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怒斥跟车黄牛录音:《恶饕传·上》(商王恋卷三)作者:季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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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饕传·上》(商王恋卷三)作者:季璃  出版日期:2011年2月22日  内容简介:  这个男人真可恨!
  他的冷血无情,让她成了商场竞争下的受害者
  原以为只要离他远远的,她就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但见到他再度出现在面前,她心底的恨重新被挑起
  他明明坏事做尽,却依然能理直气壮的活着
  若是没能见到他得到报应,她永远不会甘心!
  既然他连婚姻大事都可以拿来算计利益
  她就嫁给这个打定主意要恨上一生一世的男人……
  可恶!才和他对上招,一切便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错在她不该高估自己的聪明,却低估了他的能耐
  天真的以为可以翻出他的掌握之中
  怎知她的一举一动压根逃不过这男人的法眼
  反倒让他抓住弱点,一步步诱她走进陷阱──
  她一直以为只要胜过了他,就可以弥补所有的伤害
  也一直认定对他只有恨,没有丝毫的感情
  然而亲眼目睹他在生死关头徘徊、性命垂危时
  为什么她的心却像是被千刀万剐般的痛……
  楔子  雷家大宅。  雪,静静地飘着,纷乱过后,归于寂静。  血的鲜红色,染在白雪上,宛如盛开的红牡丹。  男人一脸的不敢置信,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胸口,几近麻木的疼痛从插在他胸口的匕首传至全身。  他开始发抖,从胸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那黏滑的温热在淌出的瞬间,就被冬日的风给吹冷了,让他的指尖也开始感觉到宛如冰冻般的寒意,渐渐失去了知觉。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有着一张与他相仿的脸容,只是不知道曾几何时,少年的眼眸不再单纯充满信任,而是宛如一条毒蛇般,只是瞧望着,就教人感到不寒而栗。  “救我,宸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男人颤抖着爬到少年的跟前,却在中途就被少年的手下给挡下来。  瞧着自己的异母兄长抖得宛如风中残叶,少年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勾起一抹浅浅的冷笑。  “我不能救你,大哥,如果你活了,死的人就是小弟我了。”年方十七的雷宸飞冷眼睥睨,像是嫌恶着眼前的血腥般,后退了一步。  “不会的……宸飞,大哥向你保证,只要你让大哥活命,从今以后我绝对不跟你斗,绝不!我用性命保证,以后绝对不敢再跟你斗!”说着,雷宇飞痛哭了出声,明明是个大男人,看起来却落魄且凄惨。  闻言,雷宸飞沉默着没有回话,只是扬起头环视着这雷家大宅子,好半晌,才启唇幽幽地说道:“几十年来,咱们这雷家宅门院里究竟死过多少人,你有数过吗?大哥。”  雷宇飞摇摇头,心里惶恐,不知道小弟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祖父从他的兄弟手里夺得了家产,也一并抢了他弟弟的结发妻子收作二房,逼得春年小叔公发疯被关进了北边的小院里,死了几十年,至今据说还有人能在半夜里听见他的哭吼声。”  说到一半,雷宸飞故意顿了一顿,回眸看着亲哥哥,“你想,会不会是小叔公的阴魂不散,才会让雷家这几十年来没一天安宁,为了要争雷家这当家的位置,爹亲与四位兄弟你争我夺,好不容易当了赢家,却没想到会死在你这个不成才的大儿子手里,他要是知道你就连一天都不肯多等,在他的饭菜里下毒,要送他老人家早一步下黄泉,只怕会死不瞑目吧!”  “不是我不肯多等!”雷宇飞嘶声大吼道:“是他太狠心,威胁说我再不做出点成绩,就要把当家的位置传给你!可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知道爹那只是在威胁我,他不会把位置传给你,虽然如果不是你助他一臂之力,他也赢不了几位叔叔,可是,他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你太聪明,不好受他控制,而且,你竟然重用大伯父以前的得力助手祥清,对他而言,你是个叛徒,所以,非到必要,他不会把当家的位置给你。”  “如果真是如此,你又何必杀他?”雷宸飞的眉梢冷冷地挑起。  “你知道爹在外头养了第三房小妾吗?那个女人很恶毒的,才怀上爹的骨肉,就挑唆着要把我们给赶出雷家,不过我没让那个那女人如愿,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比咱们爹亲早走了一步,说起来,爹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话说着,雷宇飞的嘴边淌出了血丝。  “不过,我终于知道爹为什么要对你猜忌了,宸飞,你太聪明了,如果祖父和爹当初的对手是你,他们绝对赢不了,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爹为了那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雷宸飞眯细眼眸,在开口的同时,尝到了从嘴里冒出的血腥味,他伸手拭过溢出嘴角的湿滑液体,没想到沾染在他手指掌心的是颜色黝暗的乌血。  “爷!”旁边一旁的祥清以及几名手下见状都是大骇。  “哈哈哈……爹真的下手了!他要毒死你!是咱们的爹要毒死你!他怕你以后要跟他的继承人争,他知道没人是你的对手,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雷宇飞大笑不止,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狂涌而出,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血气,“你说错了,宸飞,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完,他双手捉住匕首,用力地将刀刃拔出来,一瞬间,从他胸口喷出了鲜血,血滴飞溅在雷宸飞的衣衫与脸上。  “哥哥我先走一步了,宸飞,你可别让哥哥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太久,咱们可是要一起过奈何桥啊!”  说完,他手中的匕首落地,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狂喷而出,下一瞬间,雷宇飞已经倒卧在雪地上,从他身体流淌而出的血不断地染开,在他的身下盛开出一朵妖艳的红花。  “爷!”祥清及时伸手扶住主子踉跄的身子。  雷宸飞握住了祥清伸出的手,他面前撑住虚弱的不发,走到亲兄长的尸身旁,低头注视久久。  半晌,他以手背拭去嘴边留下的乌血,在他的脸上,拭过的血痕已经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还是刚才兄长溅上的,但他不在乎。  “你还是先启程吧!这段黄泉路,我不会去陪你的。”他扶在祥清腕上的手掌紧握得几乎冒出青筋,“如果在路上遇见爹,就请代我转告他一声,说我雷宸飞会活得比谁都长命!我会好好活着,向他证明这一点!”  说完,他勾起唇角,泛开一抹阴冷的微笑。  明明跟前躺的是自己的手足,他却像是看戏般觉得精采而有趣。  这时,祥清侧眸偷觑着主子的神情,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被那像是能渗出毒液般的微笑给震惊得浑身不能动弹。  那是胜利者的微笑,对于落败的输家丝毫没有一点同情,明明是一地的血腥,他却宛如乐在其中,尽情享受着将敌人撕成碎片的快感。  终于,雷宸飞再也捱不住蒙上他眼前的黑雾,松开祥清的手腕,身子往前倾倒,就在要坠地的那一刻,被祥清与一旁的护卫给搀扶住,虽然止住了落势,但乌色的血像是止不住般,从他的嘴角潺潺淌落,滴在雪地上,宛如恶鬼般张开了狰狞的爪牙。  祥清大喊:“来人!快去请大夫!去请大夫!”  第一章  冬去春来,一年四时更迭,不该来的,谁也强求不来,而该走的,谁也挽留不住。  刚过了春节年关,京城里到处都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孩子们拿了红包,穿着新衣,在大街小巷里到处乱窜游玩,此起彼落的笑声清脆如铃。  几个孩子在大宅院旁的红泥地上画了几个大方格,玩起了跳格子的游戏,他们一边跳着,一边念唱着数九诗。  一九二九难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几个孩子约莫都是八、九岁,正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年纪,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跳进格子里,不分彼此地玩耍着。  他们的笑声和唱诗声随着春寒料峭的风,吹进了一旁连家的大宅院里,但他们的快乐,丝毫传不进这个弥漫着沉重与哀戚的厅堂之中。  连昇让人把一家老小都安置在后堂,自己一个人挺身出来面对,相较于他的一脸不甘与哀戚,坐在堂上的雷宸飞唇畔泛着的浅笑却是十分惬意,似乎正充分享受着眼前输家的愤恨瞪视。  人家说少年时的雷宸飞令敌人心惊,而今年要满三十岁的他,则是能令敌人胆寒。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颈子上裹绕着银灰色的貂毛,在他的眉宇之间有着随年纪增长的成熟稳重,而教人无法忽视的,是他那双眼,在含笑之际,透着老练的阴狠,宛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之中的毒蛇,随时等着将猎物置于死地。  “祥清,依你说,连家这栋宅院可以值上多少银两?”雷宸飞侧眸瞅着搁在他手边的一叠抵押借据,有意地问向一旁的手下。  “应该能值个三、五万两银子跑不掉。”祥清颔首笑着回答。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价钱,不过也是,这连家的宅院一直就是出了名的精雕细琢,连老爷子的收藏也是很惊人,他们家的后院听说有座狮子假山,姿态栩栩如生,当初有人出价五千两银子,老爷子都不肯出让呢!”他一边笑说着,一边捻动着手里的象牙佛珠。  “是,不过那狮子假山如今是爷的了,如果爷喜欢的话,奴才这就吩咐把那座假山即日运往咱们‘雷鸣山庄’,供爷赏玩。”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就照你说的去办。”雷宸飞笑着点头。  “是。”祥清拱手领命。  连昇听着他们主仆二人一搭一唱,俨然已经忽视了他的存在,再听到爹亲心爱的收藏要被他给移走,终于忍无可忍!  “雷宸飞,你不要欺人太甚!要不是你让人设了那个骗局让我跳下去,我不会败得那么惨,不会把连家和‘康盛通’给赔进去!”  “俗话说兵不厌诈,而这商场不输战场啊!连少爷,我承认自己玩了一点小小的诡计,可是,要不要上当,决定权可是在你身上啊!”  “你分明就是狡辩!如果我知道罗生是替你办事的,我绝对不会向他借银,更不会相信他所说有什么赚钱的门道,如果我知道是你的话,我不会上当的,我不会……”  说到了最后,连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眼眶也泛红,在他的心里除了痛恨之外,还有后悔,当初他遇上罗生时,还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了帮手,可以帮他胜过雷宸飞,所以,他胆大出手,在罗生的鼓励之下,不断地拿出银两做大买卖,就等着利润翻倍。  却没想到生意一桩桩惨赔,他急于想要赚回本钱,这时候罗生提供很优渥的条件,让他抵押连家的资产,借给他高于行情两成的借金,他以为自己碰上了好人,却没想到其实是上了贼船。  “说到底,不就是个贪字吗?连少爷,是你自个儿做错的事,尽将它们怪在别人身上,未免显得懦弱,也不怎么厚道,是不?”  “你住口!”连昇冲上前去,却被雷家的护卫给挡下,“你这个贪得无厌,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诅咒你没有好下场!你会有报应的!我会等着看,老天爷会给你报应的!”  “你要等着看?”雷宸飞挑起眉梢,蓦地停下捻动佛珠的手,瞅着连昇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那也要你比雷某人气长才行!”  这时候,祥清的头垂得更低了,随时听候着主子的吩咐,那串象牙佛珠一直都是他主子把玩的傍身物,平时捻转着倒没什么大碍,但只消忽然停了下来,绝对是有人要遭殃了。  “你——?!”  “祥清。”这瞬间,蕴藏在雷宸飞眼里的每一丝笑意,都是毒。  “奴才在。”  “就半个时辰。”冷冷地说道:“就给他们半个时辰收拾家当,时间到了就把人给我撵出去,多一眨眼功夫都不行。”  “是,爷的意思奴才一定照办,就从这一刻钟开始算是吧!”  “对,祥清,你越来越机灵了。”  “谢爷夸奖。”  连昇震惊得浑身发抖,瞪圆的眼睛差点凸出来,“不可能!半个时辰叫我去哪里找地方安置一家老小?雷宸飞!我要七天!不,至少三天,你不能太绝情,至少要给我时间找地方安置他们!”  “要安置的地方吗?”这时候,雷宸飞再度捻转佛珠,一边看着眼前男人惊恐不安的表情,唇边泛起一抹乐在其中的笑痕,“祥清,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帮帮咱们连少爷呢?”  “回爷的话,奴才来这里之前,看过了清册,知道连家在城郊有一块地,那地上有一间当初农户留下的小茅草屋,是小了点,残破了些,不过,如果只是借他们一家老小住几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听见了吗?那间小茅草屋就借连少爷住几天,你不必谢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雷宸飞!”连昇大吼,全身因为激动而发抖。  “时间已经开始在倒数了,连少爷,你真的确定自己要把时间力气花来咒骂我吗?还是省省力气,进去跟连老爷子想想怎么安置一家老小吧!”说到一半,雷宸飞忽然想到,唇泛微笑,“还有,等你们搬到小茅草屋之后,记得向老爷子忏悔,说自己不该仗势着艺高胆大,就想在这商场上横着走,别人或许能够大人大量,但是惹上我‘京盛堂’,我就要他后悔自个儿碰上了我雷宸飞!”  说完,他站起身,冷瞅了脸色惨淡的连昇一眼,笑哼了声,越过他的身畔,头也不回地走出厅门。  祥清以眼神示意一旁的手下看着办事,尾随在主子的身后出去。  雷宸飞出了大门,站在马车旁,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春寒,在天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色不是太好,让冰冷的脸色更显阴鸷。  这时候,祥清跟上了主子的脚步,也来到马车旁。  “给我看好这些人的手脚,别让他们带走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这连昇敢咒我会有报应,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好的下场!”在他眯细的眸光之中,阴冷得像两块寒冰,在上车之前,他顿了一顿,侧首吩咐道:“还有,无论连家有没有住到那间小茅草屋去,三天之后,派人把那屋子给拆了。”  如果连昇以为自己可以有地方赖着不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在他雷宸飞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休想讨到半点便宜。  “是,爷的意思奴才明白。”祥清陪随在主子身边走出大门,目送主子坐上马车,“爷慢走。”  在雷宸飞的马车离去之后,惨淡的连家门外,大街上依旧热闹,几个原本玩着跳格子游戏的孩子被爹娘给唤了回家,就只剩下一个没爹娘叫喊的孩子被玩伴给留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衫,虽然觉得冷,但他还是一脸开心,满是冻疮的小手拿着石角儿,把地上被跳得有些模糊的格子刻画得更深,一边等待着说不定随时会回来跟他一起玩耍的同伴,一边摇头晃脑地继续唱着数九歌。  “一九二九难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  *****  冬尽春来。  桃花一朵朵盛开,就像是春天的仙子般舞弄着枝头。  碧水河畔的观音庙是寿县最热闹的地方,在庙旁有着小市集,小贩们卖吃的穿的,看的用的,趁着百姓们前来祭拜的时候,无不是卯起劲儿来做生意,把自家的商品给销出去糊口饭吃。  每年的这个时候,藏晴总是会与娘亲和姨母们来观音庙参拜,不过参拜之后,因为实在是人潮太多,所以母亲她们就先回去了,留下她与贴身婢女媛儿两人逛市集。  藏家是寿县有名的大户人家,不只是因为藏家的老爷做的是大买卖,还因为他娶了一个前朝将军的女儿。  听说藏家的夫人知书达理,谈吐得宜,再加上熟知官场的场面与派头,无论是在吃穿,还是替自家老爷招待相与的举措上,都让人称赞不已,人们都说,藏老爷多亏娶了这位娘子,才让藏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藏夫人自然不会吝于将自己懂的事情教导给亲生女儿,所以藏晴在寿县的名声一直很好,前来藏家求亲的人也总是络绎不绝,一方面当然是基于她得到了母亲的真传,另一方面则是追求她美丽的容颜。  人们初见藏晴的第一眼,会被她无一不美的五官给攫住视线,总以为她就是朵惹人怜爱的花儿,想摘回自个儿家里,捧在手心上呵护。  可是,再仔细瞧她的眉眼之间,会见到一股子几近高傲的倔强,比起柔弱,她的气质更近似明艳,顾盼之中,有着教人捉摸不透的灵气,灿烂地笑着时,却又有一种孩子般无邪的气质。  此刻,她的美丽正被一身月白色的云锦给衬托得十分贵气,外罩着一件枣红色的半臂袄子,鲜妍的颜色让她白嫩的肌肤透出光晕。  一路走来,她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但是她没多搭理人们的注目,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旁摊子上买卖的东西。  “小姐,你没见着喜欢想买的东西吗?”身为藏晴的贴身丫鬟,媛儿对主子是既吃味,但又忍不住为自己有一个出色的主子而得意。  “有几样好玩的,不过还不到想买的程度,每年摆的摊子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感。”她笑着说道,视线在几张摊席上浏览而过。  “是吗?那想必是因为小姐什么都有了,哪像媛儿我,有的东西不多,倒是见了好多玩意儿都想买呢!”  闻言,藏晴转眸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只能在心里苦笑。  她一直知道媛儿的心思,知道这丫头最不甘愿的事情就是一生为奴,说话也总是带着刻薄,她曾经听娘亲说过,好几次与藏家有生意往来的客人到了家里,媛儿总会故意出去抛头露脸,心想只要哪位有钱大爷看上她了,就可以一朝飞上枝头作凤凰。  如果能有好出路,她自然也不会想强留住这丫头,所以虽然娘亲与几位姨娘都颇有微词,但她仍旧只是口头上训了媛儿几句,没真的惩治她,也没想拦她去与客人们套热呼,只要这丫头别丢藏家的脸,她就能睁只眼闭只眼,至于能否有好出路,就全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这时,另一端传来了骚动,她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出声处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主持所住的小庵门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与他的仆从从庵门走了出来,两名小僧站在庵门口,代替他们的师父送客。  不过,很快的,她们的视线就被聚集的人群给挡住了,媛儿跳起来想要看清楚在人群之后究竟挡了什么东西,但跳了几次,还是看不见。  这时候,人民开始交头接耳,谈论了起来。  “听说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啊!”  “你说的可是‘京盛堂’的财东雷宸飞?像他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是来咱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一听说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媛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姐,不如我过去瞧瞧,看到底大家都在看些什么吧!”  说完,还不等主子允许,她已经一溜烟地跑开。  藏晴才提起气,犹来不及出声喊她,就看她钻进了人群里,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让人忍不住又叹气又好笑。  “听说是临时病了,想找到安静的住所歇养,所以捐了一大笔银子,请住持收留他们几日,不过庙里开始办热闹,怕是嫌吵了,所以要离开吧!”  “病了?是什么病?不会死人吧?”  她站在原地,听着人们窃窃私语着,觉得这雷宸飞的出现,让原本烂漫的春光多添了几分诡谲的猜测。  “当然不会死人,要不,他怎么还能走着出来?大概是病好了,所以也就要离开了吧!”  对于像雷宸飞这种呼风唤雨的大商贾,人们的猜测纷云,不过,对他而言应该是无关痛痒吧!藏晴在心里猜想道。  这时,媛儿兴冲冲地跑回来,眉开眼笑的,“小姐,他们说的没错,真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呀!他果然真来咱们寿县了!我听管家说,老爷现在正和雷家的‘京盛堂’在做笔买卖,是笔大买卖,事成的话,足够咱们藏家吃穿三年,管家还真是没骗我。”  “有那么好的事?”藏晴扁了扁嫩唇,笑瞅了媛儿一眼,“我就怕爹利字当头,忘了事情要想仔细,天底下没有白白掉下来的便宜,要与‘京盛堂’这种大商家做买卖,不是简单的事。”  “小姐怎么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咱们藏家在寿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怎么就攀不起人家吗?”  像她虽然身为人家丫鬟,就志气颇高,说不定哪天被像雷宸飞这样有权势的男人看上了,自然就不同凡响了。  “不是攀不起,而是——?!”藏晴说到一半,忽然停顿笑叹了口气,“不说了,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懂,不过我想爹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想法,娘不喜欢我插嘴评论男人们做的事,你回去可别嘴碎啊!”  “知道,媛儿不会给小姐讨骂捱的,只要小姐肯买串糖葫芦给奴婢当遮口费,回去绝对一个字儿都不会说溜嘴。”  “你这丫头!去吧!钱袋在你那儿,想买什么就去吧!”  “是,谢小姐赏赐,媛儿顺道给澈儿少爷也买一串,好吗?”  “那自然是好,澈儿也爱吃糖葫芦,要是没给他买回去,准要教他那张小嘴儿噘上大半天。”  “是,那媛儿这就去了。”  在媛儿走开之后,藏晴站在原地,忍不住回眸望向雷宸飞马车离去的方向,想到她刹那之间瞥见了他的脸庞,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见,但是,她这个人一直都是上了心的东西,就会记得特别牢。  她自然不是对雷宸飞上心,而是她也曾听娘说过家里正在接一笔大生意,她爹跃跃欲试,直嚷着这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饼,是注定要吃进他嘴里的。  但或许是她悲观了,总以为凡事留心为上。  不过,她想雷宸飞的脸色并不是太好,身子骨看起来不是太硬朗,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年近三十都还没有子嗣吗?  听说这些年来,他有陈疾缠身,总是反反覆覆地病着,大伙儿茶余饭后聊起时,都说“京盛堂”绝对是后继无人,原因是它的当家缺德事做了太多,老天爷当然要罚他绝后!  最近的一桩,当然就是‘康盛通’连家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听说了连家破产,传闻连家偌大的产业全给抵押的债主卖给了雷宸飞,听说连老爷子搬出去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眼下还不知道那一大家子人流落去了何方,是死是活都犹未知。  此时的藏晴想着连家的事,像是在旁观者一场他人所扮演的戏码,只告诉自己要留心提醒爹娘,要以连家为借鉴,千万别步上他们的后尘……  *****  原来,引以为借鉴,那终究还是别人的经验。  总以为自己不会是那个倒楣鬼,以为自己会比被人好运一些,却不知道,就在自己仗恃着坏事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时,祸已临头。  藏晴明白这道理,但她爹却是仗恃的那个人。  后来,藏家没与“京盛堂”做上生意,那笔生意让藏家的对手,也同样是寿县的收茶生意的吴家给拿去了。  “京盛堂”最后给藏家的理由是吴家收的茶不只量大,而且质好,更何况一开始“京盛堂”就没有承诺一定会将生意给藏家,而是在藏家与吴家之间从一抉择,谁的货源好,他们就与谁做生意。  事情过后,才短短的几个月,她爹从意气风发到生了场大病,一病之后就没再好转,在缠绵病榻之中,她爹一直叨叨絮絮着,说“京盛堂”当初来谈生意时,话可不是那么说的,来洽谈的人说与藏家这笔生意是做定了,要他只管放心去收货,却没想到其实是吊了块肥美的肉,让他与吴家狗咬狗,他“京盛堂”就只等收渔翁之利。  藏家就在她爹病倒之后,祸不单行,因为吴家与“京盛堂”做上生意,所以茶农们纷纷投靠到他们茶庄,而藏家却因为要与“京盛堂”做生意,把本儿都投进去买茶,最后却因为茶货库存太大,变不出现来付茶农银两,让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一时之间,吴家的声势大盛,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将藏家给逼得走投无路。  而她爹也才病了短短数月,就撒手人寰,在她爹死后,茶农们不信任她们孤儿寡母有能力撑起藏家,也都投靠到吴家底下,最后,即便有几个老交情的茶农愿意相挺,藏家也都无力回天了。  最后,她娘也跟着病了,迫不得已之下,藏晴做主将茶庄给卖了,筹到银两让她娘可以看病,不过,大夫投的药治不了她娘的心病,在她爹死后没到四个月,她娘也跟着走了。  转眼间,才短短一年的光景,藏晴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转变,最后,她拿着所剩的一点现钱,带着才七岁的年幼小弟离开寿县。  一年之后。  在距离洛阳之外约莫百里有一个小镇,镇上以种桃花闻名,在临近的郊外有一座水色清澄的湖,因为一直没人给取名字,所以镇民们就喊这湖就做“桃花湖”,每逢春天,桃花映着湖水,那景色宛如仙境。  藏晴就是看上了这美丽的风光,所以将最后仅存不多的银两在离湖不远处买了间店家急于脱手的小客栈,说是因为儿子考上了功名,被指认为知县,他们老夫妻两人要跟着儿子去封地享清福了。  在初见到上下两层楼,总共只有八间房的客栈,藏晴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毫不考虑买了下来,再花了一点钱修缮,取名为“花舍客栈”,最初经营的几个月,前来投宿的客人稀稀落落,说住了客栈没有好吃的饭菜,总是觉得失色了些。  不过,这种情况在她收留了陈嫂之后,有了大大的改善。  陈嫂曾经在一位大官家中当过厨娘,手艺是向她公公学来的,不过,后来因为她丈夫与儿子都相继染了病,官家主人怕她将病带进府里,就将她给遣出府外,后来丈夫和儿子都病死了,虽然她安然无事,但是却也走投无路,没人敢再用她。  她的“花舍客栈”在收留了陈嫂之后,因为能端出美味好菜,所以客人们总会不远千里而来,才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客栈的生意就蒸蒸日上,行有余力之下,她又收留了小豆子、大地与阿虎三个人,其中以大地的个性最稳妥,所以她将掌柜一职交代给他。  “晴姐姐。”  澈儿坐着,将双手平放在柜台上,然后将下巴给搁上去,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姐姐在打算盘。  “嗯?”藏晴转眸笑睨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搁回算盘上。  “今天咱们客栈又来了很多吃饭的客人,你说,大家都那么爱吃陈嫂做的菜,是不是咱们就在一旁的空地上搭个棚子,充当是饭馆,可以让更多人进来吃饭,这样也可以赚更多钱?”  “你这个想法好,晴姐姐也想过,但不以为现在是好时机,毕竟,有好手艺的人只有陈嫂一个人,其他人就只能权充助手,要是真的太多客人来光顾,只靠着她一个人岂不是累死她吗?等再过些时候,让陈嫂多训练一些人手可以为她分劳,到时候再让饭馆开张也不迟。”  “嗯,果然还是晴姐姐设想得周到。”不像他满脑子只知道要赚钱,差点就要累死陈嫂。  藏晴看他扮鬼脸,被他给逗笑了,转眼间他这小子都满八岁了,虽然有她在教导认字,但是迟早要再给他找师傅上学堂。  从她爹病了到现在,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的人生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这一切当然全拜“京盛堂”所赐!  当初在她遣散藏家的仆役之时,管家就曾经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她爹确实是上了“京盛堂”的当,当天他是在场亲耳听见的,那笔生意确确实实已经是到手了,要是雷宸飞肯信守承诺,今日的藏家不会落到这凄惨的地步。  当时,她只能苦笑,回答管家说一切已经过去了,可是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她嘴上虽说得轻松坦然,但是,她并非不恨“京盛堂”,也恨极了雷宸飞,可是,她与澈儿人单力薄,她一条小命不足惜,但澈儿是藏家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冒险让藏家绝后!  而开了客栈近一年来,他们的日子倒也平平静静,与陈嫂他们就像一家人,如果,就此安度一生,让过往的恩怨离他们姐弟两人远远的,她心里倒也乐意,却只奈何,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她想远离烦心事,但烦心事却偏偏自动送上了门……  第二章  大雨滂沱,连下了几天几夜。  因为连日的湿凉天气,商旅们都不愿在这时候赶路,所以纷纷延长了住期,这让客栈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三成。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原本人声喧嚣的客栈也是一片静悄,只有在掌柜台前的灯火还亮着,藏晴与大地两人还挑着灯在对账。  如果帐都由她一个人做,那倒轻松,但是她想大地也学会管账,要是以后有个万一,也好有人能顶替上来,不过大地识的字不多,一边算账目,还要一边教他认字,教起来有些吃力,进度也缓慢。  “别心急,慢慢来,人常说对事一窍不通,其实做事只要重要的一窍通了,就什么都懂了。”她笑着说道,盯着他把算好的帐记上去。  “是,晴姑娘。”大地点头,丝毫不敢松懈。  对于藏晴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老板,他心里是既爱戴又爱慕,她不仅外表美丽,头脑聪明,就连待人也很和气。  收留了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给吃住之外,还给他们薪俸,说他们以后总要成家,没有家底,人家姑娘可不敢嫁进来。  这时,就在滂沱的大雨中,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店家!快开门!快来人开门啊!”  大地的手脚俐落,已经飞快地上前打开门栓,只见外头站了个淋了一身是湿的男人。  “快快快,快点进来!”大地毫不怠慢地招呼道。  祥清松了口气,扬手示意护卫们把主子从马车上扶出来,自个儿先走进客栈里打点,他的目光很快地就注意到站在柜台前的藏晴。  “请问姑娘也是客栈的人吗?”  “是,我是这客栈的老板,你们可以喊我晴姑娘。”藏晴微笑道:“几位客倌是要投宿吗?”  “是,请给我们几间上房,还有要找大夫,我的主子病了,必须要先请大夫稳住他身子的状况,才好等人把药送过来。”  “是什么药不能请大夫开方子呢?非要让人送来不可呢?”藏晴微笑,随口问道,“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不过镇上的纪大夫医术很好,你们可以信任他的医术。”  “晴姑娘的好意,在下替爷心领了,不过我们爷的状况很特殊,要吃的药也不寻常,要不是回程的时间多拖了几日,也不至于会把带上的药给吃完。”  “看你们兼程赶路,是急着回去吧!”要不,也不会三更半夜才上门来投宿了。  祥清微笑,微讶于她的眼明心细,“是,不过这老天爷不作美,一连几天大雨,让马车不好走,以爷现在的状况也上不了马,刚好路过你们的客栈,想来投宿取暖,顺道吃上一顿热饭,还请晴姑娘帮忙了。”  “客倌好说,我这就让人去整理房——?!”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看见两名护卫从马车上扶进来的男人面孔,虽然是眼睛闭起的昏迷状态,但是,她还是能够认得出他!  雷宸飞!  她不敢置信地瞪圆美眸,看着那张就算是化成了灰烬她都能认得出的脸庞,一瞬间,就在她不及防时,心里的恨意已像潮水般涌上。  藏晴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雷宸飞的脸上挪开,握紧了拳头,逼着自己露出微笑面对祥清,“这位客倌,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小店今儿个满宿了,怕是不能收容你们几位贵客,只能请你们另谋落脚的住所了。”  一旁的大地惊嚷道:“晴姑娘,这大雨天的,你要他们上哪儿去找地方住啊?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完全都——”  “我说没房就是没房了!”她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话,“你瞧他们这么多人,咱们不过是间小客栈,原本宿房就有限,是他们自个儿一下来了大堆人,没法子给他们房住,也不是咱们的错,客倌,是这道理吧!”  祥清不明白为何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晴姑娘说得是,不过,只要你们能给我主子一间房,让他好好休息养病,我们手下都是粗人,就算是睡在柴房马厩里都可以。”  藏晴眸色一敛,在心里冷笑,她就是不想让雷宸飞在她的客栈里投宿,他们这些人甘心睡在柴房马厩里,也不关她的事!  “让客人睡在那种畜生住的地方,不是我们家做事的规矩,在距离小店往北不到五里处,还有一家客栈,请客倌们到那里去问问吧!”  “不成,爷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不宜再冒雨赶路,晴姑娘,就一间房,只要你肯给我们爷一间房住,叫咱们今晚去睡门口淋雨都行。”祥清与几个兄弟觑一眼,都已经有这打算了。  “我说的话你们是听不懂吗?这里没房了!”藏晴眯细美眸,加重了语气,看见他们几个对雷宸飞的忠心耿耿,更教她觉得光火。  “晴姑娘——?!”大地跟随主子多月,没见过她刁难过客人的模样,不禁觉得诧异。  “晴姐姐,出事了吗?”藏澈睡眼惺忪地从里头走出来,走到亲姐的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裙,被眼前的阵仗给瞧得有些心慌。  藏晴没料到他会出来,怕他被吓着了,弯下身拍拍他的肩,笑道:“没事,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不过就是有客人要来投宿,咱们没房了,晴姐姐要他们另外去找落脚处而已。”  “怎么会没房呢?晴姐姐,澈儿记得今天早上兰字房的老客人刚好离开赶路去了,那房间不就空下了吗?”他露出了天真的笑,似乎在说他的姐姐今天记性真差,不似平日精明善记的她呢!  闻言,藏晴的脸色微微一变,一时片刻找不到说法,就在这时,祥清见机不可失,赶忙开口。  “那就把兰字房给我们爷住吧!晴姑娘,价金随你开,毕竟是我们临时投宿麻烦你们在先,冒失之处,还请海涵。”  藏晴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腰杆,背对着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她敛眸瞅着弟弟纯然的笑颜,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能说这澈儿真是雷宸飞的贵人,眼下她是没法儿再赶人了。  “好,那兰字房就让你们住了,大地,带他们扶人上去。”说完,藏晴牵起弟弟的手,转身入内,再也不愿多搭睬他们半句。  *****  他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害她藏家家破人亡的男人,现在就投宿在她的客栈里!  藏晴就算在心里叮嘱过自己千万次,一定要平心静气,可是却是知易行难,尤其雷宸飞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的存在切实地提醒她,他曾经对藏家做过的一切伤害!  “陈嫂,在做什么?”藏晴走到了厨房,见陈嫂在里头忙着,她嗅到了药味,可是她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任何人生了病,需要吃药。  “在替兰字房里的那位爷煎汤药,刚才大夫来过走了,派了药方下来,趁着有空,我就顺手帮他们这个忙。”  “那个男人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了,如果还想活命,要吃药,就让他们自个儿来动手,别劳烦陈嫂。”  “其实不过就是看个火候,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倒是他们几个大男人要真想挤到这厨房里来,我才真觉得伤脑筋,就让我把药煎好了送过去,这样一来,他们省事,我也省心。”  “像他那种人,根本就不必替他去瞎忙,说是死有余辜都不为过。”  闻言,陈嫂默默地停下正要摇火的扇子,抬眸瞅了主子一眼。  “做什么这样瞧我?”藏晴被她的视线瞧得浑身不对劲。  陈嫂摇摇头,见汤药熬得差不多了,取过棉布握住药罐把手,把熬余的汤药倒成了一碗,等药倒干了,她才开口。  “晴姑娘,虽然陈嫂知道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可是,对上门来投宿的客人说那种恶毒的话,不像是你的为人啊!”  说完,陈嫂颔首,像是在为自己说了过分的话感到抱歉,把盛着汤药碗的承托端在手上,越过主子的身旁走出厨房。  藏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并不是对陈嫂所说的话感到生气,而是觉得自己不中用,只不过是见到雷宸飞,就被气得一时糊涂了,才会说话口不择言。  但她能对谁说呢?说藏家就是毁在那男人的手上!说她爹就是被雷宸飞给气得病了,最后撒手人寰!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口,因为她不想让澈儿知道曾经发生的过去,他年纪尚小,还有得是大好的将来,与其让他长大了去跟雷宸飞拼得你死我活,不如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即便是她心里已经决定了这个念头,见到那个男人出现在面前,她还是无法不对他感到痛恨!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决定放弃过往的仇恨,打算安安静静地过平稳日子,怎么就连这一点小心愿,老天爷都不乐见成全呢?  *****  即便是下着滂沱大雨,但仍旧有不少闻香而来的客人光顾“花舍客栈”,雷宸飞倚在靠内的窗畔,看着不少客人进出,唇畔泛着一抹饶富兴味的浅笑,但那眸色却深得教人见不着底儿。  不过就是顿吃的,这些人却不惜淋着雨也要前来品尝,让他感到不解,也同时觉得好奇。  “爷,身子觉着好些了吗?”祥清提着茶水进来,见主子已经下床,眉目之间多了一抹宽心。  “嗯。”雷宸飞只是轻吭了声,目光依旧搁在菜香四溢,被食客们吵得闹哄哄的客栈厅堂。  “是,那奴才就放心了。”说完,祥清顿了顿,却没再接着说下去,转过身去忙着帮他的爷沏茶。  “祥清,有话就说,我不喜欢有事被瞒着。”雷宸飞淡冷的嗓音唤住了他不必要的忙碌。  “是。”祥清颔首,还是顿了一顿,才开口道:“奴才是想,这家客栈的老板晴姑娘似乎对咱们一开始就看不顺眼,今天一早,她又派人来知会咱们,说爷的身子要是好些了,就请及早上路,因为……因为……她不想有人在她的客栈里出事,怕晦气。”  最后两个字,祥清面有为难,说得很小声,但是他知道主子应该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怕晦气?她真以为我是个将死之人吗?”一瞬间,雷宸飞眸里眯起了笑意,在那笑里藏了一丝阴沉的不悦。  “爷,她只是个妇道人家。”祥清急忙着接口,就怕自己的话给藏晴惹上祸端,虽然她的态度不佳,但这客栈上上下下几口人,还有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屋子的老弱妇孺,禁不起他的爷指头轻轻一捻啊!  “我有说什么了吗?”雷宸飞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只是老板娘不谙待客之道,难道老板就不吭声吗?还是夫妻两人声同一气?”  “据奴才了解,这家客栈没有男主子,就由晴姑娘一人在经营生意,听说为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至今仍旧云英未嫁。”  “是吗?那倒稀罕,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雷宸飞对外人一向都是冷淡的,但是,祥清知道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话勾起了主子的兴味,看起来主子今天的心情颇好,应该是不用太担心他会对这家客栈不利了。  “依相貌来看,今年应该不出二十岁,模样嘛……倒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就是说起话来刁人了些。”  “你过来。”雷宸飞将他唤至窗畔,以眼神瞟指向正从后堂里走出来的藏晴,“你说的老板可是她?”  “是,是她没错。”祥清点头。  雷宸飞一瞬间眸色微黯,依他看来,这位年轻女老板并非不懂待客之道,相反的,她对于来往的客人,无论穿着贵贱,倒都是笑脸相迎,为何唯独对他们这一行人就是百般刁难呢?  这时,藏晴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抬起美眸,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冷冷的,直盯着他好半晌。  雷宸飞微挑起眉梢,以略显睥睨的眸色正视她投来的目光,看见她如画般细细描画的眉眼,果然就像祥清所说那般,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虽然穿着朴素的衣衫,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显出雍容的仪态,而他当然也没有忽略在她眼底闪动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最后,是藏晴先淡然地撇开了与他相对的目光,当她望向买了单要离开的客人,转眼间又是笑靥如花,与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的送到了门口。  她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投落在她的背上,就像是被毒蛇给盯住般微微地泛凉。  可是她依然表现得从容自在,要让雷宸飞知道她没将他搁在眼里!  *****  “客倌,小的给您送饭菜来了。”  小豆子托着几盘饭菜,却还是能够手脚俐落地走进客房里,将饭菜给逐一地搁上桌。  “这位小哥,真是不好意思,咱们似乎给贵店添了不少麻烦。”祥清笑着代主子出来招呼。  “说这是哪里的话?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互相照应是理所当然的。”小豆子一向是个耿直的人,立刻就知道祥清的想法,“客倌,你别是因为咱们家晴姑娘的话,才觉得过意不去吧!说也奇怪,咱们家晴姑娘待人一向客气,就不知怎么前天晚上几位客倌投诉时,可能因为心里不高兴,才会多说了几句,这不,最后还是把兰字房给你的爷了吗?”  说着,小豆子忍不住好奇,视线直往屏风之后瞟去,想要瞧清雷宸飞的庐山真面目,因为,自从这位爷投宿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五夜,缺的药也让人赶送来了,照理说也该好转了,却还是不见他走出房门半步,总是这位祥清大叔出来为他张罗,无论晴姑娘三催四请,要他们尽早离开,这位爷好像也不为所动,挺自在安然地住了下来。  “是,小哥说得是,只是我几次见你们晴姑娘,总觉得她的谈吐与气质都极好,想来应该是出身好人家,怎么会在这乡下开客栈呢?”  小豆子哼哼了两声,生平最爱听到他家晴姑娘被称赞,“其实你别看咱们是家小店,我们家晴姑娘确实是位金枝玉叶,这可是澈儿少爷亲口对我们说的,不过,晴姑娘不允许他说太多,总说是家道中落,没什么好拿出来说嘴的,不过,我们厨娘陈嫂以前在大官家里待过,她说咱们晴姑娘比她见过的所有官家千金都更有仪态,在吃穿上也很有学问,想吃什么茶,喝什么酒,只要问她就对了,所以我们很多客人都会专程来请教她呢!  祥清微笑颔首,眼神装作不经意地往屏风之后一瞟,留意他主子的反应,见没动静之后,又接着问道:“小哥,说句冒昧的话,如果你家晴姑娘真有如此之好,怎么我听说她到现在还未论嫁娶呢?”  “咦?你当我在说大话吗?”小豆子又哼哼了两声,这次的口气是不高兴的,只是见祥清态度和善,一口气倒也提不上来,“我家晴姑娘当然不会没人提亲,不过,她都回绝了。”  “是什么道理呢?”  小豆子喘了口气,“这位客倌,你该不会是对咱们家晴姑娘有意思吧!你想追求她,年纪未免嫌老了些。”  祥清赶忙摇手,“小哥说笑了,我怎敢对晴姑娘有妄想呢?是我家主子天天听我提起晴姑娘,对她难免有些好奇罢了!”  “是吗?如果是你家爷就般配些,不过,见他那么多天都没出房门半步,他的身子真有那么差吗?”最后一句话,小豆子是圈着嘴,凑近祥清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  不过,就算压低了声音,但是小豆子的嗓门大,在屏风之后的雷宸飞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深沉的眸光透过屏风,注视着正在对话的二人。  “这真是误会了!”祥清呵笑了起来,“爷的身子早就好全了,不过在外奔波了好一段时间,贪着这‘花舍客栈’住起来舒服,才会一直没想离开,至于不出房门,是不想再给店家添麻烦,仅是如此而已。”  “是吗?”小豆子半信半疑,不断地转头探视着屏风之后,只见一尊高大的剪影毫无动静,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好吧!我就信你了,不过,我们家晴姑娘要我转告你们一句,要是没有大碍,就请你们准备动身离开吧!”  说完,他摸摸头,一边往门外走去的时候,还喃喃自语:“真是奇怪了,咱们家晴姑娘以前没赶过客人啊!真是奇了怪了……”  祥清回头,见主子从屏风之后走出来,在听完小豆子所说的话之后,在他冷峻脸庞上的表情更加莫测高深,宛如两泓不透光的黑潭……  *****  “这真是李子吗?”  藏晴笑着从竹篮里掬起一把李子,“眼看这时节桃花都还未开完呢!怎么姚老伯已经能拿到夏天才出的李子呢?”  听她这么一说,姚老头笑呵呵的,既得意也庆幸自个儿拿这篮李子来客栈献宝,“我家的田边就长了一棵李子树,我家老太婆总说这李子树不知时,总是年节就开花,春天才到一半就结出一大堆果子,我分给了几个亲戚,但还是吃不完,所以拿了一点过来给晴姑娘。”  “谢姚老伯,不知道那棵不知时的李子树到立夏之前还能不能结出果子,要是没有的话,我再回送老伯一篮。”  “这是做什么呢?晴姑娘难道跟老姚我客气吗?”老头子哇哇大叫。  “不,不是客气,李子是要送姚大婶的。”藏晴摇头笑道。  “为什么要送我家老太婆?”  “这李子呢又叫嘉庆子,能起清肝涤热,生津止渴之效,以前,在晴儿家里有个传统,是母亲娘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家中的女眷们会在立夏之日前举行‘李会’,将鲜李子捣汁和酒饮用,可收防疰热,驻颜色之效,说穿了就是开胃美容,所以我说李子是要送姚大婶的。”  “好好,看晴姑娘这一身细皮嫩肉,想必那李子汁和酒还真有几分神效,我家那老太婆的脸皮都皱得跟干橘子皮一个样子了,要是喝了能让她回春,那她应该高兴得飞上天去!”  见老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藏晴被他给逗笑了,她知道姚老伯虽然嘴上老爱损自家娘子,其实几十年夫妻之情,心里其实是疼得紧呢!  就在他们有说有笑之时,霎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厅堂静悄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搁下碗筷,望向正步下楼梯的雷宸飞。  藏晴顺着人们的眼光,也见到了他,明明是徐缓而下的脚步,却因为他慑人的气势而分外有存在感,甚至于令人不由自主感觉到压迫。  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在场没人知道他的身分,但原来仅只是他的出现,就已经是一种威胁!  当雷宸飞坐定之后,祥清吩咐只要是客栈里的拿手好菜就端上来,就在饭菜张罗好之后,却不见雷宸飞动碗筷。  只见祥清取出了一个以金线圈紧的锦囊,从里头取出了银针,那针细如毫发,却十分的笔直尖锐,可见出于巧匠之手。  他将针伸进了菜里,以十分谨慎仔细的眼神看着银针,注意针尖是否有任何发黑的迹象。  见他以银针试毒,客人们纷纷窃语了起来,忍不住多看了自己桌上的饭菜几眼,似乎真以为里头也有毒似的。  这时,沉不住气的阿虎冲上前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客栈是规规矩矩的小店,不会做那种下毒坑害人的坏事!”  “这位小哥别生气,我家主子吃的每一顿饭菜,都必须先用银针试过毒,并且让人先吃过之后,确定无碍才会进食,这是惯例,不是怀疑贵店要坑害咱们,请小哥息怒。”祥清站出来挡在主子面前。  “既然不是怀疑我们,干嘛拿那银针出来招摇,弄得好像我们的饭菜会吃死人似的,快把针收回去!要不,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连大地和小豆子都已经撩起衣袖打算亮拳头了。  “祥清。”雷宸飞沉声唤道,颔首示意祥清照着阿虎的意思去做。  “知道了,爷。”祥清依命把银针收回袖里,退到主子的身后。  “阿虎,向这位爷赔不是。”这时候藏晴走了过来,但是一开口却是要自己人道歉。  “可是晴姑娘,是他们——?”  她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咱们开客栈卖饭菜,是做生意,客人买了咱家的东西,就有权自行处置,在这节骨眼上,咱们没有说话的余地。”  阿虎提起一口气,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乖乖在雷宸飞的眼前低头赔罪,“爷,是小的失礼了。”  藏晴轻吭了声,示意他下去干活儿,自己则留下来面对雷宸飞。  “既然已经以针试过了毒,你还不吃吗?”  “我当然吃,不过要等我的手下吃过无碍之后,我才会进食。”雷宸飞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丝讶异,他没料到她竟然会要自己人赔不是,看起来好像是示弱了,其实,她这个做法反倒让祥清试毒之举更显小人之心。  “那等你吃的时候,饭菜都凉了。”藏晴在心里冷笑,她只听闻他多病,却没料到他竟然贪生怕死到这种地步!  “无妨,冷掉的饭菜吃不死人!”他说得坦然,丝毫不见扭捏,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病”让他再也吃不得一丁点有害之物,但瞅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地表情,浅笑道:“不过看到桌上那盘鹅肉,我倒是觉得好奇,我知道鹅肉本身就带着红色,可是,却没见过连皮都是红色的鹅肉,这里头可有巧妙?”  “就算是有巧妙,我想爷也应该不关心吧!”她回应他的语气淡淡的,在这场面上,她不能失礼,却又偏不想给他好脸色。  雷宸飞立刻就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想必她的心思是,既然他可以不介意吃冷掉的饭菜,自然不是个挑吃的人,把隐藏在那道鹅肉里的巧妙之处跟他说了,也不过是白费唇舌。  这时候,一旁的大地见情况有些尴尬,抢步上前说道:“这位爷,我知道这鹅肉是怎么做的,让我来说——”  “我就要她说!”雷宸飞打断了他的话,眸光定定地瞅着藏晴,“身为这家客栈的老板,应该懂得待客之道吧!”  听着他的话里有话,藏晴在心里冷哼了声,好半晌,才勉强自己露出用来款待客人的微笑。  “如果爷坚持要我说,那我就说了。”说完,她的视线落到桌上的那盘鹅肉上头,“这道‘杏花鹅’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因为这鹅肉的皮肉俱是红色,所以又被称为‘胭脂鹅’,爷说得是,鹅肉本身就是红色的,不过,因为在蒸制之前,用三钱的盐擦在鹅的内腹,鹅肉经过盐腌,肉色会变得更加红润,至于鹅皮也是红的,是因为在蒸鹅之前,在鹅身上浇了红色的‘杏腻’,蒸好的鹅就会是皮肉皆红的胭脂鹅了。”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转眸问向祥清,“这鹅肉好吃吗?”  祥清上前吃了口鹅肉,然后搁下了手里试食的碗筷,退回了主子的身侧,“回爷的话,这道‘杏花鹅’确实十分美味,有葱的香气,以及酒的添味,咸中带着一丝甜腻,想必爷也应该会喜欢吃才对。”  “是吗?真有如此美味吗?”雷宸飞勾起一边嘴角,扬高了嗓音,“既然是道美味佳肴,自然应该让更多人吃到它才对,从今天起,以一个月为期,无论谁来这家客栈点这道‘杏花鹅’,都算在我的帐上,就当做是在下惊扰了各位,给你们赔不是了!”  说完,客栈大堂里的人们为之欢声雷动,大喊他是好人,他反觑着她,唇畔噙了抹反将了她一军的浅笑。  藏晴回视他的微笑则是浅浅的,自然知道他此话一出,大伙儿吃人嘴软,自然心都向他了!  虽说在这桩生意上她也没赔,可是,心里却更加痛恨他这个人,摆明了财大气粗,就算在一个月之内,整个镇上的人都来她“花舍”吃过杏花鹅,所花的银两也不过就是他的九牛一毛而已!  她与他相视而笑,只是泛在两人眼里的,都不是真正的笑意……  第三章  雨过天晴。  桃花湖水的水仍旧为连日的滂沱大雨而显得黄浊,但是却无损湖畔初开的桃花鲜艳的姿色,风险轻吹,花香飘送。  藏晴一个人独立在湖畔,闭上双眼,感受着花香与凉风。  每当她能得空闲时,就会来到湖旁享受宁静的片刻,这时候客栈里的伙伴们都很识趣,就连澈儿也很贴心,不会来打扰她。  她伸开双手,任风动了她秋香色的衣襟,看起就像要迎风而去,羽化成仙一般自在开心。  “才刚过午膳时间,你的伙计都忙着收拾善后,怎么你忍心一个人独自在此偷闲呢?”  雷宸飞含笑的嗓音打扰了她的清静,藏晴没有料到他会跟过来,顿了一顿,才缓慢地睁开美眸,回头瞅着他正往湖畔走来。  “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默契,不干外人的事。”她柔软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冷淡,说完,又回眸看着湖面。  “我瞧你就算是对外人都还是挺客气的,就唯独对我不是,想来应该并非我是外人的关系吧!”雷宸飞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立在湖畔,只是混浊的湖水映不出他们的身影。  “是不是外人,我自个儿心里清楚明白,并非是你眼见为凭。”藏晴知道这些天来,他都会从内窗望着客栈听堂,注视着楼下的人一举一动,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总是冷冷的,还带着一丝睥睨。  “敢问晴姑娘判定的标准是什么呢?”  她的眸光闪过一丝冰冷,“你不需要知道,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自己人。”  对于她所回的软钉子,他只是不以为意的色起一抹浅笑,“原先以为不可能,不过,我现在很肯定你知道我是谁。”  藏晴转眸瞧了他一眼,既然他说起了,她也不打算否认,“鼎鼎大名的‘京盛堂’当家雷宸飞,这天底下只怕三岁稚儿都听说过你响亮的名号,我知道你又有何希罕呢?”  “但听说与见过是两回事,我不以为当初我们来投宿之时,祥清会报上我的名号,如果你先前不曾见过我,那就只会当我是寻常的客人。”  “就算我知道你是雷宸飞,你仍旧只是寻常的客人,没有不同。”  “但你待我的态度就不相同。”她没对他客气,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你,更不知道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关于我什么话,但你没必要跟着他们一起鄙视我,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寻你麻烦。”  你根本不需要!因为你雷宸飞早就让我的人生天翻地覆了!藏晴在心里冷冷地回答他,表面上没动声色。  “你不问我为什么能够如此笃定吗?”他直瞅着她,见她没意思接话,又再开口说到;“因为我似乎还挺喜欢你。”  闻言,藏晴被他的话给震惊了,不敢置信地瞅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可是你却说喜欢我?”  “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欣赏。”他低沉的嗓音犹是不疾不徐,春天的凉风从湖面吹来,拂过他们之间,“这些天,我一直在看着你,一开始是因为祥清特别提了你,不过,几天下来,我发现自己的眼光离不开你身上,因为,我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她充满危颖地问道。  “找到了我理想的妻子人选,你有容貌,有仪态,谈吐好,既善记且聪明,待人的手腕也高,你的一切完完全全符合我的需求,所以,我喜欢你。”  藏晴眯细美眸,后退了两步,似乎想将这男人看得更仔细,最后,她泛起一抹讽刺的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痴心妄想,还是病坏了脑子?再不然,就是你真的太可怕了,就连婚姻大事都可以拿来算计,雷宸飞,你真是彻彻底底的无药可救了!”  “言下这意是你不肯答应吗?”  “我当然不答应!”她脱口而出。直视着他沉睿的眼眸,就在不久前才觉得好些的心情,又被他给破坏殆尽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康复到有体力开这个恶劣的玩笑了,那就请尽早离开,我们只是家小客栈,容不下你这位叱吒风云,唯恐天下不乱的大人物!”  说完,藏晴转身快步走开,不愿意在他的身边多待片刻!  她不想再与他扯上关系!  在她的心里只求着老天爷怜见,让这男人及早离去,让她的生活恢复以往的平静,只要他能够从她面前消失,就一切再好不过了!  “爷,咱们还不回‘雷鸣山庄’吗?”  一直以来,祥清对主子所做的事情都不曾置疑过,不过,终于就在他们投宿“花舍客栈”半个月之后,他忍不住开口问了。  当然,这是京中主事的李伯滔大掌柜央求他一定要问,毕竟‘京盛堂’每天经手都是上下几万两的生意,雷宸飞长时间在外,有些事情不好请问,就算他有权自作主张,也总是心头惘然。  “为什么要急着回去?”雷宸飞让祥清在湖畔张罗了两张楠木交椅,以及搁着温酒的小炉和两碟下酒菜,这两天,湖水终于清澈了,映视着盛开的桃花,让这春日的风光令人看了不饮自醉,“难道你都没有感觉?这里的风景比咱们山庄好看多了,我为什么要赶着回去?”  “爷……”站在他身旁的祥清一时答不上来,心想这花香湖光确实好看,但是,他的主子从来不曾为任何美景担阁过正事呀!  或者,让他耽搁的原因不是美景,而是美人呢?  这些话,祥清只敢在心里猜想,不敢吐露出半个字。  “还是,你也替晴姑娘在赶我走了?”话落,雷宸飞给了他不善的一睨,“祥清,什么时候你的胳臂往外弯了?”  “不,当然不是,祥清的心一直都要是向着爷的,不过,爷出门已经一段时日了,李大掌柜在让人送药来之后,又派人来催了几趟,催着要爷回去,说他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他说爷给找的那些各地分号的掌柜,虽然一个个是人才,但要真管起来……吃力啊!”  “应该不是这原因吧!要是连他管起来都觉得吃力,那我可就伤脑筋了,因为我很难再找一个比他更能吃住那些掌柜的好帮手了。”雷宸飞拈起酒杯,一亮度的祥清立刻为主子潢上美酒,“说吧!咱们商号里最近出了什么事情,让他非急着要我回去不可?”  “是,既然爷问了,原本李大掌柜要我别说,等爷回去之后,他再当面向你提起事情是这样的,就在距今五天之前,洛阳穆家的老爷子去了一趟咱们开设在当地的质库,想跟咱们做笔生意。”  “生意?是质兑吧!”雷宸习冷笑了声,觉得他的说法真是含蓄,“他想质兑什么?又想兑多少呢?如果只是几万两的小数目,别说是李大掌柜,就算是洛阳分号的掌柜都有权决定,做什么要拿来劳我操心呢?”  “问题不在于银两,而是因为只质兑了一半,他希望就算兑期到了之后,要是他没法拿钱来赎,铺子仍旧要归他穆家经营,咱们‘京盛堂’不只可以拿到利水,还可以拿到额外的分红,他说这对咱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不过,这不符合咱们的惯例,分号掌柜拒绝了,不过穆老爷子几乎天天上门来谈,掌柜不胜其烦,报回总号希望可以想个法子拒绝。”  “穆老爷子说错了,这对他们穆家而言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雷宸飞冷笑了声,“摆明了要咱们拿钱出来让他做生意,既然是需要钱,怎么不上钱庄去借呢?他要清楚,咱们开的可是质库,做的是质当东西的生意!不过,他没上钱庄去,是因为人家不肯借他钱吧!”  “是,爷的话一针见血,眼下穆家经管困难,没人敢借银两给他。”  “可是,李大掌柜又觉得这是一椿可以做的生意,他并不想拒绝,才会想找我商量吧!祥清,你可知道穆家所做的生意是以什么见长?”  祥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洛阳穆家烧青瓷的功夫,至今仍旧无人能出其右,不过仅有技术,儿孙辈的人不懂做生意,才会经营困难,但是他们家的功夫,倒是有很多同业凯视想仿效的,光是这门功夫就值不少钱了,不过碍于家传,他们当然是不肯把功夫卖出来。”雷宸飞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李大掌柜是对的,这自然是椿不能放过的生意,他想答应,又想不出可以制穆老爷子的方法,怕到最后真是拿钱出来见钱出来贴他做生意,‘京盛堂’讨不到好处。”  “那爷心里有主意了吗?”祥清见主子泛着微笑,想必心里已经有底。  “传我的话回去,就说穆老爷子开出来的条件,‘京盛堂’可以答应,一半的产权,到期之后,仍由穆家经营‘京盛堂’绝不插手。”  “可是,爷……?”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能讨到什么好处?  “穆老爷子自以为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只‘京盛堂’一半,咱们就拿他不能奈何?反正东西在咱们手里,他就以为咱们不能转卖出去吗?要李大掌柜在契文上注明,是‘京盛堂’答应不会涉入经营,此事与他人无干,等咱们把质兑卖给客人之后,谁要当头儿,就由他们自个儿争了!就怕到时候穆老爷子要伤神了,因为一半的产权里,自然也包含了他们烧瓷的功夫,百年家传届时就要毁在他手上了。”  “是,奴才会把爷的话,原封不动让人交代给李大掌柜。”祥清微笑。  “还有,这穆老爷子既然是病急乱投医,自然是急着要银两用,把这句话也一并提点回去,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雷宸飞才啜饮了口已经半凉的温酒,感受酒汁灼喉而过,果然,无论是菜或是茶酒,她都有一门独到的挑选功夫。  他搁下酒杯,转眸望向一边空荡的椅子,原本准备了另一张椅子是为了她,每天这时辰她就会来湖畔散心,不过,或许是因为不想见他吧!所以今天没见到她出现。  殊不知,藏晴也来了,就站在他们右手畔约莫百尺的一株桃花树后,将他们刚才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她是想来散心的,却没想到他已经先到了,就在她想要离开之时,听见他们说起穆家质兑的事情,令藏晴觉得不寒而悚。  她心里觉得可怕,他不只要让人在契文上做手脚,还要趁人之危,把脸上那抹自得的笑容,甚至于令人觉得他乐在其中,享受着人们在他掌握之中苟延残喘的痛苦!  老天爷!难道,这天底下已经没有报应了吗?  她眯细美眸,直眺着雷宸飞的侧颜,双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尖锐地陷入掌心肉里,她感觉到疼痛却无法放开手,心口的一股怒火就要将她所能思考的一切焚毁殆尽,当初,他也是用同样的手法玩弄藏家的吧!让他们藏家与吴家拼得你死我活,而他‘京盛堂’就等收渔人之利!藏晴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如果她这个时候不理智,冲动地对雷宸飞采取了任何反击的行动,那么,这把怒火不只会烧光她的理智,还会烧去她好不容易挣得的一切!  只是,原以为这男人只要离得远远的,她就可以安然恢复平静的生活,但是,从这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将再也做不到,就算他离开了,她再度被挑起的恨意也将一直焚烧着她的心!  如果没见到这男人得到报应,那她将永远不会甘心!  “晴姑娘,你要见我?”  二更时分陈嫂忙完了手上的活儿,依着藏晴的吩咐,到帐房里来找她,一进门就见到她正在检阅大地刚算完的帐本。  藏晴见到陈嫂进来,转眸微笑瞅了她一眼,“是,我有些话想跟陈嫂说,等我把这些帐看完了,你跟着我一起回房。”  说完,她的视线又回到帐本上,一条条,一笔笔仔细地与一旁的大地比对,神情与态度比往常认真。  “晴姑娘,你歇一歇吧!”陈嫂终于忍不住笑说道;“你没瞧大地这小子已经是满头大汗,你一下子说那么多,他那颗憨直的脑袋里哪里装得下?反正有得是大把时间,总有一天这小子会成器的。”  闻言,藏晴这才抬起美眸正视大地,如果不是陈嫂的提醒,她一古脑儿地想把东西教给大地,没心思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提上口气,还想说下去,但最后她只把这口气给喟出来,“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你该去谢陈嫂为你说情,不过,你还是要再加把劲儿,才能独当一面,知道吗?”  “知道了,晴姑娘,我不会辜负你期望的。”大地眉开眼笑,虽然他的心里总还有一丝希望,盼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匹配上她。  藏晴点了点头,此刻的她没心思去体会大地的心情,她将手里的帐本交回给他,转身对着陈嫂说道:“陈嫂,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咱们这就回房去吧!我想拜托你替我做些事。”  “晴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哪里说得上什么拜托呢。”陈嫂笑呵呵的,跟着主子的身且走出帐房。  春风送暖,桃花飞落如雪。  在清澄的湖面上,被一片片粉色的花瓣覆盖,在太阳照映之下,随着水波蜿蜒飘荡,让落花虽是凋零,却仍旧有另一份别致的美。  “难道,没有人向你提起,你就不知道自个儿占了别人的位置了吗?  听见藏晴从身后传来的柔软嗓音,雷宸飞感到意外,他回过眸光,看见她就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提了一只红色的漆篮。  她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独自走到另一张椅子旁,这些天,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会让祥清准备两张椅子,似乎是在邀请着谁来跟他一起赏湖景,不过,一直空荡到现在,直到她的到来为止。  “我给你留了位置,所以不觉得自己有侵占的嫌疑。”他笑着说道,看她将漆篮搁在空着的椅上,打开盖子,取出了一个八宝盒搁到桌上,在每个分格里都装了两人份的小食,“这是做什么?”  “既然宸爷有饮酒的雅兴,那自然要有下酒菜,我让陈嫂做了几样上食,方便可以用手取用。”  说完,她将漆篮搁到一旁,在他为她准备的椅子坐下,与他起坐看着落花飘零,在湖水上浮载贪恋最后的一丝娇艳。  最初两人之间寂静无语,谁也没打算先开口打破沉默。  雷宸飞替她将酒杯满上,而她则是扬起手,请他享用酒食,却只见他微笑摇头,似乎不打算吃下她准备的精美小食。  “怕我下毒吗?”她挑起一旁眉梢,取起一块咸面果子,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虽说小驶得万年船,但是你也未免谨慎得过分了。”  “十多年的老习惯了,一时片刻也不可能改变。”他笑耷了耷肩,继续喝着他的酒,“我以为你直到我离开客栈之前,都不会来这湖边了。”  “不来是因为我不想来,不是因为你,你又不是鬼,我难道怕你不成?”  她轻笑了声,将最后一口面果子吃进嘴里。  “说不定我真是鬼呢?”他的话里藏着话,一语双关。  “那我也不怕你,”她顿了一顿,才轻唤了声:“宸爷。”  听她喊他“宸爷”听在他的耳里感觉十分新鲜,因为不曾有人用这两个字唤过他,她是第一个。  “先前,你曾说过想娶我为妻,被我拒绝之后,说是安分,不如说你根本就没有追求我的诚意,除了天天在这湖畔给我准备了一张酒席之外,其余的,究竟你没做,还是我没见到?”  “我不追求女人,也不懂如何追求,你想要我送东西讨你欢心吗?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我就让人去准备。”  “你不必送我任何东西,只要宸爷一句话,要我,还是不要?”  闻言,雷宸飞沉默半响,眸光锐利直视她迎来的视线,“你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他一向最不相信天上会掉下大礼,一时之间,他反倒犹豫了。  “因为我知道如果自己不改变心意,你就要放弃了。”藏晴耸耸肩,让自己看起来一脸坦然,“我以为你会努力追求我,我一直在等着宸爷采取行动,可是却没等到,所以今天我就自个儿送上门了。”  “言下之意是,你并非改变心意,而是一开始就想答应,却只是故作姿态,想要我追求你吗?”  “是,”她巧笑嫣然,“瞧,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好言相向,你还会注意到我吗?我想自己是成功了,不是吗?”  他冷笑了声,“是,就以某个方面而言,你是成功了,但是,今日的你似乎与我料想中的不太相似,毕竟在男人面前故作姿态,是最笨的方法。”  “这确实不是个好法子,但是,女子不作些姿态,反倒要教人看轻了,不是吗?而且,宸爷要的我能够成为你妻子的好条件,还是你希望我可以聪明到与你分庭抗礼呢?”  “你不需要,”他浑厚的嗓间淡淡的,带有一丝警告意味的戒备,“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贪求些什么,不过,如果是钱财的话,我可以任你取用不尽,只要你能是我雷宸飞足以向世人夸示的好妻子,我可以让你是这天底下最备受娇宠的女子。”  当然,用的自然是金银珠宝,而不他的爱!  藏晴听完他所说的话,轻呵地笑了起来,听他的话里说得戒备,事实上,因为她的主动求嫁,反倒让他对她少了一丝防范,让他以为她先前所做的一切举动,都是故作姿态,虽然会被瞧轻,但不失为一个好解释。  而且,反而因为显现了一点小小的肤浅,更笃定他会娶她!  就如同她刚才所说的一样,雷宸飞是个相当谨慎小心的人,绝绝对对不会想娶一个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女子来威胁他的地位!  “如果我说,现在的我比先前更喜爱你,你相信吗?”  他勾起一抹浅笑,直直地瞅着她。  藏晴回了他嫣然的笑容,却没给他回答。一陈骤风乍起,吹乱了她的发丝。拂上了她的颊畔,在这桃花如狂雪般纷飞的一日,她将自己许配给了雷宸飞,一个她将会恨上一生一世,永不休止的男人……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这三催四请着要雷宸飞一行人离开,却没想到,才不过几天工夫,他们的的晴姑娘竟然已经答应要下嫁于他!  小豆子和阿虎知道自己的好哥儿们大地对晴姑娘的心意,虽然也知道这位仁兄配不上在他们心目中宛如天女似的晴姑娘,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被雷宸飞这个半路杀出和程咬金给抢先了一步。  陈嫂倒是不讶异,因为就在那一夜藏晴就对她提起,自己对雷宸飞是有情意的,不过碍于女子的矜持,才会没有表示,想不到反应太过了,反倒教人误会她对雷宸飞其实是讨厌的。  她也同时提到雷宸飞的家世,讲起了“京盛堂”说她担心毕竟不是寻常的人家,而这二年澈儿跟着一起过惯了单纯的生活,她不想贸然将他带到京城,而是希望可以在那里安顿生活之后,再来讨论何时携他进京。  她自然不敢对陈嫂吐实,说她随着雷宸飞回“京盛堂”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所以能让澈儿远离危险,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安排。  陈嫂将澈儿当成自己的孩子般,对于藏晴的请托自然是满口说好,说她就安心慢慢来,不急在一时将他给带去。  可是,澈儿却不知道这件事,满心高兴着自己要去京城,但当他面对一脸哭的阿虎和小豆子,心里还是不知所措。  “你们别难过,放心,我跟晴姐姐去京城之后,会常常写信回来,也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澈儿像安抚着孩子似的,拍了拍阿虎的手背。  “澈儿,你不会去京城,你要留在这里。”藏晴虽是不忍心,但还是反驳了他的话,“我已经跟陈嫂说好了,有她看顾你,我就能放安心了。”  澈儿吃惊地瞪大了眼,赶忙跑回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晴姐姐,你是开玩笑的吧!澈儿当然要一起去京城啊!”  “不,你要留下,我不会带你去。”  “晴姐姐,澈儿也要跟你一起去!也要一起去!”  “澈儿乖,不是晴姐姐存心落下你,等过一段时日,姐姐适应了那边的生活,看情况再让人把你给接过去,好不?”  “不要!晴姐姐,澈儿不怕吃苦,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娘不是交代过吗?咱们要互相照应,晴姐姐照顾我,我当然要保护你啊!”  “澈儿还小,不必想那么多,只要你快快长大,等你长身高,长力气了,以后姐姐就依靠你来保护了。”  “晴姐姐是嫌弃澈儿还太小,不够力气保护你吗?”澈儿的嗓音闷闷弱弱的,似乎只要再用一点力气就会哭出来。  他的话令藏晴觉得心疼,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当然不是,是晴姐姐对你有期望,期望你在跟我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学会坚强,姐姐曾经告诉过你吧!老虎会驱逐它年幼的孩子,并不是因为它很无情,是因为它知道唯有分开,孩子才能学会长大,晴姐姐不是不要你,是对你有期望,很深,很深的期望,你能明白吗?”  “那澈儿被姐姐‘驱逐’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姐姐了?”他红着眼眶点点头,说话的嗓音里有着浓浓的哽咽。  “当然可以,老虎的例子只是比喻,晴姐姐以后当然还是要见澈儿的。”藏晴将弟弟给抱进怀里,摸着他圆滚的小脑袋,“我以后是要依靠澈儿的,自然是要在一起的啊!”  澈儿被她的话说服了,但是一想到自己要与相依为命的姐姐分开,还是忍不住一时悲从中来,他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泪,挣开她的怀抱,溜地跑掉了。  藏晴看着他跑掉的小身影,咬了牙没让自己掉下眼泪。  她故做坚强的模样看在陈嫂眼里,是既心疼又无奈,“晴姑娘,别担心,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能明白的。”  “嗯!陈嫂,在我派人来接澈儿……”说到最后,她还是觉得舍不得,心里一阵一阵刀割似的痛。  “晴姑娘只管放心,陈嫂还盼不得澈少爷能顽皮些,他小小年纪已经够懂事了,乖巧到教人觉得有些心疼,去了京城以后,要常常捎信回来给澈少爷,别让他惦记了。”  “我会的。”藏晴点头,转眸望着澈儿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一瞬间迷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或是错,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四章  “雷鸣山庄”的主子要成亲的消息一出,天下人为之震惊骚动。  人们纷纷揣测着,究竟是何方的绝世佳人,才能够得到雷宸飞的青睐,让他想要迎进家门为妻!  “大概没有人能够料到,我雷宸飞竟然简简单单的就成了亲,几名桃花镇的乡亲父老,几桌酒席,就把新娘子给娶进门了。”  雷宸飞一身新郎的冠服,站在祥清让人精心陈设过的新房中,在大红喜字与龙凤烛火的映衬之下,泛在他唇畔的笑容,显见得不似平时那般深沉,看着穿戴着红色新娘装束,美得教人屏息的藏晴,他的笑容更深了。  她很好看,是一种会教人忍不住想要一瞧再瞧的明艳与美丽。  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这个念头。  每一天,他就在这兰字房里往下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与每个人说话,看着她对亲弟弟恩威并施,就算是板着脸色,都还是教他觉得赏心悦目,越发地不想将视线离开她。  或许,说她聪明灵巧,有手腕有谈吐,拥有可以成为他妻子的一切条件,其实不过是他的借口,他仅仅想做的,就是拥有这名叫做藏晴的女子!  他忘记究竟有多久了,自己不曾如此想要过一件东西了!  可是他想要她!  每一日,只是看着他说话与动作,就能够让他的心情有一种雀跃感,那种感觉既陌生又新鲜,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这种感觉一直延续下去。  而今晚,他终于得到她了!  他原以为东西到手之后,会觉得也不过尔尔,可是,如今看着她为他穿上嫁衣,在他内心的雀跃感,几乎到了鼓噪的地步,让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像个孩子般兴奋不已。  “宸爷觉得委屈吗?在这穷乡僻壤,只请乡亲父老,只办几桌酒席的成亲之典,对你这样的人而言,是不值了些。”藏晴坐在床畔,抬起美眸迎视他的新婚夫婿,娇软的语气稍嫌冷淡。  “委不委屈,该是我问你的话,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更盛大的场面,对我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我不要,你已经让人从京城这远送而来的这身价值不菲的嫁衣,光是镶嵌在这凤冠上的珠珞已经是价值连城了,再更铺张的场面,也不过就是伤财而已,而且就算是山珍海味,你觉得能胜过陈嫂的手艺吗?”  “不,当然不能。”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为她摘下凤冠,“不过既然你要跟我回京城,为什么不干脆结束客栈的生意,让你的弟弟与陈嫂他们跟着一起进京算了?”  “结束了客栈的生意,让他们都跟着去京城,还不是要靠‘京盛堂’过日子吗?”她摇摇头,对他的建议毫不考虑。  “就算他们只是当闲人,‘京盛堂’也绝对不会养不起。”  “但我不想让他们当闲人,再说,当初我曾经答应过他们,让他们可以自力更生,可以有能力成家立业,如今将客栈交给他们,不就是我兑现承诺的最好机会吗?”  闻言,雷宸飞沉静了半晌,敛眸瞅了她一眼,才将凤冠搁到一旁的案上,嗓调不冷不热地说:“好,都照你的意思办。”  那一瞬间的沉静,教藏晴心跳停了一拍,就在这时候,他冷不防地执住她的手,将她拉离床畔。  “你做什么?”她的语气有一丝惊慌。  “别动,乖乖坐着。”他按住了她纤细的膀子,让她坐在梳妆铜镜前,揭眸看着镜中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男人要称自己的娘子为结发妻子吗?”  “不知道。”她娇美的嗓间听起来有一丝刻意疏远的冷淡,想到他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以那四个字来称呼她,教她心情一阵沉重。  “那是因为在新婚之夜,新郎要亲手解开妻子从娘家结来的许婚发缨,为她梳理头发之后,再重新系上,所以又称为结发。”说着,他解开她头上的缨带,让她如云般的秀发一泄而落,伸手取过妆台上的黄梨木梳,轻轻地为她将发给核亮、梳顺。  藏晴坐在妆台前一动也不动,她透过镜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容,看不出他此刻心底的想法,只是从未被从人碰触过自己一头青丝,如今被他梳着头发的感觉,亲昵得教她觉得害怕。  但他看起来却乐在其中,像是个孩子得到了新玩具,想尽了法子就是要给这玩具找出千奇百怪的玩法,好让自己可以玩不腻似的。  终于,他将她柔软的发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垂在她的肩侧,从镜中看着她的表情,就像完成了一个满意的作品。  “好看吗?”他笑着问她,眸光微微敛起,似乎不想要从她口中听到肯定之外的答复。  “好看。”她轻声地回答,转眸逃开他在镜中的对视。  他自然不会忽略掉她躲开来的目光,但只是勾唇一笑,只将她这反应当做是羞怯,他伸出大掌扳过她娇美的脸蛋,俯唇啄吻着她如丝缎般的粉颊,就在要吻至她的唇时,被她给伸手挡开了。  “怎么了?”他挑起眉梢,瞅着她的眸光透出一丝不悦。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身上的这股子香味是什么味道?”她巧妙地转开话题,用尽了力气才能让自己不抵抗他。  他顺着她的视线,侧眸望了自己的肩头一眼,好半晌,才恍然大悟过来,浅笑道:“是老白檀木的味道,因为可以消净一些肮脏的东西,所以我一直都是使用白檀木香薰衣,原来,你就是为这香味分心吗?”  “是。”她点点头,再用了一点力气,不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太僵硬,“我见你总会拿着一串象牙做的串珠,你信佛吗?”  话才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这男人就算是信佛,心里心是无佛的,要不,如果他真有信仰,知道会有报应,还会坏事做尽吗?  可是,她努力想找话说,想要拖延与他洞房的时间!  “可能信,也或许不信。”他笑耸了耸肩,“这串象牙佛珠是一位叫做莲庆的和尚在云游四海之前给我的礼物,说是他与我前世有缘,所以将他师父圆寂之前赠给他的佛珠转送给我,说是能够护身,我刚好也喜欢他,就带在身上,一带就是几年过去,也就成了我的随身之物。”  在他的眸里藏着一丝幽暗的光芒,自然是因为他并没有将实话给说了,这串佛珠确实是莲庆大师送他的,能有护身之效他也是姑且听之,不过,在莲庆离去之前,曾经说过,这串珠子与他的性命攸关,如果珠串断散的那一日,也就是他性命垂危时。  莲庆劝他要与佛修缘,与人结善缘,或许如此一来,在这串佛珠断散之前,老天爷能够怜见,让自己在云游四海之时,能找到救治他的方法,赶回来救他一命也说不定!  他将珠子带在身边,起初是想要印证莲庆所说的话,看是否他的性命存亡真的能凭一串珠子决定!而这珠子似乎与他有灵通似的,只要他捻数着珠子,心里就能维持平静。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他挑起一边眉梢,要她把想着说的话一次全说了。  藏晴望进他的瞳眸里,想要闪避却像是被逮住般,逃也逃不开,最后,她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想问的话了。  “很好。”  他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在她不及防时,已经俯首覆吻住她的唇,品尝着她的柔软与芳馥,感觉她还有一丝抵抗的力量,他故意无视,大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更加深入的吮吻。  藏晴揪住了他的袍袖,紧紧地揪着,用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不要将他给拉开来!  然后,她慢慢放开了手的力道,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就在不久之前,她已经与他拜堂成亲,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为了日后的大计,她要能忍得过这一时!  终于,她松开了最后一丝想要顽抵的力气,回吻他,迎奉他,任由他牵起她纤细的柔荑,走向张着红色纱帘的喜床。  雷宸飞将她按倒在鸳鸯锦褥上,侧身坐在床畔,一边吻着她,一边动手解开她的嫁衣,让那茜红色的衣料自她的身上滑开来,然后再解开深衣,留下了红色的抹胸,这时,他抬起眸光,欣赏着她被那大红颜色衬得更加雪白的肌肤,宛若凝脂般教人爱不释手。  藏晴闭上美眸,感觉被他触碰过的肌肤,都不由自主地泛起战栗,她紧绷着,想要让自己无视于被他抚摸的感觉。  他将大掌探入抹胸下摆,修长的指尖游滑过她平坦的小腹,攫握住了她柔软的左乳,一瞬间,那占有的力量,就像是要紧紧捉住她的心脏一样。  藏晴没让自己喊出声,弓起了上身,感受着他的掌心揉挲着她的胸乳,并且以虎口夹住了顶端的娇嫩,像是在摘取花朵般揪弄着。  这时,他俯首隔着丝料含咬住另外一边,虽然她的身子是紧绷抵抗的,但是,终究还是诚实地回应了他的爱抚,从娇嫩的花朵,在他的唇舌逗弄之下,逐渐地熟成可以品尝的甜美果实。  “唔……”她虽然已经用尽了力气在压抑,可是身为女性的本能比她的心诚实,让她在百般压抑之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藏晴也同时挪动娇躯,却是想要挣扎,但不过抵抗了一下就停止了,明明是满心的不乐意,却要让自己看起来仅只是欲迎还羞的怯懦。  她感受到了他的体温透过衣料熨贴在她的肌肤上,属于男人的肌肉与骨骼都是结实坚硬的,还有那掺和着白檀木的男性气味,随着他的体温,渐渐地濡染在她的身上,在她气息之间缭绕。  在她的心里有一丝明白,知道自己的心上以及身上,都要被这气味给烙上印记,从今往后的岁月,将是一日都不能或忘。  他几近蛮横地扯去她身上的衣裳,让她雪白的娇躯裸陈在他的面前,他在她的身上或是舔吻,或是啃咬,在他宛如狂风般的席卷之中,她是否乐意,似乎不是显得太重要。  而她的身子似乎也不在乎心是否乐意,当他大掌探入她的双腿之间,加以抚弄之时,本能令她感到愉悦,几乎到了令她感觉到屈辱的地步。  相对于她的抵抗与沉迷,雷宸飞反倒多了一丝超然的冷静,但他喜欢看她每一个反应,无论是欲语还羞的抵抗,或许是不由自主的沉迷,都教他觉得新鲜而有趣。  还有渴望!  他渴望着把这名女子变成他的,渴望着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想,她足以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嫌腻了!  藏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睁开美眸,娇喘不已,看见他正以一种不寻常的目光在盯视着她。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但却是想要更多的爱抚,戛然而止的激情让她就像是被困都会找不到出口的蝴蝶般,不断地飞扑着想要得到解脱。  “你看着我做什么?”她柔软的嗓间有一丝哑然。  “我在想莲庆说的缘份,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你这名女子,而如今你竟然成了我雷宸飞的妻子,你说,这是否就是缘分呢?”他曲起的指背轻轻画过她的眉梢。  “如果是缘份,那你说是善缘,还是恶缘呢?”一瞬间,她得回了一丝冷静,美眸之中泛着讽刺般的冷笑。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想像莲庆的说法,他会说,所谓夫妻缘分,说穿了,不过都是孽缘一场!”  所以,虽然他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却不讨厌莲庆,因为这个和尚对世间万物看得比谁都通透,有时候说起话来,比他更凌厉不饶人。  说完,他再度吻住她的唇,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再度掀起另一波更激烈的风暴,分开她的双腿,将自己因渴望而疼痛的男性埋进她的柔软之中,让他的结发妻子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一瞬间被他占有的痛苦,让藏晴呜咽出声,她承迎着他的进犯,咬紧牙关,闭上美眸,仅只让泪水湿润了眼角。  她不哭。  因为,就算她掉下再多眼泪也没有用。  从一刻开始,她已经不能再反悔,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了!  但是,就算她心里已经有了这一份觉悟,却还是在他不断剜掘她的身子,一再一再地深入,像是要掏出她的灵魂时,痛苦的呻吟出声。  但令她难受的并非痛楚,而在于被他占据时,身为女子的躯壳只能被动接受的脆弱与无助。  这一点,才是真真正正令她感到痛恨的……  雷鸣山庄。  一直以来,藏晴对这个地方只闻其名,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有一天亲眼见到它恢弘广大的摸样,当然更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成为它的女主人。  她将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们的马车距离山庄还有数百尺之遥时,她探头出来,已经可以见到山庄高耸的大门,当然更不必说进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厅堂与楼宇,这些令人咋舌的规模,传闻雷宸飞只花了一年让人找木料,然后只给工匠们一年的时间,就将山庄落成。  在他们成亲之初,雷宸飞就曾经向她提及过自己不习惯于人同房,所以她将会拥有自己的小院,他已经命人将山庄里德“兰染堂”给整理好,随时都可以让她入住。  而他的寝室与书房则都在“卧云院”里,不同于她的小院里栽的是兰花与牡丹,在他的院里则是曼陀罗与枫树,每年在红枫落尽之后,院里的曼陀罗花就会盛开,而春夏则是一片浓盛的绿荫。  五月,正是牡丹盛开,互争妍色的时候。  一连几日,藏晴都在接见各家掌柜夫人,说起来,“雷鸣山庄”的人口明显的阳盛阴衰,除了几个涤衣的丫鬟之外,大多数奴仆都是小厮,由祥清为总管发落调度,一时片刻之间,她还找不到发泄的余地。  今天,藏晴要厨房做了几道菜,邀请她的夫君在“兰染堂”的小院里共进午膳,应着微凉的天候,她让人给他温了一壶酒。  不过,即便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为他所准备的饭菜,还是要先由祥清以银针试过毒,吃过确定没事之后,他才会放心享用。  “还是不习惯吗?”雷宸飞屏退了祥清,拿起了筷子,抬眸瞧见她浑身不对劲的表情,“我劝你还是趁早习惯,十几年的老规矩,我没有打算为任何人改变,当然,这也不是怀疑你会下毒害我,毕竟,就算你能担保这饭菜是没有毒的,但你毕竟不是做菜的人,未必不会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如果是我亲手为你烧饭做菜,你就能够放心吗?”藏晴也一同拿起了碗筷,故意试探地问道。  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来此一问,雷宸飞顿了顿,失笑到:“再说吧!等哪天你真为我烧了顿饭,到时再说吧!”  说到底,还是不信她!  藏晴在心里冷笑了声,夹了块糖醋肉到他的碗里,“相信很快会有这一天的,希望到时候宸爷能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才好。”  “既然咱们已经成亲了,你还是打算继续喊我宸爷吗?”他微微地挑起眉梢,似有一丝不以为然。  “你不爱听吗?”她偏首浅笑,“人家说以夫为天,既然是天,喊你一声爷自然不为过,而我喜欢你名字里的宸字,把这字加到爷字上头,我倒是觉得很喜欢,喊着也很顺口,你以为不成吗?”  “随你高兴。”他耸了耸宽肩,“我只是觉得奇怪,反正你总是有道理可以说,我不想跟你争。”  闻言,藏晴轻呵地笑了,“宸爷是争不过我,还是不想跟我争呢?不过,既然你提起,我们已经成亲了,那有些话我也不妨直说。”  他抬起眸光,对她将要说出的话很感兴趣。  “成亲之后,我不想只是当个在家相夫教子的妇道人家,我想帮忙生意上的事,你放心,无论是府里的家事或是设宴款待的功夫,我都会做好,所以,请你让我帮忙打理‘京城堂’的生意。”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雷宸飞笑着开口,他的眸光有着一丝冷冽,心理觉得她这要求真实有趣极了。  自从他们成亲以来,这些日子他刻意地惯着她,但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她为所欲为。  藏晴命令自己直视他,不教他看穿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她不需要在他面前装作清心寡欲,越是表现得贪婪肤浅,他就越不会怀疑她,她点点头,笑着说道:“我觉得你应该答应,毕竟我们是夫妻,在这天底下你如果连我都信不过,你能信谁呢?”  “好,冲着你这句话,我就答应你了!”他咧开笑,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期待她想玩出什么把戏,他搁下碗筷,伸手从怀袖之中取出了一面紫金符印,交到了她的面前“好好收着这个玩意儿,这个紫符我可是不轻易给人的,可是‘京盛堂’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识得它,谁能出示这个紫符,就能通行无阻,也可以代表我调动人手。”  藏晴看着他交到她手里的东西,在那紫金符面上刻着一个山行,她心里感到讶异,没想到他一下子就交给她如此重要的符信!  “四年前,我总共让人打造了四面紫符,分别是风、火、山、林,给你的是山形,是我仅剩的最后一个,祥清拿的是风行,李大掌柜拿了火形,虽然拿了紫符,但是他们倒都是小心谨慎,没犯过大错,我希望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宸爷给晴儿这份恩赏,晴儿一定不会教你失望的。”藏晴用双手紧握住紫符,可以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  如果祥清和李大掌柜都只各取了一面紫符,但他却说给她的是最后一面,那么,第四面紫符他交予了谁呢?  但看起来他没打算瞒她,甚至于还有意让她知道,或许,在他的心里另有盘算,想要让她有所忌讳吧!  但是,她装作自己没听出端倪,只是娇媚地笑视着他,也当做自己根本就没看懂他眼底的深沉,收好了紫符,端起了碗筷,“吃吧!再不吃,这顿饭菜真的要凉透了。”  “嗯。”他不经心地吭了声,却没有立刻照她的话去做,他只是静静地楸着她,心里觉得眼前的她妖媚过了头,而且对他的话里有话,似乎无动于衷,虽说他不喜欢她太过聪明,可是,眼前的她却教他感到有些怅然所失。  那一日,在“花舍客栈”里能为了一盘“杏花鹅”与他针锋相对的女子,与眼前的她真是同一个人吗?  雷宸飞终于端起了碗筷,神情如常地用膳,却是在心里冷笑,才成亲多久,他竟然已经开始想念起“从前”的她了!  “快走开!这里不是叫花子要饭的地方!”  在“京盛堂”总号门外,看门的护卫吆喝着一名女子离开,她的衣衫看起来有些脏皱,可是却不破烂,清秀的脸蛋和双手也是擦得干干净净的,就一双鞋子不只沾满了污泥,还破了个洞,露出了半跟脚趾头。  “我不是叫花子,也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想求大爷给我一份活儿做,让我可以糊口饭吃。”  女子看起来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跪在地上,不死心地楸着护卫的衣袍,就算挨了踢也不离开。  这时,正由小厮护送着要上马车回去山庄的藏晴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她站在门内看了好半响,端倪着女子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看她虽然一身破烂,但是眉目之间却有着一股书卷气,看来家世不差,眼下应该是一时落难,才会跑到“京盛堂”来要讨份差事做。  “夫人?”一旁的小厮见她没有动静,轻唤了声。  藏晴回眸笑视了他一眼,转头朝着女子走去,就在护卫是在被逼得不耐烦,想要把她给狠狠揪推开来时,被藏晴给喊住了。  “小的参见夫人。”护卫看见主子到来,连忙退到一旁。  “嗯。”藏晴凉了凉手,示意他们退下,走到女子前面,仔细地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香荷。”  “是个好名字,识得字吗?”  “嗯,我爹爹是个教书的师傅,他教过我读书。”  “那会打算盘,动计数吗?”  “懂一些,但不精通。”香荷摇摇头。  “不精通没关系,事情只要会了,余下的就是多练习,既然你无处可去,就跟我吧!”  “夫人!?”这时候,一名年月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跑出来,他正是大掌柜李伯韬,他得到手下的禀报,赶忙着出来探看,就听见他们主母竟然要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夫人,请你三思而后行,爷不会乐见你收留她的。”  他们主子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对不会容许有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走动,所以藏晴收留香荷,等于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放心,宸爷哪里我自个儿会去交代,不过就是一名随身丫鬟,以前我在客栈的时候,连同陈嫂我总共收留过四个人呢!现在不过才区区一个香荷算什么呢?”藏晴笑睨了他一眼,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香荷,“走吧!跟我回去,先让你洗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让他们看看你也是人模人样的。”  “是。”香荷感激地点头,随着她的新主子离去。  在她们的身后,李伯韬对于藏晴不按牌理出牌的随性,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担忧的表情……  第五章  原以为自己娶了一个能够持家的的好妻子,却不料,他这位好娘子似乎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引起了很多掌柜的议论纷纷。  雷宸飞沉静地聆听着李伯韬的禀告,这些时日他得到不少掌柜的抱怨,说藏晴处处干涉他们办事,甚至与还强迫他们撤换一些手下,让自己看得顺眼的人顶替上去。  因为她持有山行紫符,所说的话就等同于宸飞,所以掌柜们就算心里有怨言,也只能回头向大掌柜这里反应。  “不过就是换了几个人手,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吗?”雷宸飞冷笑着接上李伯韬的话,手里捻动的象牙佛珠与一身选黑色的袍服相映成强烈的对比,“她原本掌管一家客栈,客栈虽小但生意好,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所以一时之间要她闲静下来不管事,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暂时就由她去吧!她愿意参与商号的经营,算起来是件好事,至少比漠不关心要好,就由她去吧!”  “爷--?”  李伯韬提上口气,急着要再说下去之时,见到祥清在一旁以眼神示意要他稍安勿躁,早先祥清就曾经向他提过,他们主子对新夫人意外地娇惯,毕竟是新婚夫妻,而且是年纪小了十一岁的少妻,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太过分,他们主子大概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了。  雷宸飞在心里冷笑,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却不加以点破,“你们放心,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还在我眼皮底下,她要我信她,我想瞧瞧她能让我相信到什么地步。”  他倒要瞧瞧她想玩什么花样!  才一嫁进门,就向他要了紫符,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不只收留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在“京盛堂”总号里的几个重要职缺,也被她以不适任的理由调换了其中几名。  虽说都是师出有名,事情也不是闹得太大,但她的气焰之盛,造成了一些人不甚愉快,他知道事情绝对不能长此下去。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小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就只怕她想要的并不止如此而已!  最好她能够就此收手,因为,他不想与她闹得不愉快。  若她仅只是想要用这些手段坐稳“京盛堂”的主母地位,那他倒也就罢了,但如果不是的话……一瞬间,雷宸飞的眸色变得阴沉,捏定了象牙佛珠,好半响没有动静。  这时,李伯韬与祥清二人面面相觑,见到主子的脸色无不暗自心惊。  “都下去吧!”再开口时,雷宸飞的神情与嗓音都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闭上眼眸,掩去了凌厉的光芒,“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迟早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放心吧!”  这时,祥清见主子的脸色不好,在一旁提醒道:“爷,该吃药了。”  雷宸飞闭眼,听着祥清递上水杯的声音,他从身上取出了白玉药瓶,却是捏握在心里,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爷?”祥清疑唤道。  雷宸飞紧握着握着药瓶,虽然是只眼紧闭,但看见他蹙起的眉心,以及略紧的牙关,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有多痛恨!  这药丸的方子是莲庆当年离去之前给他留下的,能够压抑残留在他体内的剧毒,这些年来,多亏了这药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却也仅只于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一日也不能离开这丹药。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找莲庆的下落,查访各大寺庙院门,就希望能够找到他的下落,希望他已经找到为自己解毒的方法。  但结果却是一次次令人失望。  最后,他还是只能仰赖这丹药而活,却不知道这药能让他活到什么时候!雷宸飞痛恨极了这种感觉,但终于还是打开了药瓶,就口含了颗药丸,伸手从祥清手里接过水杯,饮下口水将药吞下……  每晚,“开染堂”的夜里,房里的灯火不过三更天是不会熄灭的。  藏晴每天晚上总是看账本与清册,直到眼睛倦累不已才上床去睡觉,当然这些都是一些好几年前的旧账了,所以李大掌柜才肯供她取借。  因为是一个人只身随着雷宸飞到京城,少了澈儿和陈嫂他们,确实孤独寂寞了些,但是,因为是抛下了他们才得到的时间,所以她一刻钟也不想浪费,她想要尽快地熟悉“京盛堂”的一切。  一直以来,人们只知道“京盛堂”是做大买卖的,至于这买卖有多大,在藏晴未见到账本之前,还真的很难想像。  雷宸飞老本行做的是成批买进卖出的趸售的生意,所以金额少说数千两,多则几万两,一次进出所赚的钱,已经是普通小商号一年的营收。  不过,他还有另一项赚钱的钱的生意,就是开质库,每年的营收至少都是几十万两。  相较之下,他们藏家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该怎么做才好呢?  藏晴又翻过了一页,在心里不断地苦思,在见识到“京盛堂”的真面目之后,她承认自己感到有些胆怯,因为,雷宸飞所拥有的一切,庞大得让她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夫人,你还不睡吗?”香荷端了茶水进来,轻声地问道。  藏晴摇摇头,抬起娇颜,笑瞅了她一眼,“我还不累,还不想睡,你想睡的话就先下去歇着吧!”  那日她收容香荷,原以为雷宸飞会大发雷霆,可是,在晚膳的饭桌上,却还是她主动提起这回事,只见他轻笑了声,似乎早就得到了禀报,说是李伯韬大惊小怪了,他不介意她收几个丫鬟差遣。  从他冷淡的反应之中,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不过,原以为能惹得他不高兴,却在被他四两拨千斤之后,她心里反倒有些失落。  “香荷瞧夫人每天晚上都在看东西,是什么东西那么有趣,让夫人可以看到都不想睡觉呢?”她凑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细。  “这些东西称不上有趣,可是,都是我必须知道的事情,可能看了这么多之后,一点用也没有,但是,我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点能用的可能,我就不会放弃。”说完,她泛起一抹微笑,继续读看下去,没再搭理香荷。  最后,没再得到回应的香荷只好耸耸肩,自讨没趣地退出门去。  在香荷离开之后,藏晴停顿了下来,抬眸望向门口,心里敏感地察觉到香荷并不像陈嫂或大地他们一样率直而单纯,当初她就是知道雷宸飞的性子,才故意收留这女孩,不过,眼下就希望一切不过是她多心而已,别因为故意要给雷宸飞找麻烦,而真找了个麻烦进来!  “京盛堂”的议事大厅里,此时一片沉寂,在见到主子阴鸷不语的脸色之后,谁也不敢吭声大气。  雷宸飞一掌按在首案上,眸光冷凛,敛视着案上摆开的一致摺子上头,写在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火星般烫痛他的眼。  在他的身后,以李伯韬为首的几名掌柜都是噤若寒蝉,他们都知道那份摺子里写了什么,那一句句、一行行,都是他们商号里的所作所为。  其中还包括了她弄砸了两椿茶叶生意,以及得罪了一位对“京盛堂”而言很重要的客人陶朱爷,一直以来,这位陶朱爷就是他们与大海商夙炽做生意最好的联络管道,透过他的撮合,他们“京盛堂”一直都能够取到最好的货源,是雷宸飞很倚重的一位老者。  “爷。”李伯韬开口,语气谨慎小心,“陶朱爷的事情,夫人或许不是故意的,毕竟,寻常人可能无法体会陶朱爷对古玩的热爱,夫人也因为一时不察,才会送了造假的古玩,犯了陶朱爷的大忌讳,说起来,一切不过都是巧合,只要夫人肯赔罪,爷替她美言几句,相信陶朱爷会宽谅的。”  闻言,雷宸飞抿唇不语,眸光一掠。  不是巧合!  如果他笨得相信这一切是她误打误撞,不小心造成一连串失误,那他雷宸飞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倘若是别人,那他无话可说,但是,他亲眼见识过藏晴对吃用东西的考究程度,绝绝对对不会犯下送出假古玩的错!  不过,在知道她这段时日所做的事情之后,他的心里有一种熟悉感。  是的!那个在“花舍客栈”里,不只对他毫不相让,而且一切事情都能处理得有条不紊的晴姑娘!  说也奇怪,明明她犯了一连串的失误,但他却想起了当时那位聪明而灵巧的女子,他想,这一切其实并非她的失误,而是他的!  是他太过自恃,太过轻信她了!  他想起当时每一天从“兰字房”望见她的模样,那能够教他一看再看,却不感到厌倦的表情与言谈,绝绝对对没有一丝一毫贪婪的肤浅!  若她贪的不是名与利,那她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虽然迟了一些,不过,是该让真相大白的时候了!雷宸飞伸手合上摺子,一瞬间扬起的锐利眸光,宛如盯住了猎物的毒蛇,教人不寒而憟……  “宸爷。”  藏晴走进书房,见到正半卧在长榻上的雷宸飞,偏首轻笑唤了声,走到了离他约莫还有十来步的距离之外,就停住了脚步。  “过来,到我这里来。”雷宸飞睁开眼睛,笑着朝她伸出手。  “要做什么?”藏晴瞅着他脸上不太寻常的温和微笑,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安,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做什么就不能过来吗?晴儿,咱们夫妻许久没亲近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在他敛着笑意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几近残酷的阴冷。  藏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脊一凉,顿了顿,依言走上前去,蓦地被他伸出的大掌给揪了过去,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  他捧住她柔润的脸蛋,看着她如画般细致的眼眉,心里冷冷地笑道:真是好个美丽又聪明的小骗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宸爷,是生气我这些日子忽略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知道才对吧!明明就是你吩咐我要张罗年终款待客人们的事情,我要想菜色,要想该送的礼品,忙得我都快没时间歇息了。”  “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幸亏有你在,就在不久之前,陶朱爷派人来说,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要我好好夸奖你呢!”他故意说反话,锐利的眸光仔细地瞧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几乎是立刻地,在她的眼底看见了一丝愕然的苍白,虽然她立刻就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给瞧出来了。  “是吗?陶朱爷喜欢啊!那……他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藏晴垂下美眸,心里既不信又失望,听说那位陶朱爷对古玩的眼光独到,凡是伪品绝对逃不过他的金睛法眼,看来也不过尔尔了!  “因为你替我办了件好事,所以我要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他落地起身,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画案前。  “那是什么?”藏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见了搁在案上的钥匙与金印,不由得一脸疑惑回瞅他。  “是‘怡记’的掌管用印,还有这是它库房的钥匙,另一副在‘怡记’的梁大掌柜手里,如果要开库房取银的话,就要对上你这一把才能开启。”  “宸爷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怡记’与我又无干系。”  “从今以后有了,因为我打算把它给你。”  “给我?”  “你不是想要一间可以开展手脚的地方吗?虽然‘怡记’是个只有几十名雇员的商号,不过,与‘京盛堂’一样都有在做趸售的生意,前任的财东伍老爷人面广,再加上梁大掌柜也是一个可以重用的人材,原本在取得这间铺子时,我想把梁掌柜收做己用,不过,‘京盛堂’已经有李大掌柜了,一山难容二虎,我没必要搬砖砸脚,而且,你要经营‘怡记’,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为了你,我也只好割爱了。”  她连忙摇头,拒接了他的安排,“不,谢宸爷的厚爱,可是我想留在咱们的铺子里帮忙。”  “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跟你提的事,既然你有了“怡记’要经营,那关于‘京盛堂’的一切事物你就搁下吧!自然会有人接手,至于你成亲之后,所雇用的伙计与管事,就随你一同过去“怡记’,毕竟有熟人在身边,也才好办事,我也只能替你想得这么周全了,余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丝毫没给她考虑的余地。  藏晴这才意会了过来,他给她“怡记”,是为了要将她安排在“京盛堂”里的人全给撵走了,顺道也排除了她。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最好答应。”一抹带着忠告的微笑泛上他的唇畔。  “这算什么?提防我吗?”她娇嫩的嗓音不由得微微高扬了起来。  “难道我不该吗?”他回眸瞅着她的眼,冷冷的,带着一丝嘲弄,把她的问题丢还给她。  藏晴顿了一顿,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们之间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她轻笑了声,“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你怎么可以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信不过,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即便是亲如父子兄弟,都可以刀刃相向,是结发妻子又如何呢?更何况,你是当年寿县藏家的千金,就凭着我与你藏家之间的不解之怨,有这样身分的你是我的枕边人,我才更应该提防你才对。”  一瞬间,她睁圆了美眸,表情闪过一抹震惊。  “你知道了?”  “果然,这一切不是意外。”他泛起一抹浅笑,看起来有些涩然,“我知道,今天无论我说再多,你都还是会把我当成毁你藏家的凶手,不过我想知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当初害了藏家的凶手,倘若起初拒绝了我的求亲,是因为对我的憎恨,那为什么最后又要答应呢?当初我没追问你原因,如今,我非知道不可。”  为了当你的绊脚石!为了要给老天爷忘了予你的报应!  藏晴在心里给了他回答,但是表面上嘴巴却抿得紧紧的,只是眼梢嘴角的怨恨泄漏了她些许心思。  “你不说吗?不说是吗?”雷宸飞笑声了耸肩,“无所谓,反正我这个人做事一向有最坏的打算,晴儿,我的好娘子,我希望你好自为之,要是你真敢做出什么会伤害到雷家或是‘京盛堂’的事,小心我不会对你客气。”  “那敢问宸爷,现在你心里最坏的打算,是杀我灭口吗?”她轻笑了声,没将他的警告搁上心。  在决定嫁给他之时,生死她早就置之度外了!  “就算不杀你,也能让你永远再也开不了口。”他浑厚的嗓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起伏。  一瞬间,藏晴不寒而粟,看着他的美眸之中多了一丝畏怖。  她知道他可以做到!  他绝对能够教她生不如死,他可以的!  她眯细眸直勾勾地瞪着他,似乎恨不能在他的身上盯穿一个洞来。  “你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颔,敛眸笑视着她娇美的容颜,“你在想我是个自私又冷血的小人吗?”  藏晴紧抿着嫩唇,挥开他的手臂,别开眸光一语不发。  雷宸飞耸了耸肩,不介意她的冒犯,退了半步,揉了揉被她挥痛的手腕,对她露出了无辜的笑,“其实,你一定不能明白,我不是自私,说穿了也只是求自保,想活下去而已。”  她抬头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脸说出这句话,“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简单,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又何必对人赶尽杀绝,丝毫不留给他们一点逃生的余地呢?”  “那你就能肯定,如果我对人们手下留情,他们就不会反过头来对我赶尽杀绝吗?”说完,他的唇畔浮上一抹冷笑,笑她的天真。  “这……你这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不明白他明明坏事做尽,却依然能够理直气壮。  “但你无法反驳,不是吗?”  “我只是说不过你,不代表你说得话就是对的。”  “这也是个道理,但相反的,就算你不认同我,也并不代表你的想法就是对的。”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堵得她哑口无言,“不过,你对我有妨害却是一点也不假,晴儿,念在夫妻情分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就乖乖的去打理‘怡记’,往后你要做的生意,‘京盛堂’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能给你的我绝对不亏待,但是,别再打坏主意,咱俩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结果。”  藏晴知道如果今天她不收下“怡记”,他也绝对不会再在“京盛堂”给她任何发挥的余地了。  与其倔着不收让自己走向绝路,不如她今天就先认了!她越过他的身畔,走向书案,伸手去过金印与钥匙,紧紧地将它们握住手里,低头注视着它们,好半响一动也不动。  蓦地,在她的瞳眸深处泛出一抹笑,就算是死又如何?就算不能再开口又如何?只要能够对付得了他,她不在乎!  雷宸飞转眸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得出来她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但这是他能给她最大的让步!  他欣赏她!就算不是以为男人看待女人的角度而言,他不讳言自己确实喜欢她的聪明与顽强。  但是,如果她敢越雷池半步,他自然也不能再客气了!  第六章  “怡记”在做趸售的生意上,也称得上是老字号,不过,因为资本并不算太雄厚,相较于“京盛堂”这种大商行,所做的买卖自然是小得多,可是,因为伍家老爷子的人脉广,所以长久以来,“怡记”就以进出上等货源见长,而这些人脉资源,在藏晴接掌以后,也同时转交到她的手里。  “依梁大掌柜的看法,这批丝绸的价钱还可以再更低吗?”  藏晴坐在案前,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怡记”的大掌柜梁宁次,虽然已经是个年届六旬的老人,有着一头苍苍的白发,但神情与说话的语气都依然十分矍铄有力,一直以来,因为感怀于伍老爷子的知遇之恩,所以就算别的商号开出重金,他也从来都没心动过。  如今,因为伍老爷子把“怡记”卖给了雷宸飞,得了一笔金钱回老家去了,临去之前,他给了梁大掌柜一笔足够养老的银两,不过被这位老人给拒绝了,他选择了留下来与“怡记”一起为新东家做事。  “每匹布再少二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东家,这可是批上好的丝绸,咱们理该可以赚更多,为什么要削价出售呢?”  梁宁次不太明白新东家的想法,看着她泛着浅笑的秀丽容颜,似乎没将盈亏这回事搁在心上。  “因为我想从‘京盛堂’的手里抢生意过来,如果价钱上不够诱人,自然抢不过他们,我想我们‘怡记’可以少赚一点利润,但是,俗话说薄利多销,日子久了,客人们就知道该找谁做生意了。”  “东家,你这是……”  他想不明白,这位新东家可是“京盛堂”的夫人,是雷宸飞的妻子,为什么要不惜割舍利润,也要抢自家人的生意呢?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着,藏晴站起身,走到梁大掌柜面前,抬起美眸,坚定地直视面前的老人,“梁老,我知道您一定能帮上我的忙,这只是第一步,虽然是个险招,但是绝对会管用,再接下来,还会再有新的做法,我答应您绝对不会拿‘怡记’的盈亏开玩笑,但相对的,请您帮我。”  虽然,梁宁次不知道她为何执着要与自己的夫君作对,但是,听她把话说得真诚,而且,也不是真的没有利润可以再退让,有她绝对不拿“怡记”盈亏开玩笑的承诺,他好像也能放心大胆一试。  “好,东家,就让咱们试试,不过,要从‘京盛堂’手里拿生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没试过不知道,就让咱们试试。”  “嗯!”藏晴点头,露出宽心的笑容,有了梁宁次的协助,对她想做的事情而言,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  “跟自家人抢生意?真是不像话!”  雷宸飞浑厚的嗓音透出了一丝怒气,即便是压抑得再好,在听到自己的妻子压低价钱与“京盛堂”抢生意,还是无法不动怒。  为什么?为什么她仍旧不肯放弃与他作对?!  给她“怡记”,已经是他极大的让步了,为什么她就是那么固执的不肯领他的情?!  他不能否认当初藏家的事情是他的错误,但他的错误不在于欺瞒她的爹亲,而是在于他的手下玩两面手法,却收了吴家的酬薪,最后将生意交给吴家一事,他没有及时察觉而已!  但他不想向她辩解,这不是他做人处事的性格,而且,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会相信他!  所以,他给她“怡记”,不追究她先前的一切作为,已经是他所能做到最大的弥补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领情?  在她的心里,对他究竟有多深的恨意呢?  李伯韬站在主子面前,与祥清二人同时感受到主子紧绷的怒意,与其说是愤怒,反倒像是充满了无奈的挫折。  这样的表现在他们主子的身上,是闻所未闻,不曾见识过的,看得他们满心惊讶。  不过,李伯韬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他开口,火上加油道:“与自家人抢生意当然是不该,但是,对夫人而言,她是否将‘京盛堂’当成是自家人,还是未知之数!”  闻言,雷宸飞立刻回眸,冷冷地瞅了面前的得力的手下一眼,那森寒的光芒足以教人不寒而栗,但是当他的目光对上李伯韬的视线时,滔天的怒气反而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这位大掌柜是在提醒他,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京盛堂”的本钱雄厚,当然不是不能让利,可是,若她是存心处处与他作对,弄到最后双方血本无归,那才是真正的伤害!  “祥清。”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经恢复了沉静。  “奴才在。”祥清回道。  “你去替我办件事,不给个警告,怕她是学不乖了。”说完,他招了招手,示意祥清上前,附唇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祥清在听完主子的吩咐之后,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办事。  在他身后,雷宸飞闭上利眸,长沉地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那一双瞳丸宛如冰凿似的冷。  她无视于他的警告,想来,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安危吧!  不过,他知道她在乎什么!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远远的搁到天边去,让人以为她没放在心上。  如今,她处心积虑要与他作对,如果他再不给点颜色,让她知道要警惕一下,就怕日后会惹出大祸!  晴儿啊晴儿!他在心里苦笑叫唤她的名字,怎么你就学不会安分呢?如果非要迫得我掐住你的咽喉,将你逼到了绝路,你才肯乖乖听话,那么,虽是万般无奈,我也只能动手了!  成亲至今数月,藏晴到雷宸飞的“卧云院”次数屈指可数,一来是因为如果他想见她,会主动到她的“兰染堂”,二来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他,所以自然就避免到他的寝院来。  所以今天若非得到他的召唤,她当然也是不会走进“卧云院”。  “宸爷。”  藏晴在祥清的带领之下,走进了雷宸飞的书房,当她一步入书房,祥清就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关上。  雷宸飞早就在等待她的到来,听见她的呼唤,回过身笑瞅了她一眼,热络地上前执起她的手,将她牵到了书案之前。  “你想做什么?!”他的笑容让藏晴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但她犹做一脸镇静,任他带着走到案前。  “别紧张,我不过是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他微挑起眉梢,一脸她太过戒备的表情,取起了一封搁在案上的书信,交到她手里,“给你的。”  “这是什么?”  “打开来看看,你见了里头的东西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藏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但还是依言打开信封,摊开里头的书纸,目光才一触及纸上的字,就吃了一惊。  “这是澈儿的字迹?你是怎么会有他写的字?”一瞬间,她心里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雷宸飞勾起唇角,觉得他的娘子果然很聪明,只是见了那样小玩意儿,脑袋就立刻开窍了。  “别担心,他现在很安全,我让人带着他出门玩了一趟,他玩得很开心,你瞧,这信里写的就是他要告诉你自己出了一趟远门,见识到很多新鲜玩意儿,你不仔细看看吗?听说,他写这封信时,可是眉开眼笑的呢!”  一开始,从陈嫂他们对待他的态度,让他猜想藏晴并未告诉这些人实话,后来,他派祥清前去“花舍客栈”,以她的名义要带走澈儿之时,终于从陈嫂他们没有反对的反应里,证实了她的确隐瞒了实情。  想来,是不想说实话,让陈嫂阻止她嫁进雷家吧!  而这一点,却刚好成了他可以掌控的弱点!  “你这算什么?是在威胁我吗?是在告诉我,只要我不乖乖安分,你随时都可以拿澈儿来惩罚我吗?”她不自禁地从心底泛起了凉意,面对着眼前男人的笑脸,忍不住觉得心惊胆战。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我很喜欢澈儿,他很聪明,又很懂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他当我的继承人。”  “笑话!他可是外人,你怎么可能会把‘京盛堂’交到一个外人手上!”藏晴冷笑了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闻言,雷宸飞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扬起一抹沉静的微笑,走到窗台前,敛眸看着开得正是娇艳的兰花,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兰花饱满的叶片,见到上头有一点灰尘,他曲起手,以袍袖拭去尘埃。  藏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也是紧抿着嫩唇不语,但在她平静的表面之下,心情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他知道了吗?自从与他成亲以来,她就一直瞒着他偷偷在吃避妊的汤药,说要让澈儿当继承人,是为了套她的话吗?  久久的沉寂,空气仿佛就要凝结了一般,教她觉得喘不过气。  蓦地,雷宸飞轻笑了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对我而言,澈儿不算是个外人,他是你的亲弟弟,是我的小舅子,不全然是个外人。”  “但怎么说你都应该会把家业交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小舅子吧!”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他肯将雷家交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那也要我能生得出孩子啊!”说完,他冷不防地转头瞅着她,在她来不及闪避的美眸之中,看见了一丝心虚。  面对他盯视的目光,藏晴倒抽了一口冷息,勉强自己镇静下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眼下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避忌的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避妊的汤药吃多了,会伤身的。”他话出口的同时,见到她脸色瞬间闪过苍白,“你不必要做那种无谓的小动作,因为,大夫已经亲口断定,依我的身子状况,要令女子受孕的机会很小,小到根本就是渺茫,说不定,老天爷是铁了心要让雷家绝后了,我原先不想说的,不过,见你费尽心机,弄来那些汤药伤害自己的身体,我想还是对你坦白一点比较好。”  “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我不信,你只是存心要骗我不喝汤药,好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的居心不轨,所以我绝对不相信你。”  说完,她昂眸瞪视着他,原以为会看见他气恼的表情,可是,却没料到在他的眼底看见了一抹哀伤。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他真的无法令女子诞下后嗣吗?  不!如果今天站在她眼前的是别人,她或许可以相信,但他是雷宸飞,是这天底下最卑鄙恶劣的小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无所谓,反正,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自己该守的分际,别轻举妄动,不要妄想与‘京盛堂’作对,只要你做到了,我也能够答应你,绝对不动澈儿一根寒毛,甚至于还会好好疼爱他,这话,你明白了吗?”在他眯细的瞳眸之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她还能不明白吗?藏晴的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但最后她还是闷闷地回答:“明白了。”  看见她就像吞进千万斤黄连的苦涩表情,他唇畔泛起一抹冷笑,知道今天的威吓是奏效了。  不过,那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她心里是不服他的,今天用澈儿的事情与她彻底撕破了脸,从今以后,他是休想再见到她的好脸色了!  秋初,微风之中已经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  在“卧云院”里的枫树叶梢也因为这秋凉而转黄,不过,要到如红云般璀璨的地步,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日。  在转檐廊下,有一处开阔的平台,是雷宸飞一贯喜待的地方,从这个地方望进院子里,在深秋时可以看见如火云般的红枫,在枫叶落尽之后,仍旧有大红的曼陀罗花可欣赏,隆冬时分,大红的花朵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宛如溅开的鲜血般,那近乎妖异的凄美,教人转不开目光。  而此刻,除了几抹点缀般的淡黄之外,余下的,是一片浓荫般的绿,雷宸飞躺在檐下的长椅上,眼眸半敛,聆听着手下的禀报。  “没有动静吗?这是好事,只要她能够乖乖听话,就能让我省心不少。”说着,他闭上眼,唇畔泛起一抹浅笑。  站在雷宸飞身旁的青衣男人,岁数看起来比他年轻一些,白净的脸皮,中等身长,一双丹凤的长眸使他的模样看起来充满书卷气息。  他的名字叫做元清朗,在“京盛堂”之中,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但是,他却对“京盛堂”的一切人事物了如指掌,是雷宸飞相当倚重的手下,在几年前得到主子所赐的林形紫符,能够调派一批高手为他办事。  “主子对待夫人的态度真是十分宽容。”元清朗低着头,语气虽然含笑,却极收敛。  闻言,雷宸飞的眸底闪过一丝诡黯,“清朗,什么话该说,你心里应该有数才对,再说,我与她是夫妻,难不成要我与她厮杀见血不可吗?”  “是,爷说得是,是小的失言了。”  “嗯。”雷宸飞轻吭了声,望着眼前被风吹动的树荫,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仿佛多转动一圈佛珠,他的命又多拖过了一刻。  “不过,夫人没有动静,倒是有人不太安分。”元清朗开口又道。  一瞬,雷宸飞微顿了下,淡淡地挑起一边眉梢。  “说吧!”  “是。”元清朗点点头,“爷必定知道‘六如居’傅家,他就是小的所说不安分之人。”  “傅兴?我与他一向没有交情,‘京盛堂’也不曾与他做过生意,没想到有一天会与他扯上关系?”  对于傅兴这个人,雷宸飞有几分耳闻,知道他是闽南商人,近几年来举家迁居京城,这几年在商场上的名气不小。  他转头看见元清朗有片刻的停顿,回眸闭眼假寐,启唇说道:“说吧!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我听着。”  “小的遵命。”元清朗点点头,得到了主子的允许,他开始把近些时日得到的消息说出来,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详细。  只见雷宸飞沉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  白云寺,几百年来,都一直是香火鼎盛,从各地前来上香祭拜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人们来到佛前,说出他们的心愿,希望老天爷能够成全。  伫立于佛前,藏晴手拈三柱清香,静静地祝祷着,在她的内心里只有一个祈求,那就是让澈儿可以平安长大,不受到雷宸飞的威胁。  如果,佛祖允许她能够再有一个愿望,那么,她想要祈求内心的平静,让她可以想清楚,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是继续对抗?还是放弃?  或许在她的心里是想要继续对抗的,所以,她让人去江南找新的居所,要将澈儿他们搬迁到雷宸飞找不到的地方,好让他不能拿澈儿威胁她。  但或许她想要放弃了,因为,在一次又一次的敌对之中,那个男人总是能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教她只能屈服。  而且,在经营“怡记”上头,她遇上了些麻烦,一批从滇边要运到京城的上好茶叶,在运送的途中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到京城开箱时,发现茶叶竟然长满了蛀虫,根本就交不了货,只能认赔了事。  一些大大小小的状况,让她与梁大掌柜疲于应付,好不容易将事情解决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问题出现。  梁大掌柜告诉她,“怡记”开业至今几十年,不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多的状况,对于他们而言,这还真是个多事之秋。  藏晴躬身三拜之后,将手里的香交给香荷上炉,沉静了半晌之后,转身走出庙殿大门,与香荷两人顺着檐廊随意闲步。  这时,她看见了几名妇人在前头闲谈着,她们所谈论的对象,是正要走出白云寺,坐上前来迎接马车的一名衣饰矜贵的妇人。  “那不是‘六如居’的傅夫人吗?不是听说他们傅家这几年生意做得不小,还挺风光的吗?怎么见她的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啊?难道是她夫君去外头找了小的,她闹心烦吗?”蓝衣妇人说着笑了起来。  在她身旁的青衣妇人摇头,“不是,这几年来,傅兴老爷不知道已经娶了几房小妾进门了,他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最小的孩子才不过出生两个月呢!听说,是‘六如居’做生意没长眼,却惹上阎王了!”  “阎王?”听到这个字眼,几个妇人不约而同地低叫了出来。  “那可不?惹上了‘京盛堂’,不就跟惹上‘阎王’一样?听说‘京盛堂’的当家对外撂话,说谁敢帮傅家,谁就是跟他过不去,最好是聪明点闪边站好,别想掺和进去,要不,绝对是吃不完兜着走!”  “那就难怪了!”蓝衣妇人接着说道:“难怪傅家夫人的脸色死白,急着来这里求神拜佛,眼下没人能帮他们傅家,她也只能问鬼神了!”  “但我家相公告诉我这档事的时候,也说了,就没听说谁被‘京盛堂’给盯上,最后还能逃出生天的。”青衣妇人说完,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眼,似乎对于最后的结果都心知肚明。  她们没瞧见站在后头的藏晴,自顾地往寺庙大门口离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在聊着这些闲话。  “夫人?”香荷瞧见主子脸色苍白,担心地低唤了声。  藏晴对于她的唤声恍若未闻,美眸直视着几名妇人离去的背影,在她的心里因为听见雷宸飞的所作所为,而一阵阵地泛凉了起来。  第七章  这是藏晴第一次主动走进“卧云院”,在她的心里有着不甘、不愿,还有一丝无法平静下来的忐忑不安。  “卧云院”位居于“雷鸣山庄”最高的位置,在走进院门之后,要到屋舍之前,要走过一段上坡的石阶,在过了秋天的中旬之后,院里的枫树纷纷开始转色,在灿烂的阳光照映之下,仍绿的叶、半黄的叶、全红的叶,交揉成一片不近真实的美丽光景。  藏晴走过了石阶,就见到了守在门口的祥清,他见了她,只是点了个头,往屋里头对主子禀报她的到来。  “真是稀客,好晴儿,今天怎么有这好心情来见你的夫君呢?”  就在刚才还躺卧在长榻上歇息的雷宸飞,听见她的到来,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迎接她的到临。  进了屋子,藏晴就站定在门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相较于屋外盛得刺眼的日头,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她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但脸上的笑容仍是十分精神,应该不需要劳她操心才对。  “我不是来跟你嬉皮笑脸的。”她深吸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宸爷你可以答应我。”  闻言,雷宸飞的眼底闪过一抹讶异,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肯向他低头,“好,你说,只要为夫能做到,就答应你也无妨。”  “我想请你放过‘六如居’的傅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哪里惹火了你,可是,我希望你可以对他们手下留情。”  “就这件事?”不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她的亲弟弟,竟然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来求他!  他冷笑了声,心情一瞬间恶劣到极点。  见他抿唇不语,藏晴被他眼底霎时间变得冷漠的眼神给震摄了,但她没有退却,紧接着说道:“我不想再有人遭遇到与藏家一样的下场,只要你能够手下留情,就能够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更何况,听说傅家最小的孩子不过还在襁褓之中,我不忍心……不忍心见他们与我和澈儿,一样家破人亡,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如果我说做不到呢?”好半晌,他才冷幽地说道。  “怎么会做不到?不过就是手下留情而已!只要宸爷愿意,一定不会不可以的!”她的语气有一丝激动。  雷宸飞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仔细地打量她娇美的容颜好半晌,他看见了她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美,也看见了她比野马更加难驯的倔傲,而她那双澄亮的杏眸除了可以见到聪慧的光芒之外,也有着一丝几近愚蠢的顽固,他知道那是她唯一的缺憾,却无损于她在他心里的美好。  “好。”他俯首在她的唇畔轻轻一吻,可以感觉到她倏然变得紧绷,“你跪下来,只要你跪下来求我饶了他们,我说不定会考虑。”  “不!”藏晴像是被蛇给咬了一口,飞快地挣开他,愤怒地瞪着他过分得意,几近恶狞的笑脸。  “怎么?你不是慈悲心肠,想要我放他们一马吗?只要你跪下来认输,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我作对,我或许可以答应你,如何?”  “我办不到!雷宸飞,你这摆明了是强人所难!”  “是不能跪,还是无法保证以后不再跟我作对呢?是后者,对不对?”  被他一语刺中了心思,藏晴半晌说不出话,睁圆美眸瞪着他,见他挑起一边眉梢,勾在他唇畔的浅笑,含着再明显不过的嘲弄意味。  “跪啊!怎么还杵站在那儿?我还等着呢!”  藏晴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几乎被饱胀的怒气给塞得再也无法喘息,终于,她吐出了气息,定定地瞅着他的笑脸。  “如果,我真的跪了,你就一定会答应吗?”  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挑起一边眉梢,耸了耸宽肩,“我不是说了吗?只是或许而已,或许可以答应,但或许也不会答应,如果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卖你一个面子也不一定。”  “雷宸飞!”他太过分了!  他的语气倏然一冷,“你这张牙舞爪的样子,是来求人的态度吗?”  “那是因为,你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要放过傅家的打算!”藏晴咬牙切齿,心想是她太过天真,才会以为他还有一丝良知,“算了,就当作我没来求过你,我自己想办法,我不求你了!”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跑下石阶,在雷宸飞的注视之下离开了“卧云院”。  雷宸飞站在石阶的最上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卧云院”的院门口,这时,祥清也跟上前来,低声地说道:“爷,眼下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他轻笑了声,浑厚的嗓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自然是不能让她坏我的事,我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止,就连她也不能。”  *****  在回到“兰染堂”沉静了半刻之后,藏晴决定采取行动,她吩咐香荷到“怡记”去传话,要梁大掌柜做好一些准备,等她过去商讨。  但是,就在她才踏出寝院门口,就见到雷宸飞带着祥清以及一群护卫挡住了她的去路,而在他的身后,两名护卫架住了先出去的香荷。  “时候不早了,你想去哪里?”雷宸飞的嗓音很轻很温柔,就像是在对爱人呢喃般轻软。  藏晴没有闪躲,走到他的面前,昂起眸光直视他,“你管不着我去哪里,请宸爷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很放纵你的,从来没管过你什么。”他笑着曲起指背,滑过她像是盛满星子般的美眸尾梢,却只见到了她对他的痛恨,一瞬,他的神情与语气变得冰冷,“不过,这次我由不了你!来人,伺候夫人回房。”  他话声才落,祥清已经带着几名护卫上来围住了她。  “你干什么?放开我!”藏晴想要突围出去,却被人给捉住了双手,“雷宸飞!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出去,你让我出去!”  “现在让你出去只会坏我的事,这段时间你就安分一点,待在家里吧!”  “你这摆明了是在软禁我!”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撼动不了男人们的力气,他们无视她的意愿,将她腾空架起送回房里,她瞪着雷宸飞,只见他一脸无动于衷的冷静。  “你说是软禁就是软禁吧!我无话可说,但是,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帮人家对付我,晴儿,别让我觉得困扰,我不想对付你。”  “难道你会怕我不成吗?”  “我当然不怕你,我只是不想连你也要对付,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怕要是自己分寸一个没拿捏好,会把你伤得很重。”  “你在乎吗?我们是什么交情,你会怕伤害我?”  “我确实不在乎,只是不愿意而已,毕竟咱们不和的消息传出去,是雷家的家丑,我不想让人看笑话。”  “你怕吗?你真的怕吗?雷家本身一整个就是个大笑话,让人家知道我们不和,也不过就是添上一笔而已!”  “看来,跟你说得再多都是枉然!”他退开脚步,瞅着她的目光十分幽冷,“来人,都给我听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夫人出来,若有违者,挑断手脚筋脉,丢出雷家任其自生自灭!”  “雷宸飞,在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当然有,对我雷宸飞有助益的王法,我就认得它!余下的,我就当它们不存在。”他敛眸笑视她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像是刚才听她说了一个大笑话,“好娘子,好晴儿,你是个聪明人,别惹我生气了,好吗?”  “我要出去。”她瞪着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用力。  “不可能。”他摇摇头,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无奈表情,跨过门槛退出房门,在一瞬间神情变得森冷无比,“在事情结束之前,就委屈你在房里待着,为了别把你闷坏了,放心,我会加快脚步把事情给办完。”  “不!”藏晴飞扑上去,却被护卫们给阻挡了下来,他们将她推进了屋里,让她眼睁睁的看着门被关上,门外传来了落锁的声音,然后是几面窗户同时被钉上了木板的敲锤声。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拍动门板,但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最后,手拍痛了,也拍累了,她倚着门板滑落,跪倒在地上,好半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失去了牵引的傀儡娃娃,美眸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看起来无神且空洞。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想到了雷宸飞说为了早日放她出去,要趁早把事情解决。  没想到,最后她非但没帮上忙,竟然成了加速傅家灭亡的凶手!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闭上眼,任眼泪淌落双颊……  *****  宛若死寂般的安静。  在“京盛堂”的议事大厅里,此刻,竟像是审犯人的公堂般,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但是,在雷宸飞的脸上却是挂着笑容,是惬意的笑,是自在的笑,是看似和善,骨子里却掺了毒的笑。  跪在他与众掌柜面前的人是“六如居”的当家主子傅兴,五十多岁的人了,脸皮子却因为充满了肥肉而看起来圆润而结实,只是此刻冷汗涔涔,惨白得像是一条洗涤过度的灰抹布。  “雷大当家,雷爷……是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求您手下留情,放过‘六如居’一条生路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掉下眼泪,可是,却因为过度的惊慌与担忧,眼眶竟然干得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这些年来,在雷宸飞面前下跪的人不少,可是,他却鲜少像此刻一样心情大快,他轻笑了声,停止捻动手里的佛珠,长身微微前倾,“你弄错了吧?傅老爷子,你现在不该求我饶你,要去求你的老仇家,去求官府,怎么会是来求我呢?真是不好意思,我帮不上你的忙。”。  说完,他背过身去,扬手晾了晾,示意手下将他赶走。  “雷爷!”傅兴哭喊出声,连磕了几个响头,“只要你肯答应……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我家有老母,还有妻小,禁不起这折腾啊!”  闻言,雷宸飞冷淡回眸,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傅兴,他家有老小,与“京盛堂”何关?又与他雷宸飞何关?  “傅老爷子说得好像是我雷宸飞断你生路?可是你怎么不想想自个儿曾经做过什么?说起来,若不是你与人结仇太深,我能找到把柄到官府面前参你一本?倭盗?谁能想得到在二十年前,你傅家是以族盗起家,通番掠财,与倭寇联手为乱,收买当地官吏与差役为包庇,朝廷早就想抄你们这些人的底,不过一直苦无证据罢了!而提供罪证的人是你的老仇家,我什么都没做,不过就是让两者之间取得了联系,如此而已。”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六如居’是老实的生意人,已经不干那种鸡鸣狗盗的恶事了!”傅兴大声喊冤。  对于他的说法,雷宸飞付以冷笑,“傅老爷子说错了吧!‘六如居’确实没再与倭盗里应外合,但不代表不做恶事了!尤其踩到我雷宸飞的地盘上来,像你这样前科累累,没长眼睛又不安好心之辈,如果我今天放过你们,日后,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一瞬间,傅老爷的脸色像是死人般惨白,横长的肥肉因为不停的颤抖也跟着一起摇晃。  他仰望着雷宸飞冰冷睥睨的双眸,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鼠辈,总以为自己还能逃脱得救,殊不知自己早就被蛇给咬了一口,中了毒液,在前头等待他的,就唯有死路一条……  *****  “香荷,如何?有消息吗?”  藏晴挨着门,急切地问着站在门外的香荷,她已经被关在“兰染堂”三天了!这三天来,除了祥清会送饭菜进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她。  直到今天,香荷才终于能够溜进来与她说话。  “夫人,还是不行啊!爷的手下盯得很紧,香荷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出去,当然更不用说想得到消息了。”  闻言,藏晴以额心抵住门板,咬住下唇,忍住了心里激动的情绪。  她错了!  彻彻底底的错了!  被雷宸飞软禁起来的这几日,藏晴心里竟然只能想到这结论,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大错特错,根本就不该嫁给他,从一开始就该离他远远的!  “让开。”  雷宸飞沉冷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想来应该是在对香荷说话,藏晴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美眸,听见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  终于,在大锁被拿开之后,一双门扉在她的面前被推开,她看见了雷宸飞,他泛着抹浅笑,看着她,像是在注视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究竟将傅家怎么了?你究竟将他们怎么了?”她颤声问道。  “事情都过了,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有意义吗?你还去吗?”他挑起眉梢,揪住她纤细的膀子,阻止她出去,冷淡地开口,“劝你还是别去吧!太迟了,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你去瞧了只是徒惹烦心而已。”  “你让开!”在叫喊出声的同时,她的身子激动得发抖。  “别不知好歹,听我的忠告对你才是最好的。”  “让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大喊。  “好,我让!我让就是了!”他笑着放开手,像是投降般举起双手,“被关了三天,你现在应该很生气才对,你想去就去,我不过问,不过,有一件事情你最好牢牢记住。”  正要离开的藏晴定住脚步,回眸怒视着他的背影。  雷宸飞没有回头,无视她冒出火花般的怒光,“别以为拿了我的紫符就能为所欲为,只要我一声令下,通知各大分号说山形紫符已经无效,那你所持的那符信就等同于一块寻常的紫金,我不想做到那个地步,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还是恩准你可以拿着那紫符去做你想做的事,这已经是我给你最大的让步,没有更多了。”  闻言,她冷笑了声,“你总是这样,宸爷,我觉得你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明明就无心!你总以为对我已经是给尽恩惠了,可是我不希罕!一点都不希罕!”  说完,她掏出紫符就要丢还给他,却被他伸出的大掌连同紫符一起握住,他将她揪近胸前,睨着她的眸光迸出一丝怒气。  “如果你敢把紫符丢还给我,我一定会教你后悔莫及。”他紧紧覆握住她的手,沉冷的嗓音像是从地府飘出般森幽,“我不允许你把我赏给你的东西扔还给我,我绝对不允许。”  藏晴用力地回瞪他,好半晌,她才从他的掌握之中挣扎开来,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却还是只能紧握住手里的紫符,任由它像是热铁般烙痛她的手心,她咬牙低喊了声,转身从他的面前跑开……  *****  “六如居”,在不久之前,还是个比“怡记”规模更大的商号,如今,在被官府抄家之后,已经是什么都不剩了。  当藏晴赶到时,傅兴已经被以逆谋之罪送进大牢,而此时她只能坐在马车里,看着傅家宅院被查封,一门老小只能带着简单的行囊,在官兵的吆喝之下离开家门。  对藏晴而言,她像是在看着一场恶梦,一场她曾经亲身做过恶梦,如今又在她的眼前重演了一次。  而一手策划了这场恶梦的人,都是雷宸飞!不同的是,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却不能阻止悲剧再度发生,说起来也是帮凶之一!  “香荷。”她开口说话,嗓音听起来比她想像中平静。  “在。”香荷颔首回话。  “给这家可怜人找到安顿的地方。”说着,她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钱袋,“这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他们做点小生意了,替我转告他们,只要还能站得起来,就还有希望,要是被打垮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是,夫人放心,香荷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完,她从主子手里取过钱袋,下了马车,往那户人家走过去。  藏晴不知道傅家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雷宸飞,可是,此刻她的心里觉得好生气,气得想要大喊大叫,甚至于想要大哭一场,她不懂即便是什么深仇大恨,需要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但,她却只是静静的,坐在马车里等香荷回来,然后一起回“雷鸣山庄”,回到她所痛恨的男人身边。  就算她心里不承认,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就以某个角度而言,她是属于他的,而这一层体悟教她感到痛恨。  她也同时觉得自己可笑,何必去想傅家究竟做了什么呢?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只消惹得雷宸飞不高兴了,这个目无王法的男人就能理直气壮地置人于死地,何须理由?  第八章  藏晴才刚回到山庄,就得到下人的禀报,说雷宸飞交代一见到她回来,就到“卧云院”去见他。  她心里不乐意,但是,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需要听从于他。  “宸爷。”  藏晴走过前堂,穿过灿烂如红云般的枫树林之后,来到了“卧云院”北端的泉室里,在这个房里有一个十尺见方的池子,引来近郊的温泉水,终年不歇,或许也因为泉水的地热,所以这院里的枫树从转色至落叶,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已经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场雪,枫叶仍是正红的。  雷宸飞张开双臂,坐靠在泉水里,背对着她,“回来了?如何?有帮上他们的忙吗?”  “你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她别开眸光,不想理会他的讽刺。  雷宸飞嗤笑了声,耸了耸宽肩,“我哪里是明知故问呢?你要如何帮他们,我管不着,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过来替我擦背。”  “我不要,这‘雷鸣山庄’里多得是可以替你洗背的丫鬟,随便找她们之中一个人来,都强过我。”  “但我要你做,好不容易我现在心情好了些,肯与你既往不咎,你就别惹我生气,晴儿,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惹我生气会有什么下场才对。”  “除了拿澈儿来威胁我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她冷笑了声,注视着他露在水面上的厚实背膀,恨不能眼光如剑,给他补上一刀。  雷宸飞笑耸了耸肩,敛眸注视着冒着热气的水面,“怎么会没有呢?就拿香荷来说吧!她是你最重用的手下,如果少了她,你想会有多麻烦?再说说你掌管的‘怡记’,里头多少弟兄家眷要靠你吃穿,别忘了眼下那商行的产权和地契在我手里,我要它收,它就得收!”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留情,明白地让她知道他极不乐意见到她反抗他。  而他最后没说出口的,是她即便能带着人另起炉灶,他也可以将她的苦心经营给化成灰烬,雷宸飞从不怀疑自己的能耐,就看她会不会蠢到想挑战他最后的底限而已。  “我知道了!”她深吸了口气,就算心里有再多不甘愿,也硬是将它们给吞回肚里去,“我做就是了!对不起,宸爷,是我不对,不该惹你生气。”  最后的两句话,她故意说得柔软而讽刺,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想让这场面变得更难堪可笑。  雷宸飞当然也听出来了。  “我不想听你道歉,没有真心真意的道歉,听起来比磨刀的声音更加刺耳,教人不痛快,过来!”他侧过首,回眸瞅了她一眼。  “是。”藏晴捺住了快要满溢而出的怒意,走到他的身后跪了下来,拿起一旁的绢巾,拧了热水,开始替他擦洗厚实的臂膀。  但是,她的手才触及他的肌肤,就被他冷不防伸出的大掌一揪,整个人给揪进了热泉水池里,激起了偌大的水花。  “你干什么?!”她在他的身下挣扎,被他高大的身躯牢牢地钉在池边。  他压低了脸庞,挺直的鼻端几乎抵上她的,“我要你记着,无论你是为了什么目的嫁给我,但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妻子!”  “这你也好拿出来说嘴?嫁给你的决定,是我生平所做最错误的事!”她迎视他冷瞪的目光,毫不服输地反呛了回去。  但话才说出口,她就为他眼底闪过的阴沉给骇了一跳,心口不自主地泛起凉意,她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他大掌揪住了后颈,整个人就像只被毒蛇给咬住的耗子,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瑟缩起双肩,迎视他的美眸之中闪过一抹恐惧,此刻,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恨他较多,还是怕他较多了!  “就算是错,你也回不了头了。”他泛起一抹冷笑,话声甫落,已经覆唇吻住了她,狠狠的吸吮力道宛如惩罚般,像是要榨干她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吻得她生疼了起来。  “唔……”藏晴推打着他赤裸的胸膛,无法阻止他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还不到片刻的时间,她几乎已经与他一样不着片缕。  雷宸飞吮咬她如白玉般的颈项,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般,在那玉肌上吻烙下一个红痕。  “啊……”藏晴低喊了声,感觉被他吮红的肌肤像是火灼般疼。  “对了,祥清今天早上通知了我一件事,我想应该要向你说一声才对。”他扣住她的下颔,逼迫她正视他,“你想买的那座江南庄园,卖主已经找到更好的买家了,如果你想要搬迁客栈,给澈儿找个更好的落脚地方,那还是再多花些心思,另外找地方吧!”  藏晴睁圆美眸,震惊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嘴里所吐出的字句,是恶鬼的呢喃,让她感到一阵阵不寒而栗。  在江南购买庄园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神不知鬼不觉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澈儿找到地方,让他逃脱这个男人的掌控,但是,她终究还是小觑雷宸飞的能耐了!  甚至于,他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跟卖主接了线,她想那位凭空出现的买主,只怕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她望进他含笑的眸里,可以看见一抹告诉她别再白费心机的警告!  藏晴再也忍耐不了心里的激动,扬起手掴向他,却被他给一掌握制住,就在下一刻,他分开了她,强势而悍然地侵入她的身子。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在他身下激动地挣扎,一声喊得比一声更加尖锐而坚定。  听见她宛如从内心深处倾倒出来的恨意,雷宸飞只是冷笑,像是为了惩罚她的出言不驯般,他更加用力地贯穿她的柔软,仿佛要在她的娇躯烙上再也洗刷不掉的印记。  藏晴觉得恨,恨不能在这一刻死去,不必再受到他的羞辱。  她觉得自己好天真,天真到以为可以翻出他的掌握之中,她错了,在被他这只毒蛇咬了一口,她就已经中了他的毒液,他停顿了律动,捧住她微微苍白的脸颊,从她的美眸之中看见了心如死灰的黯然。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是想要她的顺从,他只是想要她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不是想要逼她死心,他不是!然而,眼前的她,像是一滩烧干的灰烬,再没有一丝火花。  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一丝慌张,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懊恼,足以令他失去理智的懊恼。  雷宸飞低吼了声,俯首狠狠地吻住她柔软的唇瓣,像是要给吮出血来般残酷,下身一次次的抽撤都抵进她的狭窄的深处,故意要将她弄痛,逼她对他所作所为有反应。  藏晴确实觉得痛楚不堪,但是她没有吭声,只是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等待他的发泄完毕,她就可以脱身了。  她消极的反应令雷宸飞的心里更加恼怒,他再也没有一丝毫的怜惜,在她白润的肌肤上啃咬,力道足以在她的肌肤上留下鲜红色的齿痕,每一处红痕都像是他的怒火在她身上烙下的痕印。  在一次次几乎失了控的侵犯之后,他将自己深深地埋入她的柔软之间,在粗嗄的喘息之中得到了释放!  但是,他的胸口却是更加郁闷,抽开身,退开了两步,看见躺在池畔像是傀儡般没有生命的她,明明在她的身上都是他所留下的瘀红痕迹,但是,他知道在她的心里,却完全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阴厉地眯细眸,抄起一旁的勺子舀了瓢水,用力地泼洒在她的脸上,见她瑟缩了下,蜷起身子咳出呛进口鼻里的水,一副可怜儿的模样。  但他无心欣赏,转身走上水池的另一端,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要确定她仍旧活着,仍旧是可以有反应的,既然目的达到了,他也就满意了。  只是他的心里并不快活,一点都不快活!  藏晴咳得脸蛋通红,就连眼泪都一起咳了出来,她蜷曲着赤裸的身子,捂着唇掩去哽咽的悲鸣,但越是想忍耐,她就越觉得心酸。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用力得将自己都给捉痛了,却只感觉到从心底涌出一阵阵冰冷……  *****  在那一天之后,她的一切完全被他所掌控。  虽然,她仍旧可以管理“怡记”,仍旧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却失去了可以拒绝他,对他说“不”的权利。  她输了!在与他对抗的战争之中,她输得彻彻底底,就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剩下了!  转眼间,秋去冬来,春去了。  而今年,即便是盛夏,迎面吹拂的风仍旧带着一丝沁凉,因为是凉夏,会影响到今年的作物收成,虽然市里还没有动静,但是,上游的收购粮价已经是蠢蠢欲动。  但是,即便是凉夏,荷花与水莲依然应时而绽放,一望无际的清澄湖畔,遍布了盛放的荷花,白色、粉色、以及鲜嫩的鹅黄,凉风吹来,荷花的清香随风飘送,让这凉天里多了几分夏日的氛围。  一艘画舫泛在湖面上,在上头挂着“京盛堂”的旗帜,雷宸飞与藏晴坐在舫船的前端,一旁的奴婢们伺候着两位主子吃着温酒佳肴。  自始至终,藏晴沉默不发片语,她浅啜着玉杯里温热的酒液,侧开的眸光望着一湖碧绿。  不知不觉之中,她与雷宸飞竟然已经成亲年余了,这一年多里,她只有元宵时回了“花舍客栈”一趟,她坚持要一个人回去,不必雷宸飞作陪,但令她有些哀伤的是,澈儿一见到她,问的却是他的姐夫怎么没跟着回来?  雷宸飞一饮尽杯里的酒,搁下玉杯,深沉的目光一直都盯在她如玉的侧颜上,“不要摆着脸色给我瞧,难得今儿个天气好,别想打坏我的好心情,惹我不高兴,听见了吗?”  “是,我听见了,我耳朵又没聋,当然听见了。”  说完,她回眸,昂起娇颜,给了他一抹比嗓音更难看的微笑。  这瞬间,雷宸飞眯细锐眸,闪过不悦的神色,却只是一语不发地抿着薄唇,靠躺回软垫上,深沉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你就不能让我们都好过些吗?”他往后一靠,轻喟了口气,对于眼前这局面似乎感到有些无奈。  “宸爷觉得不好过吗?那真是令人太惊讶了,晴儿一直以为宸爷很乐在其中呢!”乐于折磨她,以令她感到屈辱为享受!  闻言,雷宸飞直勾勾地瞅了她一眼,牙关微紧,好半晌没开口。  两人直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眼光,直到祥清从后头走过来,倾首在主子的身畔问道:“爷,时候不早了,是否要打道回府了?”  “嗯。”雷宸飞闷吭了声,扬了扬手。  “是,奴才这就去吩咐。”说完,祥清悄然退走,一如来时不动声息。  画舫回到了湖畔,雷宸飞先上了岸,回头朝着妻子伸出手,只见她冷冷地瞥了他的手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闪过他,迳自上了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苦笑了声,跟随她的身后走去,这时候祥清带人要跟上,却被他的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不要跟上来。  “爷?”祥清低叫了声。  “都退下,让我和夫人两个独处一下。”话才说完,只见藏晴停住脚步,回首投给他质疑的一瞥,似乎极不乐意与他两个人独处。  但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位住她的手沿着湖畔走,“陪我走走,我想听你说些话。”  “我跟宸爷之间无话可说。”  “就算你无话可说,但我想听,所以就算绞尽脑汁,你也要想些话,说出来给我听,明白吗?”  话毕,他转眸瞅着她,所见到的是她充满怨恨的迎视,但他只是挑挑眉梢,似乎对她这反应无动于衷,“除了说恨我以外,我允许你什么话都可以说,说吧!我听着。”  可是,藏晴却没有开口,只是以极冷淡的眸光瞅着他,那意思仿佛是除了“恨他”之外的话,她对他的无话可说。  就在他启唇还想说些什么之时,一对前来这采莲子的男女迎面走来,就在经过他们身边时,麻脸男人忽然拔出了一柄刀刃,往雷宸飞胸口刺去。  雷宸飞见到刀光,往后退开,但是,他闪躲得还不够快,尖锐的刀刃刺进了他左侧的下腹,男人拔出刀刃,还想再捅上第二刀时,见到祥清已经带人追赶了过来,他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临去之前,男人狞笑了声,“还记得‘六如居’吗?你雷宸飞要了‘六如居’的命,我今天就要了你雷宸飞的命,一命抵一命,这是报应!”  说完,他拉着一旁的女子,飞也似地跑开。  男人所说的话,雷宸飞与藏晴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支地跪倒在地,按住腰腹上的伤口,感觉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他的掌心之下溢渗出来,赤红色的血痕不断地渲染开来。  他感觉眼一片黑暗,身体开始觉得虚弱,相较于他手掌心感觉到的鲜血温热,甚至于有些冰冷。  他抬起眸光,望着就站在不远之外的藏晴,从他妻子那双美眸之中,看不见一丝毫的忧虑,她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晴儿……?”  他朝她伸出手,在那手掌上沾满了赤红的鲜血,他想要拉住她,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他碰不着她!他的心里越是想要与她亲近,就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张口想要对她说话,却在剧痛的侵袭之下,只能喘息。  过来!  他用眼神在对她呐喊,可是,却只见她无动于衷,那眼神……是了,她瞅着他的眼神,仿佛他只是一只将死的蝼蚁,死不足惜。  在这瞬间,他想起当初在“花舍客栈”时,每天从兰字房的内窗望着楼下厅堂里的她,那一张总是对人巧笑倩兮,灿烂而美丽的容颜。  这一刻,他才知道,其实,他想要的,是每一天都可以看见那张笑脸,不只美丽,而且慧黠,尤其螓首微偏时,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可是,他得到了她的人了,却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从来没有!  藏晴看见了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苍白,她不明白他做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她,她仿佛被人给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逐渐失血虚弱。  蓦然间,雷宸飞竟然觉得想笑,在他的心里觉得眼前这一切是他见过最可笑的闹剧,但他勾起唇畔的笑容,看起来竟像是哭号。  终于,他朝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也像是断了线般,砰然地倒落在地上。  他倒地的声响终于惊醒了藏晴,她像是突然间回过神一样,看见她的夫君倒在血泊之中,像是再也没有气息般寂静。  “宸爷?”她睁圆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瞬间,她感到惊慌还有害怕,被自己在这一刻之前的冷酷想法给吓得不能动弹。  她没想要救他!  自始至终,她竟然没有一丝毫想救他的念头!  她表情有着迟疑,往他踏前了一步,在就这时,祥清带人从她的后方赶了过来,几个男人穿过她的身边,赶到主子的身旁。  “爷!爷——”祥清急唤着主子,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虽然临危,他却没有惊慌,命人赶快去请大夫,余下的人则帮着把主子抬送回去。  藏晴仍旧是一动也不动,站在原地看着祥清有条不紊地指派着人手,这时,她的目光对上祥清投过来的视线,她飞快地别开脸,泛过一抹心虚的表情,像是就在刚刚,被他洞穿了内心肮脏不堪的心思……  *****  寂静。  在“卧云院”的寝房里,宛如一口沉寂千年的石井水,静幽幽的,没有一丝毫的声响。  藏晴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雷宸飞,他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三夜了,大夫说他的身子状况一直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失血过多,在极度耗弱的情况之下,什么时候要醒来都说不一定。  而他倒落在自己面前的景象,一次又一次地浮上她的脑海,让她想忘也忘不掉;她不想对他感到愧疚,可是,她的良心却依然感到不安。  这时,下人端来了汤药,祥清接了过来,却被她给挡下。  “把药碗给我,让我来喂他吧!”  “夫人,还是让奴才来吧!”祥清的语气很冷淡,紧捉着手里的汤碗,不愿意交给她。  “你不信任我吗?祥清,他都已经是卧病在床了,你想我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落井下石?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小人吗?”  “若是为了爷的安危着想,就算要奴才当小人也在所不惜。”祥清看着她的眼神冷冷的。他可没有错看在主子倒下之时,她脸上那冷漠至极点的表情,那眼神仿佛恨不能置他的主子于死地!  对于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她是主子的结发妻子,他都不能放心将主子的生死交代到她的手里。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追随他呢?”明明知道是助纣为虐,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死心呢?  “或许对他人而言,爷不是个好人,但是,对祥清而言,只要爷肯信祥清一天,祥清就一天不背弃爷的信任,就算我心知肚明,在爷的心里并未完全信任我,但那也无妨。”祥清轻笑了声,“再说,爷所做的哪件事,不是由我经手的呢?说起来,我这双手所沾的肮脏,绝对不输给我家的主子,夫人,照你这么说来,我才是更该死的人啊!夫人,在十七年前,当主子把我从老爷的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就决定,在这天底下,谁敢伤害我家的爷,我就杀谁。”  “倘若天下人都要他死,你杀得完吗?”对于他发下的豪语,她只是付之一声冷笑。  “那就使了劲儿的杀,杀到最后一个,杀到再也不能杀为止。”  藏晴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誓死的决心,胸口微颤了下,心想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在雷宸飞这样的男人身边,竟然有如此死士肯为他效劳!  “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我不怕你杀我,可是,我没忘记澈儿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我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现在,把这碗药交给我,让我伺候宸爷,就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  祥清迟疑了半晌,才终于把手里的药碗交出去,在临出门之前,他忍不住回头,开口说道:“其实,只要夫人安分守己,爷没有真的想要伤害澈儿少爷的意思。”  闻言,藏晴坐在床畔闷不吭声,等他自讨没趣地离开。  她不会忽略掉祥清没说的另外一面,那就是如果她不安分守己,不照雷宸飞的安排与吩咐,他就会伤害澈儿来惩罚她!  终于,在祥清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静默地对着彼此,差别只在于他是昏迷不醒,而她是醒着的。  他不能说话,而她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对他,她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了。  “吃药了!宸爷。”  藏晴柔软的嗓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舀起汤药,一匙匙喂着他,因为只能让他顺着津液咽下去,所以小小一碗汤药喂得十分缓慢。  看见药汤溢出他唇边,她取来一旁的绢巾,为他轻轻拭去,眸光注视着他沉睡的脸庞,“难怪祥清怕我杀你,确实,你现在昏迷不醒,正好是下手的机会,要是现在把你丢到仇家面前,你该会被千刀万剐吧!”  说着,她将药碗搁到小几案上,“可是,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他真是多虑了!不过,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希望你就这样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她勾起扬起一抹很浅的微笑,那笑看起来有些苦涩,有些无奈,“这些年来,你带给人们的痛苦,够多了,所以,宸爷,我希望你就这样别醒了,不要再教人为难,就一直睡着吧!”  她伸出如玉般白净的纤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那原本就十分刚硬的线条,因为近日的消瘦变得更加棱角分明,原本就已经不甚好看的脸色,也因为连日的卧伤在床,变得更加苍白了些,所以,相形之下,在他倒落时,额角与地面磕碰所产生的瘀肿,紫青得吓人。  蓦地,藏晴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在那抹笑容之中,揉合着些许苦涩与讽刺,嫁与他一年多了!他们是该是比任何人都亲近的夫妻,可是,见他落得如此凄惨狼狈的下场,她的心里竟然没有半点不舍。  “原来,我竟是如此恨你吗?否则为什么我不会感到难受呢?宸爷。”她柔软的嗓音轻轻地唤着他,不似在叫唤着自个儿的夫君,倒像是陌生人,“我多希望你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我讨厌你,你是藏晴在这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可是却偏偏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如果那一天你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如此一来,我仍可以是原来的我,仍可以是原来的我……”  最后几个字,就像是呢喃般,才从她的唇间吐出,就像烟雾般消散了,她唇畔的笑,涩然得像是可以拧出苦楚的汁液。  蓦然,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见自己映在铜镜中的身影与面容,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那张脸看起来好陌生,完全不似她所熟悉旧时温顺的模样。  她在自己的眼底看见了怨,也看见了恨!  那恶毒的神情教她觉得可怕!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怎么会?!  最后,她用双手蒙住了双眼,不忍心再看下去;明明她已经极力压抑住自己,但是,晶莹的泪水仍旧带着她的悲伤与懊悔,从指缝间滑溢而出……  *****  究竟有多长的时间,他不曾静下心来,回想自己的过去。  此刻,他深陷在一片黑暗之中,想要拨开黑雾,却觉得气虚乏力。  雷宸飞想要出声唤人来给自己在身畔点盏灯。  他想要看见光亮,不想一个人独自身处在黑暗之中,那会让他原本已经是孤寂的心,感到加倍的凄凉。  这时,在黑暗之中,出现了藏晴美丽的身影,他笑了,想要出声唤她,却见她抬起娇颜,嵌在那双如黑水银般乌瞳里的,是对他的憎恨。  一瞬间,泛在他唇畔的笑容被冰冻住了。  然后,在她的身边出现了他的父亲与兄长,还有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模样,其实却记得十分清楚的两位叔叔。  他们与她一样,都用着憎恨的眼光望着他。  所以,他不愿意回想过去。  因为,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他们一双双对他怨恨的眼。  他们的眼神在责怪他的心太狠。  是他的错吗?  可是,他只是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之下,他不过是选择了要当活下来的那一方,所以,他没有错!  最后,他将目光集中在藏晴的身上,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这时,他的父兄们的身影逐渐变得稀薄,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看着她,看见她的眼里不只有恨,还有哀伤。  他想看见她笑,可是,被他逼出来的笑容,却远比哭泣更加教他难受。  就在他想出声喊她时,她也消失了,他急忙地冲上前想捉住她,却什么也没捉住,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寻找,心急如焚。  “晴儿……晴儿!”  他惊喘了口气,陡然睁开双眼,好半晌,才回神过来,看清楚自己正躺在寝床上,他眨了眨眼,却像是静滞了般,久久没有动静。  “爷!”祥清在外头听见了声音,连忙跑进来,“爷,你醒了!你终于是醒过来了!”  他松了口气,像是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却在这时,见到主子转过来瞅着他的目光,透着未曾有过的空白与迷惘。  第九章  “爷醒了!夫人,爷醒过来了,祥清总管请你立刻过去!”  在雷宸飞醒来之后,祥清立刻派人过来“兰染堂”要请藏晴过去,但是,来人在门外喊了两刻钟,门内却是没有动静。  “夫人?”香荷听见外头的人所喊的话,转眸唤了她一声。  藏晴坐在书案前,翻着账本,丝毫无动于衷,“我听见了,不过就是醒了嘛!又不是死了,值得他们这样大声嚷嚷吗?等会儿替我回话,就说我现在不方便走开,如果有了任何怠慢之处,一会儿我会自个儿去像宸爷请罪。”  “可是……”香荷左右顾盼了下,迟迟没有去答复。  “你在迟疑些什么?照着我说的话去讲就是了!”藏晴冰冷的嗓音里多了一丝不耐。  “是。”香荷点点头,才走到门外,就遇上了前来通报的人,她依话对来人说了,只见他面有难色,迟疑了下才离开。  这时,屋子里就只剩下藏晴一个人,她好半晌没有动作,像是石化了般坐在原位上,一双美眸暗沉得像是死寂的井水。  “终于还是醒了吗?宸爷。”她抬眸直视着前方,苦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你就不肯放过我?咱们还要这样下去折腾对方多久呢?”  说完,她轻叹了口气,无心再看下去,合上账本,缓慢地站起身,走出了“兰染堂”,朝着“卧云院”而去……  *****  “爷,你这不是在跟奴才们开玩笑吧?”  一直以来,处事性格总是镇静无比的祥清,此刻的神情是惊慌的,他不止一次地问着主子同一句话,希望从他的口里得到不同的答案。  这时,藏晴正好走进来,看见了满脸危疑表情的祥清,以及忧虑不已的李伯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在惊慌些什么?人不是已经清醒了吗?”  她挑起眉梢,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柔软的嗓音因为心里的激动而变得有些掐细拔高,甚至于听起来令人觉得刻薄而愤怒。  听到雷宸飞清醒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懂,她觉得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怎么他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就硬是能够屡次大难不死呢?  要是天底下没了他雷宸飞,不知道该多令人庆幸!  “是,爷是醒了,不过……?”祥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是请夫人亲眼确认,就会知道奴才们在担心的事。”  藏晴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直视着坐卧在床榻上的雷宸飞。  “你来了。”他一见着她,就咧开了高兴的笑容。  但是,见到他的笑脸,藏晴的回应很冷淡,“做什么要这样对我笑呢?宸爷,晴儿不记得咱们的交情有好到可以让你一见我就笑。”  “那个叫祥清的人说我是这家里的爷,听他们喊你夫人,我想,你应该就是我的结发妻子吧!”无视于藏晴含着嘲弄的表情跟语气,他的脸上依旧堆满笑容,只是多了一丝纳闷,“不过,我们的交情不好吗?咱们是夫妻,怎么可能会交情不好呢?”  自始自终,藏晴都傻愣得一句话也搭不上,好半晌,她才终于勉强自己勾上一抹浅笑,晚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宸爷,现在是怎么了?您是重伤失血过多,还是这一觉睡糊涂了,尽说些教人听不懂的话,如果你觉得这把戏很好玩的话,我让祥清他们陪着你完,等你玩够了,我再回来跟你好好说话。”  说完,她转头走开,走到祥清等人的面前,紧绷的娇颜看起来有些苍白,“你们家的爷今天好兴致,你们就好好陪他玩吧!等什么时候他恢复原来的样子,再叫我过来。”  “夫人,爷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玩,似乎真的……脑袋不清楚了。”祥清迟疑了片刻,才敢说出最后几个字。  “脑袋不清楚?不可能!”藏晴断然否定,冷笑了声,“他是谁?他可是雷宸飞,令人闻风丧胆的雷鸣山庄当家,如果他脑袋会不清楚,咱们岂不是个个都要成傻子了。”  “好可怜。”雷宸飞带着笑意的嗓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原来你们个个都是傻子,难怪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住口!”藏晴大声娇斥,却没有回头,依旧坚持背对着雷宸飞,就怕见到他那张脸,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宸爷,够了,已经够了,在装佯下去只是更伤彼此的感情,请你恢复原来的样子,让我们好好说话,你昏迷的这一段时日,商号里的事情很多,有几件要向你请示过后才能去办,你再继续玩下去,只会耽搁正事,结果不会是你想要的。”  “对不起。”雷宸飞冷不防小声地说道。  “什么?”藏晴迅速地回眸,她与祥清等人都是一脸愕然,“你刚才说什么?说了什么?”  “你不要那么凶,我……会有点害怕。”他畏缩了下,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有哪里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恢复成什么样子,我……我现在脑袋里有些糊涂,只知道你们说我是这家里的爷,还有你是我的妻子之外,再多的事我就弄不明白了。”  “雷宸飞!”藏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出声:“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说你会怕?笑话,该怕的人是我才对!我真的想不明白,这次你究竟又要达成什么目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雷宸飞不禁摇头苦笑,不解自己到底是哪里冒犯了她。  “不要装傻了!”看着他不像是在装傻的认真表情,藏请后退了一步,心里泛起了一丝恐惧,“你到底又想要玩什么把戏?求求你,不要再装傻了,你不是这种人,你不是!”  “如果这不是我,那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  祥清连忙跑出来挡在两位主子之间,“夫人,请息怒,奴才瞧爷的样子似乎不是假装的,等大夫来看过之后,再做定夺吧!”  闻言,藏晴闭起美眸,深吸了口气,才点头同意,“好,一切就等大夫来了再说!”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地压抑住胸口因为怒气与惊慌而泛起的冷颤。  他究竟又想要做什么?!  藏晴睁开美眸,却别开了视线不看雷宸飞,她的心里是真的觉得害怕,怕极了这男人捉摸不透的心思,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把戏要来玩弄她?!  哪怕是再多一点,她都承受不住了!  *****  一直以来,因为雷宸飞的身子状况不是太好,所以,他所聘请的大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多都不输给宫里的御医,在他们细心调养之下,再加上雷宸飞平时所服用的保命药丸,他的生活起居勉强可以如常人一般。  而这些大夫在诊断过雷宸飞的症状后,异口同声地判断,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跌地时磕了头,所以让他忘记了过去,简单来说就是失忆。  说起来好简单的字眼,但是听在藏晴的耳里,却像是翻到了五味醋般,让她有说不出的滋味与感觉。  她觉得苦涩,觉得不甘心,他在做出那么多伤害人的事情之后,将一切轻易地忘去,让自己一个人独处,好沉淀心口像是消化不良般的滞闷感觉。  她倚坐在小阁里的扶兰旁,白玉般的手臂越过扶兰,只差一点儿就可以碰触到池子里已经枯朽腐败的莲花枝,纤悉的指尖没碰着枝叶,在半空中轻轻地摇晃着,那一股子恍惚的感觉就如同她此刻茫然的神情。  她不信。  在她内心深处,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男人就这样忘记了所有的过去,这一切不过是他想来玩弄她的把戏。  “他们说,你都不吃饭。”  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出现在小阁门口,与以往不同的是,在他的嗓音之中多了像是孩子般的率直和稚气。  她闭上了双眼,背对着他,不想搭理他,却还是听见了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显然的,她的冷漠对以前的他不管用,对现在的他也起不了作用。  “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吗?”雷宸飞走进小阁,看见她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之中,如脂般莹润的肌肤泛着亮光,看起来很美,美得就像是仙女般,就算下一刻羽化消失在他的眼前,也不令人感到讶异。  藏晴闻声回眸,看见他昂藏的身躯被日光与阴影分成了两半,从腰部以上是被阴影给笼罩住的,但那一双嵌在他刚硬脸庞上的利眸,依旧是烁亮的,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看见了从前的他,她无法忘记,他那双如蛇般阴毒的眸子,总是把她像兔子般逼到了再也退无可退的地步。  可是,令人讽刺的是,自从他失去记忆,忘记自个儿的身份之后,他们的角色像是对调了过来,他的无害与无辜,总叫她觉得自己对待他太过分了,她痛恨眼前的他,痛恨他令她看起来像是个狠毒的歹妇。  可是她忍不住!  他曾经带给她如此多的伤害,凭什么要她就此一笔勾消呢?  “不过,就算你要生我的气,也不需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他微偏着头,泛着无奈的笑,“为了我这个坏人气坏身子,不划算吧!”  闻言,藏晴淡淡地扬起眉梢,注视着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疑惑,以为他恢复了一点记忆,想起了些许从前的事,可是,从他无辜至极的笑眸之中,却又看不出他恢复记忆的迹象。  “因为,我看大伙儿好像都是很怕我,如果我是个好人,他们应该是喜欢我,而不是怕我才对。”  “他们是该怕你,是该怕你没错。”说完,她又转过头,望着被阳光给照得闪亮潋滟的小水池,那过分的光亮刺得她微微地眯细眼。  “你可以告诉我吗?可以告诉我,以前的雷宸飞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教自个儿遭众人厌恶吗?”  “你可以自己慢慢想,我不想说。”  对她而言,与他一起生活,就像是醒不过来的恶梦,而她没有兴趣对他复述一场又一场的恶梦,那只会教她感到嫌恶与反感。  “我想不起来!”他急忙地说道,瞅着她的眸光里透出一抹求助,“可以跟我说说吗?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一个多恶劣的人呢?”  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十分的徐和温柔,藏晴从未听他用过这种语气说话,这一瞬间,她觉得面前就像是站了一个陌生男人,一个拥有雷宸飞的脸孔,身子里却藏了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灵魂。  不,就像双生子一样,是彻彻底底不同的人,教她心里觉得自己好像压根儿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她闭上美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半晌,她没有睁开眼睛,只像是沉思般闭着,又像是要逃避不愿意看见他此刻像是小羊儿般无害的表情。  “让你知道了,又如何呢?”  “如此一来,我才会明白,为什么你会这般讨厌我,甚至于是恨我,我想,即便我真的是你的仇人,要被你判死刑,也应该有死得明白的权利吧!”  她静静地瞅了他好半晌,忽然露出莞尔的笑,“我哪敢判你死刑呢?这天底下,除非你雷宸飞自己愿意上邢台,要不,谁敢砍你的头呢?!”  “你不觉得不公平吗?”他回望她的目光,神情十分认真,“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要一直听你对我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一瞬间,藏晴无话可说,就算明知道他所说的并非事实,知道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她却找不到话反驳他。  她深信着这一切不过又是他恶劣的把戏。  但,倘若不是呢?  望着他毫无掩藏的眼眸,这一刻,她不禁迷惘了。  “放开,不要拉我!”  藏晴又是无奈,又是气急败坏地叫道,她使劲地想要从雷宸飞的掌握里抽回手,可是,他却像是铁了心般地拉着她往前走,在他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笑脸,像个孩子似的,让她想起了澈儿。  “你不能一直都不吃东西,饿坏了身子怎么办呢?”他走在前头,像是个爱操心的老头般叨絮着。  “我有吃,我只是……吃得不多。”最后几个字,她减弱了音量,仍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在与他抵抗,“放开我啦!”  “不要,身为你的夫君,有照顾你的责任。”说着,他将她带进花厅里,祥清正好张罗下人端来饭菜。  “爷,夫人。”祥清出声唤他们,回头吩咐加紧上菜。  雷宸飞拉着她坐定,咧着笑,把饭碗和筷子交到她手里,自己也一起端起了碗筷,“快吃,闻这香味就知道这些菜一定很好吃。”  说完,他夹了一块红烧鱼柳就往嘴里送,这举动看在祥清眼里,简直就要吓坏他了。  “慢着!爷,这菜还没试过毒啊!”  “试毒?做什么要试毒?原来,先前你对着菜又插针又试吃的,是在试毒吗?”他一边嚼着鱼柳,一边露出狐疑的表情,“难道你想毒我不成?”  “不!爷这话——这话是在折煞奴才吗?奴才怎么敢毒害爷呢?”  “既然你没有想要毒害我,那就不必试毒了,吃东西就吃东西,做什么搞得紧张兮兮的,这样食物吃起来味道就不香了。”  “可是——?!”  祥清话才喊到一半,就见到主子已经吃下一大口莲叶羹,一边吃着,还一边以纳闷的眼神看着他,似是仍旧不解他为何如此激动。  不过就是吃顿饭嘛!雷宸飞的眼神仿佛这样笑说着。  而同样吃惊的当然还有藏晴,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片刻忘记呼吸换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她不敢相信,那个总是小心多疑的雷宸飞,竟然会有一天大口大口吃下没有试过毒的菜肴!  难道,他真的失去记忆了?  她该相信他吗?相信他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迷惘与无辜都是真的,不是在跟她作戏吗?  “你不吃吗?这厨子的手艺真好,你觉得我应该打赏一下他们吗?”他笑着征询她的意见。  藏晴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最好不要,你的突然打赏会吓死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不像是你的为人,相反的,他们会觉得那是你对他们的警告,以前的你做过那种事,表面上打赏奴才,其实,是要给他们警惕,让他们知道你已经盯上他们了,不过,就有人不聪明,反而变本加厉,当然了,最后那些不聪明的人下场都很凄惨。”  “所以你觉得那是我的错吗?”他眨了下眼,表情有些无辜。  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藏晴好半晌答不上来,说到底,是那些人自个儿不自爱,才会逼得他必须教训他们,所以算得上是他的错吗?  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是,但在今天之前,她却觉得全都是他的错!  最后,她放弃了与他争论,只是轻叹了口气,“总之,你就省省功夫吧!只要你别责罚他们,这些奴才就一个个谢天谢地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决定要赏他们。”他兴高采烈地换来祥清,交代他这个月多加厨房的奴才们每人二两赏银。  藏晴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自始自终不发一语,看着他把自己觉着好吃的东西都夹到她的碗里,催促着她快吃,仿佛与他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而这只是他们一贯的日常生活。  但天晓得,自从与他开始争吵到现在,他们从未和乐地吃完过一顿饭。  在他的不断催促下,她终于动了筷子,缓慢地吃了起来,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盯在他的脸上,想要找出一丝过往的熟悉。  但是,她却只能见到他的温和笑脸,那是她未曾相识的陌生……  *****  说起来可笑,明明是他自个儿的生平,却要由她来述说。  而更可笑的是,对于他的生平,她其实所知不多,但是他很坚持要由她来说,不要由祥清代劳,说是夫妻之间,一定相知更深。  今儿个一早清晨阴霾的天色,过了午后,成了蒙蒙的细雨打湿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湿的青草味,些许土壤的气息,还有一股凋零的花瓣被濡湿的甜腐味,这些杂揉在一块儿的气味,似极了藏晴此刻内心的百味杂陈。  一切的一切,让她无法不相信他真的失去的记忆。  但是无法不相信,不代表她愿意相信,矛盾的心情让她觉得左右为难,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雷宸飞。  “兰染堂”的茶室里,飘散着热腾的烟,炉子上的铁壶里烧着水,刚沏好的阳羡茶沁着令人舒心开脾的芳香。  藏晴给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倒了杯茶,秀丽的容颜持着淡定的申请,“该给你温壶酒的,以往不太方便出门的雨天,你习惯待在屋子里喝壶温酒,也总是要我陪你一块儿喝。”  藏晴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将刚沏好的茶汤倒进他面前的杯里,也给自个儿添上一杯,动静之间,仪态总是婉约柔美的。  这一直是她最突出的地方,即便是盛怒已极,在与他对峙之时,她永远都还是十分好看,教人移转不开视线。  “可是你不喜欢喝酒,是吗?”他问道。  “不会不喜欢,偶尔小酌一下,是极有雅趣的,可是我不喜欢你总是强人所难,就算我说不想喝,你也会勉强我喝,我不喜欢别人强迫,但是你根本就不听,我总是在想,如果藏晴其实是一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偶人,或许可以更合称你的心意。”  “或许,我只是想邀你一起同乐——?!”  “不要在我面前当好人!”她扬声喝住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你没听见吗?我说过你根本就不听,你又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德行,凭着什么在我面前说嘴呢?”  是啊!是不公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他面前发脾气,说恶毒的话,对他而言是不公平了些!  但是,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件事是公平的?  所以,她不需要觉得愧疚,更不需要为他的心情着想!  但他似乎不以为意,脸上仍旧挂着笑,依旧像个孩子般率直而纯真,“听说,下个月初八就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她语气冷淡地回答。  她没有不尽责到会忘记自己夫君的生辰,但是,却也没有兴致为他庆祝,去年他的生辰,她唯一尽到的职责就是为他接待前来送礼祝贺的宾客,让他们可以尽兴而归。  除此之外,她连份贺礼也没送他!  “你知道吗?知道就好。”他笑着说道,似乎只要她仍旧记得,他就安心了,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忘记替他庆祝。  藏晴看着他端起杯子喝茶,神情怡然地品着茶香,这时,她想起昨天梁大掌柜所说的话。  他说因为连日来没见到雷宸飞出现,“京盛堂”只由李伯韬与几名副手在撑着局面,外界有诸多揣测,就算一时之间没闹乱子,迟早也要出状况。  所以她该相信他真的失去记忆吗?要不,以雷宸飞的个性,不会容许“京盛堂”有任何一丁点被动摇的危险。  所以,她应该相信他吧!  但是,相信了之后呢?  又该怎么办才好?  第十章  “夫人,这就是小的跟你所提的羊脂白玉双狮,请夫人过目。”  在京城之中,若要提起古董和玉器,“玩珍居”的张老板若认了第二,绝对无人敢在他的面前认第一。  藏晴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羊脂玉狮,约莫是她的掌心大小,握在手里十分刚好,无论是手感或是温润的脂白颜色,都是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她笑视着两只狮子生动的表情,指尖轻轻抚过它们卷曲的鬃毛,“嗯,真如老板所说,这块白玉浑体通透,是少见的上品,一块玉雕了两只正在玩耍的小狮子……它们抢的这颗红色彩球,是染色上去的吗?”  “回夫人,当然不是,那颗红彩球正是这件玉雕最珍贵的地方,整块白玉之中,就只有那一块正好是茜红色的,雕刻师傅的功夫了得,把那小块茜玉雕成了两只小狮子抢玩的彩球,雕得分毫不差,说实话,小的卖玉器那么多年,也没见过比这件玉雕更教人爱不释手的作品了。”  “是,这件玉器却是会教人爱不释手。”她笑着将玉器教回给张老板,“我买下了,替我把它包起来,我要送人的。”  “是。”张老板笑点了点头,取过玉器,转身吩咐伙计去将这件东西的锦盒拿过来。  这时候,站在藏晴身后的香荷疑问道:“夫人,你买这对玉狮子是要买给小少爷的吗?”  “不是,我不是要买给澈儿的,他年纪小,与其给他这玉狮子,他倒宁可要一些琉璃珠子,好可以跟玩伴去玩弹珠子的游戏。”  “那要不然……是夫人自己喜欢吗?”  “香荷,你今天话真多,能不能就让我清静些呢?”藏晴拉沉了娇颜,不想被追问买这件玉器的目的,因为她不想对人承认买这玩意儿,是为了要送给雷宸飞生辰礼物。  这些天,她看着他眉开眼笑的,似乎对于即将要过的生辰很期待,她当然不想跟他一块儿凑兴,但是,只是送他一件玉器应该不为过吧!  *****  “爷,你唤奴才过来,有何吩咐吗?”  祥清接到了小厮的传话,来到了“卧云院”的书房里,一进门,只觉得屋子里的光线比平时阴暗,他看见主子坐在书案后头,开口问道。  “把门关上。”雷宸飞说道。  “是。”祥清立刻照办,回头将书房的门锁给落上。  “你过来的时候,有仔细查看有没有人跟着你吗?”在静寂的阴暗之中,雷宸飞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沉静而冷淡。  “奴才对这方面一向心细,请爷只管放心,爷你——?!”祥清一瞬间回过神,倒抽了一口冷息,看着眼前的主子,从他的眼眸之中觅着了以往熟悉的沉着与冷静。  一抹浅笑泛上他的唇畔,“你现在心里想的没错,我没有失去记忆,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爷,这是为什么?”祥清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他想起了这段时日来主子的所有表现,就连随身伺候多年的他,都已经深信不疑了,没想到……?!  “我心里自有打算,你不必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要叮咛你凡事留点心,还有记得要提醒我吃药。”  “爷既然都还记得,怎么需要奴才提醒吃药呢?”  “祥清,枉我一直夸你聪明,怎么一点小地方你就没想透呢?”雷宸飞挑挑眉梢,似乎对得力手下今天的表现不太满意。  祥清有半晌怔愣,随即意会过来,是啊!表面上他的主子失去了记忆,当然就不会记得自己必须要吃药保命,“真是对不住,爷,是奴才一时糊涂了,既然不记得自己必须要吃药,奴才自然就要尽责提醒,这是我分内的事,请爷尽管放心。”  “嗯。”雷宸飞满意颔首。  “可是,敢问爷难道打算一直假装失去记忆吗?难道就不怕夫人趁这一段时日闹出让爷头疼的乱子吗?”  “关于这一点,你自己看着办吧!眼下我不便出面约束她,瞧她这几天倒也挺安分的,只要别出大乱子,就先由她去吧!”  “爷就……这样放心吗?”祥清这句话问得十分谨慎小心。  “怎么可能会放心呢?”雷宸飞泛起一抹微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与苦涩,“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会让你和李大掌柜不好办事,‘京盛堂’也可能会因此遭受到一些损失,可是,如果连这次的机会都失去了,我想,我和她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忘不掉,当他受伤昏迷之前,她那双如寒冰似的眸光。  那恨意,比起刺进他身体的刀刃,更教他觉得痛苦难受。  如果时光能再重溯一次,他想要见到她令人心醉的笑颜,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无论如何,都渴望着非到手不可的宝物,却在差点丧命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从未拥有过它!  “爷的意思是……?!”祥清觉得诧异,跟随主子身边多年,他从未见到主子脸上露出过此刻一样惆怅的表情。  他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可是,心里约莫猜得出来,夫人在爷心里的地位,怕是比想像中更加重要!  其实,他们这些奴才都能够看得出来爷喜欢夫人,所以对她一直诸多纵容,可是,他们也知道两位主子的相处宛如水火,只怕就算是仇人,相处的气氛都较他们好些。  雷宸飞的眸光黯然,心想他还是真要佩服自己,能在她的面前装出如此无害的模样,但或许,不必设防、不必争执,一直以来就是他最想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所以演来毫不费力。  他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又是毫无波动的冷静,“我要你带元清朗来见我,记着,要神不知鬼不觉办好这件事,在时机未成熟之前,我不想让晴儿察觉,听明白了吗?”  “是,奴才遵命!”  祥清听着他冷静而专断的命令,虽然心里仍有震惊,但是,这语气绝绝对对是属于他的主子没错,丝毫不需要再怀疑了!  *****  从来,藏晴就没觉得自己懂过雷宸飞的心思,在他失忆之前不懂,在他失忆之后,也没懂过。  所以,她想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带她出远门,赶了两天的路程,来到一个傍山而建的小城镇,据说是以前山下会闹大水,所以人们将房子往山里盖进去,直到近几十年没再闹过水荒,人们贪着平地耕作便利,现在就连山下都建了一大群房舍,但因为山顶的佛寺是他们的信仰寄托,再加上初一、十五山上会办热闹,听说一整条蜿蜒上山的道路,在夜里会因为闹市灯火而亮如白昼。  而这个城镇没有名字,人们就喊它“山城”。  此刻,雷宸飞与藏晴就站在一株千年银杏树旁,由下往上望,高耸的树身仿佛参入天际一般。  这个地方是他们所投宿的客栈老板告诉他们,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说这千年银杏与山上的佛寺都被他们所崇拜与信仰,看完了银杏,到了傍晚,他们可以沿着山路而去,他们不必怕迷路,因为远远的就是能看见灯火。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寿县的观音庙。”她以手贴着银杏的树身,不知为何突然记起了这件事,转头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不必装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花舍客栈’见到你时,我才能认出你,我觉得很奇怪,你明明不信佛,却老往寺庙里去,现在的你可能也无法告诉我,为什么你好像常会在佛寺里出现。”  说完,她没再看他,回过眸,仰望着高耸的银杏枝头,“听那位吴老板说这棵千年银杏转黄落叶之时,方圆数百尺之内,都会被它所飘落的叶子给渲染成金黄色,不知道那将是何等美丽的光景?真教人难以想像。”  “那你不必想像,届时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瞧这叶子的颜色已经有些转黄,应该再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叶才是。”  闻言,藏晴讶异地回眸瞅着他,见他一脸认真,不似在与她玩笑。  “不过就是再来一次,会很困难吗?”他失笑道。  “再来这里一趟,当然是不困难,不过,届时你说不定已经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就算你能够信守今天的承诺,我也……”我也不见得会奉陪!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不自禁地摇头苦笑,没再接着说下去。  “你也如何呢?”  “不说了。”她摇摇头,“瞧这天色也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嗯。”他没再追问她,跟随在她的身后而去。  他们走不了多久,远远的,就见到一条灯火之路,蜿蜒通往山上,沿路上可以看见人们不断地川流往那条灯路走去。  他们相视彼此一眼,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发亮的灯火踏去,雷宸飞在走上山路的第一阶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伸出手。  藏晴看着他宽大的手掌,迟疑了下,将一手搁上他的掌心,另一手撩起裙摆,随着他一起拾步走上山阶。  汹涌的人潮将他们挤在一块儿,在人群之中,她却只能感觉到被他大掌握住的温度,深刻而明显,时刻提醒着他就在她的身畔。  天色越来越暗,但前来的人们有增无减,商家们沿着山路而建,小贩们就地做起了生意,随着夜幕逐渐笼罩,这沿路挂吊的灯火越显明亮。  一路蜿蜒的灯火,将这街市照亮得宛如白昼,他们走到了中途,不约而同地回头往下望去,看见他们走过的街路,就像是一条火龙般,静静地在黑暗的山上盘憩着,然而人们的欢笑声,却又让一切显得热闹而喧腾。  这时,藏晴转眸瞅着他俊挺的侧颜,看见他的眸色暗黑而深沉,映在他瞳眸深处的灯火却又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雷宸飞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薄唇泛起一抹微笑,“你知道我正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  “我在想,在这人生的路上,我们常常都是走错了路、走岔了路,往往走到头了,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想,如果能有人在我们该走的路上,一路都点上灯,如此一来,只要顺着灯火走去,应该就不会迷路了,最后一定能去到该去的地方。”  藏晴抬眸望着他,不知为何,当他说出那些话时,她的心头有些微热,像是在她的心里也同样在找着那条点着灯的路,盼望着有人可以告诉她自己该往的方向,她只是不敢置信,像雷宸飞这样阴冷决断的男人,竟然在他的心里也有着一样的迷惘。  但她随即想到了,他失去了记忆,就像是迷了路一样,自然希望有人可以指引他,告诉他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也因为他失忆这件事而迷惘,与她有恩怨的是过去的他,与眼前这个无害的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过往与他的相处模式不再管用,从今以后,她该如何是好呢?  两人相视彼此,久久无语,任由人潮川流过他们身畔,身畔鼎沸的人声,吵至了一个极致,反倒像是静寂了下来,变成了回响在他们耳边的嗡嗡声,当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之后,相视着彼此的目光反倒变得鲜明了起来。  雷宸飞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失忆,并非因为失忆而感到迷惘,他只是想知道,该走哪条路,在那条路途的尽头,能有她在!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另一端蜿蜒至山端的灯路,亮灿灿的灯火,几乎教人觉得刺眼;如果那是他们即将要走的路途,在最尽头的那一段,又是什么结果在等待他们呢?  是喜,是悲?是笑,还是哭呢?  会有他吗?  她的心里觉得迷惘,她希望未来的人生之中,有他存在吗?  能有她吗?  他正在寻找,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寻找,只求能够找到一条能有她相伴的人生之路,就算是遍布荆棘,他都愿意前往。  在他们的心中有着不同的迷惘,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盼着,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莲庆的下落。  当年莲庆所留下的药丹方子,一直都是维持他生命的保命符,但是,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虽然药丹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身子状况日益虚弱,却也是不可抗拒的事实。  “还是找不到他的下落吗?”  雷宸飞低沉的嗓音之中难掩失望的语气,他紧紧捏着手里的象牙佛珠,可以感觉到它被他手心泛出的冷汗浸润着。  就算没人告诉他,但是,他自己可以感觉到,他身子的状况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已经是禁不起再多一点的折腾。  但是即便是细心调养,能撑到何时,也都是未知之数。  元清朗站在主子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眸里有着自责,“是,兄弟们四处访探,也已经问遍山城里的人了,他们都表示没见过莲庆大师,爷,就算是莲庆大师曾经来过这儿,想必也已经离开,不知前往何方了。”  “是吗?”雷宸飞轻叹了声,眸光眺向远方。  “请爷宽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四处查访,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大师的下落,请您耐心静候好消息。”  雷宸飞抿唇不置一词,不想听这种虚无缥缈的安慰言语,因为这些对他的身子健康一点帮助也没有!  “如果没事要报的话,退下吧!”他淡声说道。  “是。”元清朗拱手领命,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迟疑地开口问道:“爷究竟想要假装失忆到什么时候?眼下外头流言纷传,各方蠢蠢欲动,如果爷再不出面断绝这些流言蜚语,只怕……?!”  “这件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你来操心。”雷宸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回望的瞳眸之中多了一丝不容他人置喙的幽冽。  “是,小的明白,是小的多嘴,请爷恕罪。”说完,元清朗告退,掠身离开这个山巅之寺。  而在同一个时候,在他们的身后也有一道人影掉头离去……  *****  藏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何方而去。  她自觉像缕游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离开寺庙,走进一条分岔的小路,不自觉地来到后山的禅舍。  她看见了几个小沙弥在耕地上洒水拔草,见到她的到来,起初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名小沙弥走了过来,藏晴见着约莫十岁左右的小沙弥,让她想到了她的澈儿。  “夫人,你是怎么掉眼泪了?”他递上了棉布帕子,一脸担忧地问道。  听到他所说的话,藏晴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触摸到一片湿润,才察觉自己原来正在哭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可是,我现在心里觉得好难受,就像要死掉一样难受。”  她揪住心口,感觉就要喘不过气。  她觉得愤怒,愤怒雷宸飞的欺骗,却也同时难以自抑地感到悲伤,一种在她心里沉着的某种东西被狠狠地割去一般。  好痛,痛得她真宁可自己在这个时候死去,也不愿意继续承受椎心似的痛苦,一下一下地往她的心坎儿里钻进去。  “夫人,要是你真的身子不舒服,还是让我去请大夫过来吧!”  藏晴对他摇头,唇畔泛起了一抹笑,却是比哭更加凄惨难看,“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可是……?”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实在教人不放心啊!  “求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安静独处,求你了。”说到最后,藏晴已经是哽咽不成声,她别开瞳眸,不愿意在这个时候面对他人的注视,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潸然滚落她的颊畔。  “好吧!那小僧就走得不远,要是夫人有事的话,只管大喊一声,我听见了就会过来,成吗?”  藏晴点点头,心想无论如何都好,她都可以答应,只要能够快些让她一个人独处就行了。  小沙弥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身跑去拉起同伴,几个人知道她现在不想被打扰,所以就很体贴地离开了耕地,回到了禅舍里。  藏晴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面前一大片栽种着水稻蔬菜的田地,四周三林里传来了鸟语,还有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以及远方的流水声,明明在她眼前见到的是一片乐土,她却停不住一串串眼泪滚落。  她听见了,雷宸飞没有失去记忆,一切都是假的!  就在她终于相信了他之后,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残忍的事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快要被怒火给烧了,可是,她却正在掉眼泪。  为什么?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感到悲伤,但此刻,悲伤正无比真实地割痛她的心脏。  想来,在她内心深处,或许是真的希望那个雷宸飞失去了记忆。  或许,现在的她,更宁可他失忆的事情是真的!  回想起这一段时日,藏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最后却被人给狠狠地敲醒过来,醒来后,发现了自己的愚蠢与天真。  “我恨你。”她启唇,软软的嗓音里有着一丝恍惚,眯细的美眸之中泛过痛恨的光芒,“雷宸飞,我再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恨你!”  风吹过了她的发梢,她闭上了美眸,眨落了盈满眼眶的泪水,不想再让自己为他心痛,为他再掉下半滴泪水……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