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香港零碳建筑在哪儿:《解读》电影脚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2 17:45:13
《解 讀》 電影脚本 筆名﹕ 沈 若 地址﹕杨章3459 Big Dalton Ave.Balwin
Park, CA 91706 U S A
[ 提要 ] 1947 年﹐國防部有兩個已婚青年﹐因戰爭變化﹐兩家人隨機關
撤往台灣。
其中一人因故滯留大陸。大半個世紀過去﹐兩家人在偶然的
機遇中相聚﹐
互相痛惜已逝歲月彼此的悲歡離合﹐卻無從解讀彼此的是非
功過 - - -。
( 一 )
( 主題曲 ) 日出東方我們初升的太陽 日出東方我們初升的太陽
日落西方暗去的回想
日落西方抹不去夕陽
路漫漫 總有離合悲歡
路漫漫 回首不必惆悵
路漫漫 莫道功罪短長
路漫漫 世世代代繼續闖
從空中俯視美國某大校園﹕在一派寧溢﹑青蔥之中﹐點綴着幢幢大小不一
的紅瓦房。鏡頭逐漸收近一座教學樓的小課室﹐隨著視線從窗口進入室內 - - -。 與此同時﹐無聲的畫面出現下列字樣﹕ 1984 年有幾位歷史研究生﹐在美國某大學與華裔指導
教授進行着有關近代史的研討 - - -。 小長桌散坐着幾位華裔研究生和一位指導教授。各自在翻閱文件﹑書本﹑冊
頁 - - -。
( 幾種不同的畫外音 )
好像有人隨意發言﹐有時又象有人自言自語。不同聲調﹑高高低低﹑斷斷續
續 - - -。 “ 功過對半開﹑三七開﹐能否來它個百分之七十九與三開 - - -。”
“ 怎麼樣的表述歷史才算 True 呢 - - -。”
“‘有聞必錄’就代表‘真實’了嗎 - - -。”
“ 鄭板橋的‘難得胡涂’倒有點象一種慣用的解讀歷史手法 - - -。”
“ 孟夫子的‘王顧左右而言他’也可能是最順當的辦法 - - -。” ( 比較清晰的女音 )
- - - 最難的是做到真正公平地對待還活著的‘當前一代’- - -。
( 二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三十六歲的安娜﹑二十八歲的戴怡江﹐隨後﹐六十歲的安娜母親進來。女指導教授安娜張在聽研究生戴怡江敘述什麼 - - -。
安娜的母親﹐戴着黑邊眼鏡﹐衣著光鮮而又樸實無華的老人﹐拿著剛從院子裡剪下
的鮮花﹐從室外進來換新﹐隨後﹐返出去時﹐側着臉﹐問了戴怡江一句﹕
“下半年你父親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嗎﹖”
“來﹗”戴怡江高興地說﹕“他說做了一輩子‘土包子 ’﹐非的要
喝口洋水不可。”
安娜也露出喜悅的神色。
戴怡江從面對他的紫沙發上起來﹐為自己倒了杯咖啡﹐也順便給安娜添了一些。
隔了一會﹐戴怡江繼續說﹕“那次好像講到 1947 年 - - -﹐”
( 三 )
國防部部長圖書室。
二十六歲的郭天星 ( 南下工作時改名戴水豪﹐戴怡江生父。 ) 和二十
四歲的張長弓。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的畫外音 ) 1947 年我父親在國民政府新成立的國
防部部長辦公室的 圖書室﹐廣交了許多朋友﹐他的情報工作聽說也做
得很出色 - - -。
實際上這是為部長綜合當時各地戰況和展示作戰沙盤的機要室。
呈丁字形﹐左邊是郭天星和剛調來的張長弓兩個機要員的辦公室。右邊是
地圖室﹐牆上掛着一滿幅用水松木片作底的全國地形圖。上面插了不少代表國﹑共
兩軍的藍﹑紅兩色三角小旗。沙盤擺列的是當時最主要的淮海戰役。隨時都要根據
各戰區來的情報作調整。若有重大變化就要即時向部長報告。
部長每天一下車首先就是進入圖書室﹐細看一番才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 - - 。
身穿當時新頒的美式翻領軍裝﹑佩著少校肩章的郭天星對著剛來的同僚﹐
一個身材高大名叫張長弓的少校介紹情況﹕
“- - - 我們的部長為人非常仔細﹐插小旗千萬不能出錯。
- - -他每天八點四十五分就會來到 - - -﹐” 話音剛落﹐部長的黑皮鞋已經踏進了門檻 - - -。
部長看完沙盤﹐回頭見只有郭天星一人在他身後﹐底聲地說﹕
“天星啊﹐當年我在保定跟你伯父的時候﹐我連睡覺都豎起耳朵
的呀﹗
現在你跟我﹐要帶好那個新來的 - - -。” 郭天星連忙立
正稱‘是’。
( 四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二 )﹐不同的角度。安娜和戴怡江兩個人。 “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清楚自己原來是姓什麼的- - -。”
“ 嗯﹖”安娜覺得很有點意思。
“ 那個年代我父親因為那種‘地下工作’關係﹐姓名改變過好幾
次﹐ - - - 已經第一 次結過婚﹐” 戴怡江接着說﹕
“ 不久國防部長換了人﹐後來又遷往台灣。我只簡單聽說過﹐他
在當年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接到華東局的通知﹐ 回來晚了兩個小時﹐趕不上船﹐因
而夫妻失散了
- - -。 多少年來﹐每當我問起這件事﹐ 他都會立即沉寂下來 - - -。”
( 五 )
1948 年的南京。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開始大撤退的浪潮。沿著太平路﹑中山路直到下關一帶﹐車水馬龍 - - -。 郭天星和張長弓同住的堂屋。空無一人。灰白的古老牆壁﹐冷落的擺設- - -。
空蕩的桌面上有塊咬過的餅干﹐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大門完全敞開 - - -。 一隻肚皮沉重的黑貓﹐跳上桌面﹐嗅了一下﹐叼走了餅干 - - -。
沒有熄滅的殘暗電燈﹐在晚風中來回晃蕩﹐終於﹐字條飄到了黑暗的角落
- - -。 突然傳來一個男人嘶啞的﹑不安的叫喊聲 - - -﹐
滿頭大汗的郭天星從門外進來﹐見已空無一人﹐哽咽着向幾處房門大喊了幾
聲﹐知道事情不妙﹐連忙向街上沖去 - - -。
( 六 )
南京﹐下關。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天空看不到星光的碼頭﹐江面上浮動着令人不安的閃爍燈光﹐對岸的浦口
只剩下鐵路過江碼頭還有一線昏暗的燈光 - - -。
下關到處是撤退的人群﹐有的象一堆麇集的蒼蠅﹐警惕的眼神緊盯住自己
的箱包﹔有的象尋人的喪家犬似的﹐在人堆中東張西望﹑鑽來鑽去 - - -﹐
郭天星空手跳下車﹐跑遍了所有的碼頭。顯然﹐此刻這裡已經沒有任何開
往台灣的航班。
( 七 )
崇明島的一處河灘。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大批撤往台灣的輪船和拖駁船隊晝夜不停地駛過﹐時而發出低沉而悲戚的
嗚嗚聲。超載的機動帆船﹐擠滿黑壓壓的人頭。大多向東南方向駛去 - - -。
河灘上有十來間破舊的瓦房﹐其中有家簡陋的茶室。
穿著汗衫的郭天星﹐帶著淚花﹐彙報了因為趕不到船﹐在失去組織聯繫的同
時也丟失了妻子﹑女兒 - - -。
船夫打扮的特派員聽了以後﹐隔了半晌﹐捻熄手上的香煙﹕
“事情既已是這樣﹐天星同志﹐我很敬佩你能以大局為重的精神。
這件事我會很快通過台北的組織設法與你聯繫上。”
( 八 ) 三個月後。
崇明島。一條古舊的石板街。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街道兩旁依然是一片與世無爭的太平景象。一個穿麻黃色‘夏威夷’﹑象是
做父親的﹐和穿著美國大兵襯衣的兒子﹐兩人並肩朝前走着 - - -﹐
穿‘夏威夷’的特派員說﹕
“ - - -已經到達台灣的國防部辦公室因為至今還沒有正式的落腳
點﹐一時還接不上關係。 但你放心﹐人肯定已經安全到達 。你早晚可以過去一家
人團聚的﹗
“ - - -你前段時期的工作﹐很了不起。洛陽的陳﹑謝和華東三野﹐
特別是淮海的陳﹑粟兵團都有過來電表揚你所做的事情 - - -。” 兩人從街尾往回走﹐特派員給郭天星佈置一項迫切的任務﹐要求在去台灣
之前﹐三個月內 完成﹕
“ - - -在策反名單中有個是﹕你的一個已去世的﹑小時候同學的
父親﹐最近在天津被獨自一人調到南方當海港管理局長﹐專門負責接收美援物資。
名叫歐陽庚﹐你和他熟悉嗎﹖” 穿美國大兵制服的郭天星點點頭﹕
“ 熟悉﹐可這些做官的未必知道我姓甚名誰- - -。”
“ 那正好﹗” 特派員接著正式交待任務﹕
“ 組織部根據華南分局的要求﹐現在決定派你去策反 - - - ﹐” “ 為不影響你下步還要去台灣工作﹐你此刻先改名為﹕戴水豪。” “ 這是後天從上海直達香港的船票﹐是二等艙。記住﹐手提箱也
弄個新的。
- - -香港會有個姓羅的﹐穿白西裝﹑手拿著《星島日報》來
接你 - - -。”
從郭天星接過船票的瞬間﹐可以看到他那充滿信心的目光。 ( 九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四 )。安娜和戴怡江兩個人。 安娜第一次聽到這種真人的故事﹐有一種特別的感受。
戴怡江繼續說﹕“父親到了香港﹐通過組織﹐在歐陽庚手下當了個行政秘
書 - - -。” ( 十 )
孫中山曾經策劃過的南方大港 勝利後由日本手中接收過來﹐擁有當年還算相當先進的設備﹕兩個深水碼頭﹐
最新穎的起重船﹑各式起重機﹑疊堆機﹔幾大列倉庫﹑三千多平方米的堆場和兩個
拖駁船隊 - - -。
碼頭泊着幾艘五千噸的海輪﹐繁忙地起卸着貨物﹐吊杆的巨臂左右不停地擺
動﹐大小拖車往來不斷地穿梭﹐眼前一片繁忙景象 - - -。
一座不顯眼的後方倉庫﹐裡面的各種物資正在緊急地裝箱﹐小車正拖著一長列
的木箱駛向高雄定期班輪的碼頭 - - -。
( 十一 )
海港管理局的辦公樓。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東方丙。 傍晚﹐在辦公室外﹐開闊的走廊上﹐有人操着云南腔在說話 - - -。
一名叫東方丙的矮胖子。剃的是平頭﹐穿著灰色華達呢長褲﹑白襯衣﹐披着一件
嵌有梅花領章的將級軍服﹐叉着雙手﹐一聲大﹑一聲小地對著週圍的人﹕
“要撤得快﹐一接收就立即船過船﹐先運海南 - - -﹐下步再轉﹐不行嗎﹖
- - - 這樣磨下去﹐那些大吊機哪輩子撤得走哇﹗”
歐陽庚聽他說完以後﹕“ 已經叫戴水豪每天到碼頭- - - ”
東方丙打斷他的話﹕ “ 你那個戴水豪頂屁用﹗” 歐陽庚心裡儘管不高興﹐還是陪着笑臉低聲下氣地說了一句﹕
“ 他是國防部部長的人﹐剛從南京過來 - - -。” 東方丙回頭望了望背後的戴水豪﹐一種難以令人察覺的表情微微地點了下頭。 戴水豪趁機作了解釋﹕
“- - - 因為臨時工難找﹐- - - 這些人手腳也不靈﹐所以- - -”
東方丙象是自言自語﹐冷冷地哼了一聲﹕
“老子是少將督察﹐炸藥我都準備好了 - - -。” 一摔手﹐回辦公室去了。
( 十二 )
香港中環。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 古老的干諾道上﹐一家中藥店二樓﹐一間簡陋的睡房。
胡亂垂着蚊帳﹑亂堆着衣物的木板床上坐著三個不同服飾的人。聽完戴水豪
有關港口設備偷運﹑轉運的彙報後﹐年紀較大﹑穿著香港街頭短裝的分局書記袁園﹐
拍了一下大腿﹕
“不行﹐要繼續拖﹗國家一草一木就是搬到天底下都要追回來﹗”
並指示全身西裝革履的統戰部長羅明親自出馬 ﹐察看實情。
( 十三 )
港口的後方倉庫區。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 歐陽庚坐在吉普車的司機旁。戴水豪拿著文件從倉庫走過來﹐一面鑽進後座一
面說﹕
“ 局長﹐這麼多的東西全沒登記就運走﹐怎麼行啊﹗”
為了知道詳細究竟﹐ 歐陽庚起身鑽到後座﹐並叫司機開車。 “ 伯伯﹐一定要堅持每件東西都登記好才能轉運﹐要不以後你脫
不了身﹗”
“ 哪 ----- ﹐東方限得那麼緊怎麼辦﹖”
“ 他企圖把偷運不了的東西炸掉﹐不是等于把你和你全家都‘炸
掉’嗎﹗ - - -
你說過的﹐凡是國家財產一定要有清單。事關重大﹐請相信
我﹐我會晝夜加班拼命趕﹐決不可假手于別的人 - - -。” 吉普車在港口向廣州市區奔馳﹑跳躍﹐漫天塵土飛揚。儘管帆布的車門已經
扣緊﹐馬達和 輪胎的滾動聲還是吵得說話都聽不清 - - -。 “ 伯伯﹐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歐陽庚擰頭望了戴水豪一眼﹐
沒聽清楚說什麼。
“ 有人說你是開荒牛啊。” 戴水豪試探性地拋出一句。困倦的
歐陽庚一直閉着眼睛 - - -。
吉普車沖上大塘一段高坡﹐路上學生﹑行人很多﹐來往汽車的喇叭響個不
停 - - -。
“ 誰說的﹖” 原來歐陽庚不是沒聽見。
“ 有個人想見你。” 戴水豪靠近耳邊清楚地加了一句﹕“中共
華南分局統戰部長。” 廣州郊區的石牌真是個寧靜的大學區﹐這個老牌的中山大學所在地﹐公路
兩旁盡是大大小 小的書店。三三五五的‘莘莘學子’﹐從他們身上看不到絲毫戰
亂的痕跡。
與南京的碼頭﹑車站那般喧鬧﹑混亂的撤退景象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初到廣州的戴水豪不禁陷入了沉思 - - -。 “什麼時候﹖” 戴水豪被突然而來的問話驚醒過來﹐歐陽庚問﹕
“現在﹐”
“ 兩點十分。” 戴水豪看了看表。
“ 你說什麼﹖”
“ 兩點十分。”
“不﹐我是問你剛才說的﹕有人 - - -” 戴水豪這才明白過來﹐連忙
說﹕
“白天﹐任何時候。”
“那就現在吧 。”
剛拐進東川路的吉普車﹐馬上調頭沿著惠愛路﹐朝財廳前的交通協會駛去
- - -。
( 十四 )
廣州市。廣衛路上。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 凌晨﹐兩點半。道路兩旁密佈着各式各樣廣東特有的食檔。有的已經開始收
攤。路旁有些地段浮泛着收攤時隨手潑下臟水﹐閃閃爍爍地反射着高處的霓虹
燈光 - - -。
在一個偏角﹐賣‘炒田螺’的攤檔還有兩個食客﹐其中一個雙腿蹲在條凳上
- - -。
“ 下午明哥 ( 統戰部長羅明 ) 和歐陽談得很開心。”
那個蹲着的人﹐操着一口‘廣東國語’對戴水豪說﹕你任務完成得很好﹐並
傳達上級的新指示﹕
“ 你新增加的任務是﹕‘全力掩護歐陽的安全’。”
“ - - - 達哥要我提醒你﹕最顯眼的地方往往就是最隱蔽的地方 - - -。”
“ - - - 財產‘清單’絕不能放手讓別人做﹐要‘外緊內松’﹐能
拖就是勝利- - -。”
最後﹐桌面﹑板凳和地面剩下的是一大堆田螺空殼。
( 十五 )
港口深水碼頭。 大批標誌着‘交通部’或‘國府’字樣的物資。
有的因為裝箱馬虎﹐起吊時破裂撒到滿地都是﹐拖車處處受到阻塞﹐起重
工和一些碼頭現 場指揮人員爭吵之聲﹐此起彼落 - - -。
( 十六 )
海港管理局大樓。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東方丙。 戴水豪專用的‘秘書辦公室’﹐平時是個堆放文具的小間。自從港口大規
模撤退以來﹐裡面就讓秘書放雜物﹐和文件胡亂堆在地上﹐弄得亂七八糟 - - - 。 戴水豪為了日夜‘趕制’清單﹐特意在那裡打地鋪 - - -。
早上﹐掛鐘搭正七點四十五分﹐辦公桌上的鬧鐘鈴聲大作﹐戴水豪迅速爬起
來﹐喝口水﹐臉不洗﹐頭也不梳﹐就扒在桌上﹐忙個不停 - - -。 砰然一聲﹐掩著的門給推開了﹐威風凜凜的國軍少將東方丙叉着雙手問﹕
“ 歐陽庚來了沒有﹖”
“ 還有五分鐘才八點哪。”
“ 什麼﹖我叫他今朝七點半來的﹗你馬上到他家 - - -﹐”
當東方丙發現戴水豪蓬首垢面的樣子﹐一改調門﹐問﹕“ 昨晚又通宵啦﹖”
戴水豪畢恭畢敬地回答﹕“ 三天了。”
東方丙轉頭﹐看見有三﹑五個上班的來了﹐馬上喊他們過來聽命﹐和兩個
武裝隨從﹕
“ 立刻到歐陽家去把人帶來﹗”
隨即又加了一句﹕
“ 家裡沒人就到‘交通協會’﹗”號令完畢後﹐東方丙對戴水豪說﹕
“我知道你是國防部長的人﹐我有話
對你說 - - -﹐”
戴水豪一聽﹐馬上諂媚而低聲地補上一句﹕
“ 我大姨父郭延昌是部長在保定軍校的老師。”
東方丙瞪着戴水豪雙眼一轉﹕
“- - - 郭-延-昌﹖也是我的黃埔老師哎﹗”
兩人走進了‘秘書辦公室’﹐東方丙往辦公桌面一坐﹐腰間兩邊都鼓出了黑亮的手
槍 - - -﹐ “ 我是軍統二處的。歐陽庚和潛伏在‘交通協會’的共匪掛上了鉤。昨天
昨天我叫他就在辦公室裡睡﹐今朝坐我的專機一起到昆明去開會。”
我輕信了他﹐說是要回去拿幾件衣服﹐- - -到現在居然還沒來﹗” 東方丙隨手拿起桌上的清單﹐瞄了一眼又丟了回去﹐
“ 到了今天這還有啥用﹖炸藥包一響﹐哼 -----。” 東方丙看
了看手錶﹐站起來說﹕
“ 我的專機在白雲山開十一點﹐我要走了。現在 - - -﹐
我要給你一個關係黨國的重要任務﹐你要臨危受命﹗” 戴水
豪馬上立正聽命。
“ 歐陽庚這個人對我們很有用﹐共產黨那個中央委員孔克三是他的
妹夫。
歐陽庚來了﹐你就千方百計把他拉到機場我這裡。現在時局不
穩﹐
你也陪他出差去昆明﹐清單交別人做﹐我的專機等你們。- -
- 你是大有前途的 。”
最後告知﹔專機號碼是 B 3134
東方丙的汽車朝白雲機場疾馳而去。 海港管理局職員上班一如常日。
一小時過去 - - -﹐抓歐陽庚的人空手而回。
兩個武裝隨從﹐連滾帶爬地攔截出租車﹐趕往機場 - - -。
又一個小時過去 - - -﹐戴水豪不斷地給機場打電話 - - -﹐往西南地區包
括飛往昆明的航班都已先後開出。最後證實 B 3134 號專機也已于十一時五十五分
起飛昆明 - - -。
戴水豪把門關上﹐走向牆邊﹐掀開一堆文件﹐歐陽庚從覆蓋着的紙皮箱中爬
出來 - - -。
歐陽庚和戴水豪﹐兩張艱苦的笑臉﹐相對無言 - - -。
( 十七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四 )﹑( 九 )。安娜﹑戴怡江﹐安娜母親隨後進來。 安娜聽到這裡﹐很感興趣地說﹕
“ 真好﹐怡江﹐你這堂‘現代史’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你父親這一段歷
史本身就是一種‘真實’﹐作為一般故事來講﹐也是‘真實’的。” 她繼續說﹕ “ 但是﹐對這個‘真實’的表述就必定包括個人的認識和判斷。特別是
‘當代史’的現代部份﹐ 功過問題﹐不同對待‘古代史’﹐總要取決于當前的政治
現實。即使是同一陣營都未必容易取得共同的認識。‘求同存異’就算是最理想而
也是最難做到的。因為對當前還活著的‘當事人’以及‘關係人’﹐ 依然有個對於
‘真實’(True ) 願意承認與否的問題 - - -。”
“ Miss 張﹐你說的非常正確。我覺得所謂相對真理對歷史來說﹐沒有
多少‘真實’的意義。” 戴怡江頗有感觸地說﹕
“ 我剛纔說的﹐只是個故事的一個側面而已。作為一個活着的‘關係人’
對所有已經定型的每個歷史現實的側面﹐應該怎樣去解讀﹐去評價它的‘真實’﹐
而讓每個研讀歷史的人都無愧于歷史呢﹖”
“ - - - 我本人在台灣讀書﹑長大﹐很想你把故事繼續說下去。”
安娜覺得這是個很值得深入研討的歷史學環節。
安娜母親拿着香噴噴的五香茶葉旦和切好的蘋果塊讓大家吃﹐也順便坐了下來。
( 十八 ) 二十多年前的縮影。
三十五﹑六歲戴水豪。歐陽庚。進幼兒園的戴怡江和念初小的戴怡江。 廣州解放。
身穿軍服的解放軍代表戴水豪率領接管小組和歐陽庚在海港管理局局長室
進行軍管交接簽字 - - -。 在機關禮堂﹐身穿幹部服的戴水豪和一位穿列寧裝的女幹部舉行婚禮﹐場
面熱熱鬧鬧 - --。
同樣的禮堂﹐掛滿‘大鳴大放’的大字報﹐熙攘的人群﹐鐵青的臉色 - -
-。 同樣的禮堂﹐跪着三﹑四個頭戴高帽﹑接受大批判的。其中戴水豪胸前掛
了個大抽屜﹐上面寫着﹕‘特務右派’四個大字。“打倒”之聲此起彼落 - - -。
粵北山區的一個清晨。霧靄朦朦﹐一批下放幹部在林中砍伐﹐大小雜樹不
斷嘩嘩地倒下 - - -。幾個年過五十的老年干部﹐拖著滿臉鮮血的戴水豪﹐氣急敗
壞地從山上趕下來 - - -。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畫外音 ) 大陸解放以後﹐父親就在海港管理
局。 1956 年
才和一位南下幹部又結了婚。不久就開始了那場史無前例的反右運動﹐被
打成
右派。工資降到最低級﹐下放到粵北的大坑山勞動改造。有一次與大夥一
起倒
樹﹐不幸被樹椏鉤住嘴巴﹐右邊臉皮直到耳朵都給撕裂了﹐縫了十六針。
從此
眼睛也變了形﹐一邊臉上就象老是扒着一條紅色的大蜈蚣似的。小時候我
還天
真地問過父親﹕我們姓戴﹐怎麼人家都叫你做“吳公” 呢 - - -。
父親受傷不久﹐我母親為了劃清政治界線﹐和父親離了婚。離婚
前把我寄
放在宿舍的鄰居家﹐說是回哈爾濱看她媽一個月就回來﹐從此就沒人知道
她的
下落了。那時我還沒滿一周歲。
機關附近的幼兒園和小學門前早晚都是一片喧鬧 - - -。
在人群中可以看到背著兒子上幼兒園的戴水豪 - - -。
幾年後﹐在人群中又可以看到小戴怡江騎著爸爸的單車尾上小學 - - -。
美麗的珠江河畔﹐傍晚的夕陽﹐是這兩父子最愛流連的地方 - - -。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畫外音 ) 往後父親被調回機關工作。在那些年頭﹐我從念幼兒園到初小﹐不管風大雨大﹐都是他準時接送。也曾有人給他拉過
線﹐他總是說﹕“曾經滄海難為水”。寧願與我﹕父子兩‘相依為命’- - -。 ( 十九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十七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三個人。
安娜母親聽到這裡不禁掉下淚來。安娜叫大家吃點東西﹐歇會兒戴怡江
又繼續談﹕
“ 象我父親那樣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 是個什麼樣子﹐我不說﹐你
們都心中有數了。 1979年﹐右派得到了平反﹐從小到大都是‘狗崽子’的我﹐一時
快活得十分天真﹐可是父親對我說了一番話 - - -。”
( 二十 )
戴水豪新分配的宿舍裡。
五十八歲的 戴水豪和二十二歲的戴怡江。 右派平反以後得到的一廳兩房﹐是剛被提升當處長而搬騰出來的﹐雖然
許多地方都已牆灰剝落了﹐但對這兩父子來說﹐也算得是這輩子最豪華的住宅了。 戴怡江對着可以自己一個人佔有的﹑空蕩蕩的房間﹐高舉雙拳大喊﹕
“ 我當了二十二年‘狗崽子’總算有個‘出頭天’咯﹗”
在窗邊凝望珠江夜景的戴水豪在暗淌熱淚 - - -﹐
牆角的日光燈﹐在忽明忽暗地閃動 - - - 。 戴水豪說﹕
“ 你剛生下來不久﹐我就變成‘右派’﹔你兩週歲﹐我又變成‘摘
帽右派’﹔你今年 二十二歲﹐是我這段日子裡活生生的‘里程碑’﹗ 我始終還是
個‘平了反的右派’ 而已 - - -。”
“ 那我豈不是個 ‘平了反的狗崽子’了嗎﹗﹖” 被潑了一盆冷
水的戴怡江心有不甘﹐
悻悻然地說﹕
“ 人家最多還是叫你﹕‘蜈蚣書記’﹐也沒叫你﹕‘右派書記’嘛﹗” “ 是沒人公開這樣說﹐你可知道﹐” 戴水豪提出了一個做兒子的
無從反駮的看法﹕
“ ‘右派’摘帽以後﹐並非‘右派’身份就消失了﹐繼而出現的是﹕
‘摘帽右派’身份。 整整二十年 - - -。
- - - 很有點象是宋朝‘在犯人臉上刺青’的一種現代化﹐形
成了長達二十年的習慣勢力。從此﹐在做人上面﹐自己看不見﹐而別人卻一輩子都
能辨認你是什麼東西﹐ 從而永遠對你有所警惕﹑拉開距離 - - -。
而今是平反了﹐能說‘平反了的右派’這種意識在這個人間不
存在了嗎﹖”
“ 我此時此刻無比思念那種革命情誼曾經光亮如白紙的年代 - -
-。” 說著說著﹐話 題轉到戴怡江的學業上﹕
“ 你從小的作文就很好﹐現在念文學系﹐將來就會寫小說﹐不如改
學歷史更為有用 - - -。”
( 二十一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十九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等三人。
戴怡江﹕
“ 在相當一個時期裡﹐我心裡確實有股悶氣。那時我還沒轉歷
史系﹐當我無意中看 到有些報刊和正式文件上常有﹕‘勞改釋放犯’這種專用名詞
的時候 - - -﹐”
“ 既然‘釋放’了﹐怎麼還叫‘犯’呢 - - -﹖” 安娜張覺
得怪裡怪氣的。
“ 是啊﹐我這就開始認為﹕這並不是詞語的簡化或疏忽﹐也不
屬於‘諷刺文學’範 疇 - - -。‘以小見大﹐這是一種非常不準確的‘歷史表述’
方式。
在父親平反後搬家前的晚上﹐他所說‘平了反的右派’的
那種話﹐不能簡單地認為只是一種牢騷﹑怪話和不滿情緒的發泄﹐而是給我這一代
提出了個﹕
《 應當如何真實地表述歷史功過》
的問題。”
“ 嘿﹐每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啊﹗” 經過門口的安娜母親
聽到末尾幾句﹐也想起了在台灣的往事﹕
“ 我們家是 1948 年到台灣來的。剛來的時候﹐亂哪﹐亂的
一塌糊塗。蔣總統再次出山的時候﹐桂系已經沒勢力了。他爸爸的那個‘陸軍中校’
也沒了 - - -。”
安娜插了一句﹕
“ 我父親是國民黨軍人﹐是廣西六分校畢業的﹐據說就因為
是桂系的 - - -。”
“ 我擺攤子整整兩年哪。後來有個來買茶葉旦的是他老上級﹐
介紹他到騎兵學校當了個中尉隊付﹐日子才算定了下來 - - -。”
“ 那是不用打仗﹐檢閱才用得着的騎兵﹗” 安娜笑着加了
一句。
隔了一會﹐安娜母親暗暗嘆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一件不愉快的往事﹕
“ 民國六十九年﹐安娜的爸爸 - - -。” ( 二十二 )
離台北不遠一處寧溢的山麓。
四十八﹑九歲的張長弓。 彎彎曲曲的溪流﹐喘喘地穿過大小嶙峋的石塊﹐直奔前面不遠的瀑布 - -
-。
幾排拱形的軍用臨時倉庫是騎校的校舍。前面的操場上﹐兩個騎兵小隊的
訓練將近結束﹐學員們陸續將戰馬牽向馬廄 - - -。
在操場遠處﹐有個身材高大而干瘦﹑上脣留著兩撇稀疏八字鬍的﹑年紀還
不滿五十而面容已開始憔悴的中尉隊付﹐ 在翻開那個年代﹑上面印著‘檔案’兩個
藍色大字的檔案夾﹐時而在上面寫些什麼 - - -。
瀑布那邊忽然傳來連續的呼救聲 - - -。
教官立即奔向馬廄﹐跨上一匹戰馬﹐沿著山包小路直奔瀑布 - - -。
這是半山腰一處騎兵學員傍晚常來洗澡的‘ 游泳池’。 偶而也有過路休
息的人下去泡一會﹐再繼續上路 - - -。
這回是一對母女失事了- - -。
( 二十三 )
瀑布大跌幅面前的‘游泳池’。
四十八﹑九歲的張長弓。
顯然是經過了好幾次的爬潛﹐那乾瘦的教官已經相當疲憊﹐只見他奮力把一
個年約七﹑八歲的女孩推向跌幅邊緣的一塊大石上﹐雙手拼命頂住﹐好讓在水中伸
手過來的母親接住 - - -﹐就這剎那間﹐教官被沖下了大跌幅 - - -。
( 二十四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二十一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三個人。 “ 那年她才二十四歲﹐” 安娜母親指著安娜﹕“正在伯克萊大學攻讀歷史
碩士學位。下葬前都來不及見她爸爸最後一眼 - - -。”
我的眼睛也是那次哭壞的﹐後來配了眼鏡﹐現在也只有左眼看得見東西 - -
-。 ( 二十五 )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濃密的樹陰底下﹐疏落有致地擺設着許多古典的白色鐵鑄通花椅。在一個比
較僻靜的角落﹐坐著四個人邊談邊笑 - - - 。
“ 戴伯伯﹐時差過了嗎﹖明天就是典禮咯。” 安娜問座旁的戴水
豪。
“ 第二天就過了﹗前天來到﹐昏頭昏腦的 - - -。” 頭頂光禿了
一半的戴水豪﹐嘴脣明顯向右歪斜﹐那條傷痕－－扒在右頰上的‘紅色蜈蚣’清晰
可見 - - -。此刻神采奕奕﹐像個貪玩的孩子似的四處張望異國的景色 - - -。
“ 她來回飛慣了沒事﹐我可不行。” 多年來慣于側着臉﹑用左眼
看人的安娜母親指著女兒說﹕
“ 我頭一回到美國的那天﹐在‘台灣小館’﹐一碗面還沒吃完就睡
着了﹐我女婿邁可還以為我暈過去了呢﹗”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安娜母親也有點不好意思﹐邊笑邊捂住嘴巴 - - -。 戴水豪那難以令人覺察的眼神﹑盯了一下安娜母親笑的神態﹐又望了望安
娜張。
戴怡江給父親補充說了一下﹕
“ 安娜張的先生邁可去了英國。他是倫敦大學的客座教授 - - -。”
戴水豪那充滿熱情的目光﹐每當落到這對初見面的母女身上的瞬間﹐都會
流露出一種疑惑 不安的心態。每當目光相遇﹐很快就栘開自己的視線﹐同時又出現
另外一種沉思。
這一點﹐安娜也有所覺察。她想﹐也許是出於當時兩岸的差異較大的緣故
- - -。
做兒子的則有明顯的感覺﹐便對父親說﹕“都是自己人﹐
不要拘束 - - -。”
接著﹐戴水豪十分誠摯地感謝安娜母女﹕
“ 怡江能有今天﹐全靠張教授的悉心栽培和你們的照顧啊﹗他每次
來信都提到張奶奶對他象親人一樣。還提到過﹕他有生以來﹐在這裡才嘗到真正的
母愛 - - -。”
說到這裡﹐父子倆都不禁紅了眼眶 - - -。 戴怡江從餐廳裡捧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食物。大家毫不拘束地﹑一邊吃又一
邊高談闊論起來 - - -。
安娜母親很興奮﹐對戴水豪說﹐他幾年碰不到幾個年紀差不多又能和自己閑
聊的 - - -﹐她數落美國的口味比不上他們的台灣好﹕
“ - - - 這些炸洋蔥圈﹑炸藷片﹐像捨不得放鹽似的﹐淡
得要死- - -。”
“ 她是嫌這校園區沒中國醬油好沾﹗” 安娜笑著給戴水
豪說﹔
“ 我母親最喜歡醬油了﹐每逢有人從台灣來﹐她總不嫌煩
要叫人帶幾瓶 - - -。”
閑談扯到了‘醬油’﹐讓戴水豪想起了個自己經歷過的笑話﹕
“ 大概十年前 吧﹐我出席過一次業務會議 - - -。”
( 二十六)
一次地區性會議的餐廳。
五十來歲的戴水豪。 將近有二十張大圓桌﹐統統坐滿了人。靠近大門邊的四桌﹐從衣著十分隨
意這點看來﹐那是東道主單位的職工乘機吃免費餐的。
人們鬧哄哄地等開飯﹐時而傳來敲打碗碟的叮噹聲- - - 。
開始上菜了﹐霎時間﹐整個餐廳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陣陣快吃的喘
氣聲- - -。
坐在戴水豪旁邊的一位代表﹐是某個地區的一位小領導﹐比誰都吃得快。 碗筷放下了﹐沒走﹐拿起桌上的醬油瓶﹐倒了兩湯匙﹐張大嘴巴﹐咕嚕咕
嚕地往肚裡灌- - -﹐大家很奇怪﹐問他這是幹什么﹐他反而莫名其妙地問大家﹕
“你們都不覺得這些菜太淡了嗎﹖”
( 二十七)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同 ( 二十五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聽了醬油的故事﹐笑得大家都直不起腰 - - -。
戴水豪再次盯住安娜母親那特有的笑貌﹕
‘ 用左手’﹑‘大拇指藏在手心’﹑‘合攏四個指頭’﹐接著
‘唔住嘴巴’ - - -。 戴水豪臉色突變﹐急迫地問﹕
“ 有個張長弓你認識嗎﹖﹗”
“ 你們認識﹖ ”
“ 是我在國防部的老朋友﹗”
“他- - -他是我先生﹐你是 - - -﹖ ” 安娜母親吃驚地用那深
度近視眼端詳着。
“ 金茹美﹗” 戴水豪跳起來大聲嚎叫 ﹐大家都嚇了一跳。接著
戴水豪捂住自己有瘡疤的一邊臉﹐叫安娜母親辨認是誰 - - -﹖
安娜母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戴水豪抓住她的雙肩猛力搖晃﹐兩眼發
出可怕的逼人青光﹐近乎瘋狂地叫喊﹕
“ 陸琴和咪咪在哪裡 - - - ﹖”
安娜母親震驚不已﹐猛然大哭起來﹐直到哭不成聲 - - -﹐
顫巍巍地指著安娜﹐好半天才講得出﹕
“ - - -她﹐就是咪咪﹗” 當時正打開手袋取東西的安娜被突然而來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 - - -。
戴水豪眼中所看到的安娜是﹕
------ 1948 年的陸琴 - - -﹐
雙手緊捏著的手袋幻化成﹕還沒完全學
會走路的咪咪 - - -。 ( 二十八)
重現 ( 五 ) 1948 年的南京。
二十五歲的張長弓﹐二十四歲的金茹美﹐二十五歲的陸琴和未滿周歲的咪咪。
開始大撤退的浪潮。沿著太平路﹑中山路直到下關一帶﹐車水馬龍 - -
-。
郭天星和張長弓同住的堂屋。灰白的古老牆壁﹐冷落的擺設- - -。
地面放着大小的手提箱﹑被包﹑兩隻熱水瓶 - - -等等﹐可以看出兩家
人的撤退痕跡 - - -。
金茹美﹑陸琴灰沉沉的臉色﹐一言不發。張長弓背着手﹐不安地踱來踱去﹔
可以看出屋 子裡的人焦灼地在等什麼 - - -。
“ 怎麼偏偏在節骨眼上去崇明島了呢﹗”身材茁壯的張長弓鼓着腮﹐憋著
一肚子氣 - - -。
“ 大前天大嫂來電話說他哥哥跌斷了腿﹐要他馬上去- - - ﹐” 陸琴
無可奈何地說﹕“ 他說今天中午的快車一定能趕回來的 - - -。”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幾個大人都像熱鍋中的螞蟻 - - -。
剛學步的咪咪跌跌撞撞地﹑也跟着晃來晃去﹐不小心又撞到凳子上﹐心煩意
亂的陸琴狠狠 地把她拉回身邊 - - -。
昏下來的堂屋亮了燈。 金茹美把大家的東西都拿出門外等着﹐張長弓在遠處
嚷﹕
“ 船改在 - 對江 - 浦口 - 三 - 號 - 碼 - 頭 - - -。”
陸琴堠着腰﹐邊聽邊寫﹐完了﹐順手拿過咪咪手上咬過的餅干﹐把字條壓在
桌面上﹐忙牽着咪咪朝門外趕去 - - -。
( 二十九)
當年的台北市。
二十五歲的張長弓﹐二十四歲的金茹美﹐二十五歲的陸琴和未滿周歲的咪咪。 國防部圖書室後座。有間隔的‘一廳一房’裡面的人個個面容消瘦。
陸琴坐在廳中臨時搭起的木板床上﹐有氣無力地摟著咪咪﹐無言飲泣 - - -。 飯桌上空放着碗筷。張長弓和金茹美邊吃邊勸 - - -。
( 三十 )
桃園郊外一處有墓葬的山麓。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二十五﹑六歲的金茹美和兩三歲的咪咪等三人。
三人從墓葬山坡走下來。金茹美抱着不停抽泣的咪咪 - - -。 ( 安娜母親的畫外音 ) 第二年﹐陸琴因為茶飯不思﹐重陽的前一
天去世了 - - -。
我和長弓這些年都沒生養﹐就把咪咪當作我們親生骨肉﹐也
就是安娜 - - -。
( 三十一 )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同( 二十五 )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戴水豪象缺堤的洪水般控制不住﹐淹面大哭﹐其他的人都滿面淚水 - - -。 鑄鐵的通花桌上﹐還放着不少食物 - - -。
幾個雕花的瑞士玻璃杯﹐殘留着又苦又澀的咖啡和散落着一些沒拆開的小糖
包 - - -。
( 三十二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二十四 )。不同的角度。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
等四人 。 幾天以後﹐四人在閑談 - - -。
“ 那天我認出你的時候﹐簡直象掉進半個世紀前的無底深潭﹐實在
無法控制自己 - - -。” 戴水豪仍然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
“ 我和大家何嘗不是﹗” 安娜母親說﹕“ 我認識怡江這麼久﹐也
多少次聽講他的父親﹐但從沒想到那個年紀輕輕就賣命﹑後來又給打下地獄的人竟
然會是你呀﹗” 一群鴿子竄飛的撲翼聲﹐打破了靜寂。 戴水豪不無感慨地輕聲說﹕
“ 人活著總得走路啊。不管什麼路﹐長了﹐總會有彎曲的 - - -。
道路‘彎曲’不一定就有‘冤屈’﹐而‘冤屈’總是會發生在
路上 - - - 。”
“ 對呀﹐我們和安娜---- 咪咪一家在台灣﹐這幾十年也折騰得夠
慘的 - - -。” 安娜母親也被勾起了難言的回憶。
“ 是啊﹐你談談陸琴好嗎﹖ ” 戴水豪捺不住急躁的心情﹐想聽
聽當年分手以後他們在台灣的細節。
安娜母親從沙發上站起來找水喝﹐背着臉﹐好一會才轉過身來﹐相當激動又
有點怪異地對大家說﹕
“ 陸琴那陣子根本沒有死﹗現在還活不活着我就不知道了 。”
每個人又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還是戴水豪能很快冷靜下來﹐讓安娜母
親繼續講出真相。
“ 也好﹐看看我們在台灣這本經是怎麼唸的﹐” 安娜母親咽了
口水﹕ “就從剛到台灣那時說起 - -
-。”
( 三十三 )
重現 ( 二十九)。 當年的台北市。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
各自忙於安置住處﹐個個面容消瘦。有拆行李﹑翻皮箱尋找什麼的 - - -。
陸琴坐在廳中臨時迭起的木板床上﹐有氣無力地抱着咪咪﹐無言飲泣。
飯桌上放着空碗筷。張長弓和金茹美邊吃邊勸 - - -。 ( 安娜母親的畫外音 ) 我們到台灣時﹐部長已調任行政長官﹐
大半個月還
沒定下正式的落腳點。後來由常務次長韓之毅坐鎮。我們就住在圖書
室後廊
的一間小屋﹐那些沙盤作業也根本沒人看。後來﹐有個高參﹐據說是
章子忠
的老部下﹐介紹了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來管沙盤﹐叫長弓帶他 -
- - 。
( 三十四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二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白天我和陸琴佈置新家﹐” 安娜母親說﹔“長弓就在前廊的圖書室上
班。只他一個人 搬箱﹑拆箱﹐整整忙了一個星期。這個象頭水牛的人﹐吃過晚飯床
上一倒﹐就打呼嚕了 - - -。” 接着她說了件大事﹕
“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長弓差點上了大當- - - ﹗
部長辦公廳 有個‘林上校’﹐在南京那會我都沒聽你們說過﹐那天
走過看見長弓一個人在拆封﹐他看了一下封條便問﹕‘郭天星沒上班哪’﹐說是認
識你的- - - 。
戴水豪一聽﹐耳朵好像馬上樹了起來。
“ - - - 正巧那天晚上他和二處管情報的那個六分校的同班同學﹐就是你
見過的那個上尉何龍多﹐來\台灣後第一次約他到外面小聚 - - -。”
( 三十五 )
德記清粥店。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與何龍多。 兩個穿著十分隨便年輕軍官在品嘗台灣特有的清粥﹑小菜 - - -。
對著滿桌各式各樣的小碟﹐指指點點﹐回顧過去在軍校的種種滋味 - - -。 幾杯清醇的台灣米酒下肚﹐天南地北的話題轉到了一位‘林上校’的身上﹐
張長弓說﹕
“ - - - 黃埔十七期的﹐來頭不小﹐據說參謀次長是他要好的前期同學﹐
說 - - -來國防部已 經有六年了﹐在南京時我剛來不久﹐沒見過他
- - -。”
“ 真是個牛皮精﹗國防部一成立我就在‘二處’﹐到今天還沒夠四年﹗”
何龍多一聽就不是味兒。
“ 嘿﹐不吹牛的人怎能陞官發財呢﹗” 張長弓有句沒句地東拉西扯﹕ “ 那個林上校說﹐他自黃埔畢業以後﹐一直到抗戰結束都是在福建﹐說
- - - 七年前就認識郭星光 - - -﹐可七年前郭和我在廣西六分校呀 - - -﹖”
何龍多聽來很有點興趣﹐繼續給張長弓倒酒﹐讓他繼續說下去。
“ - - - 他懂得的事情比我們多﹐拿我們的部長調華中來說﹐老蔣並不
單是
要砍掉李付總統的左右手 - - -﹐” 張長弓 喝完了杯底最後一
口酒﹕
“ - - -那邊派章子忠去北平是黨同黨的談判﹐這邊調部長去華中是實力
談判。所以部長還要時刻掌握全國戰況- - -﹐以往在南京的沙盤資料都是郭星光交
給他直接發去的- - -。”
“ 在華中還管國防部的沙盤﹖” 何龍多感覺有點稽蹺。
“ 他還說﹐既然郭星光沒來﹐以後每天就由他來看沙盤 - - -。”
( 三十六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四)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好像是過了五天﹐”安娜母親說﹕我記得那頓晚飯吃得很久﹐連咪
咪都打瞌睡了。 - - -- 長弓很激動 。“
( 三十七 )
當年的台北市。
同 ( 二十九 ) 。 不同角度。張長弓﹐ 金茹美﹐ 陸琴和剛學會走路的咪咪。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四個人圍着飯桌﹐邊吃邊聽張長弓敘述那嚇壞一家人
事情﹕
“ - - - 和何龍多吃清粥後兩天我就沒見過林上校來看沙盤了。今
天下午何龍多告訴 我﹕他原是跟鄭家明當二廳廳長時從保密局調過來的﹐對那天在
清粥店談到的那個 ‘林上校’﹐事後覺得有很多疑點﹐他就向廳長作了彙報﹐
那‘上校’馬上就給保密局帶走了- - -。這人很快就招了供﹐原來是剛混進來的假
貨﹕台南一個私立中學校長﹐叫 黎典惠﹐是一個狡猾的地下共產黨 - - -。”
除了一無所知的咪咪以外﹐金茹美和陸琴聽到都迫不及待地問﹕
“ 那次在圖書室﹐怎麼會說起在南京是郭天星每天把沙盤情報交給
他的呢﹖ ”
“ 我差一點上當就在這裡 - - -﹗” 張長弓非常激動﹕
“ 幸虧第三天就把那王八蛋抓走了﹐沒再來看沙盤 - - -。”
金茹美和 陸琴聽了以後﹐各有所思 - - -。
“ 龍多告訴我﹕那王八蛋招供說﹐拆紙箱那天見只有我一個人在忙﹐
當時我正上氣不接下氣﹑指著紙箱上郭天星的名字﹐對他說﹕這個人在南京漏了船
兩個多月都還沒 趕來﹐只好 一個人干 - - -﹐最可恨的是﹕他供認根本不認識
郭天星﹐只是想騙我下水為他提供情報 - - -﹗” 金茹美咬牙切齒﹕“共產黨真狡猾 - - -﹗”
陸琴喃喃地說了些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的話﹕
“ 天星要是一起來了﹐不知道又會是什麼後果呢 - - - 。”
“ 你一百個放心﹗” 張長弓說﹕“天星比我聰明﹑醒目﹐絕對
不會上當的﹗” ( 三十八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六)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安娜母親回顧當年﹐喝了口水﹐剛喘過氣來﹐又有點眉飛色舞 ﹕
“ 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這場驚嚇才過去了個把月﹐居然來了個‘人有
霎時禍福’﹗
有一天﹐長弓竟然接到晉昇的訓令﹗ 說起來龍多這個人真夠義
氣﹐長弓真不愧與他同學一場﹐他沒獨佔破獲假上校﹑還因而連帶破獲了台北市的
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功勞 - - -。他堅稱是和長弓一起舉報的﹐二廳廳長也作了證明﹐
因而兩人同樣得到 了‘論功行賞’- - - ﹗”
安娜母親說到這裡﹐安娜和戴怡江都有點像栽進了池塘的泥漿裡似的﹐糊裡
糊塗 - - -。
戴水豪則有點啼笑皆非 - - -。 三個人滿肚子裡各自翻騰着不一樣的甜酸
苦辣- - -。
安娜母親繼續打開話匣子﹕
“- - - 長弓晉昇不久﹐有個黃高參介紹了個二十來歲﹑樣子很斯文的
年青人﹐來圖書室頂你那個空缺﹐” 安娜母親對戴水豪說﹕
“ - - - 叫長弓帶他。名叫李博﹐很快就和我們一家都熟悉了 - - -。” 安娜這時也想起了﹕“是有個叫博叔的﹐常帶我們去後園玩 - - -。”
“ 李博才來了三﹑兩天﹐離開了南京就一直愁眉苦臉的陸琴﹐整個人
很快就變了個樣﹐李博每鑽過屋裡來﹐就抱起安娜 - - - 咪咪到後院玩﹐這時陸琴
總是後腳跟前腳 - - -﹐當時我一眼就看出這裡面有名堂。長弓訓了我一頓﹐說我
多管閒事。 ” ( 三十九 )
台北國防部部長圖書室的後園。
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二十三歲的李博﹐二十六﹑七歲的陸琴和已學會走
路的咪咪。 這是一處近乎有五畝地的大後院﹐當中散散落落有十來棵芭樂﹐三面靠牆都
是紅映樹。偶而有幾只黃鵑飛過﹐顯得十分寧靜。
已學會走路的咪咪在草地上揀芭樂。
李博和陸琴在遠處觀看院落的景色﹐不時四處張望﹐ - - -李博指指點點﹐
陸琴靜靜地聽﹐不知說到了什麼﹐傳來了陸琴陣陣開心的笑聲﹐大喊咪咪過去 - -。 金茹美遠遠看在眼裡﹐悶在心中。 咪咪用衣襟兜著好些芭樂﹐讓媽媽牽着﹐三個人一起往回走 - - - 。
李博看看錶﹐給大家打招呼﹕“嫂子﹑琴姐﹐我下班了 - - - 。” ( 四十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八)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什麼‘琴姐﹑琴姐’的﹐那頭剛丟了丈夫﹐才認識幾天就那麼親熱 - -
-﹗”
安娜母親提起舊事﹐故意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望著戴水豪﹕
“ 當時我是很激動的﹐長弓問陸琴今天怎麼這樣高興﹐原來她說李博那個
當高參的姑父找到你的下落了﹗ - - -天星現在去了廣州做事﹐等查到地址就可以
和咪咪一起回大陸了﹗”
“ - - -可惜的是﹐當時廣州﹑西南一帶的機關都很混亂﹐也已是一片撤退
之聲。連那高參也去了香港﹐失去了聯繫﹐從此就再沒你的消息了 - - -。” 戴水豪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著安娜﹐又象對著自己喃喃地說﹕
“ 你們走了﹐我後來去了廣州﹐本來有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趕到台灣找你
們的﹐只要我去昆明 - - - ﹐可當時不能那樣做- - -。
隨著共和國的成立﹐- - - 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會永遠失去琴和咪咪
你們了 - - -。” 安娜哽咽地聽着和思索着戴水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 爸爸﹐我從怡江口中知道﹕當時你和我們失散了內心的痛苦﹐和你所從
事的那種身不由己的工作 - - -。”
隔了半晌﹐戴水豪的深邃目光望著遠處﹐仍象是對自己說﹕
“ 世間事﹐很多時候是不能隨心所欲的﹐正如當年在南京﹐你媽媽是我的
‘地下交通’﹐不能留下 來等我一樣 - - -。”
大家一時沉寂下來。 “ 陸琴以後究竟怎麼了﹖” 戴水豪壓抑着無比痛苦的心情再次追問安
娜母親 。
“ 失蹤了﹗那次全家都幾乎給累死了﹐長弓差一點沒了命 - - -﹐”
安娜母親的話象把擲向戴水豪的大鐵錘。
拿來一些吃喝東西的安娜和戴怡江連忙過來細聽。
“ 你不知道﹐” 安娜母親頓了一頓﹕
“ 那年代從台灣到澎湖一帶接近前線的地方﹐是要有特別通行證的。國
防部為了方便機要人員的往 來﹐專門發一個象釦子般大小的‘青天白日’襟章﹐圖
書室只有長弓 一個 人有。你們在南京時 候是沒有的。規定用時才准掛 - - -。”
( 四十一 )
當年的台北市。
( 同二十九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二十六﹑七歲的陸琴和已
會走路的咪咪。
在一個古舊的衣櫃旁﹐陸琴替咪咪洗完澡﹑穿衣服 - - -。
金茹美端着炒好的菜往飯桌 - - -。
張長弓下班回來 - - -。從上口袋裡掏出一個‘青天白日’小園章﹐一面別
在胸前一面說﹕
“ - - - 規定只在要用的時候﹐象這樣﹕並排別在‘國防部襟章’的
‘右邊’﹐就可以自由進出大陳的司令部 - - -。”
隨後打開抽屜﹐把小園章放進一個小合子裡 - - -。 ( 四十二 )
1950 大陳島上一條街。
街道兩旁盡是騎樓商店﹐一派南方景象。
在這個世外桃源的海港小鎮﹐人們在歡悅的閩南語中熙攘來往﹐當中夾雜着
不少操外省口音﹑穿着灰布軍裝的兵哥和一些黃色軍服的軍官 - - -。
其中一個年近四十﹑衣著光新的陸軍中校﹐胸前的‘青天白日’明顯地
錯掛在部章的‘上面’﹐ 從司令部一座新築的大門走出來 - - - 。
迎面不遠處的路旁茶座﹐坐着一個剃平頭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彪形大漢﹐
他們註視着那個錯掛‘青天白日’的來人﹐走過身邊時﹐兩人霍地站起來﹐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熟練手法﹐將那陸軍中校雙手反銬﹐拾起落在地上的公事包﹑連人帶走
僅僅半分鐘。
除了茶館的老闆﹐路上好像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 - -。 ( 四十三 )
保密局五所的拘留室。
一間簡陋的房間。一張寫字檯﹐兩張靠背椅和一張凳子。 寫字檯後面﹐左右兩邊是通往各不相連的拘留房。不使用的時候﹐裡面一無
所有。除了向 走道的一面是鐵閘攔之外﹐三面牆壁﹑從天花板到地面﹐全是 5
公分厚的鋼板密密無縫地焊接起來的。房間的另一面﹐下垂着一幅百葉窗帘﹐從另
一邊可以清楚地看到審訊的動態﹐便於及時採取行動 - - -。
審訊已進行了好一會 - - -。彪形大漢旁﹐桌面上的鋼線錄音機延延地轉動
着 - - -。
“ 我本是王主任的勤務兵﹐因為賭牌九給開除了- - -。李博常給我一
些吃的﹐叫我給他送個口信﹑ 遞個條子什麼的。這次他給我兩個銀洋﹐叫我穿上這
件‘中校軍裝’到大陳司令部找個人拿樣 東西 - - -。”
右眼被打腫了的‘陸軍中校’終於坦白交待 ﹕
“- - - 李博說這次事關重大﹐約好今天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在勵志社等
我。到時軍裝交還 張長弓家的 陸嫂 - - -。” 各人不約而同地看了一下表﹐
已經四點半了。
“ 你為什么不早點說﹗” 剃平頭的臉色一變﹐腳一頓﹐迅即站了起來
- - -。 ( 四十四 )
勵志社的軍人茶座門前。
李博﹐陸琴。 台階兩旁的香煙﹑芭樂水果攤檔陣陣叫賣聲 - - -。
穿軍服的李博和穿着旗袍的陸琴狼狽地從茶座狂奔出來 - - -。
後面連續的槍聲 ﹐李博應聲倒下台階 - - -。
陸琴腳腕一扭﹑站不穩﹐被抓住了 - - -。
重傷的李博抽出手槍連發﹐準備帶走陸琴的人與陸琴同時倒地 - - -。 ( 四十五 )
保密局五所的拘留室。
同 ( 四十三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 “ 我保證從來沒出賣黨國機密。我也不知道李博是共匪﹗他是黃高參
的人﹐來的時候韓之毅次長叫我帶他的 - - - 。” 張長弓以那種南方山區人特有
的倔強加以申辯 - - -。
“ 我的‘青天白日’是鎖在辦公桌抽屜裡的。” 張長弓怕連累家
人﹐不敢說是放在家裡 - - -。
電話鈴聲響起﹐剃平頭的聽完﹐放下聽筒一揮手﹐說了句﹕“委屈你了﹗”
就把張長弓 送進後面冰冷的黑房間。
( 四十六 )
韓次長官邸的內廳。
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韓之毅及夫人。 一些古舊又不配套的紅木傢私﹐雪白的粉牆上一個酸枝畫框﹐是李付總統
親筆提的﹕‘毅者義也’四個大字。身穿灰暗花綢唐裝短褂的韓之毅悶着頭抽煙聽
金茹美的哭訴 - - -。
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金茹美﹕
“ 請看我從小就服侍夫人的面上﹐救救長弓啊﹗他告發﹑抓到過
共匪﹐立過功﹗他是無辜的 - - -﹗”
韓之毅對被哭聲驚動而走出來的夫人說﹕
“ 華中行政長官來台灣後只得個空名 - - -﹐再說﹐給保密局逮
走的從來沒有能活著出來的 - - -。” 金茹美一聽幾乎暈了過去。
“ 找你的二廳廳長怎麼樣﹖” 韓夫人提了一句以後﹐次長馬上
作出決定﹕
“ 對﹐他兼保密局的付局長﹐叫他把張長弓拿過來﹐由我親自審
訊 - - -。”
( 四十七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四十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安娜母親的敘述﹕
“ 當年長弓全靠國防部二廳拿回來審訊﹐以﹕‘長弓是跟部長多年的
六分校畢業生﹐曾經立功﹐只因遭人陷害’ ﹐而把長弓放了﹐我們這家人才能活轉
過來 - - -。
到了民國四十一年底﹐韓次長卸任﹐當了個空殼‘戰略顧問’﹐李付總統去了美國﹐
後來 又回大陸去了- - -。長弓和一批六分校的都失業了﹐只有少許補助﹐日子過
得很艱難。- - -當隊 付已經是最後幾年的事了- - -。” “ 那陣子陸琴呢﹖” 戴水豪滿腹疑團地追問。
安娜母親擦完了眼淚﹐重新戴上眼鏡﹐想說又不想說﹕
“ - - - 那天下午兩點多鐘﹐陸琴穿了件半新旗袍一個人出去﹐說是買
毛巾﹐到吃晚飯 還沒回來﹐ 湊巧長弓也 沒回。我以為他是臨時加班﹐跑去圖書室﹐
沒人。第二天大門還鎖著﹐也不見李博 來。 把我急死了。後來辦公廳說﹐昨天下
午兩點來鐘﹐長弓給保密 局帶走了。登時急得六神無 主﹐就象陸琴當時在下關開
船前不見了你那個樣 - - -。” “ 在長弓放出來以後﹐我想﹐這當中一定有怪事﹕那‘青天白日’一
直是放在我抽屜 的小盒子裡的﹐只有陸琴看過一次﹑知道它的用處 - - -。 那陣
子﹐我還不知道李博 那傢伙是 個共匪﹗” 安娜母親說漏了嘴﹐望了戴水豪一
眼﹐連忙改口﹕
“ - - - 是個‘地下黨’和你們一樣苦- - - 。可這個做母親的怎麼
會這樣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呢﹗”
說到難過處﹐四個人都流出了各自感受不同的眼淚。
特別是戴水豪獨自低頭﹐顯現出十分複雜的不安情緒 - - -。
“ 當時據長弓的直覺推測﹕李博既已死了﹐不久她一定會回來找女兒
的﹐到時再問個 清楚﹐ - - - 已經四十年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 - - -﹗” 戴水豪陷入了沉思﹐好一會﹐他問﹕
“ 昨天在茶座你不是說﹕她老早在重陽節前一天就死了嗎﹖”
“ 我是那樣說過﹐” 安娜母親望著戴水豪﹕
“ 雖然我恨李博﹐可我一直是把陸琴當作我的親姐姐。他沒回來的第
二天﹐我翻她的床鋪﹐發現 枕頭底下的床單﹐還別着你們結婚前﹐你送她的那只土
裡土氣的胸針。每次他換床單都要別上 的 - - -。我每當想起她對你那種不流露的
真情﹐我都想哭﹗有時 候我想起來有氣﹐可我一輩子 都不會恨她。自從這次見
到你﹐我現在相信李博不是 拐走他的那種人 - - -。可總想不通﹕為什
么幾十來一點音訊都沒有﹐莫非回大陸找你 去了﹖ - - -那時候咪咪把
我們兩個都當作親媽 。” 滿面淚水的安娜緊緊摟抱着母親﹕
“ 媽﹗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親媽 - - -﹗”
“ - - -我和長弓發現咪咪開始懂事了﹐那次過重陽﹐為了讓孩子少分
心﹐就推說那個媽媽遇上車禍﹐ 就剩我一個了。我們還故意帶她到墓地去轉了一圈﹐
好讓他進幼兒園以後﹑也包括我們﹐逐漸淡忘這件不愉快的往事 - - -。” ( 四十八 )
尾聲。
安娜﹑戴怡江﹐戴水豪 ﹑金茹美等四人。 校園的傍晚﹐充滿了柔和﹑溫馨的夕陽美景。秋日的紅楓顯得更加沉實和璀璨。 姐姐挽着弟弟﹐在布滿紅葉的走道上漫步 - - -。弟弟說﹕
“ 世間事就有那麼巧﹐我要不讀歷史﹑你要不是我的指導教授﹐誰都
不會解開兩家人這個永遠的秘密 - - -。” “ 怡江﹐” 姐姐親切的聲音﹕
“ 我們的爸爸﹑媽媽都在不同的歷史環境裡翻滾了一輩子﹐每個人都
有自己的是非功過。你說﹐眼前我們上一輩的許多不同歷史側面的‘當代史’﹐ 你
能正確解讀了嗎 - - -﹖”
“ 我現在只能想到的是﹕世上的人﹐各自的悲歡離合本身就是最簡明﹑
最真實的歷史表述。若是把各人的功過﹑恩怨強加綜合﹐反而令人難以解讀。” “ 嘿嘿 - - - ﹐ ” 做姐姐的想起了《三國演義》﹕“ 劉備﹑曹操
和關羽﹑周瑜的故事 解讀起來就是比我們現代人容易得多 - - -﹗”
“ 哈哈哈哈 - - -。” 兩姐弟笑著笑著﹐看看後面那兩位老人 - - -。 後面﹐還不算老的兩個老人﹐並肩而來 - - -。時而停下腳步﹐互相手指指
的不知在說什麼﹐時而又掀起一陣笑聲 - - -。
在主題曲聲中 ----------------- 從空中俯視某大學校園﹐在寧溢﹑紅黃交錯的樹林中﹐點綴着大大小小
的紅瓦房﹐鏡頭逐漸收近一座教學樓﹕旁邊楓林小道﹐遠處﹐兩對漫步男女的背影
- - -。
夕陽﹐慢慢地﹑慢慢地暗了下去 - - -。 ========= 完 ========== 欢迎有意者拍片。
Park, CA 91706 U S A
[ 提要 ] 1947 年﹐國防部有兩個已婚青年﹐因戰爭變化﹐兩家人隨機關
撤往台灣。
其中一人因故滯留大陸。大半個世紀過去﹐兩家人在偶然的
機遇中相聚﹐
互相痛惜已逝歲月彼此的悲歡離合﹐卻無從解讀彼此的是非
功過 - - -。
( 一 )
( 主題曲 ) 日出東方我們初升的太陽 日出東方我們初升的太陽
日落西方暗去的回想
日落西方抹不去夕陽
路漫漫 總有離合悲歡
路漫漫 回首不必惆悵
路漫漫 莫道功罪短長
路漫漫 世世代代繼續闖
從空中俯視美國某大校園﹕在一派寧溢﹑青蔥之中﹐點綴着幢幢大小不一
的紅瓦房。鏡頭逐漸收近一座教學樓的小課室﹐隨著視線從窗口進入室內 - - -。 與此同時﹐無聲的畫面出現下列字樣﹕ 1984 年有幾位歷史研究生﹐在美國某大學與華裔指導
教授進行着有關近代史的研討 - - -。 小長桌散坐着幾位華裔研究生和一位指導教授。各自在翻閱文件﹑書本﹑冊
頁 - - -。
( 幾種不同的畫外音 )
好像有人隨意發言﹐有時又象有人自言自語。不同聲調﹑高高低低﹑斷斷續
續 - - -。 “ 功過對半開﹑三七開﹐能否來它個百分之七十九與三開 - - -。”
“ 怎麼樣的表述歷史才算 True 呢 - - -。”
“‘有聞必錄’就代表‘真實’了嗎 - - -。”
“ 鄭板橋的‘難得胡涂’倒有點象一種慣用的解讀歷史手法 - - -。”
“ 孟夫子的‘王顧左右而言他’也可能是最順當的辦法 - - -。” ( 比較清晰的女音 )
- - - 最難的是做到真正公平地對待還活著的‘當前一代’- - -。
( 二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三十六歲的安娜﹑二十八歲的戴怡江﹐隨後﹐六十歲的安娜母親進來。女指導教授安娜張在聽研究生戴怡江敘述什麼 - - -。
安娜的母親﹐戴着黑邊眼鏡﹐衣著光鮮而又樸實無華的老人﹐拿著剛從院子裡剪下
的鮮花﹐從室外進來換新﹐隨後﹐返出去時﹐側着臉﹐問了戴怡江一句﹕
“下半年你父親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嗎﹖”
“來﹗”戴怡江高興地說﹕“他說做了一輩子‘土包子 ’﹐非的要
喝口洋水不可。”
安娜也露出喜悅的神色。
戴怡江從面對他的紫沙發上起來﹐為自己倒了杯咖啡﹐也順便給安娜添了一些。
隔了一會﹐戴怡江繼續說﹕“那次好像講到 1947 年 - - -﹐”
( 三 )
國防部部長圖書室。
二十六歲的郭天星 ( 南下工作時改名戴水豪﹐戴怡江生父。 ) 和二十
四歲的張長弓。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的畫外音 ) 1947 年我父親在國民政府新成立的國
防部部長辦公室的 圖書室﹐廣交了許多朋友﹐他的情報工作聽說也做
得很出色 - - -。
實際上這是為部長綜合當時各地戰況和展示作戰沙盤的機要室。
呈丁字形﹐左邊是郭天星和剛調來的張長弓兩個機要員的辦公室。右邊是
地圖室﹐牆上掛着一滿幅用水松木片作底的全國地形圖。上面插了不少代表國﹑共
兩軍的藍﹑紅兩色三角小旗。沙盤擺列的是當時最主要的淮海戰役。隨時都要根據
各戰區來的情報作調整。若有重大變化就要即時向部長報告。
部長每天一下車首先就是進入圖書室﹐細看一番才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 - - 。
身穿當時新頒的美式翻領軍裝﹑佩著少校肩章的郭天星對著剛來的同僚﹐
一個身材高大名叫張長弓的少校介紹情況﹕
“- - - 我們的部長為人非常仔細﹐插小旗千萬不能出錯。
- - -他每天八點四十五分就會來到 - - -﹐” 話音剛落﹐部長的黑皮鞋已經踏進了門檻 - - -。
部長看完沙盤﹐回頭見只有郭天星一人在他身後﹐底聲地說﹕
“天星啊﹐當年我在保定跟你伯父的時候﹐我連睡覺都豎起耳朵
的呀﹗
現在你跟我﹐要帶好那個新來的 - - -。” 郭天星連忙立
正稱‘是’。
( 四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二 )﹐不同的角度。安娜和戴怡江兩個人。 “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清楚自己原來是姓什麼的- - -。”
“ 嗯﹖”安娜覺得很有點意思。
“ 那個年代我父親因為那種‘地下工作’關係﹐姓名改變過好幾
次﹐ - - - 已經第一 次結過婚﹐” 戴怡江接着說﹕
“ 不久國防部長換了人﹐後來又遷往台灣。我只簡單聽說過﹐他
在當年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接到華東局的通知﹐ 回來晚了兩個小時﹐趕不上船﹐因
而夫妻失散了
- - -。 多少年來﹐每當我問起這件事﹐ 他都會立即沉寂下來 - - -。”
( 五 )
1948 年的南京。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開始大撤退的浪潮。沿著太平路﹑中山路直到下關一帶﹐車水馬龍 - - -。 郭天星和張長弓同住的堂屋。空無一人。灰白的古老牆壁﹐冷落的擺設- - -。
空蕩的桌面上有塊咬過的餅干﹐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大門完全敞開 - - -。 一隻肚皮沉重的黑貓﹐跳上桌面﹐嗅了一下﹐叼走了餅干 - - -。
沒有熄滅的殘暗電燈﹐在晚風中來回晃蕩﹐終於﹐字條飄到了黑暗的角落
- - -。 突然傳來一個男人嘶啞的﹑不安的叫喊聲 - - -﹐
滿頭大汗的郭天星從門外進來﹐見已空無一人﹐哽咽着向幾處房門大喊了幾
聲﹐知道事情不妙﹐連忙向街上沖去 - - -。
( 六 )
南京﹐下關。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天空看不到星光的碼頭﹐江面上浮動着令人不安的閃爍燈光﹐對岸的浦口
只剩下鐵路過江碼頭還有一線昏暗的燈光 - - -。
下關到處是撤退的人群﹐有的象一堆麇集的蒼蠅﹐警惕的眼神緊盯住自己
的箱包﹔有的象尋人的喪家犬似的﹐在人堆中東張西望﹑鑽來鑽去 - - -﹐
郭天星空手跳下車﹐跑遍了所有的碼頭。顯然﹐此刻這裡已經沒有任何開
往台灣的航班。
( 七 )
崇明島的一處河灘。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大批撤往台灣的輪船和拖駁船隊晝夜不停地駛過﹐時而發出低沉而悲戚的
嗚嗚聲。超載的機動帆船﹐擠滿黑壓壓的人頭。大多向東南方向駛去 - - -。
河灘上有十來間破舊的瓦房﹐其中有家簡陋的茶室。
穿著汗衫的郭天星﹐帶著淚花﹐彙報了因為趕不到船﹐在失去組織聯繫的同
時也丟失了妻子﹑女兒 - - -。
船夫打扮的特派員聽了以後﹐隔了半晌﹐捻熄手上的香煙﹕
“事情既已是這樣﹐天星同志﹐我很敬佩你能以大局為重的精神。
這件事我會很快通過台北的組織設法與你聯繫上。”
( 八 ) 三個月後。
崇明島。一條古舊的石板街。
二十七歲的郭天星。 街道兩旁依然是一片與世無爭的太平景象。一個穿麻黃色‘夏威夷’﹑象是
做父親的﹐和穿著美國大兵襯衣的兒子﹐兩人並肩朝前走着 - - -﹐
穿‘夏威夷’的特派員說﹕
“ - - -已經到達台灣的國防部辦公室因為至今還沒有正式的落腳
點﹐一時還接不上關係。 但你放心﹐人肯定已經安全到達 。你早晚可以過去一家
人團聚的﹗
“ - - -你前段時期的工作﹐很了不起。洛陽的陳﹑謝和華東三野﹐
特別是淮海的陳﹑粟兵團都有過來電表揚你所做的事情 - - -。” 兩人從街尾往回走﹐特派員給郭天星佈置一項迫切的任務﹐要求在去台灣
之前﹐三個月內 完成﹕
“ - - -在策反名單中有個是﹕你的一個已去世的﹑小時候同學的
父親﹐最近在天津被獨自一人調到南方當海港管理局長﹐專門負責接收美援物資。
名叫歐陽庚﹐你和他熟悉嗎﹖” 穿美國大兵制服的郭天星點點頭﹕
“ 熟悉﹐可這些做官的未必知道我姓甚名誰- - -。”
“ 那正好﹗” 特派員接著正式交待任務﹕
“ 組織部根據華南分局的要求﹐現在決定派你去策反 - - - ﹐” “ 為不影響你下步還要去台灣工作﹐你此刻先改名為﹕戴水豪。” “ 這是後天從上海直達香港的船票﹐是二等艙。記住﹐手提箱也
弄個新的。
- - -香港會有個姓羅的﹐穿白西裝﹑手拿著《星島日報》來
接你 - - -。”
從郭天星接過船票的瞬間﹐可以看到他那充滿信心的目光。 ( 九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四 )。安娜和戴怡江兩個人。 安娜第一次聽到這種真人的故事﹐有一種特別的感受。
戴怡江繼續說﹕“父親到了香港﹐通過組織﹐在歐陽庚手下當了個行政秘
書 - - -。” ( 十 )
孫中山曾經策劃過的南方大港 勝利後由日本手中接收過來﹐擁有當年還算相當先進的設備﹕兩個深水碼頭﹐
最新穎的起重船﹑各式起重機﹑疊堆機﹔幾大列倉庫﹑三千多平方米的堆場和兩個
拖駁船隊 - - -。
碼頭泊着幾艘五千噸的海輪﹐繁忙地起卸着貨物﹐吊杆的巨臂左右不停地擺
動﹐大小拖車往來不斷地穿梭﹐眼前一片繁忙景象 - - -。
一座不顯眼的後方倉庫﹐裡面的各種物資正在緊急地裝箱﹐小車正拖著一長列
的木箱駛向高雄定期班輪的碼頭 - - -。
( 十一 )
海港管理局的辦公樓。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東方丙。 傍晚﹐在辦公室外﹐開闊的走廊上﹐有人操着云南腔在說話 - - -。
一名叫東方丙的矮胖子。剃的是平頭﹐穿著灰色華達呢長褲﹑白襯衣﹐披着一件
嵌有梅花領章的將級軍服﹐叉着雙手﹐一聲大﹑一聲小地對著週圍的人﹕
“要撤得快﹐一接收就立即船過船﹐先運海南 - - -﹐下步再轉﹐不行嗎﹖
- - - 這樣磨下去﹐那些大吊機哪輩子撤得走哇﹗”
歐陽庚聽他說完以後﹕“ 已經叫戴水豪每天到碼頭- - - ”
東方丙打斷他的話﹕ “ 你那個戴水豪頂屁用﹗” 歐陽庚心裡儘管不高興﹐還是陪着笑臉低聲下氣地說了一句﹕
“ 他是國防部部長的人﹐剛從南京過來 - - -。” 東方丙回頭望了望背後的戴水豪﹐一種難以令人察覺的表情微微地點了下頭。 戴水豪趁機作了解釋﹕
“- - - 因為臨時工難找﹐- - - 這些人手腳也不靈﹐所以- - -”
東方丙象是自言自語﹐冷冷地哼了一聲﹕
“老子是少將督察﹐炸藥我都準備好了 - - -。” 一摔手﹐回辦公室去了。
( 十二 )
香港中環。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 古老的干諾道上﹐一家中藥店二樓﹐一間簡陋的睡房。
胡亂垂着蚊帳﹑亂堆着衣物的木板床上坐著三個不同服飾的人。聽完戴水豪
有關港口設備偷運﹑轉運的彙報後﹐年紀較大﹑穿著香港街頭短裝的分局書記袁園﹐
拍了一下大腿﹕
“不行﹐要繼續拖﹗國家一草一木就是搬到天底下都要追回來﹗”
並指示全身西裝革履的統戰部長羅明親自出馬 ﹐察看實情。
( 十三 )
港口的後方倉庫區。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 歐陽庚坐在吉普車的司機旁。戴水豪拿著文件從倉庫走過來﹐一面鑽進後座一
面說﹕
“ 局長﹐這麼多的東西全沒登記就運走﹐怎麼行啊﹗”
為了知道詳細究竟﹐ 歐陽庚起身鑽到後座﹐並叫司機開車。 “ 伯伯﹐一定要堅持每件東西都登記好才能轉運﹐要不以後你脫
不了身﹗”
“ 哪 ----- ﹐東方限得那麼緊怎麼辦﹖”
“ 他企圖把偷運不了的東西炸掉﹐不是等于把你和你全家都‘炸
掉’嗎﹗ - - -
你說過的﹐凡是國家財產一定要有清單。事關重大﹐請相信
我﹐我會晝夜加班拼命趕﹐決不可假手于別的人 - - -。” 吉普車在港口向廣州市區奔馳﹑跳躍﹐漫天塵土飛揚。儘管帆布的車門已經
扣緊﹐馬達和 輪胎的滾動聲還是吵得說話都聽不清 - - -。 “ 伯伯﹐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歐陽庚擰頭望了戴水豪一眼﹐
沒聽清楚說什麼。
“ 有人說你是開荒牛啊。” 戴水豪試探性地拋出一句。困倦的
歐陽庚一直閉着眼睛 - - -。
吉普車沖上大塘一段高坡﹐路上學生﹑行人很多﹐來往汽車的喇叭響個不
停 - - -。
“ 誰說的﹖” 原來歐陽庚不是沒聽見。
“ 有個人想見你。” 戴水豪靠近耳邊清楚地加了一句﹕“中共
華南分局統戰部長。” 廣州郊區的石牌真是個寧靜的大學區﹐這個老牌的中山大學所在地﹐公路
兩旁盡是大大小 小的書店。三三五五的‘莘莘學子’﹐從他們身上看不到絲毫戰
亂的痕跡。
與南京的碼頭﹑車站那般喧鬧﹑混亂的撤退景象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初到廣州的戴水豪不禁陷入了沉思 - - -。 “什麼時候﹖” 戴水豪被突然而來的問話驚醒過來﹐歐陽庚問﹕
“現在﹐”
“ 兩點十分。” 戴水豪看了看表。
“ 你說什麼﹖”
“ 兩點十分。”
“不﹐我是問你剛才說的﹕有人 - - -” 戴水豪這才明白過來﹐連忙
說﹕
“白天﹐任何時候。”
“那就現在吧 。”
剛拐進東川路的吉普車﹐馬上調頭沿著惠愛路﹐朝財廳前的交通協會駛去
- - -。
( 十四 )
廣州市。廣衛路上。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 凌晨﹐兩點半。道路兩旁密佈着各式各樣廣東特有的食檔。有的已經開始收
攤。路旁有些地段浮泛着收攤時隨手潑下臟水﹐閃閃爍爍地反射着高處的霓虹
燈光 - - -。
在一個偏角﹐賣‘炒田螺’的攤檔還有兩個食客﹐其中一個雙腿蹲在條凳上
- - -。
“ 下午明哥 ( 統戰部長羅明 ) 和歐陽談得很開心。”
那個蹲着的人﹐操着一口‘廣東國語’對戴水豪說﹕你任務完成得很好﹐並
傳達上級的新指示﹕
“ 你新增加的任務是﹕‘全力掩護歐陽的安全’。”
“ - - - 達哥要我提醒你﹕最顯眼的地方往往就是最隱蔽的地方 - - -。”
“ - - - 財產‘清單’絕不能放手讓別人做﹐要‘外緊內松’﹐能
拖就是勝利- - -。”
最後﹐桌面﹑板凳和地面剩下的是一大堆田螺空殼。
( 十五 )
港口深水碼頭。 大批標誌着‘交通部’或‘國府’字樣的物資。
有的因為裝箱馬虎﹐起吊時破裂撒到滿地都是﹐拖車處處受到阻塞﹐起重
工和一些碼頭現 場指揮人員爭吵之聲﹐此起彼落 - - -。
( 十六 )
海港管理局大樓。
二十八歲的戴水豪。歐陽庚。東方丙。 戴水豪專用的‘秘書辦公室’﹐平時是個堆放文具的小間。自從港口大規
模撤退以來﹐裡面就讓秘書放雜物﹐和文件胡亂堆在地上﹐弄得亂七八糟 - - - 。 戴水豪為了日夜‘趕制’清單﹐特意在那裡打地鋪 - - -。
早上﹐掛鐘搭正七點四十五分﹐辦公桌上的鬧鐘鈴聲大作﹐戴水豪迅速爬起
來﹐喝口水﹐臉不洗﹐頭也不梳﹐就扒在桌上﹐忙個不停 - - -。 砰然一聲﹐掩著的門給推開了﹐威風凜凜的國軍少將東方丙叉着雙手問﹕
“ 歐陽庚來了沒有﹖”
“ 還有五分鐘才八點哪。”
“ 什麼﹖我叫他今朝七點半來的﹗你馬上到他家 - - -﹐”
當東方丙發現戴水豪蓬首垢面的樣子﹐一改調門﹐問﹕“ 昨晚又通宵啦﹖”
戴水豪畢恭畢敬地回答﹕“ 三天了。”
東方丙轉頭﹐看見有三﹑五個上班的來了﹐馬上喊他們過來聽命﹐和兩個
武裝隨從﹕
“ 立刻到歐陽家去把人帶來﹗”
隨即又加了一句﹕
“ 家裡沒人就到‘交通協會’﹗”號令完畢後﹐東方丙對戴水豪說﹕
“我知道你是國防部長的人﹐我有話
對你說 - - -﹐”
戴水豪一聽﹐馬上諂媚而低聲地補上一句﹕
“ 我大姨父郭延昌是部長在保定軍校的老師。”
東方丙瞪着戴水豪雙眼一轉﹕
“- - - 郭-延-昌﹖也是我的黃埔老師哎﹗”
兩人走進了‘秘書辦公室’﹐東方丙往辦公桌面一坐﹐腰間兩邊都鼓出了黑亮的手
槍 - - -﹐ “ 我是軍統二處的。歐陽庚和潛伏在‘交通協會’的共匪掛上了鉤。昨天
昨天我叫他就在辦公室裡睡﹐今朝坐我的專機一起到昆明去開會。”
我輕信了他﹐說是要回去拿幾件衣服﹐- - -到現在居然還沒來﹗” 東方丙隨手拿起桌上的清單﹐瞄了一眼又丟了回去﹐
“ 到了今天這還有啥用﹖炸藥包一響﹐哼 -----。” 東方丙看
了看手錶﹐站起來說﹕
“ 我的專機在白雲山開十一點﹐我要走了。現在 - - -﹐
我要給你一個關係黨國的重要任務﹐你要臨危受命﹗” 戴水
豪馬上立正聽命。
“ 歐陽庚這個人對我們很有用﹐共產黨那個中央委員孔克三是他的
妹夫。
歐陽庚來了﹐你就千方百計把他拉到機場我這裡。現在時局不
穩﹐
你也陪他出差去昆明﹐清單交別人做﹐我的專機等你們。- -
- 你是大有前途的 。”
最後告知﹔專機號碼是 B 3134
東方丙的汽車朝白雲機場疾馳而去。 海港管理局職員上班一如常日。
一小時過去 - - -﹐抓歐陽庚的人空手而回。
兩個武裝隨從﹐連滾帶爬地攔截出租車﹐趕往機場 - - -。
又一個小時過去 - - -﹐戴水豪不斷地給機場打電話 - - -﹐往西南地區包
括飛往昆明的航班都已先後開出。最後證實 B 3134 號專機也已于十一時五十五分
起飛昆明 - - -。
戴水豪把門關上﹐走向牆邊﹐掀開一堆文件﹐歐陽庚從覆蓋着的紙皮箱中爬
出來 - - -。
歐陽庚和戴水豪﹐兩張艱苦的笑臉﹐相對無言 - - -。
( 十七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四 )﹑( 九 )。安娜﹑戴怡江﹐安娜母親隨後進來。 安娜聽到這裡﹐很感興趣地說﹕
“ 真好﹐怡江﹐你這堂‘現代史’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你父親這一段歷
史本身就是一種‘真實’﹐作為一般故事來講﹐也是‘真實’的。” 她繼續說﹕ “ 但是﹐對這個‘真實’的表述就必定包括個人的認識和判斷。特別是
‘當代史’的現代部份﹐ 功過問題﹐不同對待‘古代史’﹐總要取決于當前的政治
現實。即使是同一陣營都未必容易取得共同的認識。‘求同存異’就算是最理想而
也是最難做到的。因為對當前還活著的‘當事人’以及‘關係人’﹐ 依然有個對於
‘真實’(True ) 願意承認與否的問題 - - -。”
“ Miss 張﹐你說的非常正確。我覺得所謂相對真理對歷史來說﹐沒有
多少‘真實’的意義。” 戴怡江頗有感觸地說﹕
“ 我剛纔說的﹐只是個故事的一個側面而已。作為一個活着的‘關係人’
對所有已經定型的每個歷史現實的側面﹐應該怎樣去解讀﹐去評價它的‘真實’﹐
而讓每個研讀歷史的人都無愧于歷史呢﹖”
“ - - - 我本人在台灣讀書﹑長大﹐很想你把故事繼續說下去。”
安娜覺得這是個很值得深入研討的歷史學環節。
安娜母親拿着香噴噴的五香茶葉旦和切好的蘋果塊讓大家吃﹐也順便坐了下來。
( 十八 ) 二十多年前的縮影。
三十五﹑六歲戴水豪。歐陽庚。進幼兒園的戴怡江和念初小的戴怡江。 廣州解放。
身穿軍服的解放軍代表戴水豪率領接管小組和歐陽庚在海港管理局局長室
進行軍管交接簽字 - - -。 在機關禮堂﹐身穿幹部服的戴水豪和一位穿列寧裝的女幹部舉行婚禮﹐場
面熱熱鬧鬧 - --。
同樣的禮堂﹐掛滿‘大鳴大放’的大字報﹐熙攘的人群﹐鐵青的臉色 - -
-。 同樣的禮堂﹐跪着三﹑四個頭戴高帽﹑接受大批判的。其中戴水豪胸前掛
了個大抽屜﹐上面寫着﹕‘特務右派’四個大字。“打倒”之聲此起彼落 - - -。
粵北山區的一個清晨。霧靄朦朦﹐一批下放幹部在林中砍伐﹐大小雜樹不
斷嘩嘩地倒下 - - -。幾個年過五十的老年干部﹐拖著滿臉鮮血的戴水豪﹐氣急敗
壞地從山上趕下來 - - -。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畫外音 ) 大陸解放以後﹐父親就在海港管理
局。 1956 年
才和一位南下幹部又結了婚。不久就開始了那場史無前例的反右運動﹐被
打成
右派。工資降到最低級﹐下放到粵北的大坑山勞動改造。有一次與大夥一
起倒
樹﹐不幸被樹椏鉤住嘴巴﹐右邊臉皮直到耳朵都給撕裂了﹐縫了十六針。
從此
眼睛也變了形﹐一邊臉上就象老是扒着一條紅色的大蜈蚣似的。小時候我
還天
真地問過父親﹕我們姓戴﹐怎麼人家都叫你做“吳公” 呢 - - -。
父親受傷不久﹐我母親為了劃清政治界線﹐和父親離了婚。離婚
前把我寄
放在宿舍的鄰居家﹐說是回哈爾濱看她媽一個月就回來﹐從此就沒人知道
她的
下落了。那時我還沒滿一周歲。
機關附近的幼兒園和小學門前早晚都是一片喧鬧 - - -。
在人群中可以看到背著兒子上幼兒園的戴水豪 - - -。
幾年後﹐在人群中又可以看到小戴怡江騎著爸爸的單車尾上小學 - - -。
美麗的珠江河畔﹐傍晚的夕陽﹐是這兩父子最愛流連的地方 - - -。 ( 二十八歲的戴怡江畫外音 ) 往後父親被調回機關工作。在那些年頭﹐我從念幼兒園到初小﹐不管風大雨大﹐都是他準時接送。也曾有人給他拉過
線﹐他總是說﹕“曾經滄海難為水”。寧願與我﹕父子兩‘相依為命’- - -。 ( 十九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十七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三個人。
安娜母親聽到這裡不禁掉下淚來。安娜叫大家吃點東西﹐歇會兒戴怡江
又繼續談﹕
“ 象我父親那樣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 是個什麼樣子﹐我不說﹐你
們都心中有數了。 1979年﹐右派得到了平反﹐從小到大都是‘狗崽子’的我﹐一時
快活得十分天真﹐可是父親對我說了一番話 - - -。”
( 二十 )
戴水豪新分配的宿舍裡。
五十八歲的 戴水豪和二十二歲的戴怡江。 右派平反以後得到的一廳兩房﹐是剛被提升當處長而搬騰出來的﹐雖然
許多地方都已牆灰剝落了﹐但對這兩父子來說﹐也算得是這輩子最豪華的住宅了。 戴怡江對着可以自己一個人佔有的﹑空蕩蕩的房間﹐高舉雙拳大喊﹕
“ 我當了二十二年‘狗崽子’總算有個‘出頭天’咯﹗”
在窗邊凝望珠江夜景的戴水豪在暗淌熱淚 - - -﹐
牆角的日光燈﹐在忽明忽暗地閃動 - - - 。 戴水豪說﹕
“ 你剛生下來不久﹐我就變成‘右派’﹔你兩週歲﹐我又變成‘摘
帽右派’﹔你今年 二十二歲﹐是我這段日子裡活生生的‘里程碑’﹗ 我始終還是
個‘平了反的右派’ 而已 - - -。”
“ 那我豈不是個 ‘平了反的狗崽子’了嗎﹗﹖” 被潑了一盆冷
水的戴怡江心有不甘﹐
悻悻然地說﹕
“ 人家最多還是叫你﹕‘蜈蚣書記’﹐也沒叫你﹕‘右派書記’嘛﹗” “ 是沒人公開這樣說﹐你可知道﹐” 戴水豪提出了一個做兒子的
無從反駮的看法﹕
“ ‘右派’摘帽以後﹐並非‘右派’身份就消失了﹐繼而出現的是﹕
‘摘帽右派’身份。 整整二十年 - - -。
- - - 很有點象是宋朝‘在犯人臉上刺青’的一種現代化﹐形
成了長達二十年的習慣勢力。從此﹐在做人上面﹐自己看不見﹐而別人卻一輩子都
能辨認你是什麼東西﹐ 從而永遠對你有所警惕﹑拉開距離 - - -。
而今是平反了﹐能說‘平反了的右派’這種意識在這個人間不
存在了嗎﹖”
“ 我此時此刻無比思念那種革命情誼曾經光亮如白紙的年代 - -
-。” 說著說著﹐話 題轉到戴怡江的學業上﹕
“ 你從小的作文就很好﹐現在念文學系﹐將來就會寫小說﹐不如改
學歷史更為有用 - - -。”
( 二十一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十九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等三人。
戴怡江﹕
“ 在相當一個時期裡﹐我心裡確實有股悶氣。那時我還沒轉歷
史系﹐當我無意中看 到有些報刊和正式文件上常有﹕‘勞改釋放犯’這種專用名詞
的時候 - - -﹐”
“ 既然‘釋放’了﹐怎麼還叫‘犯’呢 - - -﹖” 安娜張覺
得怪裡怪氣的。
“ 是啊﹐我這就開始認為﹕這並不是詞語的簡化或疏忽﹐也不
屬於‘諷刺文學’範 疇 - - -。‘以小見大﹐這是一種非常不準確的‘歷史表述’
方式。
在父親平反後搬家前的晚上﹐他所說‘平了反的右派’的
那種話﹐不能簡單地認為只是一種牢騷﹑怪話和不滿情緒的發泄﹐而是給我這一代
提出了個﹕
《 應當如何真實地表述歷史功過》
的問題。”
“ 嘿﹐每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啊﹗” 經過門口的安娜母親
聽到末尾幾句﹐也想起了在台灣的往事﹕
“ 我們家是 1948 年到台灣來的。剛來的時候﹐亂哪﹐亂的
一塌糊塗。蔣總統再次出山的時候﹐桂系已經沒勢力了。他爸爸的那個‘陸軍中校’
也沒了 - - -。”
安娜插了一句﹕
“ 我父親是國民黨軍人﹐是廣西六分校畢業的﹐據說就因為
是桂系的 - - -。”
“ 我擺攤子整整兩年哪。後來有個來買茶葉旦的是他老上級﹐
介紹他到騎兵學校當了個中尉隊付﹐日子才算定了下來 - - -。”
“ 那是不用打仗﹐檢閱才用得着的騎兵﹗” 安娜笑着加了
一句。
隔了一會﹐安娜母親暗暗嘆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一件不愉快的往事﹕
“ 民國六十九年﹐安娜的爸爸 - - -。” ( 二十二 )
離台北不遠一處寧溢的山麓。
四十八﹑九歲的張長弓。 彎彎曲曲的溪流﹐喘喘地穿過大小嶙峋的石塊﹐直奔前面不遠的瀑布 - -
-。
幾排拱形的軍用臨時倉庫是騎校的校舍。前面的操場上﹐兩個騎兵小隊的
訓練將近結束﹐學員們陸續將戰馬牽向馬廄 - - -。
在操場遠處﹐有個身材高大而干瘦﹑上脣留著兩撇稀疏八字鬍的﹑年紀還
不滿五十而面容已開始憔悴的中尉隊付﹐ 在翻開那個年代﹑上面印著‘檔案’兩個
藍色大字的檔案夾﹐時而在上面寫些什麼 - - -。
瀑布那邊忽然傳來連續的呼救聲 - - -。
教官立即奔向馬廄﹐跨上一匹戰馬﹐沿著山包小路直奔瀑布 - - -。
這是半山腰一處騎兵學員傍晚常來洗澡的‘ 游泳池’。 偶而也有過路休
息的人下去泡一會﹐再繼續上路 - - -。
這回是一對母女失事了- - -。
( 二十三 )
瀑布大跌幅面前的‘游泳池’。
四十八﹑九歲的張長弓。
顯然是經過了好幾次的爬潛﹐那乾瘦的教官已經相當疲憊﹐只見他奮力把一
個年約七﹑八歲的女孩推向跌幅邊緣的一塊大石上﹐雙手拼命頂住﹐好讓在水中伸
手過來的母親接住 - - -﹐就這剎那間﹐教官被沖下了大跌幅 - - -。
( 二十四 )
安娜張的圖書室裡。
同 ( 二十一 )。安娜﹑安娜母親和戴怡江三個人。 “ 那年她才二十四歲﹐” 安娜母親指著安娜﹕“正在伯克萊大學攻讀歷史
碩士學位。下葬前都來不及見她爸爸最後一眼 - - -。”
我的眼睛也是那次哭壞的﹐後來配了眼鏡﹐現在也只有左眼看得見東西 - -
-。 ( 二十五 )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濃密的樹陰底下﹐疏落有致地擺設着許多古典的白色鐵鑄通花椅。在一個比
較僻靜的角落﹐坐著四個人邊談邊笑 - - - 。
“ 戴伯伯﹐時差過了嗎﹖明天就是典禮咯。” 安娜問座旁的戴水
豪。
“ 第二天就過了﹗前天來到﹐昏頭昏腦的 - - -。” 頭頂光禿了
一半的戴水豪﹐嘴脣明顯向右歪斜﹐那條傷痕－－扒在右頰上的‘紅色蜈蚣’清晰
可見 - - -。此刻神采奕奕﹐像個貪玩的孩子似的四處張望異國的景色 - - -。
“ 她來回飛慣了沒事﹐我可不行。” 多年來慣于側着臉﹑用左眼
看人的安娜母親指著女兒說﹕
“ 我頭一回到美國的那天﹐在‘台灣小館’﹐一碗面還沒吃完就睡
着了﹐我女婿邁可還以為我暈過去了呢﹗”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安娜母親也有點不好意思﹐邊笑邊捂住嘴巴 - - -。 戴水豪那難以令人覺察的眼神﹑盯了一下安娜母親笑的神態﹐又望了望安
娜張。
戴怡江給父親補充說了一下﹕
“ 安娜張的先生邁可去了英國。他是倫敦大學的客座教授 - - -。”
戴水豪那充滿熱情的目光﹐每當落到這對初見面的母女身上的瞬間﹐都會
流露出一種疑惑 不安的心態。每當目光相遇﹐很快就栘開自己的視線﹐同時又出現
另外一種沉思。
這一點﹐安娜也有所覺察。她想﹐也許是出於當時兩岸的差異較大的緣故
- - -。
做兒子的則有明顯的感覺﹐便對父親說﹕“都是自己人﹐
不要拘束 - - -。”
接著﹐戴水豪十分誠摯地感謝安娜母女﹕
“ 怡江能有今天﹐全靠張教授的悉心栽培和你們的照顧啊﹗他每次
來信都提到張奶奶對他象親人一樣。還提到過﹕他有生以來﹐在這裡才嘗到真正的
母愛 - - -。”
說到這裡﹐父子倆都不禁紅了眼眶 - - -。 戴怡江從餐廳裡捧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食物。大家毫不拘束地﹑一邊吃又一
邊高談闊論起來 - - -。
安娜母親很興奮﹐對戴水豪說﹐他幾年碰不到幾個年紀差不多又能和自己閑
聊的 - - -﹐她數落美國的口味比不上他們的台灣好﹕
“ - - - 這些炸洋蔥圈﹑炸藷片﹐像捨不得放鹽似的﹐淡
得要死- - -。”
“ 她是嫌這校園區沒中國醬油好沾﹗” 安娜笑著給戴水
豪說﹔
“ 我母親最喜歡醬油了﹐每逢有人從台灣來﹐她總不嫌煩
要叫人帶幾瓶 - - -。”
閑談扯到了‘醬油’﹐讓戴水豪想起了個自己經歷過的笑話﹕
“ 大概十年前 吧﹐我出席過一次業務會議 - - -。”
( 二十六)
一次地區性會議的餐廳。
五十來歲的戴水豪。 將近有二十張大圓桌﹐統統坐滿了人。靠近大門邊的四桌﹐從衣著十分隨
意這點看來﹐那是東道主單位的職工乘機吃免費餐的。
人們鬧哄哄地等開飯﹐時而傳來敲打碗碟的叮噹聲- - - 。
開始上菜了﹐霎時間﹐整個餐廳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陣陣快吃的喘
氣聲- - -。
坐在戴水豪旁邊的一位代表﹐是某個地區的一位小領導﹐比誰都吃得快。 碗筷放下了﹐沒走﹐拿起桌上的醬油瓶﹐倒了兩湯匙﹐張大嘴巴﹐咕嚕咕
嚕地往肚裡灌- - -﹐大家很奇怪﹐問他這是幹什么﹐他反而莫名其妙地問大家﹕
“你們都不覺得這些菜太淡了嗎﹖”
( 二十七)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同 ( 二十五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聽了醬油的故事﹐笑得大家都直不起腰 - - -。
戴水豪再次盯住安娜母親那特有的笑貌﹕
‘ 用左手’﹑‘大拇指藏在手心’﹑‘合攏四個指頭’﹐接著
‘唔住嘴巴’ - - -。 戴水豪臉色突變﹐急迫地問﹕
“ 有個張長弓你認識嗎﹖﹗”
“ 你們認識﹖ ”
“ 是我在國防部的老朋友﹗”
“他- - -他是我先生﹐你是 - - -﹖ ” 安娜母親吃驚地用那深
度近視眼端詳着。
“ 金茹美﹗” 戴水豪跳起來大聲嚎叫 ﹐大家都嚇了一跳。接著
戴水豪捂住自己有瘡疤的一邊臉﹐叫安娜母親辨認是誰 - - -﹖
安娜母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戴水豪抓住她的雙肩猛力搖晃﹐兩眼發
出可怕的逼人青光﹐近乎瘋狂地叫喊﹕
“ 陸琴和咪咪在哪裡 - - - ﹖”
安娜母親震驚不已﹐猛然大哭起來﹐直到哭不成聲 - - -﹐
顫巍巍地指著安娜﹐好半天才講得出﹕
“ - - -她﹐就是咪咪﹗” 當時正打開手袋取東西的安娜被突然而來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 - - -。
戴水豪眼中所看到的安娜是﹕
------ 1948 年的陸琴 - - -﹐
雙手緊捏著的手袋幻化成﹕還沒完全學
會走路的咪咪 - - -。 ( 二十八)
重現 ( 五 ) 1948 年的南京。
二十五歲的張長弓﹐二十四歲的金茹美﹐二十五歲的陸琴和未滿周歲的咪咪。
開始大撤退的浪潮。沿著太平路﹑中山路直到下關一帶﹐車水馬龍 - -
-。
郭天星和張長弓同住的堂屋。灰白的古老牆壁﹐冷落的擺設- - -。
地面放着大小的手提箱﹑被包﹑兩隻熱水瓶 - - -等等﹐可以看出兩家
人的撤退痕跡 - - -。
金茹美﹑陸琴灰沉沉的臉色﹐一言不發。張長弓背着手﹐不安地踱來踱去﹔
可以看出屋 子裡的人焦灼地在等什麼 - - -。
“ 怎麼偏偏在節骨眼上去崇明島了呢﹗”身材茁壯的張長弓鼓着腮﹐憋著
一肚子氣 - - -。
“ 大前天大嫂來電話說他哥哥跌斷了腿﹐要他馬上去- - - ﹐” 陸琴
無可奈何地說﹕“ 他說今天中午的快車一定能趕回來的 - - -。”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幾個大人都像熱鍋中的螞蟻 - - -。
剛學步的咪咪跌跌撞撞地﹑也跟着晃來晃去﹐不小心又撞到凳子上﹐心煩意
亂的陸琴狠狠 地把她拉回身邊 - - -。
昏下來的堂屋亮了燈。 金茹美把大家的東西都拿出門外等着﹐張長弓在遠處
嚷﹕
“ 船改在 - 對江 - 浦口 - 三 - 號 - 碼 - 頭 - - -。”
陸琴堠着腰﹐邊聽邊寫﹐完了﹐順手拿過咪咪手上咬過的餅干﹐把字條壓在
桌面上﹐忙牽着咪咪朝門外趕去 - - -。
( 二十九)
當年的台北市。
二十五歲的張長弓﹐二十四歲的金茹美﹐二十五歲的陸琴和未滿周歲的咪咪。 國防部圖書室後座。有間隔的‘一廳一房’裡面的人個個面容消瘦。
陸琴坐在廳中臨時搭起的木板床上﹐有氣無力地摟著咪咪﹐無言飲泣 - - -。 飯桌上空放着碗筷。張長弓和金茹美邊吃邊勸 - - -。
( 三十 )
桃園郊外一處有墓葬的山麓。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二十五﹑六歲的金茹美和兩三歲的咪咪等三人。
三人從墓葬山坡走下來。金茹美抱着不停抽泣的咪咪 - - -。 ( 安娜母親的畫外音 ) 第二年﹐陸琴因為茶飯不思﹐重陽的前一
天去世了 - - -。
我和長弓這些年都沒生養﹐就把咪咪當作我們親生骨肉﹐也
就是安娜 - - -。
( 三十一 )
大學校園的一處咖啡座。
同( 二十五 )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等四人
。 戴水豪象缺堤的洪水般控制不住﹐淹面大哭﹐其他的人都滿面淚水 - - -。 鑄鐵的通花桌上﹐還放着不少食物 - - -。
幾個雕花的瑞士玻璃杯﹐殘留着又苦又澀的咖啡和散落着一些沒拆開的小糖
包 - - -。
( 三十二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二十四 )。不同的角度。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六十四歲的戴水豪
等四人 。 幾天以後﹐四人在閑談 - - -。
“ 那天我認出你的時候﹐簡直象掉進半個世紀前的無底深潭﹐實在
無法控制自己 - - -。” 戴水豪仍然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
“ 我和大家何嘗不是﹗” 安娜母親說﹕“ 我認識怡江這麼久﹐也
多少次聽講他的父親﹐但從沒想到那個年紀輕輕就賣命﹑後來又給打下地獄的人竟
然會是你呀﹗” 一群鴿子竄飛的撲翼聲﹐打破了靜寂。 戴水豪不無感慨地輕聲說﹕
“ 人活著總得走路啊。不管什麼路﹐長了﹐總會有彎曲的 - - -。
道路‘彎曲’不一定就有‘冤屈’﹐而‘冤屈’總是會發生在
路上 - - - 。”
“ 對呀﹐我們和安娜---- 咪咪一家在台灣﹐這幾十年也折騰得夠
慘的 - - -。” 安娜母親也被勾起了難言的回憶。
“ 是啊﹐你談談陸琴好嗎﹖ ” 戴水豪捺不住急躁的心情﹐想聽
聽當年分手以後他們在台灣的細節。
安娜母親從沙發上站起來找水喝﹐背着臉﹐好一會才轉過身來﹐相當激動又
有點怪異地對大家說﹕
“ 陸琴那陣子根本沒有死﹗現在還活不活着我就不知道了 。”
每個人又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還是戴水豪能很快冷靜下來﹐讓安娜母
親繼續講出真相。
“ 也好﹐看看我們在台灣這本經是怎麼唸的﹐” 安娜母親咽了
口水﹕ “就從剛到台灣那時說起 - -
-。”
( 三十三 )
重現 ( 二十九)。 當年的台北市。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
各自忙於安置住處﹐個個面容消瘦。有拆行李﹑翻皮箱尋找什麼的 - - -。
陸琴坐在廳中臨時迭起的木板床上﹐有氣無力地抱着咪咪﹐無言飲泣。
飯桌上放着空碗筷。張長弓和金茹美邊吃邊勸 - - -。 ( 安娜母親的畫外音 ) 我們到台灣時﹐部長已調任行政長官﹐
大半個月還
沒定下正式的落腳點。後來由常務次長韓之毅坐鎮。我們就住在圖書
室後廊
的一間小屋﹐那些沙盤作業也根本沒人看。後來﹐有個高參﹐據說是
章子忠
的老部下﹐介紹了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來管沙盤﹐叫長弓帶他 -
- - 。
( 三十四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二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白天我和陸琴佈置新家﹐” 安娜母親說﹔“長弓就在前廊的圖書室上
班。只他一個人 搬箱﹑拆箱﹐整整忙了一個星期。這個象頭水牛的人﹐吃過晚飯床
上一倒﹐就打呼嚕了 - - -。” 接着她說了件大事﹕
“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長弓差點上了大當- - - ﹗
部長辦公廳 有個‘林上校’﹐在南京那會我都沒聽你們說過﹐那天
走過看見長弓一個人在拆封﹐他看了一下封條便問﹕‘郭天星沒上班哪’﹐說是認
識你的- - - 。
戴水豪一聽﹐耳朵好像馬上樹了起來。
“ - - - 正巧那天晚上他和二處管情報的那個六分校的同班同學﹐就是你
見過的那個上尉何龍多﹐來\台灣後第一次約他到外面小聚 - - -。”
( 三十五 )
德記清粥店。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與何龍多。 兩個穿著十分隨便年輕軍官在品嘗台灣特有的清粥﹑小菜 - - -。
對著滿桌各式各樣的小碟﹐指指點點﹐回顧過去在軍校的種種滋味 - - -。 幾杯清醇的台灣米酒下肚﹐天南地北的話題轉到了一位‘林上校’的身上﹐
張長弓說﹕
“ - - - 黃埔十七期的﹐來頭不小﹐據說參謀次長是他要好的前期同學﹐
說 - - -來國防部已 經有六年了﹐在南京時我剛來不久﹐沒見過他
- - -。”
“ 真是個牛皮精﹗國防部一成立我就在‘二處’﹐到今天還沒夠四年﹗”
何龍多一聽就不是味兒。
“ 嘿﹐不吹牛的人怎能陞官發財呢﹗” 張長弓有句沒句地東拉西扯﹕ “ 那個林上校說﹐他自黃埔畢業以後﹐一直到抗戰結束都是在福建﹐說
- - - 七年前就認識郭星光 - - -﹐可七年前郭和我在廣西六分校呀 - - -﹖”
何龍多聽來很有點興趣﹐繼續給張長弓倒酒﹐讓他繼續說下去。
“ - - - 他懂得的事情比我們多﹐拿我們的部長調華中來說﹐老蔣並不
單是
要砍掉李付總統的左右手 - - -﹐” 張長弓 喝完了杯底最後一
口酒﹕
“ - - -那邊派章子忠去北平是黨同黨的談判﹐這邊調部長去華中是實力
談判。所以部長還要時刻掌握全國戰況- - -﹐以往在南京的沙盤資料都是郭星光交
給他直接發去的- - -。”
“ 在華中還管國防部的沙盤﹖” 何龍多感覺有點稽蹺。
“ 他還說﹐既然郭星光沒來﹐以後每天就由他來看沙盤 - - -。”
( 三十六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四)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好像是過了五天﹐”安娜母親說﹕我記得那頓晚飯吃得很久﹐連咪
咪都打瞌睡了。 - - -- 長弓很激動 。“
( 三十七 )
當年的台北市。
同 ( 二十九 ) 。 不同角度。張長弓﹐ 金茹美﹐ 陸琴和剛學會走路的咪咪。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四個人圍着飯桌﹐邊吃邊聽張長弓敘述那嚇壞一家人
事情﹕
“ - - - 和何龍多吃清粥後兩天我就沒見過林上校來看沙盤了。今
天下午何龍多告訴 我﹕他原是跟鄭家明當二廳廳長時從保密局調過來的﹐對那天在
清粥店談到的那個 ‘林上校’﹐事後覺得有很多疑點﹐他就向廳長作了彙報﹐
那‘上校’馬上就給保密局帶走了- - -。這人很快就招了供﹐原來是剛混進來的假
貨﹕台南一個私立中學校長﹐叫 黎典惠﹐是一個狡猾的地下共產黨 - - -。”
除了一無所知的咪咪以外﹐金茹美和陸琴聽到都迫不及待地問﹕
“ 那次在圖書室﹐怎麼會說起在南京是郭天星每天把沙盤情報交給
他的呢﹖ ”
“ 我差一點上當就在這裡 - - -﹗” 張長弓非常激動﹕
“ 幸虧第三天就把那王八蛋抓走了﹐沒再來看沙盤 - - -。”
金茹美和 陸琴聽了以後﹐各有所思 - - -。
“ 龍多告訴我﹕那王八蛋招供說﹐拆紙箱那天見只有我一個人在忙﹐
當時我正上氣不接下氣﹑指著紙箱上郭天星的名字﹐對他說﹕這個人在南京漏了船
兩個多月都還沒 趕來﹐只好 一個人干 - - -﹐最可恨的是﹕他供認根本不認識
郭天星﹐只是想騙我下水為他提供情報 - - -﹗” 金茹美咬牙切齒﹕“共產黨真狡猾 - - -﹗”
陸琴喃喃地說了些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的話﹕
“ 天星要是一起來了﹐不知道又會是什麼後果呢 - - - 。”
“ 你一百個放心﹗” 張長弓說﹕“天星比我聰明﹑醒目﹐絕對
不會上當的﹗” ( 三十八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六)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安娜母親回顧當年﹐喝了口水﹐剛喘過氣來﹐又有點眉飛色舞 ﹕
“ 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這場驚嚇才過去了個把月﹐居然來了個‘人有
霎時禍福’﹗
有一天﹐長弓竟然接到晉昇的訓令﹗ 說起來龍多這個人真夠義
氣﹐長弓真不愧與他同學一場﹐他沒獨佔破獲假上校﹑還因而連帶破獲了台北市的
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功勞 - - -。他堅稱是和長弓一起舉報的﹐二廳廳長也作了證明﹐
因而兩人同樣得到 了‘論功行賞’- - - ﹗”
安娜母親說到這裡﹐安娜和戴怡江都有點像栽進了池塘的泥漿裡似的﹐糊裡
糊塗 - - -。
戴水豪則有點啼笑皆非 - - -。 三個人滿肚子裡各自翻騰着不一樣的甜酸
苦辣- - -。
安娜母親繼續打開話匣子﹕
“- - - 長弓晉昇不久﹐有個黃高參介紹了個二十來歲﹑樣子很斯文的
年青人﹐來圖書室頂你那個空缺﹐” 安娜母親對戴水豪說﹕
“ - - - 叫長弓帶他。名叫李博﹐很快就和我們一家都熟悉了 - - -。” 安娜這時也想起了﹕“是有個叫博叔的﹐常帶我們去後園玩 - - -。”
“ 李博才來了三﹑兩天﹐離開了南京就一直愁眉苦臉的陸琴﹐整個人
很快就變了個樣﹐李博每鑽過屋裡來﹐就抱起安娜 - - - 咪咪到後院玩﹐這時陸琴
總是後腳跟前腳 - - -﹐當時我一眼就看出這裡面有名堂。長弓訓了我一頓﹐說我
多管閒事。 ” ( 三十九 )
台北國防部部長圖書室的後園。
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二十三歲的李博﹐二十六﹑七歲的陸琴和已學會走
路的咪咪。 這是一處近乎有五畝地的大後院﹐當中散散落落有十來棵芭樂﹐三面靠牆都
是紅映樹。偶而有幾只黃鵑飛過﹐顯得十分寧靜。
已學會走路的咪咪在草地上揀芭樂。
李博和陸琴在遠處觀看院落的景色﹐不時四處張望﹐ - - -李博指指點點﹐
陸琴靜靜地聽﹐不知說到了什麼﹐傳來了陸琴陣陣開心的笑聲﹐大喊咪咪過去 - -。 金茹美遠遠看在眼裡﹐悶在心中。 咪咪用衣襟兜著好些芭樂﹐讓媽媽牽着﹐三個人一起往回走 - - - 。
李博看看錶﹐給大家打招呼﹕“嫂子﹑琴姐﹐我下班了 - - - 。” ( 四十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三十八)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 什麼‘琴姐﹑琴姐’的﹐那頭剛丟了丈夫﹐才認識幾天就那麼親熱 - -
-﹗”
安娜母親提起舊事﹐故意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望著戴水豪﹕
“ 當時我是很激動的﹐長弓問陸琴今天怎麼這樣高興﹐原來她說李博那個
當高參的姑父找到你的下落了﹗ - - -天星現在去了廣州做事﹐等查到地址就可以
和咪咪一起回大陸了﹗”
“ - - -可惜的是﹐當時廣州﹑西南一帶的機關都很混亂﹐也已是一片撤退
之聲。連那高參也去了香港﹐失去了聯繫﹐從此就再沒你的消息了 - - -。” 戴水豪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著安娜﹐又象對著自己喃喃地說﹕
“ 你們走了﹐我後來去了廣州﹐本來有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趕到台灣找你
們的﹐只要我去昆明 - - - ﹐可當時不能那樣做- - -。
隨著共和國的成立﹐- - - 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會永遠失去琴和咪咪
你們了 - - -。” 安娜哽咽地聽着和思索着戴水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 爸爸﹐我從怡江口中知道﹕當時你和我們失散了內心的痛苦﹐和你所從
事的那種身不由己的工作 - - -。”
隔了半晌﹐戴水豪的深邃目光望著遠處﹐仍象是對自己說﹕
“ 世間事﹐很多時候是不能隨心所欲的﹐正如當年在南京﹐你媽媽是我的
‘地下交通’﹐不能留下 來等我一樣 - - -。”
大家一時沉寂下來。 “ 陸琴以後究竟怎麼了﹖” 戴水豪壓抑着無比痛苦的心情再次追問安
娜母親 。
“ 失蹤了﹗那次全家都幾乎給累死了﹐長弓差一點沒了命 - - -﹐”
安娜母親的話象把擲向戴水豪的大鐵錘。
拿來一些吃喝東西的安娜和戴怡江連忙過來細聽。
“ 你不知道﹐” 安娜母親頓了一頓﹕
“ 那年代從台灣到澎湖一帶接近前線的地方﹐是要有特別通行證的。國
防部為了方便機要人員的往 來﹐專門發一個象釦子般大小的‘青天白日’襟章﹐圖
書室只有長弓 一個 人有。你們在南京時 候是沒有的。規定用時才准掛 - - -。”
( 四十一 )
當年的台北市。
( 同二十九 )。有間隔的‘一廳一房’。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二十六﹑七歲的陸琴和已
會走路的咪咪。
在一個古舊的衣櫃旁﹐陸琴替咪咪洗完澡﹑穿衣服 - - -。
金茹美端着炒好的菜往飯桌 - - -。
張長弓下班回來 - - -。從上口袋裡掏出一個‘青天白日’小園章﹐一面別
在胸前一面說﹕
“ - - - 規定只在要用的時候﹐象這樣﹕並排別在‘國防部襟章’的
‘右邊’﹐就可以自由進出大陳的司令部 - - -。”
隨後打開抽屜﹐把小園章放進一個小合子裡 - - -。 ( 四十二 )
1950 大陳島上一條街。
街道兩旁盡是騎樓商店﹐一派南方景象。
在這個世外桃源的海港小鎮﹐人們在歡悅的閩南語中熙攘來往﹐當中夾雜着
不少操外省口音﹑穿着灰布軍裝的兵哥和一些黃色軍服的軍官 - - -。
其中一個年近四十﹑衣著光新的陸軍中校﹐胸前的‘青天白日’明顯地
錯掛在部章的‘上面’﹐ 從司令部一座新築的大門走出來 - - - 。
迎面不遠處的路旁茶座﹐坐着一個剃平頭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彪形大漢﹐
他們註視着那個錯掛‘青天白日’的來人﹐走過身邊時﹐兩人霍地站起來﹐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熟練手法﹐將那陸軍中校雙手反銬﹐拾起落在地上的公事包﹑連人帶走
僅僅半分鐘。
除了茶館的老闆﹐路上好像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 - -。 ( 四十三 )
保密局五所的拘留室。
一間簡陋的房間。一張寫字檯﹐兩張靠背椅和一張凳子。 寫字檯後面﹐左右兩邊是通往各不相連的拘留房。不使用的時候﹐裡面一無
所有。除了向 走道的一面是鐵閘攔之外﹐三面牆壁﹑從天花板到地面﹐全是 5
公分厚的鋼板密密無縫地焊接起來的。房間的另一面﹐下垂着一幅百葉窗帘﹐從另
一邊可以清楚地看到審訊的動態﹐便於及時採取行動 - - -。
審訊已進行了好一會 - - -。彪形大漢旁﹐桌面上的鋼線錄音機延延地轉動
着 - - -。
“ 我本是王主任的勤務兵﹐因為賭牌九給開除了- - -。李博常給我一
些吃的﹐叫我給他送個口信﹑ 遞個條子什麼的。這次他給我兩個銀洋﹐叫我穿上這
件‘中校軍裝’到大陳司令部找個人拿樣 東西 - - -。”
右眼被打腫了的‘陸軍中校’終於坦白交待 ﹕
“- - - 李博說這次事關重大﹐約好今天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在勵志社等
我。到時軍裝交還 張長弓家的 陸嫂 - - -。” 各人不約而同地看了一下表﹐
已經四點半了。
“ 你為什么不早點說﹗” 剃平頭的臉色一變﹐腳一頓﹐迅即站了起來
- - -。 ( 四十四 )
勵志社的軍人茶座門前。
李博﹐陸琴。 台階兩旁的香煙﹑芭樂水果攤檔陣陣叫賣聲 - - -。
穿軍服的李博和穿着旗袍的陸琴狼狽地從茶座狂奔出來 - - -。
後面連續的槍聲 ﹐李博應聲倒下台階 - - -。
陸琴腳腕一扭﹑站不穩﹐被抓住了 - - -。
重傷的李博抽出手槍連發﹐準備帶走陸琴的人與陸琴同時倒地 - - -。 ( 四十五 )
保密局五所的拘留室。
同 ( 四十三 )。二十五﹑六歲的張長弓。 “ 我保證從來沒出賣黨國機密。我也不知道李博是共匪﹗他是黃高參
的人﹐來的時候韓之毅次長叫我帶他的 - - - 。” 張長弓以那種南方山區人特有
的倔強加以申辯 - - -。
“ 我的‘青天白日’是鎖在辦公桌抽屜裡的。” 張長弓怕連累家
人﹐不敢說是放在家裡 - - -。
電話鈴聲響起﹐剃平頭的聽完﹐放下聽筒一揮手﹐說了句﹕“委屈你了﹗”
就把張長弓 送進後面冰冷的黑房間。
( 四十六 )
韓次長官邸的內廳。
二十四﹑五歲的金茹美。韓之毅及夫人。 一些古舊又不配套的紅木傢私﹐雪白的粉牆上一個酸枝畫框﹐是李付總統
親筆提的﹕‘毅者義也’四個大字。身穿灰暗花綢唐裝短褂的韓之毅悶着頭抽煙聽
金茹美的哭訴 - - -。
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金茹美﹕
“ 請看我從小就服侍夫人的面上﹐救救長弓啊﹗他告發﹑抓到過
共匪﹐立過功﹗他是無辜的 - - -﹗”
韓之毅對被哭聲驚動而走出來的夫人說﹕
“ 華中行政長官來台灣後只得個空名 - - -﹐再說﹐給保密局逮
走的從來沒有能活著出來的 - - -。” 金茹美一聽幾乎暈了過去。
“ 找你的二廳廳長怎麼樣﹖” 韓夫人提了一句以後﹐次長馬上
作出決定﹕
“ 對﹐他兼保密局的付局長﹐叫他把張長弓拿過來﹐由我親自審
訊 - - -。”
( 四十七 )
安娜張的客廳裡。
同 ( 四十 ) 。安娜﹑安娜母親﹑戴怡江和戴水豪等四人 。 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安娜母親的敘述﹕
“ 當年長弓全靠國防部二廳拿回來審訊﹐以﹕‘長弓是跟部長多年的
六分校畢業生﹐曾經立功﹐只因遭人陷害’ ﹐而把長弓放了﹐我們這家人才能活轉
過來 - - -。
到了民國四十一年底﹐韓次長卸任﹐當了個空殼‘戰略顧問’﹐李付總統去了美國﹐
後來 又回大陸去了- - -。長弓和一批六分校的都失業了﹐只有少許補助﹐日子過
得很艱難。- - -當隊 付已經是最後幾年的事了- - -。” “ 那陣子陸琴呢﹖” 戴水豪滿腹疑團地追問。
安娜母親擦完了眼淚﹐重新戴上眼鏡﹐想說又不想說﹕
“ - - - 那天下午兩點多鐘﹐陸琴穿了件半新旗袍一個人出去﹐說是買
毛巾﹐到吃晚飯 還沒回來﹐ 湊巧長弓也 沒回。我以為他是臨時加班﹐跑去圖書室﹐
沒人。第二天大門還鎖著﹐也不見李博 來。 把我急死了。後來辦公廳說﹐昨天下
午兩點來鐘﹐長弓給保密 局帶走了。登時急得六神無 主﹐就象陸琴當時在下關開
船前不見了你那個樣 - - -。” “ 在長弓放出來以後﹐我想﹐這當中一定有怪事﹕那‘青天白日’一
直是放在我抽屜 的小盒子裡的﹐只有陸琴看過一次﹑知道它的用處 - - -。 那陣
子﹐我還不知道李博 那傢伙是 個共匪﹗” 安娜母親說漏了嘴﹐望了戴水豪一
眼﹐連忙改口﹕
“ - - - 是個‘地下黨’和你們一樣苦- - - 。可這個做母親的怎麼
會這樣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呢﹗”
說到難過處﹐四個人都流出了各自感受不同的眼淚。
特別是戴水豪獨自低頭﹐顯現出十分複雜的不安情緒 - - -。
“ 當時據長弓的直覺推測﹕李博既已死了﹐不久她一定會回來找女兒
的﹐到時再問個 清楚﹐ - - - 已經四十年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 - - -﹗” 戴水豪陷入了沉思﹐好一會﹐他問﹕
“ 昨天在茶座你不是說﹕她老早在重陽節前一天就死了嗎﹖”
“ 我是那樣說過﹐” 安娜母親望著戴水豪﹕
“ 雖然我恨李博﹐可我一直是把陸琴當作我的親姐姐。他沒回來的第
二天﹐我翻她的床鋪﹐發現 枕頭底下的床單﹐還別着你們結婚前﹐你送她的那只土
裡土氣的胸針。每次他換床單都要別上 的 - - -。我每當想起她對你那種不流露的
真情﹐我都想哭﹗有時 候我想起來有氣﹐可我一輩子 都不會恨她。自從這次見
到你﹐我現在相信李博不是 拐走他的那種人 - - -。可總想不通﹕為什
么幾十來一點音訊都沒有﹐莫非回大陸找你 去了﹖ - - -那時候咪咪把
我們兩個都當作親媽 。” 滿面淚水的安娜緊緊摟抱着母親﹕
“ 媽﹗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親媽 - - -﹗”
“ - - -我和長弓發現咪咪開始懂事了﹐那次過重陽﹐為了讓孩子少分
心﹐就推說那個媽媽遇上車禍﹐ 就剩我一個了。我們還故意帶她到墓地去轉了一圈﹐
好讓他進幼兒園以後﹑也包括我們﹐逐漸淡忘這件不愉快的往事 - - -。” ( 四十八 )
尾聲。
安娜﹑戴怡江﹐戴水豪 ﹑金茹美等四人。 校園的傍晚﹐充滿了柔和﹑溫馨的夕陽美景。秋日的紅楓顯得更加沉實和璀璨。 姐姐挽着弟弟﹐在布滿紅葉的走道上漫步 - - -。弟弟說﹕
“ 世間事就有那麼巧﹐我要不讀歷史﹑你要不是我的指導教授﹐誰都
不會解開兩家人這個永遠的秘密 - - -。” “ 怡江﹐” 姐姐親切的聲音﹕
“ 我們的爸爸﹑媽媽都在不同的歷史環境裡翻滾了一輩子﹐每個人都
有自己的是非功過。你說﹐眼前我們上一輩的許多不同歷史側面的‘當代史’﹐ 你
能正確解讀了嗎 - - -﹖”
“ 我現在只能想到的是﹕世上的人﹐各自的悲歡離合本身就是最簡明﹑
最真實的歷史表述。若是把各人的功過﹑恩怨強加綜合﹐反而令人難以解讀。” “ 嘿嘿 - - - ﹐ ” 做姐姐的想起了《三國演義》﹕“ 劉備﹑曹操
和關羽﹑周瑜的故事 解讀起來就是比我們現代人容易得多 - - -﹗”
“ 哈哈哈哈 - - -。” 兩姐弟笑著笑著﹐看看後面那兩位老人 - - -。 後面﹐還不算老的兩個老人﹐並肩而來 - - -。時而停下腳步﹐互相手指指
的不知在說什麼﹐時而又掀起一陣笑聲 - - -。
在主題曲聲中 ----------------- 從空中俯視某大學校園﹐在寧溢﹑紅黃交錯的樹林中﹐點綴着大大小小
的紅瓦房﹐鏡頭逐漸收近一座教學樓﹕旁邊楓林小道﹐遠處﹐兩對漫步男女的背影
- - -。
夕陽﹐慢慢地﹑慢慢地暗了下去 - - -。 ========= 完 ========== 欢迎有意者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