就没要，就把他的金项链摘下来了，说现在时局非常紧张，我一刻也不能离开这，你现在我叫你到城里去办事，你把你那存折跟我这个项链，把我这项链交给夫人，就没有说别的。这王守贤就回北京了。说先生的项链叫我拿回来了，当时母亲一看这情况，马上就流眼泪了，就准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要以身报国了。

解说：军队中充斥着大量的汉奸，战争刚一打响，“副军长佟麟阁驻守南苑”的情报，很快被泄露给了日本人，北京城外的南苑，第29军司令部被重重包围，40余架日本飞机轮番轰炸，当时司令部只剩下一批学生预备队驻守，学生的战斗力又太过薄弱，在日军的狂轰滥炸中，很快就无力抵抗。副军长佟麟阁腿部受了重伤，部下都劝说他尽快撤离。

解说：就在前一天，佟兵还收到了父亲托人捎回来的，给自己批改好的作业，可就在第二天，他等到的却是父亲最后的遗物，一块怀表和一架相机。父亲的贴身卫士高红西，实在背不动将军的尸体，就只带回了这两样东西。

佟兵：我母亲一看当时就晕过去了，当时我们一家子一看，那失去顶梁柱了，家里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精神上哪受得了，把我父亲的遗体拉回来，当时我家里一看，到那一看的时候我父亲，那天多热，27号28号牺牲的，29号把他拉回来那会面目全非。当时去救护的人一看，号啕痛哭也是。把遗体拉回来以后，放在东四十条我们那个花园有几间房，放在这买的冰块，大冰块搁到床底下，一看伤口都长蛆了，家里拿水给洗干净给穿衣服，最后把我父亲装在给我爷爷买的那棺材里头了，装殓起来了。装起来说这怎么办？日本人这就要进城了快，说这怎么办？遗体叫日本人发现了不得了啊。

解说：佟家的宅子在北京东四十条，附近有个柏林寺，寺中方丈仰慕将军为国捐躯，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佟麟阁的尸体。尸体被埋在寺中的一个小院里头，很快北平沦陷，老方丈始终严守着秘密，直到抗战胜利后，佟麟阁被国葬于香山。

解说：虽然父亲去世那年佟兵才12岁，但父亲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早在读高中的时候，他就是班里“满洲国留学生”经常欺负的对象。

佟兵：到高二那会儿，伪满洲国已经成立了，满洲国的学生到咱们上学就算留学生了，知道我家是怎么回事了，欺负我。后来有一个同学好像叫赵光宇的，身体很好的小伙子，同班同学，打抱不平，最后找几个同学把那个孩子也给打了，打了以后那哪行，他被开除，我也转学不上了。最后赵光宇考空军了。

解说：抗日一日不结束，父亲名声所带来的厄运就一日没有休止，在考上北师大后不到一年，佟兵又一次受到重大打击。

佟兵：日本的伪警察局抓过我一次，说我在学校有活动，可能是我说话还是怎么样的，也许有的特务学生、不好的学生，反映了还是怎么着，把我抓起来了，关了我三天，问我有什么活动。实际那会真是没有活动，最后一看，打保、托人，拿我父亲那个一副金镯子，给我母亲的纪念品，母亲把它卖了，救我把我弄出来。这也是让我非常难受的，母亲心里也非常难过的，那镯子是我父亲给我母亲定做的一副金镯子，上头刻着字，在我记忆里头清楚极了，写着瑞清夫人，随我廿年，就是随我20年，戎马颠簸，历尽危艰，是风雨同舟、含辛茹苦，扶老育幼，克勤克俭，捐此数语，永志不忘。

解说：那副镯子是佟兵家最后一件可以变卖的东西，也是母亲保存的最后一件父亲的遗物。就在这一年北平城里，出现了3条纪念殉国抗日将领的道路：抗战胜利后，佟家终于可以恢复姓名，国家还将为将军举行隆重的国葬。然而佟家的命运并未就此安稳，盛名的负累，将让他们在未来的几十年中经历极大的变故。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曾经的佟麟阁路被改为四新路，赵登禹路改为中华路，张自忠路改为工农兵大街，父亲的名字被摘下，家庭的命运也随之扭转。

佟兵：那会填的家庭成分就是旧军人，后来到一九六几年就不行了，那会讲阶级斗争了，就不大好了，难过的地方，一到“十一”就把我们这些院里头出身不好的，集中起来上南苑去劳动去，那意思就是怕你“十一”闹事，到南苑去劳动去，我父亲鲜血就洒在南苑。当时我心里头真难过，我今天到这儿来劳动来了，我为什么啊？我父亲血洒在这儿了，我也没干过什么坏事。

解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佟家终于苦尽甘来，佟兵的家庭成分被改写成烈士家属，佟麟阁路、赵登禹路、张自忠路也重新恢复了原名。

佟兵：没有别的照片了，什么都文化大革命全给毁了。

记者：是不是您手上也就只有这一张全家福了？

佟兵：就剩这张照片了，我父亲最喜欢照相，最后是文化大革命把所有东西全给毁了，全抄了，什么都没有了。

解说：这些是佟兵从各处搜集来的，所有父亲的照片，也是佟麟阁将军存世的仅有的三张面容。

陈晓楠：1987年佟将军守卫的宛平城内，建起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2005年他在香山的隐居之地也建起了佟麟阁纪念馆，但所有的纪念馆里，陈列的关于他的照片都只有这几张。佟麟阁生于农民家庭，读书出身，20岁萌发救国之志，弃笔从戎，虽然立下赫赫战功，但是他却说内战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没什么可骄傲的。九·一八事变之后，他胸怀抗日壮志，一直等待着报国的时机，在战争爆发的第21天，他成为了中国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