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之三遗矢矣:马拉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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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特芳·马拉美(1842-1898) ,法国著名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生于巴黎一个官员家庭。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父亲和姐姐相继离开人世,只是在外祖母的怀中得到一些关怀。中学时代,马拉美迷上了诗歌。

  1862年,马拉美开始发表诗歌,同年去英国进修英语。次年回到法国。

  1866年,马拉美的诗歌开始受到诗坛的关注。1876年,《牧神的午后》在法国诗坛引起轰动。此后,马拉美在家中举办的诗歌沙龙成为当时法国文化界最著名的沙龙,一些著名的诗人、音乐家、画家都是他家的常客,如魏尔伦、兰波、德彪西、罗丹夫妇等等。因为沙龙在星期二举行,被称为“马拉美的星期二”。

  1896年,马拉美被选为“诗人之王”,成为法国诗坛现代主义和象征主义诗歌的领袖人物。

 

太空

  永恒的太空那晴朗的嘲讽
  慵美如花,压得无力的诗人
  难以忍受,他透过悲痛
  贫瘠的荒漠,咒自己的才能。

  逃跑,闭上眼睛,我感到太空
  带着震惊的内疚在把我注视,
  我心空空。往哪逃?什么惊恐之夜
  能把碎片,甩向这令人伤心的轻蔑?

  雾啊,升起来吧!把你们单调的灰烬
  和褴褛的长雾全都倾倒在
  被秋季灰白的沼泽淹没的天庭
  筑起一个巨大宁静的华盖!

  你,来自忘河的亲爱的烦恼
  沿途找了些淤泥和苍白的芦竹,
  以便用从不疲倦的手,把小鸟
  恶意穿出的蓝色大洞一个个堵住。

  还有!愿悲秋的烟囱不停地
  冒烟,炭黑如飘浮的牢房
  拖着可怕的黑色雾气
  遮住天际垂死的昏黄太阳!

  ——苍天已死。——朝着你,我奔跑。
  哦,物质,
  让他把罪孽和残酷的非分之想忘掉,
  在殉难者来这里分享
  幸福的牲口般的人卧躺的垫草。

  既然我空空的大脑最终象
  扔在墙角的化妆品盒子,
  不能再打扮我哭泣的思想,
  我愿在草上悲伤地打着哈欠,面对黑暗的死……

  有何用!太空胜了,我听见它
  在钟里歌唱。啊,我的灵魂,
  也出了声,那可恶的胜利更使我害怕,
  它来自或活泼的金属,披着蓝色的钟声!

  它穿过雾气,仍象从前那样
  如一把利剑,刺穿你本能的苦痛;
  在这无用的罪恶的反抗中逃往何方?
  我被纷缠。太空!太空!太空!太空!

  飞白 小跃 译

 

夏愁

  太阳,在沙滩上,哦,睡着的女斗士,
  烧热了疲倦的浴水,你的金发
  晒去了你敌意的脸上的香气,
  还把爱泉和眼泪互相混杂。

  这白色的光芒又暂为减弱
  使你忧伤地说,哦,我胆怯的吻,
  “我们决不会只是古老的沙漠
  和幸福的棕榈下躺着的死人!”

  可你的头发是条温暖的小河,在那里
  缠得我们不宁的灵魂漠然消逝
  你不熟悉的死也浮在水上!

  你泪水冲涮的脂粉我将品尝,
  看它是不是能够让你的心
  变得象蓝天和石头一样无情。

  飞白 小跃 译

 

天鹅

  纯洁、活泼、美丽,它今天
  是否将扑动狂醉的翅膀,撕破
  这被遗忘的坚湖,百霜下面
  未曾飞翔透明的冰川,在那踯躇!

  旧日的一只天鹅想起自己
  曾那样英姿勃勃,可如今无望逃走
  因为当不育的冬天带来烦恼的时候
  它还没有歌唱一心向往的天地。

  这白色的飞鸟痛苦不堪
  它否定太空而成囚犯,
  它抖动全身,却不能腾空飞起。

  它纯净的光辉指定它在这里,
  这幽灵一动不动,陷入轻蔑的寒梦,
  无用的流放中天鹅拥有的轻蔑。

  飞白 小跃 译

 

叹息

  我的灵魂,安静的妹妹呀,飞向你的额头,
  铺满雀斑的秋天在那梦思悠悠,
  飞向你天使般的眼睛,飘动的云天,
  就象忧郁的花园里白色的喷泉
  忠诚地,向着太空叹息!
  ——向着苍白纯洁的十月恻隐的天空,
  太空无边的委靡映照在巨大的水塘,
  它让昏黄的太阳在死寂的水上
  拖着长长的光芒,枯叶在那儿
  随风而漂,划出一道冰凉的梨沟。

  飞白 小跃 译

 

回春

  病怏怏的早春忧伤地把冬天
  驱走,明净的冬天,明朗艺术的时季,
  在我被忧郁的血管主宰的身体里
  无力伸着懒腰,打着长长的呵欠。

  苍白的黄昏在我面前温凉
  铁圈如古老的坟墓禁锢着我的头
  悲哀地,我在朦胧的美梦后漫游,
  踏着田野,一片生机在那荡漾

  然后,我无力地跌入树香,厌倦地,
  用脸挖一个洞穴,去装我的梦,
  我咬着长出丁香的温暖的大地,

  我茫然地,等待着烦恼升起……
  ——而太空在篱笆上笑着,还有
  许多醒来的鸟儿,正对着太阳啁啾。

  飞白 小跃 译

 

撞钟人

  在早晨纯净,清澄而深厚的大气里,
  当晨钟苏醒过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飘过孩子的头上,孩子欢欢喜喜地
  在熏衣草和百里香中念起三钟经,

  撞钟人头上掠过映着朝阳的小鸟,
  它骑在系着古老的钟绳的石头上,
  忧心忡忡地哼著古拉丁文的祈祷,
  听到的只有那遥远的丁当的声响.

  我就是这种人.唉!在希望的黑夜中,
  我徒然拉那敲响理想之钟的绳子,
  忠实的羽翼在冷酷的罪孽中嬉戏,

  传来的声音只是断续而空空洞洞!
  可是,有一天,等我白白地拉得倦了,
  哦,撒旦,我将搬开这块石头而上吊.

  钱春绮 译

 

 

一个牧神的午后

  这些仙女,我欲使她们永存
  她们的肌肤,
  是那样的光艳,粉红,在天光中熠烁,
  带着迷离睡意。
  我爱一个梦吗?
  我的怀疑,古老的沉沉夜色,
  停留在那细密纤巧的树枝上,
  这是真正的树枝,哎!我感到了孤独,
  为了克服那追求玫瑰理想的缺陷
  让我们思索吧……

  仿佛你所妄加非议的女人们
  却得到你奇异的感官的祝愿
  田神从你宛若泪泉的冷淡而湛蓝的眼睛里,
  从你的贞洁中飞出迷茫的幻觉:
  然而,另一位仙女在深深叹息,你说过
  她那出众的妩媚宛如热天里吹入你浓发的习习海风吗?
  不,你滞留在昏迷的疲倦中
  为压倒凉爽之晨的炎热所窒息;
  不要水声呢喃,让我的笛声潇洒
  林丛;只有风儿把声音散入淅沥的
  霖雨之前,从玲珑的笛管中喷出,
  在不被涟漪搅拢的天边,
  那充满灵感的嘹呖而恬静的笛声
  响遏行云。

  啊,沼泽遍地,平静的西西里海滨,
  我那纷繁、默许的虚荣
  在明媚耀彩的花朵下期待着阳光,讲吧,
  我用天才在这里割着虚心、驯服的芦苇,
  当远山蔚蓝的金色上
  碧绿把它的藤蔓献给水泉时,
  一只憩息的白色羽禽飘来
  在芦笛声声的序曲中,
  这翱翔着的天鹅,不,是沐浴的仙女
  在躲躲闪闪地遁入水中……

  痴呆地,在这狂放的时刻心急如焚!
  不知通过怎样的艺术
  被弄笛人祝愿的情侣们逃走了
  于是我怀着无比的虔诚醒来
  你独自亭亭玉立在古老的光波中,
  百合花!你是最纯朴的一朵花。

  他们传播了爱的唇带来甜蜜,
  吻是不负心的最低保证,
  我的栈胸是未被玷污的标志
  然而,够了!为了知己选择了这样的奥秘,
  在穹天下来舞弄这孪生的荆枝:
  她让两颊的羞赧涌向内心,
  在悠长的独奏中绮梦纷纷,
  我们用美与轻信之歌间的
  缤纷玄思来戏弄身边的美;
  让爱的私语如逝梦一样轻盈
  如闭目冥思中
  清脆、怅惘如丝如缕的
  笛声一样柔美。

  逃遁的工具,狡黠的西林克斯呵,
  在你等待我的湖面上尽情地开花吧!
  我要用自豪的喧哗长久地谈论
  女神;描述这为之折腰的画图,
  和她们解开腰带的身影:
  这样,当我吮吸葡萄的闪光,
  以排遣坦诚所造成的懊恼,
  我沉入欢欣,把空空蒂举向夏日的晴空,
  将气息吹向她那光润的玉肌
  带着贪婪的陶醉,一直注视着傍晚。

  啊,仙女,让我们充实自己的回忆,
  “我的目光洞穿荆丛枝投向每一个
  长生的脖颈,它们把自己的灼热溺入涟漪,
  向着林空发出一声狂喜的呼喊;
  水淋淋的头发的光彩融入天光和战颤像无数宝石!
  我跑过来,当我的双脚几乎接触到
  (那一对尴尬的情侣身上沥下的涓滴给我留下印记)
  那被勇敢的胳膊搂抱的睡美人;
  我用力拉他们,他们并没松开胳膊
  飞翔在这被浮影厌憎的高地
  这里玫瑰花的芳香已在阳光下消尽
  我们日下的嬉戏也如那花香一样成为泡影。”
  我敬慕你,贞洁的怒火,裸体
  狎妮的欢娱呵,她溜开,
  逃避着我火热嘴唇的啜吻,像一道
  颤栗的闪光,她的玉肌暗自抽搐,
  从她非人的双足到羞怯的内心
  都留下那被狂泪濡湿的天真
  和那略带轻愁的烟云。
  “我的罪恶是因克服这背叛的恐惧
  而快乐,用上帝保留的吻
  分开如此杂混、蓬乱的发束:
  因为我要把一丝热烈的笑隐入
  因她的独留而漾起的幸福皱纹
  她用一根手指按住,
  使她羽毛的天真熄灭于
  如火如荼的姐姐的激动,
  天真的小仙女一点儿也不脸红:
  这位妖美的小猎物
  从我隐约僵木的胳膊下挣出
  毫不怜悯我如醉如痴的呜咽。”

  罢了!她们的发辫缠住了我额头的犄角,
  让她们把我拖向幸福的迷津,
  你知道,我的激情鲜红而熟透
  你裂开的石榴招来密蜂嗡嘤,
  我们的血液因爱上一位行将到手的人
  而欲望像永恒奔流的蜂群。
  在这树林镀上金色杰烬将息的时刻,
  一个节日在暗淡的叶子上复活:
  艾特娜!在维纳斯莅临的你的心中
  在一片哀愁雷鸣般的震响,炽烈的火焰燃尽,
  我抓住了皇后!
  噢,肯定我要遭受惩罚……
  不,但是
  闲适的话语的灵魂和这变得沉重的躯体,
  在这正午自豪的沉寂中迟迟地颓唐下去,
  不再需要在对亵渎的遗忘中睡去
  在平展变质的沙滩上,当我
  向着醇酒般浓烈的阳光张开嘴巴!

  情侣,再见,我要看到你们蜕成的幻影。

 

 牧神的午后

  牧神:

  林泽的仙女们,我愿她们永生。

  多么清楚

  她们轻而谈的肉色在空气中飞舞,

  空气却睡意丛生。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我的疑问有如一堆古夜的黑影

  终结于无数细枝,而仍是真的树林,

  证明孤独的我献给了我自身——

  唉!一束祝捷玫瑰的理想的假象。

  让咱们想想……

  也许你品评的女性形象

  只不过活生生画出了你虚妄的心愿!

  牧神哪,幻象从最纯净的一位水仙

  又蓝又冷的眼中象泪泉般涌流,

  与她对照的另一位却叹息不休,

  你觉得宛如夏日拂过你羊毛上的和风?

  不,没有这事!在寂静而困倦的昏晕中,

  凉爽的清晨如欲抗拒,即被暑气窒息,

  哪有什么潺潺水声?唯有我的芦笛

  把和弦洒向树丛;那仅有的风

  迅疾地从双管芦笛往外吹送,

  在它化作一场旱雨洒遍笛音之前,

  沿着连皱纹也不动弹的地平线,

  这股看得见的、人工的灵感之气,

  这仅有的风,静静地重回天庭而去。

  啊,西西里之岸,幽静的泽国,

  被我的虚荣和骄阳之火争先掠夺,

  你在盛开的火花下默认了,请你作证:

  “正当我在此地割取空心的芦梗

  “并用天才把它驯化,远方的青翠

  ‘闪耀着金碧光辉,把葡萄藤献给泉水,

  “那儿波动着一片动物的白色,准备休息,

  一听到芦笛诞生的前奏曲悠然响起,

  惊飞了一群天鹅——不!是仙女们仓皇

  逃奔

  “或潜入水中……”

  一切都烧烤得昏昏沉沉,

  看不清追求者一心渴望了那么多姻缘

  凭什么本领,竟能全部逃散不见

  于是我只有品味初次的热情,挺身站直,

  在古老的光流照耀下形单影只,

  百合花呀!你们当中有最纯真的一朵。

  除此甜味,她们的唇什么也没有传播,

  除了那柔声低语保证着背信的吻。

  我的胸口(作证的处女)可以证明:

  那儿有尊严的牙留下的神秘的伤处,

  可是,罢了!这样的奥秘向谁倾诉?

  只有吐露给向天吹奏的双管芦笛,

  它把脸上的惶惑之情转向它自己,

  在久久的独奏中入梦,梦见咱俩一同

  假装害羞来把周围的美色逗弄,

  让美和我们轻信的歌互相躲闪;

  让曲调悠扬如同歌唱爱情一般,

  从惯常的梦中,那纯洁的腰和背——

  我闭着双眼,眼神却把它紧紧追随——

  让那条响亮、虚幻、单调的线就此消逝。

  阿,狡诈的芦笛,逃遁的乐器,试试!

  你快重新扬花,在你等待我的湖上!

  我以嘈杂而自豪,要把女神久久宣扬;

  还要用偶像崇拜的画笔和色彩

  再次从她们的影子上除去裙带。

  于是,当我把葡萄里的光明吸干,

  为了把我假装排除的遗憾驱散,

  我嘲笑这夏日炎灸的天,向它举起

  一串空葡萄,往发亮的葡萄皮里吹气,

  一心贪醉,我透视它们直到傍晚。

  哦,林泽的仙女、让我们把变幻的回亿

  吹圆:

  “我的眼穿透苇丛,射向仙女的颈项,

  “当她们把自己的灼热浸入波浪,

  “把一声怒叫向森林的上空掷去,

  “于是她们秀发如波的辉煌之浴

  “隐人了碧玉的颤栗和宝石的闪光!

  “我赶来了;啊,我看见在我脚旁

  “两位仙女(因分身为二的忧戚而憔悴))

  “在冒险的手臂互相交织间熟睡;

  “我没解开她们的拥抱,一把攫取了她们,

  “奔进这被轻薄之影憎恨的灌木休,

  “这儿,玫瑰在太阳里汲干全部芳香,

  “这儿,我们的嬉戏能与燃烧的白昼相

  象。”

  我崇拜你,处女们的怒火,啊,欢乐——

  羞怯的坎乐来自神圣而赤裸的重荷,

  她们滑脱,把我着火的嘴唇逃避,

  嘴唇如颤抖的闪电!痛饮肉体秘密的战栗:

  从无情的她的脚,到羞怯的她的心,

  沾湿了的纯洁同时抛弃了她们,——

  不知那是狂热的泪,还是无动于衷的露?

  “当我快活地征服了背叛的恐怖,

  “我的罪孽是解开了两位女神

  。纠缠得难分难解的丛丛的吻;

  “当我刚想要把一朵欢笑之火

  “藏进一位女神幸福的起伏之波,

  (同时用一个手指照看着另一位——

  “那个没泛起红晕的天真的妹妹,

  “想让姐组的激情也染红她的白羽,)

  “谁料到,我的双臂因昏晕之死而发虚,

  “我的猎获物竟突然挣脱,不告而别,

  “薄情的,毫不怜悯我因之而醉的呜咽。”

  随她去吧!别人还会把我引向福气,

  把她们的辫子和我头上的羊角系在一起。

  你知道,我的激情已熟透而绛红,

  每个石榴都会爆裂并作蜜蜂之嗡嗡,

  我们的血钟情于那把它俘虏的人,

  为愿望的永恒之蜂群而奔流滚滚。

  当这片森林染成了金色和灰色,

  枯叶之间升起一片节日的狂热:

  埃特纳火山!维纳斯恰恰是来把你寻访,

  她真诚的脚跟踏上你的火热的岩浆,

  伤心的梦雷鸣不止,而其火焰渐渐消失。

  我捉住了仙后!

  逃不掉的惩罚……

  不,只是,

  沉重的躯体和空无一语的心灵

  慢慢地屈服于中午高傲的寂静。

  无能为力,咱该在焦渴的沙滩上躺下.

  赶快睡去,而忘却亵渎神明的蠢话,

  我还爱张着嘴,朝向葡萄酒的万应之星!

  别了,仙女们;我还会看见你们化成的影。

  (飞白 译)

 

海风

  肉体真可悲,唉!万卷书也读累。

  逃!只有逃!我懂得海鸟的陶醉:

  没入不相识的烟波又飞上天!

  不行,什么都唤不回,任凭古园

  映在眼中也休想唤回这颗心,

  叫它莫下海去沉湎,任凭孤灯,

  夜啊!映照着清白色掩护的空纸,

  任凭年轻的女人抚抱着孩子。

  我要去!轮船啊,调整好你的杭植桅樯,

  拉起锚来,开去找异国风光。

  一个厌倦,经希望多少次打击,

  还依恋几方手绢最后的告别!

  可也说不定,招引暴风的桅杆,

  哪一天同样会倒向不测的狂澜,

  不见帆篷,也不见葱芜的小岛……

  可是心,听吧,水手们唱得多好!

  卞之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