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蛋脸适合什么发型女:徐訏佚诗十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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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洋场的雁歌
给《人生杂志》
未题(首句“在我年幼的时候”)
未题(首句“寂寞的步伐拖着疲倦的影子”)
写赠刊物
有赠(原题“戏赠友人”)
有赠


新年十愿
担忧
赠饶宗颐兄
香港艺术节颂诗


洋场的雁歌

啊你!你靠着电线杆在唱情诗;
啊你!你口嚼着口香糖在跳“华尔兹”,
啊你!你听着无线电在打马将,
还有你,你电影院出来奔游泳池。

啊,我的官贵,你在香港上海间摆阔,
抛进抛出括着现金,
过着富丽而糜烂的生活,
在临海临江的大饭店内寻开心。

炮声远去了,你就把世界忘掉,
夏天过去,于是秋天来了。
秋天的落叶虽是无情,
你汽车里还是塞饱着欢笑!

你知道有多少妇女在流离中失迹?
有多少婴孩在炸弹下丢了生命?
还有那战壕里正流着殷的红血,
墓道中还跳跃着热烈的心。

你忘了烽火在全国弥漫,
但终还记得沦陷了的你故乡之月色,
月光下满野躺着你墓中难安眠的祖先,
他叫我向你带讯,说:
“儿,你何日可以还我清白?”

一九三八、一一、六。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六日上海《译报周报》第六期
(发表时笔名:伯訏)


给《人生杂志》

为它两周年纪念而作

在短促两年颠簸的时期,
你已经历尽了人间的酸辛,
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在饥寒中不时的卧病。

但是你每一次出现,
都比前一次壮健清醒,
你学会了笑,学会了语言,
学会了在楼梯上扶栏杆,
也学会了在草地上驰骋。

这因为你坚强的生命意志,
永远在鼓舞你成长的生命,
要在不断的束缚中求自由,
要在无尽的痛苦中求欢欣。

但前面还有万里的路途,
崎岖的道上到处有陷阱,
生命是永常的摸索,
上帝交给我们的,
只是黑暗与光明。

一九五二、一二、二六、九龙。

一九五三年一月十六日香港《人生杂志》四卷六期
(徐先生影印手迹注有“不要”字样)


心灵

在我年幼的时候,
我心灵像一湾小河,
承邀雨露的点滴,
我脸上总浮着笑涡。

等我年龄渐渐长大,
我心灵像湖上的清波,
受微风细雨的霑染,
开遍了灿烂的莲荷。

于是我到了狂妄的青年,
心灵像大海的狂涛,
怒对暴风狂雨的欺压,
我在绝望中反抗呼号。

如今我已冉冉老去,
心灵已变成海滩的平沙,
听凭雨打潮击,
我只是静默地吸收融化。

一九五三、五、一二、九龙。
1953年6月17日《星岛晚报》
(据徐先生影印手稿)


未题

寂寞的步伐拖着疲倦的影子,
憔悴的面容挂着空虚的眼光,
请莫怪我把美好的时间浪费,
三更的夜里还在这街头流浪。

过去我也有过温暖的家庭,
宁静的园地遍种着麻桑;
黄昏时母亲在篱边期待,
炉灶上沸腾着发香的羹汤。

如今孤居的斗室像是坟墓,
岑乱的书堆遍洒着幽冷的月光,
无数的蚊蚋在暗中飞翔,
凄切的虫声在四壁歌唱。

念傲风骄日中挟伴遨游,
豪兴壮志里都是希望;
难道就为我吃错了一只果子,
就注定我一生为斗米奔忙。

一九五三、五、二二。
(据徐先生影印手稿)


写赠刊物

在短促的四年时间中,
你已经看够了人间的沧桑,
那富的变贫,贫的变富,
幼年的长成,老年的死亡。

扶养你长大的冉冉老去,
打扮你美丽的两鬓染霜;
灌输你智慧的日夜赶稿,
报道你秘闻的终身奔忙。

如今你已经开始长大,
多少人在盼你更加强壮;
在嚣嚣热闹的市场上,
千万的眼睛在对你期望。

那疲倦的在盼你鼓舞,
那悲哀的要听你欢唱,
在苦难中的正待你安慰,
在黑暗里的要等你亮光。

莫说崎岖的前途待你摸索,
就是广泛的人群也待你交往;
而你还需要谦虚地来谛听:
那伟大悲壮的时代正在酝酿!

一九五三、八、二六
可能刊於香港《星期六周刊》
原题:“寄《星期六周刊》”
为它四周年纪念而作
(现据徐先生影印手稿改)


有赠

你说人说你文才如流水,
有人说你学语如鹦鹉,
还有人说你思想如放大的小脚,
半新半旧的文章常如缠脚布。

我说你千万不要听人瞎说,
你应该昂首走你自己的路途,
不要理会鬼火明灭的带引,
不要追随豺狼高低的脚步。

大江南北都有奇怪的消息,
说有五百尊罗汉在这里过渡,
人人都在招卖手上的仙丹,
而你独叫卖你手上闷葫芦。

相信你的人说你或有灵药,
蔑视你的人说你在兜销毒虫,
我说葫芦上总贴有什么名称,
人说那上面的字迹实在太模糊。

一切自然的颜色样样都美,
鲜红的晓霞与乳白的云雾;
但我忌少女皎洁的嘴唇,
把污俗的口红上下乱涂。

人说任何的动物都有色泽,
为引诱异性或为自我掩护;
但无人欣赏猴子灰色的尾巴,
左右摆动为掩盖红色的屁股。

一九五三、九、二、晨一时。

一九五三年十月一日香港《热风》半月刊第二期
原题:《戏赠友人》

第一段原为:

“有些人说你文才如流水,
有些人说你学语如鹦鹉,
还有人说思想如放大的小脚,
半新半旧的文章常如缠脚布。”

(现据徐先生影印手迹改)


有赠

有人写文章像女人打绒线,
有人写文章如苏州河烧饼阿三搓油条,
有人写文章为要养活太太与孩子,
有人卖稿子只求有人要。

但多数的文章都是陈腔滥调,
有的矛盾,有的含糊,有的半哭半笑,
像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飞翔窥视小鸡,
像一个乡下的新娘半悲半喜在跨上花轿。

你说你大半文章不过是在抛骨头,
要逗引两只疯狗不断的对人狂叫,
还有小半文章是要朋友们知道,
你不敢在归来的路上过河拆桥。

有多少人为名利不惜呵祖斥佛;
有多少人为意气也愿毁寺拆庙;
但先生既抱无政府淡泊的人生态度,
为何要在冷落的幕前贩宠卖娇?

一九五三、一O、二三。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十六日香港《热风》半月刊第五期
(发表时笔名:蜀明)

第一及第二段原为:

“南木先生说写先生写文章像他太太打绒线,
我说你写文章如苏州河烧饼阿三搓油条,
你说你因为要要养活美丽的太太与孩子,
一天到晚卖稿子日久自然‘熟能生巧’。

但没有人知道你巧妙的文中到底说些什么,
有时矛盾,有时含糊,有时半哭半笑,
像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飞翔窥视小鸡,
像一个乡下的新娘半悲半喜在跨上花轿。”

(现据徐先生影印手稿改)




假如你有生花的画眉的彩笔,
应该细细调匀你脸上的脂粉,
何苦听那群闲狗野狼的诱惑,
无故玩弄那抛头露尾的诗文。

虽然你永远改说你是十八岁,
但究竟你已非十二三的姑娘,
那么你有什么不知你身上秘密,
为何吝啬在堂皇的报上刊登照相。

多才多艺的广告徒令人却步,
年青貌美才是你真正的资本,
那么你何苦对了解的人们卖弄,
把你珍贵的妙笔随便遗赠?

不要怪医生用消毒过的鼠骨
填补你美丽的脸庞上残缺的鼻梁,
因为那丑恶的蝙蝠也曾经用
污秽的矢橛点缀那堂皇的画梁。

那世上不是你害人就是人害你,
你丰富的经验对此也难有疑问,
但庸俗的脂粉不过害一个男子,
但无数男子都毁于丑恶的诗文。

无写作日期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一日香港《热风》半月刊第六期
(徐先生影印手迹注有“不要”字样)




让我请你尊敬每一个人的意见,
也请你尊敬每个诗人的想像,
还请你尊敬孩子对你的批评,
让没人有权发表自己的思想。

请你也尊敬邻居的自由,
让他说对什么都没有主张,
友谊不要侵犯人家的头脑,
爱情也不要强改人家的信仰。

因此我不愿你拉我跟你跑,
叫我跟着你话短说长,
叫我在报上写同样文章,
会场上发表相仿的演讲。

你说这是一个尖锐的时代,
一个家庭里思想不该两样,
我说民主所以比独裁伟大,
就因相爱的夫妻可有不同的思想。

一九五三、一二、二O、九龙

一九五四年一月一日香港《热风》半月刊第八期
(发表时笔名:蜀明)


新年十愿

愿敌化为友,爱代替恨;
愿和平代替纷争;
愿攻讦与咒骂,
变成平静的讨论。

愿哭化为笑,怨变成恩;
愿智慧代替愚笨。
愿大炮变成牛油,
火箭飞弹变成面粉。

愿贫者富,富者慷慨;
愿弱者强,强者谦逊;
愿屠夫变成沙弥,
英雄变成慈善的高僧。

此外我还有一己的愿望,
炉边灯下有安宁的生存,
还愿飞碟来处是天堂,
带我去看和谐的永生。

一九五四、岁尾。

一九五五年一月一日香港《热风》半月刊第三十二期


担忧

你说你自从长大后,无时不在担忧,
担忧那人造的恨会抹杀天赋的爱情,
担忧那战争的空气会疯狂人类的理智,
担忧那层层的黑云会掩盖太阳的光明。

如许悠长的岁月在惴惴忧虑中消逝,
徒听无情的白发蛀蚀你灿烂的青春,
但痛苦的人间并不因此增加了欢笑,
冷酷的社会也并不因此产生了同情。

你说独裁国家里大家都在被奴役,
民主制度下人人偏又是利欲熏心,
这世界哪里还有一片干净的乐土,
可允许一个人淡泊疲倦的生命退隐。

但历史是不断的争斗挣扎与创造,
在痛苦中求解脱在战斗中求和平,
文化与文明是人类智慧的累积,
宇宙的建立运行也是上帝的爱情。

你说这混乱的世界看不出有神在主宰,
良善的惨毙沟壑,残暴的奢华终身,
勤苦守法的守穷巷,贪佞无耻的寓高厦,
强权霸占真理,金钱蒙蔽了人性。

无写作日期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一日台湾《作品》总号三十六期,
第三卷 第十二期


赠饶宗颐兄

(饶宗颐兄得法国赠送的茹安奖(STA NISLAS JULIEN)诸友致贺特请其吃饭,问我愿否参加,我说不愿,其原因——)

台湾的中央研究院
是否可以给德国人一个奖状,
为他的“德”学的优异成绩,
使那学者光荣得
到处照相去做封面先生?

北京的科学院
是否可以给丹麦人一种荣誉,
说他是优秀的“丹麦”学家,
而使丹麦的文人学士们高兴得
一次两次向他举杯?

只要不是为你的“汉”学,
任何一国给你的荣誉
譬如为优秀的开车扫地或喝酒,
都可以使中国人学得有趣。

如果你学的是原子物理,
生物化学或者是细菌学,
那么刚果或阿尔及利亚的奖赏
也值得文人学士引以为荣。

因为你是真正的汉学家,
而得的荣誉偏来自拉丁民族,
我觉得向你道贺,请你吃饭,
倒是对你我一种讽刺的幽默,
到底我们来自大汉民族,
而那面还有一个或两个中国。

一九六二、一二、五。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八日香港《新生晚报》副刊
(徐先生影印手迹注有“删”字样)


香港艺术节颂诗

香港——
这是弹丸般的地方,
过去曾是荒僻的渔村,
后来变成热闹的海港。

它又是繁华的商埠,
汇集各种新奇的货物,
光怪陆离,灿烂缤纷,
展览在每一条街上。

如今我们从艺术的交流,
打通了一切隔膜与故障,
我们学会了互相尊敬,
也学会了彼此的欣赏。

我们从戏剧中了解,
中西艺人所表现的相同的爱,
我们从绘画中认识,
中西画家们相同的希望。

我们在不同的文艺中,
了解相同的和谐与美,
而我们还可以用同样的心灵,
接受中西的音乐与歌唱。

当郡主来此揭幕的时候,
她带来的是西方的爱与望,
我们相信在这次艺术节中,
会照耀出更和谐的光芒。

一九七七、二、六

一九七七年二月七日香港《星岛日报》港闻三十一版

再补录一首《变幻中的蜕变》

像白云吸收太阳的光线,
像泥土吸收水份,像昆虫
在环境中变色保护自己,
我在被宰割、点染、改造,
——不停的蜕变。
我不改再想,再想
那凄苦的岁月,在创作中
流过的泪与汗,
梦中摸到的空虚与孤寂;
还有那整天追求的幻想
与那翠绿的黄昏所记录的
世纪末的哀怨、绝望与惆怅。

忘去吧,忘去那——
错误的步伐,错误的叹息,
以及爱情所消耗的生命,
与伴着忧郁而来的梦境。

美是残缺——蛇的毒,花的刺,
云起云落,山岩的崩裂,
严寒与炎热,星球的湮灭。
矗天的树林,迎接那风的摇撼,
我们迎接那变幻,
平等的老,
齐一的死与相仿的欢笑与长叹。
倒侧的地球,靠地心的引力,
叫我们聚居在一簇石从中,
忘记太空,忘记那无垠无涯的
空间中的旋转的星球,
旋转着的云氛,大气与光。
我们就再也无从知道是我们的蜕变
还是环境的变换,因为我们最后只是:
一丝一丝的气流被时间吸收,
被空间吸收,成为宇宙的营养
而宇宙因此一天一天的成长壮大……
一九六七,一O,二九,香港。

《明报月刊》197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