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残忍私刑视频:农村农具三部曲——犁、耙、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3:09:55
犁翻土地;耙倒“山头”;耖使“天下”!三件普通的农具在作者的笔下熠熠生辉,文中更是蕴含着哲理和智慧的光芒,堪称佳作!犁、耙、耖,这三件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普通农具,当年我们大多都见过。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东西将会慢慢地退出农家人的历史舞台。作为一个“山里人”,首先不能忘怀的是传承,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而后要牢记的是责任,对于美好的东西,要么复制,要么记录,要么深思。星星点点,勾画出大山的脉络;零零碎碎,汇集成感恩的泉流。农具三部曲,我想正是为此而作!

犁,是一件农具。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业已退化成一个汉字概念了,具有形声字的表征。即便在农村,如今平原地区也鲜见其踪影,对这样一件落后的农业生产工具,早已弃之如敝屣,取代它的,是现代化的机耕工具。犁,于时代,似乎已同传说一般久远;于我,却又有一种镌镂般的深刻。
记忆中的犁,曲辕锋铧,亮镜灵槃,造型端庄,威风八面。
木质的犁柱、犁床,在泥水的持久浸淫下,生出一种文物表层才有的包浆,更像是先人们经年日晒雨浸的皮肤,黄亮亮的古铜色;铁质的犁铧、犁镜,被泥沙的打磨,铮亮闪光,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先人们土里刨食的酸甜苦辣;微微后翘的犁梢,被先人们粗壮大手把握摩挲后,益发油光可鉴,珠圆玉润,像是一件农耕文明里生生不息传承至今的独门武器,更是值得我们顶礼膜拜的一种图腾。这的确是一种图腾,因为,在远古洪荒的摩崖石刻上,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残片上,我们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它的历史,已同山河一样久远,像血脉一般绵长。
如今,这样的一件圣物,依然立在二爷爷床头边的墙角处,却悄无声息,身上落满灰尘。“再不修整,这犁今年就不管用了。”二爷爷幽幽地指着它,有些伤感。“老犁匠几年前就走了,装犁的手艺也带走了,失传了!”
我脑海里顿时闪现出这样的一位老人,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老花镜,眼镜缺了一条腿,用线拴着。看人时,瘪着嘴,鼓着腮,梗着脖子,两只古潭似的眼睛,炯炯地瞪在镜框上面。老成持重,几近迂阔,但对装犁手艺的虔诚,却像宗教徒一般。为了一根上好的犁辕,能在大山里钻上几天,寻找适合的树,那树形要弯得恰到好处。
老犁匠装的犁,好使!这是家乡庄稼把式们的共识。
“不是老犁匠不愿传,是没人愿意学。年轻人都出门挣钱,谁还想伺弄庄稼。唉……!”二爷爷也是村里一等一的庄稼把式,此刻的哀叹,我听出了“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的意韵。同时也觉得自己脸上阵阵发烫,我名下的责任田,已经荒芜十年之久了。
家乡的农田多是梯田,依山傍岭,阶梯而上,层层叠叠,大小不一,极不规则,没办法用机械化作业。耕作管养,只有依靠人力、畜力。牛,是乡民们最好的帮手;犁,便是首当其冲的农具,家家户户必备。每年的正月农闲,正好用来整理农具。“开田种白玉,饱牛事耕犁。”再过个把月,就是耕牛遍地、犁浪翻花的春耕时节了。也难怪二爷爷此刻有点着急。
“布谷布谷天未明,架犁架犁人起耕。”陆游简直就是一个上好的庄稼把式,连农时都是这样门儿清。阳春三月,麦苗返青,桃花吐蕊,布谷鸟开始啼鸣的时候,家乡农人便要犁头下水了。春种秋收的轮回,应该就是从犁头下水开始的吧。
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年犁头下水时,还得有一个简单的仪式,把贴了红纸条的木犁扛到田头,放上一挂鞭炮后,才牵牛架轭,扶犁下水。牛,是头老水牛,一个冬季的调养,也未能改变它的羸弱。父亲,更是病恹恹的父亲,五岁下田插秧,七岁上山砍柴,瘦弱的双腿,半个世纪也没拔出水深火热。只有老犁匠装的那张新犁,使起来顺手,多少给他省下一点气力。他只在的确有点累的时候,才停下犁,仰首望望天。至于被远山遮断的另外一片天底下,有些什么,父亲似乎是懒得再去想了,父亲一生也没走出过大山。
犁在泥土里出没,发出欢快的声响。犁花(犁翻的土块)跳舞似的,在漾起的浊水中或隐或现,星星点点,整整齐齐。以至于很多年后,每当我写下一行行文字,排列在纸上的时候,神情就有点恍惚,总能联想到故乡梯田里那些排列整齐的犁花,还有,朝阳下,春寒中,冰冷彻骨的泥水里,一头弓背的老牛,一张弓背的木犁,还有那弓着背的父亲。他们在田畴里写下一行行春天的诗句,土地是稿纸,犁,便是父亲手中的笔!
犁,在我的记忆中苏醒,却没带给我兴奋,因为如今故乡委实难觅抚犁驱牛的青壮农夫了。我脑海中父亲犁田的影像,定格在五十岁左右的年龄,而现在即使在梯田里能碰上一两位,也一定是年过花甲了。也只有这些留守家园的老人,对那张木犁还留有一丝眷顾,二爷爷一定是其中的一位,尽管,他的两个儿子一直反对他再去伺弄农活。
次日早晨,红日初升,杨柳风吹面不寒,吃过二爷爷家丰盛的早餐,我信步来到田间。但见傍山的一垄梯田荒芜过半,正待唏嘘,却见熟悉的旧日乡邻,一行数人,西装革履,提箱挎包,满面春风地从田埂上走来,田埂是他们走向城市的起点。我迎上前去,握住那双原本应该扶犁眼下却要去操纵数控机床的手,心中陡然一紧,亦不知是喜是忧。脑海里又闪现出那张弓着背的犁,我想,或许用不了几年,怕只能在博物馆中才能见到它们了。

耙(bà)
耙!当真有几分霸气,这霸气便凝聚在它身上那十几把锋利尖刀的刃口上,是让人敬畏的一件农具。在我眼里,简直可以媲美古战场上的战车,披坚执锐,所向披靡。只是,已经很有些年头未见它的风采了。
在城市的五层楼上,去想这样的一个物件,似乎有点可笑,有点可悲,至于我,还有一丝酸楚,一份悲凉。农民的身份,即使是住在五十层楼上,骨子里依然是农民,是一个不事稼穑的农家子弟。我甚至还有一种当了叛徒的恐慌,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受到道义的审判。捆绑在耙上,沉塘溺水而毙。小时候,听爷爷讲过,宗族里惩罚不守妇道的女人,往往用这样的酷刑。在耙的重压下,作奸犯科之人,是永世不得投生的。那是不是也该这样惩处一个不务正业的子弟呢?想到那威风凛凛的耙,我不寒而栗。
耙,天生自有一种威严!
威严源自它那奇特的造型,“目”字型的木板框,长不盈丈,宽约二尺,重有百十来斤,两边坚实长木板朝下的一面上,插上十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半尺左右,刃口朝前,一字排开。
其实它不过是一件极为普通的农具,其作用是将犁过水田中的板结泥块粉碎,剖开、平整,以便播种、插秧。耙,靠畜力拉动,人立耙上,以增加重量,一手拉紧缰绳,另一只手持一把锄头勾住耙身,拐弯调头时,就全凭人力拖拽了。因此,拖耙的牛必须健壮,使靶的汉子更必须孔武有力,还得有一定的身体协调性。这样的组合叫作打耙,一个村也就那么几套人马。大多农户,自己可以犁田,耙田却要请别人的。
旧时婚姻,讲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婆总是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的,夸起人家的小伙子,总是少不得这样一句:犁田打耙样样都会。仿佛不会打耙,便不配娶媳妇似的。话虽这样说,多半有点言过其实。因为,犁田不难,会打耙的小伙子却真得是凤毛麟角,罕见的很。搁在今天,怕是也能评上一个技术职称的吧。
在乡民们眼中,耙是一种农具,能给他们带来劳作的艰辛,丰收的喜悦,农闲时节甚至还是他们可以调侃别人的话题。二毛他爸就是因为曾有一次从耙上摔倒泥田里的经历,数年后还在被人们嘲讥。幸亏摔在耙的后面,否则是很危险的。
在我眼里,耙是一本画稿,描绘着乡民们刀耕火种的苦乐。如果说犁田算是在田畴上作诗,那么,耙,便是蘸了颜料的如椽之笔,纵横驰骋间,就已给丰收打了底色。耙得匀,耙得细,便是大家之作了,赶得上八大山人的水墨小品,弥足珍贵。因为,历朝历代,民皆以食为天。
于丹讲《论语》,喜欢循着原书中的文字,用大白话意译内容,如讲子路曾被一个“以杖荷筱”的老人苛责,她是这样编撰:我看你三邦六国随人串,不讲生涯不务农。提耧下种必不会,耕耙锄刨定不能。黍稷稻粱只在书上见,只认得熟来不认得生。她这样敷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典故,真有水平!真解气!却又是像在对我说的。
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赐予世人犁和耙、纺锤和织布机。可见,那些自诩工业文明发达的大鼻子们,他们的先人们也应该是扶过犁,打过耙的。真该到他们的博物馆里瞅瞅,他们从祖上继承下来的耙,如今是如何放置的,这值得我借鉴。

耖(chào)
耖,是一件农具。
《农政全书-农器》这样给耖定义:“高可三尺许,广可四尺。上有横柄,下有列齿,以两手按之,前用畜力挽行。耕耙而后用此,泥壤始熟矣。”家乡农人侍弄水田,要一犁,二耙,再犁,而后耖平,就可以插秧了。耖田是插秧的前奏,是收获的序曲。牛行耖动,激起满田畴的浊浪,在洋溢着泥土的清新气息里,萌动着村民们对丰收的期盼。
耖田还是老水牛在春日里最后一趟苦役,经验告诉它,马上就是一个漫长休闲假期了,下一次劳作要待到秋后。何况相比犁、耙来说,耖田也省力多了。因此,老水牛“不待扬鞭自奋蹄”,撒着欢儿,溅起的水滴被旋舞的牛尾抽打成漫天的水雾,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像是给身后的耖罩上了一件华美的霓裳。
“开秧门嘞……”更有孔武的使耖汉子,扯起粗犷的嗓门,将春日原野上吼出一道亮丽的风景。
耖,虽没有犁那样精致,也没有耙那样威风,却在简单中透着秀气,一如它的功效:进行着犁和耙不能完成的精细,将种苗的母床最后一次平整。
很多年前某一天,一个农家少年坐在田埂上问爷爷:“这块田犁过、耙过,泥块已经很松软了,为啥还得耖呢?”爷爷指指深浅不一的水田,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它还不平。这耖就是对付这些‘不平’的。”少年似乎明白了,田畴不平,水流低处,高处干涸,山里水稻抽穗扬花的时节,极易遭旱,高处的禾苗就会因缺水而旱死,收成便不能保障。那一天,少年从爷爷眼里读出了对耖的尊崇。
少年的父亲对耖更是敬畏有加,这位在水田里摔打一生的汉子,爱惜农具胜过爱惜自己身体。一次,在驱牛使耖的机耕路上,一声汽车的鸣笛,让牛发了疯,狂奔起来,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放手撒缰,听之任之,但父亲没有这样选择。为了挽救牛和农具,父亲受伤了,更让他受伤的,却是弄弯的耖齿和折损的横柄。那一次,少年从父亲的呻吟里,听出了父亲对待农具宗教般的虔诚。
少年也从父亲的血脉里继承了对农具的痴情。如今,当这些传统而又落后的生产工具不得不羞赧地盖上面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时。他却执拗地擎起朝拜的旗幡,唱起送行的悲歌,更像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呼喊,也是一种饮水思源的礼赞。唯一让他不安的是,他只能用肤浅的文字去表达这种尊崇和敬畏。让他欣慰的是,他能够让这些农具安静平和地出现在他的文字里,接受朝拜。
在他眼里,耖不仅仅是一件农具。
犁有铧,耙有刀,耖有齿,棱锥形的耖齿更是锋利。它是农民啃向土地的牙齿,宣泄着自己求生的本能,对自然如此,对那不平等的社会意识形态亦是如此。在中国革*命初期的血雨腥风中,不乏用耖齿为武器的先例,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家子弟,手执耙刀耖齿,揭竿而起。那支朴实无华的耖齿,当其插入敌人胸膛的时候,一定不似农具时的温顺。
很多年后,那个从山里走出的农家少年,已经人到中年,此刻伫立在某革命博物馆内,凝视着展台上那件锈迹(抑或是血迹)斑斑的耖齿,脑海里又响起了当年爷爷说的话,耖是专门对付那些“不平”的。这是农具身上的杀伐之气,古人宣扬铸剑为锄,先烈们毅然举耖为兵,固然都是历史,却更是一种轮回。生于和平年代,总是幸运。
那个少年就是我!幸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