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档案--高层决策写真(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2:13:18
中国档案--高层决策写真(下) [引用 2008-03-19 13:54:22]    字号:大 中 小

与曲格平教授一席谈

     显然,作为主管意识形态和舆论工作的中宣
   部部长丁关根,在明确表态支持“中华环保世纪
   行”的同时,也为如何正确地把握新闻导向和舆
   论监督这个尺度,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1992年,国务院总理李鹏在联合国召开的里约热内卢的首脑级环保会议上,以中国政府的名义向全世界表达了对中国可持续发展经济的焦虑,并进一步面对国际社会做出积极的姿态和承诺。时过两年以后,中国政府又以刻不容缓的果敢精神,以铁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针对淮河污染日益严重的问题,做出一个规模宏大的战略性决策。

  这是一场不论从重要意义还是行动规模上都可与著名的淮海战役相媲美的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重要战役,国务委员宋健代表中国政府,向全中国和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政府决心治理淮河污染,并且有信心使淮河在2000年变清。

  这是中国有史以来规模和力度最大的一次治理河流污染的政府行动,也是一场中国有史以来充分发挥新闻舆论监督作用的最民主的行动,不论是从中国环保史出发,还是从中国新闻史来讲,都应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不仅是一座中国环保史上的丰碑,也是一座中国新闻史上的丰碑。

  所以我们有必要认真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有必要知道它的前因后果,更有必要弄明白藏在行动背后的行动和新闻背后的新闻——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重大问题?有什么行而未果的棘手事件?有什么闻所未闻的背景消息?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内幕新闻?有什么未曾披露的甘苦秘辛,或是精心设立的波诡云谲的骗局?本着对过去、现在、将来负责的精神,有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为此,我们首先采访了人大环资委主任曲格平教授。

  1998年5月6日下午,笔者和“新闻30分”的编辑王厉子先生,一同采访了原国家环保局第一任局长,现任人大环资委主任的曲格平教授。

  1969年,曲格平由燃化部,调到国务院计划起草小组工作。至少从那个时候起,周恩来总理便开始不断地提到“公害”问题。

  由于周恩来的督导有方和牵线搭桥,从那时候起,年轻的曲格平便心有所属,与刚刚起步的中国环保事业一见钟情,并在1972年的斯德哥尔摩人类环境大会上与刚刚起步的全球性的环境保护事业互订了终身。

  次年8月5日由国务院出面召开的首届全国环境保护会议上,双方相互再次巩固了感情,到国务院成立了环境保护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宣布曲格平为负责人之一。那时的曲格平,便等于吹吹打打地与中国环境保护事业这位尚且稚嫩的新嫁娘,正式拜了天地,结下了终生不解之缘。

  这位壮心不已的老人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要为中国的环保事业和世界的环保事业贡献毕生的精力,48年如一日,执著近半个世纪,对环保事业不懈追求与一往深情,可谓与环保事业血肉相连,息息相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一位我心仪已久的,对中国的环保事业与世界的环保事业,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老人,几乎可以毫不夸张地这么说,他就是一本活的中国环保史。

  究竞他是中国的环保史?还是中国的环保史是他?是他在环保史的书页里,还是环保史在他的血脉中,二者已经密切得不那么容易分离,不那么容易弄清爽了。

  年已68岁的曲格平教授,体态与身材都保持得很好。从那张相貌端庄,表情慈蔼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风霜雨雪蚀磨出的痕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生命活力,看不出丝毫老态,只是头发微微的花白,微微的有些稀疏解顶。

  这是一位十分富有学养、举止安详、谈吐儒雅的老人,谈话时,常伴有丰富的动作不大的手势,每每的就会随着说话而激动起来,这时,老人的两只眯着的眼睛便会睁得很开,神采奕奕地环视着周遭,不时有激情的火花在其间闪烁生辉。

  我首先问了老人家一个关于中华环保世纪行的问题。

  曲格平教授说:是我提议的,人大批准的、中国的环境保护,一个是立法,一个是司法机构的监督,但是光靠一府两院的监督还是不够的。我总觉得这个舆论的监督对中国来讲特别的重要,我们的很多法律不一定他们不知道,知道了他们也不执行。而且据我所观察到的情况看,我们的那些地方的和工厂的一些领导,对什么通报啦批评啦他们都不在乎,可是对报纸上电视上的舆论监督反而很在乎。我工作多少年啦,几乎每回都是这样的,我觉得在这方面大有作为。所以我就光找厂分管我们的王丙乾,王丙乾赞成。又找了田纪云,田纪云也支持后来我又找了乔石,乔石也支持,都支持!我就讲,我们的监督除了法律的,行政的,还应该有舆论监督,这也是我们整个人大监督的一个方面,听取群众的意见,来敦促政府开展工作他们认为这是完全对的,在理论和各个方面都是站得住脚的。以后到国务院去征求意见,他们也去了,当时李鹏、朱镕基都站出来支持了,都有批示。

  说到这里,曲格平找来秘书,让他去找一下批件。我们后来拿到了批示,其中有一些是公开的,有一些是没有公开的,摘要在这里公开一些。

  李鹏先后两次为中华环保世纪行题词并多次做过指示。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8月,李鹏会见全国人大环资委有关负责同志时说的一番话,充分体现出一种可贵的民主作风,说:贯彻环保基本国策,还要搞好宣传教育,充分发挥新闻舆论的监督作用,发挥人民的监督作用,促进政府和企业加大执法力度。全国人大环资委牵头组织的中华世纪环保行活动,是一种有效的宣传手段,也是一种有效的舆论监督方式,建议中华环保世纪行对一些污染严重的现象予以曝光。同时,也应该表扬一些治理污染、保护环境有成效的典型,使人民群众看到政府的决心,也指出解决的办法和路子,增加群众对污染治理的信心。

  继而,在1996年7月15日,第四次全国环境保护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李鹏又再次强调:要注意发挥新闻媒体的监督作用,继续开展中华环保世纪行。

  最值得一提的是1997年10月5日,李鹏在会见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成员谈话中,很明确地再次重申和强调了党和政府的民主态度:

  这几年,中国在环境保护立法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绩。现在,针对水、气、固体废料、噪声等方面的污染,都制定了法律和法规,水资源法、森林法、矿产资源法也相继问世。这就是说,在更大的范围内加强对环境的保护。当然,立法本身不是最终目的,立了法不监督也不行。不知朋友们是否知道?中国有个名叫中华环保世纪行的电视节目,通过电视表彰环保做得好的,同时对破坏环境的违法行为进行批评,对其中恶劣的典型事例进行曝光,这是一种比罚款和撤职更有效的方式。有些地方政府。企业不怕批评,不怕撤职,就怕在电视上曝光。因此我们要加强群众监督和舆论监督。

  乔石在1993年7月的《关于筹备中华环保世纪行宣传活动的请示》上做了赞成的批示,并在1995年为之题词“保护环境促进发展”。

  1997年6月18日,在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乔石又指出:各级人大开展的环保世纪行活动,是一种很好的舆论监督方式,要认真总结经验,不断加以完善。要把人大监督和群众监督。舆论监督结合起来,切实提高监督工作的水平。

  朱镕基在1993年指出:世纪行与质量万里行一样,搞得很好,向同志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田纪云1993年为中华环保世纪行题名“中华环保世纪行”。

  曲格平教授在这里特别强调说:我又找了丁关根,丁关根也支持,他是宣传部长,管舆论的,他要是不支持,以后也会很麻烦的。

  时过许久,曲格平已经记不住当年丁关根所说的原话,但找到了丁关根1995年3月对中华环保世纪行所做的专门指示:

  像质量万里行一样,中华环保世纪行活动受到社会各界的欢迎,对表彰先进,鞭策落后,树立新风起到了推动作用。环境保护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要继续加大宣传力度,宣传中要坚持正面宣传为主,多宣传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多报道我国在环保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绩,多介绍环保方面的法律法规知识。同时要加强舆论监督。对于环保问题的揭露和批评,要区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环境污染严重,群众意见很大,有关方面也想解决,但是环保问题原因复杂,一时难于解决。对于这种情况,可通过内参反映,不宜公开揭露曝光。因为单纯揭露曝光并不能促进处理,反而激起群众更大的不满,不利于安定团结。另一种情况是环境破坏严重,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但拖在那里不去解决,这就是官僚主义,对于这种情况,要正确发挥舆论监督作用。报道时,一定要注意进行很好的调查研究,事实要准确,并尽可能取得当地党委和政府的支持,促进问题的解决。

  显然,作为主管意识形态和舆论工作的中宣部部长的丁关根,在明确表态支持“中华环保世纪行”的同时,也为如何正确地把握新闻导向舆论监督这个尺度,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曲格平教授说:以前提议时叫“中华环保纪行”,后来增添一字为“中华环保世纪行”。这是个大行动,任何一个别的什么部门出面都是不好挑头的,只有人大出面才可以把各个部门都统起来。所以组成了由人大环资委、中宣部等16家单位参加的中华环保世纪行组委会。1993年第一届中华环保世纪行开始,这次活动中,通过电视,报道了河南小造纸厂污染河流、毁坏农业生产、使淮河两岸居民无水可饮的严重情况,在社会上引起很大震动,国务院马上做出治理的决定,这样一来,可以说,中华环保世纪行一炮打响,第一次就成功了……

  这时我插话道:那个河南小造纸厂污染的河流,是不是叫小黑河和小洪河?

  我的问话使曲格平教授明显地兴奋起来,一迭声地道:对,对,不错,就是叫个小黑河,他们那个拍新闻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叫李、李什么……

  我和王厉子不约而同地提醒他说:叫李风。

  曲格平教授连连首肯:对,是那个李风!

  紧接着,曲格平教授坐直身腰,满脸全是笑容,眉飞色舞的,两只大睁着的老眼奕奕闪着神采,做了个幅度很大很有力的手势,像个小伙子那样充满激情地叫了起来:哎呀,真不得了,那河水跟黑醋一样,看得人心里真不知是啥滋味,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就想,这个李风,简直是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我也不由地为之兴奋起来,一方面被曲格平教授一反常态的激情所感染,另一方面也觉得这真是一个出乎意外的巨大收获,因为连李风自己也不知道,他当年所拍的三条新闻报道,至今提起,还会被如此德高望重的一位高层领导赞不绝口。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曲格平教授披露给我的,还有比这些更出乎我意料的鲜为人知的内幕消息,这样的内幕消息在中国的历史上是很少见的。

  曲格平教授一再提到的记者李风,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曲格平教授和斯德哥尔摩

     像是找到一面镜子,通过对照分析,猛然看
   到了中国环境问题的严重性,中国城市和江河的
   污染并不亚于西方国家,而自然生态的破坏程度
   却远远在西方国家之上。

  中国的环境保护历史,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70年代初,“文化大革命”正在惨烈地进行,到处都在停产闹革命,国民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神州大地一片混乱,到处都在打砸抢,大搞红色恐怖。

  那时我们的中国是很自负的,认为社会主义制度是不可能产生污染,而实际上环境污染和破坏正在我国迅速蔓延着,但毫无觉察,即或有点觉察,也以为微不足道,认为阴沟里翻不了无产阶级的艨艟大船。

  中国政府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派团参加斯德哥尔摩的人类环境大会的,实在是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也出乎国际社会的意料。

  这全是周恩来总理高瞻远瞩的决定,他看到了环境问题潜在的威胁,让闭目塞听的中国走出国门去,看看世界上发生的事情。

  曲格个教授参加了代表团筹备组和环发会议的全过程,代表团由国家计划、外交、冶金、轻工、卫生、核工业、石油化工、农业等部门和北京、上海以及科技界的40多人组成,为政治斗争而去,浩浩荡荡,杀奔斯德哥尔摩。

  到了斯德哥尔摩,面对那些金发碧眼黑皮鬈毛的大大小小的资本主义世界的代表,代表团一行人,一方面,处处觉得资本主义新鲜希罕,却不敢表露,另一方面,满脸悉数是阶级斗争为纲的警惕性,浑身全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政治铁蒺藜,大事小事都用毛泽东思想的尺子度量一番,越想越觉得身处资本主义国家,真个是凶险莫测,简直处处均是陷阱,事事悉是阴谋,人人都不怀好意。

  如此这般地完成任务,胜利归来时,总算松了一口气,怀着总算没有出事的欣慰和后怕,在上报的会议总结中,历数的全是在会议上的政治斗争,而对那次会议的中心议题和讨论的重点——环境和发展,却只字不提。

  尽管如此,那次会议仍然给中国代表团上了生动的一课,使代表团的成员们和曲格平教授都不同程度地认识到了环保的重要性,用曲格平教授的话说,像是找到一面镜子,通过对照分析,猛然看到了中国环境问题的严重性,中国城市和江河的污染并不亚于西方国家,而自然生态的破坏程度却远在西方国家之上。

  在一次代表团少数人参加的会议上,曲格平教授的这种认识得到了共鸣,而且通过各种渠道把这种认识和觉醒迅速传播开去,使周恩来、李先念、余秋里等领导人也都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引起了重视。这样做的结果是为1973年召开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奠定了一个比较好的思想基础。

  这一段时间里,在中国连续发生了几起大的污染事件,大连海湾因陆源污染使六处滩涂养殖场关闭,渤海湾、上海港口、南京港口也有类似的情形。与此同时卫生部也报告说,我国的许多食品饮料因滥用化学添加剂造成严重危害,官厅水库遭污染,威胁到北京饮水安全。

  为此,周恩来总理发出指示进行调查。曲格平教授也参与了调查,并鉴于环境污染事件的不断发生,建议召开一次专门会议研究防治办法。

  这样一来,又为中国第一届环境保护会议的召开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

  1973年8月5日,以国务院的名义召开了全国环境保护大会,各省、市、自治区及国务院有关部委负责人、工厂代表、科学界人士的代表共300余人出席了会议。由于会前充分做了思想工作,鼓励他们大胆暴露问题,所以大会比较充分地揭露了中国在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方面的严重问题。

  长江、黄河、珠江、松花江、海河、辽河等主要江河大面积的水质恶化,鱼产品大幅度下降甚至绝迹,大中城市附近的河流和地下水普遍遭到污染,大连、天津、青岛、上海等海湾污染也很严重;大中城市烟雾弥漫,疾病增加,农作物大面积受害;工业污染、农药污染、森林、草原和珍稀野生动植物遭破坏也比较突出。

  会议列举的大量触目惊心的事实使与会者大为震惊,会议越开越深人,越开越热烈,以至周恩来总理觉得有必要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有党、政、军、民、学各界代表出席的万人大会,把环境保护一举推向社会。

  曲格平教授在大会期间负责印发简报,共印发了16期简报,在征得领导同意后又加印了6期简报增刊和6期“环境保护情况反映”,送中央领导传阅,并提议将六期“增刊”和6期“情况”印发中央各部门领导和各省、市、自治区领导。

  国务院领导同意了这一请求,由国家计委向各省、市、区革命委员会和国务院各部门转发了这12期简报,虽然印有请注意保密字样,但是实际上却把全国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情况通报了全国。

  曲格平教授对此感慨很多,认为在“文革”期间竟然能召开环境会议,并允许揭露“社会主义阴暗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全靠了周恩来总理的支持。

  当时“四人帮”正忙于抢班夺权,未出面进行反对和阻挠,他们对环境保护持有的是不屑一顾的态度。

  大会结束后各地方也仿照国家的做法,广为宣传,相继召开会议,建立工作机构,开展环境治理,在全国建国以来第一次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治理环境保护环境的热潮。鲜为人知的中国环境保护事业,便是这样开展起来的。

  中国环境保护事业在“文革”的一片混乱和喧嚣之中就这样艰难地上路了。

  曲格平教授认为:第一次全国保护环境的会议,最大的功绩在于宣传和认识了环保的重要性,并开始正式的摆上了中国的工作议程。如果没有周恩来总理的大力支持,中国的环境保护工作至少要推迟十年,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久后,建立了国务院环境保护小组,下设办公室,曲格平教授是负责人之一。

  国环办是个不上编制的临时机构,但在组织和推动全国环境保护工作上还是起了不少作用。国环办建立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各地建立工作机构,各地也大都设立了相应的临时性机构。他们对工作抓得都很紧,很快就打开了工作局面。北京、天津、上海、沈阳、广州、武汉等一大批大中城市,进一步做了环境污染状况的调查和评价,对于加深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对环境的认识,起了重要的作用。

  同时在全国城市广泛开展了以消除烟尘为主要内容的环境治理,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与此同时,国家还主要抓了一些污染严重地区的治理,像官厅水库的污染治理、白洋淀的污染治理,淄博的环境污染治理、沈阳市的大气污染治理,杭州、苏州和桂林的污染治理等等。其中官厅水库和桂林漓江的污染治理,因为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治理得最为彻底也最为成功,并且起到了防微杜渐的效果。

  中国的国情,似乎从来就是这样,只要最高决策层下了真正的决心,真正为之重视,真正为之不遗余力,事必躬亲的督办解决,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淮河行动的首战告捷,便是一个最典型的范例。

             国家环保局第一任局长

     1992年联合国在里约热内卢召开环发大会,
   183个国家派代表团、102位国家元首或是政府首
   脑出席了会议。以李鹏为团长、曲格平为副团长
   的中国代表团一行60多人参加了会议。这次会
   议与斯德哥尔摩大会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1976年10月,曲格平教授卸去中国常驻联合国环境署代表职务,从内罗毕乘机回到北京。曲格平教授在内罗毕期间,对西方国家环境政策做了大量研究工作,井结合中国的情况有过一些考虑,认为中国的环境治理,必须从立法开始。

  当时认识到了环境保护的重要性,经两年起草和广泛征求意见,1979年9月五届人大第十一次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试行)》,从而结束了中国无环境保护法的历史。

  曲格平教授参与了立法,他认为其中有四点特别值得一提。

  一是设立了环境保护机构并确定其职能。如果不建立完整的环境保护管理机构体系,环境保护只能停留在原地踏步。经过积极努力争取,建立环境保护机构被写进了环保法。法中规定:国务院设环境保护机构,各省、自治区、直辖市设立环境保护局。市、自治州、县、自治县根据需要设立环境保护机构。

  二是明确了环境责任,建立了排污收费制度。从1973年开展环境保护工作以来,工厂和工业部门一直认为排放污染物是理所当然的事,治理污染不是他们的责任,而许多地区的环境管理部门又在从事污染治理。各级环保部门都存在着分歧,有的认为环境保护局就是治理污染的,有的认为环境保护局主要是管理和监督职能,不是具体治理污染的。环境责任划不清楚,就难以推动环保事业的发展。

  为此,环保法中明确规定:谁污染谁治理。从而划清了环境污染治理的责任,也明确了环境部门的管理职能。根据这条原则还规定了征收超标排污费。

  这是一条中国式的创举,不仅促进了污染的治理,而且对于强化我国的环境监督管理和环境机构的能力建设,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是规定了环境影响报告制度。环保法规定,凡属新建。改建。扩建工程时必须提出对环境影响的报告书,经环境保护部门审批后才能进行设计。

  这是从国外学来的,当时这种制度只在有数的几个国家中施行。这项先评价后建设的制度,有助于正本清源,是预防环境污染的积极措施,这项措施写进环境保护法里,奠定了环境保护在我国基本建设中的法律地位。

  四是规定了“三同时”制度,为了控制工业污染,从70年代初试行一种“三同时”的做法,即防治环境污染的设施,必须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

  实践证明,这是控制工业污染的有效手段。把这项士生土长的中国环境保护的经验写进法里,使之成为了一项控制环境污染的重要措施。

  1982年秋,有曲格平教授参加的一次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万里提出环保作为一项基本国策的建议。同年底,在第二次全国环境保护大会的会议上,李鹏代表国务院所做的报告中宣布:环境保护是一项基本国策。

  1982年,经国务院批准,环境管理机构从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单列进入政府序列,把环保局正式改为国家环保局,但隶属关系不变。

  这种隶属关系直到1988年机构改革中才宣告结束。

  国家环保局从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正式分出来,成为国务院的直属局,曲格平教授继续任局长。在此期间,国家环保局抓紧了环境法规的起草。全国人大陆续颁布了《海洋环境保护法》,《大气污染防治法》和《水污染防治法》,环境立法步伐的明显加快,与环境保护是一项基本国策的确立是分不开的,三大环境政策思想和各项环境管理制度的出台,说明了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渐趋成熟。

  发达国家在对环境的治理上,大都只提要求,不管做法,只管两头,就工业企业来说,只管建设前的影响评估和建成投产后是否环境达标。你如果达不到环境标准,那就对不起,你只能停产,只能关门大吉,绝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

  中国除在两头管理外,还给予中间引导,如果建成后环境影响不达标,还不会一棒子打死,有限期治污一说,这里便有点中国式的仁义道德了。

  在环境投入上,发达国家推行的是高标准,高投入,严要求,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实行的是逐步提高环境标准,不断提高环境投入的方式,期望在有限的资金投入下,达到控制污染的最大的效果。似乎又有些理想主义的色彩和过高奢望了。

  1992年6月3日至14日联合国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了环境与发展大会,183个国家派代表团、102位国家元首或是政府首脑出席了会议。

  以李鹏总理为团长、曲格平教授为副团长的中国代表团一行60多人参加了会议。

  这次会议,与曲格平教授20年前参加的斯德哥尔摩环发大会,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说明了中国政府对环境保护问题的认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也说明了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卓有成效。

  1990年曲格平教授年满60岁,提出辞去国家环保局局长的职务,国务院领导要他到1993年政府换届时再下来。

  1992年底曲格平教授被山东省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在1993年3月八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上,曲格平教授被选为主席团成员,接着又被选为八届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主任委员。1993年6月,曲格平教授正式离开了他任职11年之久的国家环保局局长的职位,到全国人大环资委任职,时年63岁,已经在环保战线工作了40多年。

            曲格平教授和中国的环保立法

     1993年通过电视,报道了河南小造纸厂污染
   河流、毁坏农业生产、使淮河两岸居民无水可饮
   的严重情况,在社会上引起很大震动,国务院马
   上做出治理的决定,环保世纪行一炮打响。

  我见到曲格平教授时,他已经是68岁的老人,至今仍然坚守在环资委的工作岗位上,为中国的环保事业呕心沥血,贡献余热。

  在全国人大环资委工作期间,曲格平教授为国际环境事务做了大量工作,1992年联合国环发大会以后,联合国秘书长加利为了更好地处理国际间的环境保护事务,成立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高级咨询委员会,由国际经济和环境知名人士21人组成。

  曲格平教授也被聘请担任这个委员会的委员,每年开两次会议,就秘书长关心的问题进行讨论,加利秘书长亲自到会听取意见。

  第一届期满后,征得曲格平教授的同意,又聘请他延长一期。

  除此之外,曲格平教授还是联合国全球环境基金的高级顾问,为筹款和分配全球环境资金,经常被邀请开会。

  这项基金是联合国环发大会后新建的组织,按照环发大会的决定,发达国家每年要向发展中国家提供占其DNP0.7%的官方援助资金(ODA)。

  这样,每年可以筹集到1200亿美元以上的资金,其中很大一部分要用于援助发展中国家的环境治理。

  但是,发达国家没有执行环发大会的决定,全球环境资金只筹集到20多亿美元。钱虽然不多,但由于分配使用得当,使发展中国家也从中得到了一点实惠。

  曲格平教授真诚地希望全球环境基金能够不断地得以扩大起来,以便为发展中国家的环境保护做出更大的贡献。

  曲格平教授在全国人大环资委工作期间,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构筑环境与资源保护的法律体系框架,修改通过了《大气污染防治法》和《水污染防治法》,制定了新的《固体废弃物污染环境防治法》,使被称为四害的水、气、渣、声污染防治都有了相应的法律,加上原有的《环境保护法》和《海洋环境保护法》等,可以说我国控制污染的法律框架体系已经初步形成。

  在资源开发利用保护方面,修改通过了《矿产资源法》和《煤炭法》,并参与修改了《水法》和《森林法》以及《土地管理法》等法律。

  特别是在新刑法中增设了“破坏环境资源保护罪”一节,一改环境保护处罚过轻过软的弊端,增强了环保法律的威慑性和权威性。

  二是开展了环境资源保护的执法监督,五年期间,全国人大环资委共组织了33个检查团和检查组,检查了《环境保护法》、《森林法》、《野生动物保护法》、《水土保护法》、《草原法》等法律的执行情况,检查时间延续之长、规格之高、声势之浩大、效果之好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检查中敢于碰硬,敢于揭露问题,不走过场,督促解决问题。特别是对京、津、沪三市的执法检查,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通过检查,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有法不依、违法不究的现象。

  三是开展了环境与资源保护的舆论监督工作,开展了中华环保世纪行活动,具体情况笔者在前边章节中已经予以披露,几年来共有1000多家新闻单位、5000多名记者参加采访活动,编发各类稿件36000多篇,普及了全民的环保意识,在全国掀起了一次又一次规模宏大的绿色冲击波,提高了全民的环保法律意识。

  笔者在采访曲格平教授时,承蒙曲格平教授赠书,这是一本他写的由吉林人民出版社《绿色文库》推出的《我们需要一场变革》的新书,只印制发行1000册。

  这本书中收入了这些年曲格平教授所写和发表过的一些文章,对我最有教益的是开头的一篇序,本文大量的资料都来自这篇序言。

  序言中写到中华环保世纪行时,曲格平教授满怀激情地这样写道:

  1993年通过电视,报道了河南小造纸厂污染河流、毁坏农业生产、使淮河两岸居民无水可饮的严重情况,在社会上引起很大震动,国务院马上做出治理淮河污染的决定。环保世纪行一炮打响。随着,又接连报道了晋陕蒙“黑三角”煤炭乱采滥挖小秦岭金矿乱采滥挖、野生珍稀动物非法买卖等许多触目惊心的事例,形成了强大的舆论监督力量,促使了这些问题的解决……

  曲格平教授在文中所说的“河南小造纸厂污染河流”一事,便是本文在前边已经提到的李风,当年制作的三条有关小黑河和小洪河严重污染的新闻报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时过五年之久,曲格平教授对小黑河和小洪河的污染事件仍然记忆犹新,原来已经写入了他的这本《我们需要一场变革》的书中了。
十、守护天使解振华

--------------------------------------------------------------------------------

              平民出身的解振华

     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看图识字到上小
   学,从无知到有知,可谓经历了新中国成长的每
   一个重要历史时期,在他生命之树的年轮上,可
   以找到新中国逐年发展壮大的每一圈年轮的历
   史痕迹。

  1949年10月1日,是个历史性的日子,在这个日子,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一个月零十八天,脚前脚后,天津市一户姓解人家呱呱堕地一个男婴。这个男婴的出生可谓恰逢其时,暗结珠胎于旧中国,十月怀胎之时,势不可当的解放大军还在与蒋家王朝争夺大好河山,一朝分娩,却已经出生于清风化雨的新中国。三座有形的大山没有压着他,离乱之时的腥风血雨也没有淋着他,可谓幸甚。只是这个虎头虎脑男婴的出生,一方面十分讨父母喜欢,一方面却也让父母忧心忡忡。因为那时中国尚且崇尚多子多福,解家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男婴的出世,在解家子女已经排行老八,给原本生活已经十分捉襟见肘拮据困难的解家,多添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少不了要与众多子女分一杯羹了。

  虽然如此困难,父母却没有二话,照旧敞开丰腴的怀抱,悉心养起,挺起压弯的脊梁,再努力地负重一个孩子,再苦再累也只苦累父母,尽量不让自己的儿女们受什么委屈,这不仅是东方式为人父母的仁爱,也是所有人类共有的天性。

  父母见这个排行老八的婴儿生得虎头虎脑,又恰逢新中国成立,中华有望振兴富强,百姓有望丰衣足食,儿女有望成龙变凤,不免欢欣鼓舞,便寄予厚望,起个大名叫解振华,意谓振兴中华之意。

  解振华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看图识字到上小学,从无知到有知,可谓经历了新中国成长的每一个重要历史时期,在他生命之树的年轮上,可以找到新中国逐年发展壮大的每一圈年轮的历史痕迹。

  随着城市社会主义改造和农村合作化和人民公社的实施,很快就迎来了1958年的大跃进。那时的解振华刚刚九岁,正在天津市一所小学读书,小小年纪,便耳闻目睹了当时一切狂热而盲目的跃进现象,发着高热的人们,为了提前进入共产主义去吃土豆烧牛肉,是如何义无反顾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而砸了自己家的小锅,吃起了共产主义的大锅饭,人们是如何战天斗地,如何毁林开荒,如何围湖造田,如何建起无数个土法炼铁炉,让钢铁元帅升帐,炉火熊熊,大炼钢铁,几乎砍光了附近山上地里的所有的树木做炼钢铁的柴薪,结果炼出了无数个似铁非铁似钢非钢的黑疙瘩,永远地废弃在荒郊野外,生锈腐烂,成了没用的东西。

  遗憾的是盲目乐观,狂热蛮干,是不可以当饭吃的。

  很快,那些发高热的人们便尝到了自然规律的报复,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最终结果是迎来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三年困难时期。

  这些善良的人们,岂但没有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天天去吃土豆烧牛肉,却很快便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现在看来,三年自然灾害,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自然生态对盲目大跃进,对自然生态放纵破坏的一次大报复和总清算,大跃进造成的森林破坏,水土流失,是水旱灾害频仍的根源。所谓的天怒人怨,是自然清算驴打滚一般叠加起来的社会利息,这些负增长的利息是新中国永远的一笔欠账。

  加上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人为的虚报冒进,隐瞒真实的经济状况,使得毛泽东他老人家要赌一口气,不向修正主义低头,以至让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给已经被定性为修正主义的苏联还债,这样一来,便使我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了一个经济大萧条的苦难岁月。

  那时的解振华,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挨饿的滋味自然是饱尝过的,虽然我没有问起过他的这一段经历,但以我自己的经验,那时不挨饿的人几乎没有,比我大六岁的解振华,对饥饿的滋味,不用多说,至今一定记忆犹新。

  1962年至1965年是中国实行战略调整的几年,调整国民经济比例关系,减少基本建设投资、增收节支,力争财政平衡、精简职工、减少城市人口、恢复农业生产、关停部分厂矿等等。调整以后,中国的经济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理论学家们还没有认真的加以总结研究,引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战略方针。

  然而,时日实在无多,1966年,“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

  十年“文化大革命”与1958年大跃进一脉相承,似乎无非一种思想模式的花样翻新,或是一种方兴未艾的激进愿望的继续,不同的是由一种物质的跃进,变成了一种精神的跃进,内在的核心理论和路线的本质丝毫没有改变,只是换了一种全新的包装和一种更加荒唐更加狂热的表现形式而已。

  时至今日,经历过那一段日子的人,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都不嫌过分,事实上任何一种评价,都无法抹煞已经发生的事实,而历史只是一种事实的凝聚物。

  往往历史学家们从这些历史的凝聚物中寻取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挑挑捡捡的最终是遗漏了许多不为人注意的小东西,而恰恰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构成了那些历史的大东西,小东西往往才是历史最重要的构成部分。

  这样一个小东西,有许多个名字,钟表匠认为它们该叫油丝或是发条,没有油丝和发条的手表和钟表便不会走动;工程师以为它们该叫镙丝,再庞然大物的机器部件,也得靠小小的镙丝来拧紧固定;小说家管它们叫细节,因为没有细节就无法构成情节,而没有情节就等于没有故事,没有故事也就没有了历史。

  至于确切的它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这些认识对于某一个具体的存在永远都是正确的,而对抽象的那个存在却往往是不正确的,所以任何一种对历史的评价,都无法是精确的或是正确无误的,因为主观的永远是人,而客观的只能是物,历史就是物化的时空延续,时空只有在物化的历史中,才能找到淹没的痕迹。

             本届政府最年轻的部长

     原本是一张国字脸,可是营养不良却像一个
   蹩脚的书法家,将这个国字书写得又窄又长。虽
   然如此,笔力看起来却还遒劲,铁钩银画的脸部
   轮廓和一个线条很硬的宽下巴,显示了主人公内
   心世界鲜为人知的力透纸背的顽强和坚毅。

  作为老三届的解振华,他在“文革”的那一段历史,已经物化为过去,如何评价过去那个自己,是解振华自己的事情,姑且抛开不谈。

  我只专注于细节的寻找,细节是解振华个子长得很高,像一株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山毛榉,足有一米八零,身体看上去有些单薄和瘦削。原本是一张国字脸,可是营养不良却像一个蹩脚的书法家,将这个国字书写得又窄又长。虽然如此,笔力看起来却还遒劲,铁钩银画的脸部轮廓和一个线条很硬的宽下巴,显示了主人公内心世界鲜为人知的力透纸背的顽强和坚毅。

  他戴着一顶已经洗得看不清本色的软塌塌的单军帽,两条长长的腿上套着一条皱巴巴的肥厚的黄色的棉裤,上身着一件有点显小的同样颜色的棉袄,右腿微微的罗圈着,身子右侧扭动,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在他的身体两旁各有一个穿黑色棉袄的年轻男子,取肃立的站姿,其乐无穷地专注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照相。

  背景有几株亭亭玉立的白桦,很白很美很笔直的,像一支白色的大铅笔,还有一顶很大的开着小窗户的军用帐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半堵墙壁那么高的黑色的山林的轮廓线,远处和近处的地上似乎都积满了白雪,乱扔着一些黑色的烧焦了的树木的骨殖。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出是晴天还是阴天,自然也没有日本民歌中那种“亭亭白烨,悠悠碧空”的罗曼蒂克的艺术效果。

  以上所述根本不是一支歌曲中的画面,而是解振华在北大荒五度春秋的知青生活中一段实实在在的照片写真,遗憾的是那张照片不是彩色的,而是黑白的,从尺幅方寸上看,好像还是用当时流行的国产120海鸥牌照相机拍摄的。

  这样的照片,被时下称之为老照片,有的成为珍品,已经不多见了。

  1968年,年仅19岁的解振华,告别天津市的亲人和朋友,响应老人家“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号召,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黑河地区德州县二龙山农场一师六团插队落户,以上的那幅照片,是在1970年早春,摄于小兴安岭的深山密林之中。

  那是一段让解振华永难忘怀的日子。

  翻开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2月出版的《知青老照片》,中间收录了解振华的一篇对那段日子的怀念文章并佐以两幅黑白照片,一幅是已经描写过的,还有一幅是与知青战友摄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团部的照片,照片上的景色已经是夏日的样子,解振华比两个战友高出半头,穿着一身单军衣,仍然像冬天那样背抄着双手,眯缝着两只眼睛,抿着坚毅的嘴巴,目视前方,那副自信的神情和坦然的样子,似乎已经很可以让人想见一些现在的什么了。

  然而当时的解振华,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多想,那时他的心里,就像小兴安岭一样,空旷着一片萧森,萧森着一片空旷。白天不是抢着大锤劈山、取石、砌墙,就是拉着大锯伐树、锯木头。截木拌子。填不饱肚子,吃不上蔬菜,一天干下来,个个都累得贼死,晚上扎堆儿听一个半导体,扎堆儿在一起比赛打呼噜。

  在那样一段日子,体力的较量已经压倒了知识的竞赛,希望像一只黑夜里的萤火虫,远远地怯生生地不敢飞近美丽的憧憬,青春的火焰在静静地寂寞无望地燃烧,一日复一日,天天一个样,相信那时无论是谁,男性或是女性,都可能只注视着今天,对明天则不抱任何幻想,谁也无法为自己设计一个不重样的明天。

  那是一段连幻想和希望都被专了政,被缝上耻辱的“红字”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解振华和四十多个知青,天天每每在小兴安岭,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备战备荒的神圣说法,合理合法地砍树毁林劈山造屋,在冰天雪地之中盖马架子房。没有哪一个人学过盖房子,好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间马架子房盖起来,顷刻之间,却又倒了。倒了再盖,盖了再倒。大家不灰心,唱着语录歌,念叨着失败是成功之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最终,硬是摸索着盖起了一排马架子房。

  那时的大个子解振华,经常用一双冻裂的大手,拿斧头将冻得梆梆硬的馒头砍碎,和大家一起围着火堆烤着吃,用斧头剁碎的冻馒头块,外边已经烤糊了,可里边却还是冰茬子,可是大家硬是嚼巴嚼巴吞下肚去。

  不这样不行,因为休息一会儿,下边还有一堆重活累活在等着他们去干,没有食物补充热量和体能,那种强度的劳作,任是钢人铁马也万难应付过去。

  解振华和战友们过着那种“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战争岁月才有的艰苦的生活,没有蔬菜吃,更谈不上有水果吃,人人都患了夜盲眼,一次去团部开会,解振华像个盲人似的拿一根棍子让另一个患夜盲眼轻微些的战友拉着,在没有路的山林里摸索着走了半天一夜,才好容易走出了山林。

  可最奇怪的是,那时没有人叫苦,也没有人说累。

  在冰天雪地中背靠着他的马架子房神情显得很严峻的解振华,在当时绝没有想到,他会在五年之后考上清华大学,而在十几年之后,他还会成为继曲格平局长之后的国家环保局的第二任局长,舒展开威风凛凛的高大躯体,顶着一脑门子不说空话多做实事的决心和一整套可持续发展的思想,去同一切破坏森林、毁坏植被、污染河流、污染大气、污染生态环境的社会不良现象做最坚决的最顽强的也是最长期的不屈不挠永不疲倦的斗争。

  这是一场“积德”与“缺德”的斗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斗争的胜与负将会决定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未来,将决定整个人类遭遇到的生死存亡。

  正因为中国政府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斗争的重要性、严峻性和长期性,所以1998年朱镕基就任国务院总理之后,新一届政府在精简繁冗的政府机构,大力削减政府机关人员的同时,却英明果断地破例将国家环保局升格为国家环保总局,使年仅48岁的解振华荣幸地成为新一届政府中最年轻的一位正部级领导。

  如今,身为国家环保总局局长的解振华,注视着中国的生态环境世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因为他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以及身边每一株树木与每一条河流,都在时时刻刻监督着他,祈使着他。

  解振华明白自己所担任的是一个表面看起来不起眼而实际上却至关重要的政府职务,诚如一位外国官员发出的惊呼:解振华作为一个中国第一任的国家环境保护总局局长——这简直是一个太富挑战性的职务——他将会做些什么呢?

  一个国家环境保护总局的局长,如同一个捍卫真、善、美的自然生态环境的命定的大守护天使,这样一个大守护天使,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国情和这样一个历史时期,必然会时刻面临社会上最富有挑战性的污染问题,这似乎是势所难免的。

  有了那样一段艰苦卓绝的知青生活的垫底,相信今后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难处和困境,这位大个子的国家环保总局的局长,都可以游刃有余地从容应付了。

              与解振华局长一席谈

     可是当时那位饱经风霜,满脸烟火色的白发
   苍苍的渔村老人,却睁着一双充满企盼的老眼,
   哆嗦着一把白胡子,颤抖着一双青筋暴突的手,
   紧紧拉住解振华的手巴巴地说了一句:哎呀,你
   们可来了,你们可别让他们再污染我们啦!

  解振华在谈到淮河行动时这样回顾道:当时黑河曝光以后,宋健受国务院的委托,前去解决问题。到下游一看,水就是黑的臭的,跟酱油一样。宋健在河边老百姓家里,用手轧的轧水井轧了一碗黑水,宋健问老百姓这水能不能喝,老百姓说不能喝,喝了以后嗓子疼,还拉肚子,宋健就喝了一口。当时有一个老太太对宋健说:你这么大的官,我们本来想给你煮碗开水,沏个茶给你喝,可是这水不行,不能喝。她讲了以后宋健眼圈都红了。宋健说:我们对不起老百姓,我们得治!

  往下游走,到了沈丘的淮店闸,原来问是关着的,当地县政府做了决定,说是打开,一打开就把臭味给翻起来,恶臭扑鼻,真是不像话。这时有人说,老百姓要递万民折,我看了看,上边写着:官清水清,官不清水不清,宋健不见不看不是清官。我请宋健看,宋健看了以后说:淮河必须治,因为老百姓都喝这个水!再往下走到了蚌埠开会,宋健在会上明确提出,排放污水就是图财害命!而且还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为什么非得排放污水,干这个伤天害理的事。当时在会上宋健发表了一番动感情的话,让大家都觉得非治不行了。

  回来以后就定规划和方案。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重大污染事故。

  那是1994年5月份,是枯水季节,淮河的水都在闸堤里憋着,当时驻马店还是别的什么地区下了一场大雨,当地的植被也不好,一下雨就形成地面径流,全灌到河床里,上游库容量满了,就得放水,所有闸坝里的污水全放下来,最后汇到淮河干流两亿立方米污水,从阜阳开始一直往下走,从上游一直往下,七八十公里长,全部是污水,一直灌入洪泽湖。沿河和人湖口所有网箱养的鱼全死了,全泡汤了。蚌埠市将近100万人口没水喝。淮阴地区的盱眙县,30万人没水喝。当时我正在家里,国务院副秘书长刘继民代表国务院给我打电话,要我带队去处理这次事故!我说好吧,马上就去!

  解振华说:我是和水利部一位副部长带队下去的。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所有的河床里全是污水,黑臭熏天。到了盱眙县,发现盱眙县所有的人都在马路上站着,干什么呢?老百姓都在等着打水。这个县的饮水全部污染,无法饮用。淮阴市就动员全市所有的局以上机关,每家出一辆车给盱眙县送水,并向当地驻军求援,当地驻军也派车给盱眙送水。当地老百姓都拎着水桶站在马路牙子上等水。

  当地的县委书记、县长一见解振华他们来了,都伤心得掉泪了,说:污染事故出来,老百姓遭罪,我们挨骂,说你们政府是干什么吃的,让它污染!

  解振华很动感情地说:县城居民遭罪,渔民颗粒无收,有好多人年初贷款八九万买鱼苗养了鱼,到了收获的季节一污染,全泡了汤。大街上全是部队派出的医疗队,在那儿给人们看病,全是喝了水拉肚子的,用自来水洗了澡身上长了红癍的。可是没有别的水,配给的水还不够喝的。没有水还能干什么?工厂停工,单位不上班,一个县城几乎全部瘫痪,什么也干不了啦!

  再往下走到了洪泽湖,到了渔村里一看,老百姓怨声载道,最严重的是发现好多户渔民已经把房子拿木板封起来,逃难去了。当时这一块是比较富裕的,因为水污染颗粒无收,活不下去,已经出了环境生态难民,这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当时江苏省的江永如副省长就动了感情,毅然对县委书记说:你也别做什么工作了,我现在就代表省委,答应给你150万,你好好给我治污,恢复生产,稳定人心,让老百姓别走!

  解振华带队在一个渔村视察时,当时村里呼啦就围上了一群老百姓,为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冲着解振华,扑嗵一声,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

  解振华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老人扶起来,说:老人家,您千万别这样,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呀?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帮您解决的!

  解振华说:我们当时考虑,这位老人家一定是告状或是说什么事的,搞不好还是来要求赔偿的,还不知该怎么应付呢!

  可是当时那位饱经风霜、满脸烟火色的白发苍苍的渔村老人,却睁着一双充满企盼的老眼,哆嗦着一把白胡子,颤抖着一双青筋暴突的手,紧紧拉住解振华的手巴巴地说了一句:哎呀,你们可来了,你们可别让他们再污染我们啦!

  这位深受污染之害的老爷子,既没有告状,也没有提什么赔偿要求,甚至都没有诉说自己遭受污染的不幸和困难,没有责骂那些污染了他们的人,更没有责难政府。却说了这么一句超越了过去、现在的话,希望以后如何如何,真是让人感动。

  当时解振华和所有在场的人,听了老人的话以后,心里都特别难受,好多人都感动得眼泪花花的,解振华湿润着眼睛对老人说:真对不起你们,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大家遭了这么大的罪!

  解振华深受感动地对我说:这位老人家没有提出赔偿,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说你别让他们再污染了!我们的老百姓真好,真是通情达理!

  笔者听了也为之感动,这种事情要是放在西方那些国家,老百姓受这么大的害,还不给你闹翻了天,不知要怎么的示威游行,不知要怎么的向政府索赔呢!

  解振华接着往下说:这时来了一批当地的年轻人,就问,听说你们来了几个省长,有河南的和安徽的省长,你们谁是?他们说是你们给我们弄污染的!我们就解释说这回来都是国务院派来的调查组。当时那几个省长特别受感动,河南省的张洪华,安徽省的王秀芝,江苏省的江省长都说:由于我们省的污染造成了下游受害,老百姓没吃没喝的,再不治对不起下游的老百姓!大家都觉得,当时我们刚开完治理淮河污染的现场会不久,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怎么向国务院交代呀?

  回去以后就写报告,研究怎么治理。

  当时在京西宾馆开了一次领导小组会,宋健主持的,研究怎么治理的问题。

  会上提出对19家大企业限排限产,不达标就关停。

  当时宋健请示了李鹏总理、朱镕基副总理和邹家华副总理,他们都说,行,下决心治吧,都污染到这种程度了,再不下决心不行了!

              解振华局长如是说

     李鹏总理当时就说: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温
   饱问题解决了,现在我们有能力解决一些突出的
   环境问题,全国我们不能这么干,在一条流域上
   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干?你们别怕,这是我们国
   务院的决心,我们承受得了,你们大胆地干吧!

  解振华也谈到:当时李鹏总理觉得淮河污染太严重了,心情很急迫,就提出1997年变清,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后来就定成1997年达标排放,2000年变清。这个目标绝不能再退了,一定要完成。第二天宋健再次向国务院几个主要领导做了汇报,定下来要彻底治理淮河,1997年达标排放,2000年变清。宋健当时为了不让淮河的老百姓喝脏水臭水,还从总理的预备金拿出了5000万,总理的预备金是应付紧急情况的,轻易不能动,但是为了解决淮河流域人民的吃水问题,用来打深井,也动用了。

  解振华说:在实施关停过程中,四省情况都比较好,只有河南在关停时发生了一点反复,地方有些领导有侥幸心理。为此河南省委书记李长春特地下去在第一线视察了一圈关停的情况,回去在报上一登,说省委书记对关停如何如何的重视,等于表了个态,地方的侥幸心理都被打消,知道不关是不行了,所以一下子势如破竹地关了一大批。在中国只要是中央和政府下决心,省委政府下决心,有些事还是能办下去的。过去我们都担心,都在发展经济,企业都是各省的命根子,咱们这么关,行吗?我曾就此担心向宋健同志作汇报:这么关,行吗?

  宋健当时就说:怎么不行?我已经向总理汇报过了,总理、镕基、家华他们都赞成,说没关系,有什么不能关的?

  解振华说:还有一次,我和宋健陪李鹏总理会见日本首相,在会见之前,在贵宾室里休息,李鹏总理就问淮河的事情,我当时就说,现在正在关,这么关也不知道行不行?李鹏总理当时就说: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温饱问题解决了,现在我们有能力解决一些突出的环境问题,全国我们不能这么干,在一条流域上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干?你们别怕,这是我们国务院的决心,我们承受得了,你们大胆地干吧!

  解振华激奋地说道:宋健多次传达过总理的这番话,现在当面又和我讲,那还有什么说的。回去以后我向局里传达李鹏总理的话,大家一听也打消了顾虑,一下势如破竹地把这事给办了。污染负荷一下子减少了15%。接着关停十五小,不仅如此,还以淮河关停十五小做为典型,在全国实施,把全国污染最重的十五小也关掉了。一下子关了65000家。影响震动非常大,都说中央动真格的啦,环保不是软法,是硬法。到了1996年,1997年达标排放提到议事日程上。宋健代表国务院又去督战,在现场会上说:1997年的任务必须完成,不管有什么困难都要克服!

  解振华很有条理地做了一个小结说:首先是中央的决心,国务院的决心,宋健同志亲自抓,国务院为此开过几次常务会,宋健三次下去开现场会,三次在北京开领导小组会,两次让省里的领导来国务院汇报,发动了各部委包括开发银行等有关部门参加淮河行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技术的出技术,加上中央电视台和其他传媒的大力支持配合,大家群策群力,才把1997年达标排放这个事硬给干下来了!

  解振华兴犹未尽地说:这件事全国关注,中国各个部门都在行动,四省省委书记、省长以及下边的地。市、区、县、乡镇、村都在行动,老百姓也在行动。从来没有过一次政府行动有这么多老百姓主动参与的。他们主动出来监督企业排污,给有关单位通风报信,利用写信、标语以及种种手法参与淮河行动。从上到下都这样,江苏的省长提出:要心慈手不软。有的厂子在关的时候厂长都给跪着,不让关,省长就说,你别求我,我要是对你手软了,我就对不起下边的老百姓!山东的省长自己有糖尿病,一天自己给自己打三针,天天在第一线待着。河南的省长微服私访。安徽的省长带人下去一个厂一个厂的落实关停。多亏这几个省长在第一线指挥,这四个省长可真是出了大力啦!另外还有我们的一个副局长王耀祖,这件事实实在在是他在第一线指挥,都是他在具体做,你要写,一定要写他!

  笔者原定要采访四省长,可惜因某些万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

  可是这期间听到的和从资料上看到的一些事例,已经足以为他们树起一座不朽的丰碑。包括地、市、县各级政府,无不如此。地方的经济发展,与企业生产的增长和发展密切相关,地方政府在治污上思想和感情上的矛盾是最大的,他们不能不因此感到心疼,感到不能接受,感到勉为其难,因为每关停一个企业,就等于扔掉一笔地方财政收入,剜掉他们身上的一块肉,都是肉,都是在忍痛割爱啊!

  这种切肤的疼痛,这种壮士断腕的悲壮,这种刮骨疗毒的英雄本色,这种为了大我牺牲小我的伟大精神,都是震古烁今的,都是感人至深的,都是有目共睹的。

  解振华说:在治淮过程中体现的是一个这样的格局,党委重视,政府负责,人大监督,环保部门统一组织协调,各部门分工负责,企业治理,新闻舆论支持,老百姓参与监督。几乎是全社会总动员,都在办这件事。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特色,只要中央政府下决心,没有办不成的事。可是当时不行,当时连外国人也说,你们三两年就想削减污染的40%,这怎么可能呢?都觉得不可能,连曲格平主任也觉得不可能。1997年底他跟我们下去,好好看了一圈,然后很兴奋地说:过去我不太相信,现在一看,觉得真能干成点事,你们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们环保局为淮河问题至今已经下去了多少次?我都有点记不清了,几乎是无数次了。现在还有一个副局长带人在下边查,如果保持这样的劲头继续不松劲,各省各市的污水处理厂一经建成投产,我估计2000年淮河变清没什么问题,再用十年的时间来恢复生态,恢复环境,最终恢复原样。

  笔者感觉到:从觉得不可能到可能,从信心不足到信心百倍,这是一个何等艰难何等巨大何等华彩何等让人感奋的充满着希望的生命和思想的飞跃啊!

  淮河流域的企业将治污工程当成企业的生命工程,因为不治污要关停;淮河人民视治理淮河污染为百姓的生命工程,因为继续污染下去人民的生命财产都会遭到严重的危害;中国政府和全社会都把淮河治污看作是中国人未来生存和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生命工程,它直接关系到今后长江、黄河以及所有河流、地下水、山川、大地、海洋、大气、森林、地下资源、生态的治理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讲,淮河治污的成败将决定中国环保的未来,关系到中国人的生存未来,也关系到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的未来,是中国环境改善曙光之所在,也是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未来希望之象征,是关乎国计民生未来子孙的生命工程。

  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不会在危险来临时,不去正视它,不会像鸵鸟一样胆小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子里,以此来眼不见为净,逃避现实。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都是敢于正视现实的。虽然现实是严酷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如同是一扇通向万劫不复的地狱的大门,这扇大门不小心被我们打开,可是我们不怕,我们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部下定决心,要为了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重新关上这扇地狱之门!

  不怕困难,解决问题,这就是中国的特色,也是中国希望之所在。
十一、蚌埠宣言 立此存照

--------------------------------------------------------------------------------

              黑河和政府照了张相

     所以,河南省副省长张洪华在淮河沿岸污染
   区越看越生气,怒不可遏,一针见血,掷地有声地
   愤然说:只管他们自已赚钱,不管别人的死活,这
   跟图财害命有什么两样!

  1993年继小黑河小洪河污染两岸的报道之后,引起了以李鹏为总理、朱镕基为副总理的国务院的高度重视,成立了淮河污染防治领导小组,组成了以国务委员。国务院环保委主任宋健为组长,国务院环保委副主任、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为副组长的,有水利部。化工部、轻工部、重工部等有十几个有关部委领导以及淮河流域四省省长参加的淮河污染防治领导小组。

  1994年5月19日,受国务院总理李鹏的委托,以国务委员宋健为组长、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为副组长的有关部委领导,会同淮河流域四省省长,赴淮河流域现场办公,实地考察,以求一举解决淮河流域的水污染问题。

  宋健一行先到了李风1993年就报道过的那条黑河和那条洪河。正是五月扬花的季节,黑河两岸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麦田,与酱油似的黑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些麦田可以作证,几年前抗旱,人们无可奈何地引黑河水灌溉了两岸的麦田,结果许多亩麦子枯死绝收,大面积的麦于减产。

  从此之后,当地不论遇上天有多么的干旱,宁肯让小麦渴死干死,也不敢再引黑河的水浇灌自己的麦子,这些可怜的和村民们一样守着黑河没水喝的麦子呀!

  宋健和解振华以及部长、省长们静静地位立在一座残破的水泥桥上,望着这条稠乎乎乌咚咚的已经死亡了许多年的河流,在浊水恶臭中相对无语。

  黑河两岸,小鱼当饭的日子早已成为往昔的光荣岁月,曾经风景秀丽的惟一见证,便是那几株在黑河边上半死不活依依扶风的老杨树,老杨树的半中腰挂着一缕缕去年盛夏的洪水忘记了带走的河柴,昏昏的怀想着过去的时光。

  宋健眉头皱得像两把生锈的锁头,急于寻找一把钥匙来打开。

  宋健找到一把开锁的钥匙,这把钥匙的名字叫做:黑河和政府照张相。

  宋健半真半假严肃而风趣地说:我们一起在黑河边上照个相吧,当地的领导同志都来。这就叫立此存照。就拿这污染的河流做背景,过几年我们再来这里看看,也要站在现在这个地方,再照一张相,看看河水变清了没有!

  宋健是受国务院总理李鹏的委托来淮河现场办公的,足以代表中国政府,河南省的张洪华副省长和当地的市长、市委书记都是当地的父母官,亦足负起黑河变清的使命,于是他们便在黑河桥上站成一排,和黑河一同照了这一张相。

  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瞬间。

                淮上苦初透

     十几位部长们,皱着眉,轮番接过那只水碗,
   去瞅去嗅,那水的味道嗅着都让人恶心,那颜色
   在碗里瞅着都让人恶心,更何况去喝了。部长们
   看过嗅过,虽然没有依样去喝,可神情已显得十
   分沉重,个个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5月22日上午8时20分,宋健一行来到淮河上游的主要支流沙颖河,看到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这条十几米宽的沙颖河,河面上漂浮着厚厚的白色浮沫和一层黑油油的悬浮物,一路流来,激溅有声,散发出扑鼻的恶臭,两岸风光黯然失色。

  位于沙颖河边的河南省淮阳县豆门村,整个被包围在一片浊水恶臭之中,还没有等宋健、解振华一行进村,大家便已经被臭气熏得人人皱眉,个个蹩额。

  世代居家在沙颖河边的农家媳妇牛凤琴把宋健一行让进自家院子里,未语先长长地叹了口气,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对宋健说:俺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河边,原先这河真是好得很咧,河里有鱼有虾的,俺们还养了好大一群鸭子,也就是四五年不到的工夫,这河就不中了,河里的鱼、虾都死绝了,俺家的鸭子也都死完了。

  宋健看到院子里有一口轧水井,就关心地问:你家就是喝这井里的水吗?

  这位朴实无华的农家女牛凤琴闻问,眼圈便红了两轮,说:这井里的水以前好着哩,现在不中了,用这井水浇菜菜死,人喝了闹头痛、拉肚子、眼花,我家的两个娃,原来学习好着哩,自打喝了这井里的水,常喊肚子痛,小脸总是发白哩,这井水不中啦,不敢让娃们喝,我们喝水都到远处去拉水,拉一趟得小半天工夫哩!

  宋健听得心尖儿一颤一颤的,眼圈红了,却自持着,不肯让自己失态。

  牛凤琴一边说话,一边就从轧水井中压出了一股水,那水呈褐黄色,比啤酒的颜色还深,一股刺鼻的怪味,牛凤琴接了一碗水端给宋健一行看,说:你们看看,嗅嗅,这股子味道,呛人,不中了,这水喝了要生病的!

  紧随宋健身旁的解振华先接过那碗水,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觉得还不够过瘾似的,将水碗凑到自己的嘴边,不由分说地尖起嘴巴喝了一口,慌得牛凤琴一迭声地制止。解振华却不管不顾,皱着眉头细细品味,那水入口一股怪味腥味,又苦又涩,含在嘴里像含着一枚苦胆,委实难以下咽。可是解振华这个在小兴安岭里苦过累过,在苦水里泡过,在山野摔打出来的汉子,却硬是将一口污水咽了下去。

  宋健这位年近70岁的老人,也毫不含糊,不等解振华说出他的感觉,便慨然从解振华手里接过那只水碗,仰脖慨然喝了一口,咂嘴品味了半天,咕的一声咽了下去,皱着眉头,把水碗递给身后的十几位随行的部长,那意思分明是在痛心地说,我们的人民喝的是什么水?你们这些部长和省长们也不妨尝尝看!

  只是宋健没有明说,只难过地说了一句:这水又苦又涩,人怎么能喝呢?

  十几位部长皱着眉,轮番接过那只水碗,去瞅去嗅,那水的味道唤着都让人恶心,那颜色在碗里瞅着都让人恶心,更何况去喝了。部长们看过嗅过,虽然没有依样去喝,可神情已显得十分沉重,个个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解振华局长过后和笔者说起过他当时喝那口水时的感觉,说:真难喝,又苦又涩还有股子怪味,后来我喝了好几瓶矿泉水,去冲淡那种恶心人的味道,漱了好几次口也漱不去那股子怪味道,亏的是喝了一口,要是喝一碗你试试,不闹出点毛病来才怪。我当时真是担心宋健同志,他毕竟年纪大了些,别把自己喝出病来。

  解振华局长进一步对我补充解释说:你要是不亲口尝一尝,光是靠眼睛看,靠鼻子嗅,你就不知道那水有多难喝,就很难知道我们淮河的老百姓平时喝的是什么水,那还能叫水吗?那简直是穿肠毒药啊!

  正说话的当儿,隔壁的郭秀芝大娘走了过来,像看到大救星也似,一把拉住宋健的手,满脸悉是沧桑苦难的褶子,堆叠着难为情的笑意,过意不去地说:你们都是从中央下来的客人,是远道来的贵客,本应烧锅水给大家泡茶喝的,可是你们看看,这水又苦又涩的,不能喝呀!

  说到这里,郭秀芝大娘那两只布满鱼尾纹的老眼,已经满含热泪,泪花莹莹闪动着无限信任和无限渴盼,说:这河水不中了,俺们这些大人们也还能对付,连孩娃们也没有水喝,你们快想想办法,早些让这河水变清吧!

  郭秀芝大娘的话让宋健听得心里一酸,眼圈就又红了一回,在场的部长和省长们也都眼睛发潮,低下头去,尽皆神情肃然,无不感慨万端,倍觉心情沉重。

  我们这些亲眼目睹生态灾难的政府大员们,一边抚膺自责,一边扪心自问:看看我们的人民有多么的好呀,让我们这么好的人民天天喝河里的臭水,我们这些当官的能对得起谁?守着淮河没水喝,岂非咄咄怪事?谁是污染淮河的千古罪人?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污染企业吗?难道我们这些管理企业管理地方的官员就没有责任吗?不管谁是具体的责任人,我们这些当官的,首先就应该引咎自责啊!

  往下的污染情形比宋健一行在上游看到的还要糟,沈丘沙河闸汇集了豫东所有的污水,一条大河,浩荡东去,黑浪滚滚,浊涛翻卷,白沫浮沉,恶臭逼人。

               沈丘槐店苦难多

     这个藏污纳垢的防洪闸,闸住了一河污水,
   使沈丘县瘟疫流传,地下水污染,民怨沸腾,受害
   匪浅,万名群众自发签名的万民书不知已经辗转
   几回,四处抛洒,上诉状、告状信、请愿书真如雪
   片也似,飞向郑州市、北京市、中南海。

  沈丘是河南省与安徽省接壤的一个大县,人口众多,县城就建在流量充沛的淮河最大的支流之一沙颖河两岸。

  沙颖河的发源地是位于淮河流域的嵩山,嵩山乃天下五岳之中也。中岳嵩山七十二峰横列如屏,以峻极峰为主峰,海拔1440米,山势险要。嵩山位于中原,历代帝王,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到圣迹满天下的风流皇帝乾隆,无不把登嵩山、览峻极作为其炫耀文治武功的一项壮举。这里有东汉建筑的太室,少室,启母阙,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石刻篆书。北魏孝明帝时建筑的嵩岳寺塔,是我国最高的砖塔。孝文帝时始建的少林寺,寺内有各种形状组成的碑林,以真、草、篆各体镌刻了300多篇碑文,记载了历代的典章制度和佛家的清规戒律,寺院的兴衰,游人的题记。我国古代著明的嵩明书院建于嵩山脚下,东西有峦峰环拱,前后有山溪汇流,真个是人杰地灵。山溪洞泉与地表水汇流而下,便形成了颖河的发源地。

  过去沈丘县得天独厚,沃野千里,偎水而居;绿树红花,麦寂飘香;风光旖旎,莺飞燕舞,景色宜人;渔歌唱晚,银鳞上岸,是个有名的鱼米之乡。

  可是如今步入沈丘县,首先迎接你的便是一股扑鼻的臭味,这气味最浓时能导致人头痛、气喘、喉部痉挛、眼睛流泪、失明,至于其它因此而引起的种种奇异疾患更是不胜枚举。很难想象一座围水而居的县城竟然没水喝,而一座没有水喝的城市,它的景象不用多说,亦可想而知,绝好不到哪里去。

  县城中可见一座巨大的蓄洪泄洪闸,原本是为防洪而设,可是防洪闸如今成了纳污问,沙颖河成了藏污河,积聚的都是从许昌、漯河、周口、项城、界首等地的味精厂、造纸厂、化工厂、皮革厂、造酒厂泄下来的污水,水色浓黑如雀巢咖啡也似,味道同样也苦涩,气味熏人似王致和的臭豆腐,但不香却呕人。

  昔日得天独厚的鱼米之乡,如今成了个藏污纳垢之地。

  县长蔡勇介绍说,上游味精厂排放的污水中,还有活的酵母,到这里还在发酵,再加上皮革厂、造纸厂等大小数百家企业的污水,至使水中的硫化物超标多倍。由于污水常年在河道、沟渠积聚,沿岸1500米内的浅层水均被污染。不久前县里对污染区内100眼水井抽样调查,全部都不符合饮用水标准。

  就是这个藏污纳垢的防洪闸,闸住了一河污水,使沈丘县瘟疫流传,地下水污染,民怨沸腾,受害匪浅,万名群众自发签名的万民书不知已经辗转几回,四处抛洒,上诉状、告状信、请愿书真如雪片也似,飞向郑州市、北京市、中南海。

  这个纳污闸,让沈丘人一边受着上游的污染,一边又污染着下游。

  有时间内污水积聚实在太多,无法承受,便须开闸放水,只要这座闸一放水,便会沉渣泛起,臭气冲天,污水团如毒龙也似一泻几百里,翻腾起伏,直下安徽境内,所到之处鱼虾绝迹,生灵涂炭,水源污染,弄得天怒人怨,狼藉一片。

  比邻而居的安徽省因为污染问题,与河南省的矛盾纠纷不断,连两省交界处的平民百姓也因此敌对仇视,见了面,每每就红了眼,一言不和,就扑上去撕打在一处,往往打得双方头破血流,不可开交,不甘败北时,还引朋呼类,相互械斗。

  沙颖河最大的污染大户是周口莲花味精厂,沈丘群众最恨的就是周口莲花味精厂,沈丘一县有百十万人,百十万人拒食莲花味精,愤愤说:什么他妈的“莲花味精,滴滴香浓”,看看他们把沙颖河的水槽害的,这样只顾自己发财升官不管别人死活难过,以牺牲这么大一条河流为代价,昧着良心黑着肚肠造出来的什么莲花味精,你们说,哪里会是滴滴香浓?明明是滴滴黑臭呀!

  据当地愤怒的群众对笔者说:周口莲花味精厂的总经理李怀清,因此而从来不敢公然走入项城和沈丘的地界,害怕当地被污染害苦了的群众揪住他痛打一顿。

  那几个沈丘当地的毛头小伙子,眼里烟烟冒火,恨恨不已地说:要是见了那个莲花味精厂的李怀清,我们几个非要揪住他,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祸害沈丘人?问问他自己还是不是个人?有没有人的良心?如果他说自己不是个人,我们就三拳两脚地打死他,也算给项城、沈丘和沙颖河除上一害!

  竖子多童言,童言多无忌,无知无识,惟血气方刚而已。

  从来匹夫之勇,横蛮之气,礼义不足取,大量如李怀清总经理,自然也不会有所计较。但个中情状,与是非厉害,却很是发人警醒,相信李怀清先生看到这里,心惰一定沉重,扪心自问之余,一定会有所觉悟,并且已经有所表示和有所作为。

  对李怀清先生与莲花味精厂的是是非非,笔者还会在下文一一谈及。

  车拉着人沿河驰骋,腿驮着身走村串户,眼带着心看了一路,宋健和解振华他们一行人,都觉得人困车乏,身体也累,心里更累。

  沿途不时遭遇围观的人群,围观的全是沿岸的老百姓,这些老百姓因为长期饮用污水,致使健康受损,人人都有一张面色焦枯的脸子。

  这些老百姓中,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是女人还是男人,见了宋健和解振华他们一行人,都像见了救星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无声地泣诉着什么呐喊着什么。

  沿岸男女老少,无数双大大小小的眼睛里,都诉说着一个企盼,无数张不重样的人脸,都重样着一个共同的心愿:啊,可把你们这些救星盼来了,你们这些救星来了,这淮河水就有望变清了,你们快施一个什么法术,让这淮河水早点变清吧!

  沿途的一些村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用净土垫了道,路面还洒了水,有点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郑重,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掩盖村子里的贫穷和落后。穿过村舍间的土路,一条浩荡而宽阔的大河便赫然入目,河面足有一百多米宽。

  宋健走上堤坝,又下到河滩,他伫立在滩地上,迎着猎猎劲吹的河风,深沉地望着眼前这条正在死去的淮河,难过而又坚定地对随行的部长们、当地的地方官员们说:老百姓说得好,有清官才有清水,我们共产党人不做清官谁做清官?我们一定要在本世纪内把淮河水变清,你们都是父母官,你们说能不能做到?

  没有人敢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有位官员如是说

     那位地方官员放声大笑,说:中国这么大,还
   缺你这壶酒钱?淮河沿岸那几千个企业能挣几
   壶酒钱?他们挣的钱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一回
   中央和地方为治污投入的钱多吧?

  有个地方官员和笔者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的污染,说到底其实也是一种政府行为,只不过是地方政府所为。解铃还须那个系铃人,要想纠正和根除污染,必须以大政府的行为干涉小政府的行为,现在中央政府出面治理淮河污染,让它在2000年变清,那太没问题了,准行!

  那位地方官员还笑话一位信心不足的环保局的同志说:你们别充内行,说什么时间太短,淮河变不清,跟你说,这在别的国家想也别想,可搁在我们中国就能成。真正的内行不是你们环保局,而是我们的中央政府。别说是用七年的时间变清,就是想用一年的时间把它变清,那也不成问题,只要我们中央真正下了决心,把沿淮的污染企业统统地、爱你没商量地全部关停了,你看淮河,它变清不变清!

  环保局的同志不无担心地反驳说:那经济问题还要不要考虑?

  那位地方官员放声大笑,说:中国这么大,还缺你这壶酒钱?淮河沿岸那几千个企业能挣几壶酒钱?他们挣的钱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一回中央和地方为治污投入的钱多吧?不说别的,这淮河的水患治理你说这四十年国家投下了多少钱?怕是几百亿几千个亿还不止吧?可是一下子污染了河流,饮水污染、养殖业完蛋、灌溉也不成,这么一大帮子淮委的人和这么大一摊子水利设施都成了废物,辛辛苦苦治理好的这么大的一个淮河流域,里边淌着一河的臭水,你说是哪个大,还是哪个小?

  环保局的同志道:万一引起社会不安定因素怎么办?

  那位地方官员哧哧地轻蔑地冷笑道:你也不想一想,这是在为1.5亿老百姓办好事,为这么多的人民得罪几个家伙算什么?在这件事上,绝没有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出来闹事的,别说是国家会收拾他个鸭子凫水,就连老百姓也不会放过他,一人吐口痰就能淹死他,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你以为这也是闹学潮?狗屁!

  连笔者也不得不信了地方官员的话,以为他真知灼见,洞微烛幽,很是明白中国的国情,这确实是近年来中国政府为老百姓所做的最大的一件好事,谁敢跳出来反对,别说淮河流域1.5亿人民不会答应,就是全国的老百姓也绝不会答应。

  宋健蹲下身,轻轻地伸手从河中掏起一把污染的水,向地方官员详尽地询问水质的各项指标和村子里的饮水情况,深情地说:要多打些深井,先解决人们的饮水问题,要像救灾一样尽快解决这件事!

  随后,宋健走向对岸的另一个村庄,进入一户一户人家,了解他们的生活和生产情况。这个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在淮河边上生活,不少人是世代靠捕鱼为生的渔民,只是如今这个村子里已经连一个渔民也看不到了。

  宋健问村民们:你们最后捕到鱼是什么时候?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有些年了,大概是1990年吧?那时还有鱼,现在不中了,村里渔民都改行了,种地的种地,打工的打工,河上连一条船也没有了!

  宋健默然,解振华默然,部长们默然,省长们默然。惟有那条浩荡东去的酱汤色的大河,在一片恶臭浊水之中,愤懑不平地激溅起三万六千声悲响。

               越看心情越沉重

     这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微妙的心
   理误导,成为一种可怕的行政长官的暗示,种种
   优厚待遇暗示这些厂长们说——只要给地方挣
   来大钱,污染一条河流也没什么了不起,不会因
   此影响对你的提拔和重用,你就放。心大胆地污
   染吧!

  1992年6月,宋健陪同李鹏等一行60多人,代表中国政府出席里约热内卢环发大会,向全球发出走可持续发展道路的呼吁,与会102个国家的首脑,代表全人类发表了地球宣言,宣言主要内容是——竭尽全力为今世后代把地球建成一个安全而舒适的家园。

  然而说归说,做归做,各国政府要想真正把地球宣言,名副其实不折不扣地落到实处,面临的局面都会十分棘手。李鹏总理和宋健国务委员所代表的中国政府对全世界和全人类做出本国的环境承诺之后,更是觉得任重而道远,颇有点屈原诗中那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味了。

  因为中国政府需要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小门小脸小身体,方便管理的弹丸小国,当然也不是一个工业发达经济稳定的超级科技大国,而是一个政府体制和经济体制都处于转型期的、幅员辽阔却地薄人多的中国。

  更为棘手的是这个时期的中国,各省各地的经济发展,都在突飞猛进,土的洋的一起来,可谓奇招迭出。一些地方政府互相攀比上项目,显得有点心浮气躁,着着都想占先,却置全盘于不顾。

  他们不择手段地摇旗呐喊,招兵买马,振臂一呼,便使无数设备简陋土法上马的乡镇企业揭竿而起,仓促上马,有的占山为王,有的落草为寇,靠山的吃得山穷,靠水的吃得水恶,没山水可吃的连牧牛放羊的草场也不肯轻易放过,吃成了一片不毛的沙荒。一时间,有些地方罕见绿水,少存青山,周遭尽是一些让人们触目惊心的生态窘境。

  从宏观的角度上讲,中国正处在一个群雄逐鹿经济起飞的初始阶段,事实证明这一阶段极易导致经济发展过热造成的无政府状态,光有那些小打小闹的乡镇企业揭竿而起也还罢了,更可怕的是,还有许多国营的、集体的、中外合资的大中型企业,也只求经济效益,而不管环境污染,变本加厉污染环境,使生态问题雪上加霜。

  从微观的角度上讲,这些大中型企业的大厂长们,个个雄霸一方,人人秣马厉兵,热衷于经济竞雄,发展地盘。他们个个都是地方上腰缠万贯的财税大户,人人都是地方政府头一份的经济支柱,论功行赏,无一不是地方上的功臣,几乎人人都得到了变相的提升,享受着省、地、市、县甚至更高一级的兼职或当地最高级别的政治待遇。

  这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微妙的心理误导,成为一种可怕的行政长官的暗示,种种优厚的待遇暗示这些厂长们说——只要给地方挣来大钱,污染一条河流也没什么了不起,不会因此影响对你的提拔和重用,你就放心大胆地污染吧!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无形的暗示和倚仗,更加助长了他们财大气粗的自恃,助长了他们肆无忌惮向河流中排污的嚣张气焰,使得他们变成了《镜花缘》中两面国中的人物,只要轻轻掀起他们的浩然巾,便会露出两边脸,一边脸富丽堂皇,有模有样,是地方财政有力支柱,当之无愧的功臣;另一边脸却厚颜无耻,十分的不好看,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淮河流域污染河流的大户,是使1.5亿淮河人民遭遇身心健康诸种不幸的罪人。

  所以当河南省副省长张洪华和宋健一行从淮河沿岸一路看将过去时,张省长是越看越羞愧,越看越心慌,越看越生气,正义感终于在铁的事实面前战胜了地方主义,人类的良知终于反叛了人类的自私。

  张省长先是检讨了自己所在省过去不注意环境污染,乱上项目的做法,然后就怒不可遏,一针见血地对自己属下那些淮河沿岸的污染大户公然下了最后的判决,说:只管他们自己赚钱,不管别人的死活,这跟图财害命有什么两样!

  听了张省长如此这般的判词和如此强烈的谴责,不知那些有两副面孔的人,会作何感想?他们一定会觉得心里十分委屈,一定会责怪那些地方领导,你们干吗要用心理性的暗示来误导我们,现在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不就是你们这些地方长官,天天催促我们企业多给地方财政挣点钱吗?不就是为了完成你们定的经济指标,我们才这样费力地进行大规模的生产,从而不得已进行了大规模的污染吗!

  但是,这能光怪我们吗?

  面对中国的经济现状,面对中国的国情,面对有的人什么都懂,可就是要明知故犯,有的确实是认识糊涂,以为自己的企业挣钱事大,污染下游河流事小,自己的前程和升迁事大,中国的环境恶化不恶化跟自己关系不大——面对这样一些宁要短暂的蝇头微利、蜗角功名,也不肯要长远的绿水青山的鼠目寸光的人,比面对这样一条河流和流域的如此污染又如此严重,更让宋健觉得头疼,觉得难以对付。

  宋健和部长们谈自己的体会,忧伤而严峻地说了一句:越看心情越沉重!

  中央政府对治理淮河的果敢决断,是多么的及时而且正确啊,让大家都来看看这条哺育过灿烂的华夏文明和无数中华儿女的母亲河吧!她已经快要病入膏盲,如果再不理睬她,不治理和救助她,用不了几年,她就会像淮河里那些翻着白色肚皮成批死去的鱼一样。这些死鱼在阳光和空气中一点一点腐烂。发臭,烂得只剩下一根网状的一具鱼的骨架。

  这样一具放大了的鱼的骨架,不就是淮河流域河流分布图的形状,和淮河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不幸情形的预见性的描摹与警示性的写真吗?

  这样的悲剧,绝不能发生在我们中国,因为中国是人民的中国,淮河是人民的淮河,政府是人民的政府。

  看着淮河的现在,想着淮河可能遭遇的将来,让宋健感慨万千,愈加觉得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此行受李鹏总理的委托,李鹏总理临行前的嘱托,压在肩上好似千钧重担,搁在心里如同磐石一般,何等庄严而又神圣的一种感觉啊!

                蚌埠宣言

     甲省、乙省、丙省、丁省的官司往往一打就打
   到了中央,这些上游污染下游,下游又污染更下
   游的事时常发生,积年纠葛造成的夙怨,使四省
   省长都各自为了各自的省份有了一些嫌隙,每每
   双方发生纠纷时,见了面不免要红几次脸。

  因为安徽省、河南省、江苏省、山东省四省之间经常发生跨省污染纠纷,是是非非,非非是是,非也是是,是也非是。往往乙省刚刚状告上游的甲省是为富不仁的大量排污,污染了自己处于下游的地盘,严重影响了自己省里的省计民生。这边才闹起来,位于更下游那边的丙省,却又状告上游的乙省,为了自己发财污染了丙省的河流,使丙省上千万公斤在网箱中养着的鱼死了个精光,沿岸城市守着河流没水吃,水贵如油,人心惶惶,民生国计受到严重损害。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处于最下游的了省却又状告丙省,大量的污水使几个临河城市的饮水水源污染,当地喝了污水的群众头痛的头痛、肚痛的肚痛、得癌症的得癌症、忽啦躺倒了一大片,人畜无水可喝,有水不能浇田,使粮田大面积减产,这么巨大的损失总得有个说法吧?

  甲省乙省丙省丁省的污染官司往往一打就打到了中央,这些上游污染下游积年造成的夙怨,使四省省长都各自为了保护各自省份的利益有了一些嫌隙,每每双方发生纠纷时见了面不免也要红上几次脸。

  他们之间虽然并无私怨,对工作上的纠纷也不认真往心里去,但因为各为其省,营垒却也分明得很,各自都暗中有各自不调和的立场,都准备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抓住邻省污染自己省份河流的无可辩驳的事实,或曰把柄,当场狠狠地重创对手,让国务委员宋健来评评理。

  为了把各怀异心的淮河流域四省省长的思想和各有各的看法的有关部委领导的心思,都一一合拢到治理淮河污染的这个大业上,宋健可谓费尽了心机。

  在蚌埠市的碰头会上,宋健的眼圈再度发红,他大睁着两只眼睛,莹莹泪光在眼里闪烁。他显得神情很激动,但是讲话的口气却不是命令式的,而是充满着感情的规劝和意味深长的请求。宋健说:近几年,我接到群众的许多申诉信,说淮河两岸的人们没水喝,我起初不信,怎么守着淮河却没有水喝呢?我非常惭愧地向李鹏总理要钱,为的是在污染重灾区打井,让我们的人民有水喝。人民是我们的上帝,孩子是我们的未来,现在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了污染,各级政府有责任将我们的人民从污染的环境中解救出来。要尽最大的力量爱我们的淮河,爱我们的人民,从根本上解决淮河流域的水污染问题。

  宋健站在其色终年呈棕褐色的泉河边上,久久逗留不去,思绪万千地对随行的大家说:环境污染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制约经济的发展。历史上中原的前途很大程度决定着中国的命运。现在我们的温饱问题已经基本解决,该轮到解决污染问题了。淮河流域的经济正在起飞,可淮河地区生态非常脆弱,它已经无力承受经济发展带来的严重污染。治理淮河污染,必须上游与下游一齐动手,互相配合。

  宋健说话时,神情间颇有志士仁人英雄好汉遭逢末路的悲壮和无奈,加重了语气沉重地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我们只有一条淮河!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淮河千歧百折如扇面也似打开,露出一幅被污染弄脏了的水墨画。

  淮河似根须一样伸展开去,长出一株华夏神州千叶离技的文明树。

  淮河若蛛丝也似网罗密布,网罗出一批优秀的中华儿女,这些儿女像静脉血管也似分布全身,曲张着向动脉集聚,并最终回归于心脏。

  淮河的主河道,在像胰脏一样小巧的蚌埠转了个弯,回护一番,继续东向流去,入长江和洪泽湖,然后取道入海。

  大海才是自然生态的真正的脏器之所在。

  站在蚌埠的观淮楼上,夹江对峙的涂山与荆山直入眼底,这是淮河流域下游最后两座山,是古涂山国的所在地。4100多年前,夏部落的治水英雄大禹,经过这里时与涂山氏女联姻,劈开涂山与荆山导淮,镇支祁,斩防风。留下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美好传说。在淮河北岸的荆山上,大禹的塑像高高耸立,似乎在放眼古今。

  没有了涂山氏女与大禹的联姻联手,还会有大禹的劈山导淮的事迹吗?没有了三过家门不入的大禹,还会有新一轮治水战役,轰轰烈烈地打响吗?还会不会有新一尊中国现时代的大禹之像,在2000年,淮河变清之时,由万民之手,再塑于荆山之上,于大禹之后呢?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1994年5月24日是个历史性的时刻,来自河南、江苏、安徽、山东四省的领导来到了蚌埠,与宋健国务委员、国家环保局长解振华、各有关部委的领导共商治理淮河大计。在宋健国务委员的主持下,四省都相继提出了治理淮河污染的方案,制定了流域管理措施,如实行排污总量控制,用3年时间关停并转一批企业,对所有未能达标的企业限期治理,并且确定了第一批关停的200家企业。

  宋健这位声名卓著的控制论专家动了感情,肩负李鹏总理和亿万淮河父老乡亲们的嘱托,痛心疾首却又是低回婉转地向四省省长和有关部委的领导,发出了这样情意绵绵的呼吁和情真辞切的恳求:让生活在淮河两岸的孩子们有口清水喝吧!

  宋健在蚌埠召开的治淮动员大会上,慷慨激昂地代表李鹏总理和中国政府,向淮河流域的人民,向全中国和全世界做出了一个神圣而又庄严的保证和承诺——紧急动员起来,苦战7年,让淮河在本世纪末变清!先用3年的时间,让淮河治污在1997年先取得突破性进展,然后在2000年让淮河变清!
十二、善与恶的较量

--------------------------------------------------------------------------------

               善与恶的较量

     我吃惊地发现,成片成片的罪恶之树,已经
   相继结出了灾难之果,没有人能抵抗潘朵拉那些
   美丽的诱惑,这些诱惑已经使人们不顾一切甚至
   已经发疯了。

  在淮河流域走访期间,面对因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所导致的种种生态和环境灾难,每每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禁不住又在问自己同时也问我们整个人类:我们如此富有智慧的人类,为什么却识不破潘朵拉小小的诡计?

  我时时刻刻都能从空气中嗅到她身体内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呛人的气味,明明看见她驾着一匹浓烟滚滚的骏马在空中冲我窃笑,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像那团浓烟一样消失在大气中。她骑着黑臭的大江大河,越过光秃秃的群山和荒芜的平原。她几乎无所不在,你可以听见她躲在汽车的马达中发出的超分贝的肆无忌惮甚嚣尘上的笑声。有时她还躲在冰箱里,挥发着弗里昂,让它去腐蚀臭氧层。

  她得意洋洋肆无忌惮,似乎是在故意羞辱我,有意轻视我的存在,不时地和我捉迷藏,在我的身边频频提示,提醒我她的真实存在,却不肯痛痛快快现身和我见面,让我和她,索性结结实实来一番较量,论一个短长,做一个了断。

  令我悲哀的是,虽然我找不到潘朵拉,却到处都可以找到许多已经打开或正在打开潘朵拉盒子的愚不可及的人们。

  那天我看见他们站在浓烟滚滚的土焦炉前,人人嘴里叼着半截烟卷,吐着一口一口的浓痰,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是个外星人。他们疑心地瞅着我大声问:你找我们的潘朵拉想干什么?是向她求婚吗?

  我说:不,我才不会娶她!

  他们听了相顾大笑,个个笑得泪花莹莹。

  你说什么?哈哈,他们弯下腰,冲着黝黑肮脏的土地大声笑说,你说潘朵拉是个恶魔?你不要娶她?哈哈哈,恐怕不是你不想娶她,是她不会嫁给你,你知道她有多么漂亮和富有吗?你这个穷酸小子,怕是简直无法去想象!

  我冷笑着,傲然道:我当然不会知道,难道你们会知道?

  他们诡秘地瞅着我说:我们当然知道她,她是我们的福星,是她让我们从农民变成了乡镇企业家,她教会了我们怎么发财致富,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漂亮非常迷人的女人,她的头发像淘洗过乌兰煤的乌兰木伦河里的水一样黑亮绵长,你懂得我的话吗?乌兰煤是黑三角最好的煤,乌兰河所以黑得像她的头发,就是因为洗过乌兰煤,黑亮的乌兰河像她的头发一样绵长,一直飘进黄河里去了。

  为首的老大听了摇头,说:老二,你说得还不大像,依我看,潘朵拉的长发像我们炼焦的黑烟那样黑那么绵长,看这烟,黑得多地道,黑得多飘逸,黑得满山遍野的,又是多么的茂盛茁壮,绵密细致,比乌兰河强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老二点头表示同意,继续对我说:你知道她的皮肤有多么白净,说出来怕你也不会信,就像云贵山区那座让硫磺熏过漂过千亿万遍的山石一样白净。你一定不知道那座山,那是一座有硫矿的山,人们在那里土法炼硫磺,烟气把一座黑石山漂得跟女人的皮肤一样白净,可是再白净的皮肤也得长几根汗毛,那座山白净得连一根草都不长,让男人见了就想搂上一搂,是不是,老大,这一回你没意见吧?

  老大颔首,说:说到她的眼睛,那可真是明亮,明亮得像两块小秦岭出产的金子,那地方人人都在挖金子,用氰化物炼金子,家家院子里有一个溶金池,山上掏得都是洞,真是大大的发财。那溶出的金子亮得跟她的眼睛一样,见了太阳,晃的直打闪。她的嘴唇红得像是烧红的焦炭,血红血红的,比涂了胭脂还要好看哩!

  我冷笑,说:这样的小姐,难道还不是一个魔女么?

  他们听了个个勃然大怒,冲上来要和我撕打,可是他们刚刚伸出肮脏的手扯住我的衣服时,一个个便突然像中了雷殛似的缩作一团,折断了一般弯下身子,脸冲着自己的脚面,咳得喘不过气来,他们长期在浓烟中工作和生活,又酗酒和吸烟,已经患了极其严重的肺部和支气管疾病,只要稍微有一些剧烈活动,便会引发可怕的哮喘。他们哮喘得像要死一样,一个个拿手抠着自己的喉咙,翻着白眼。

  我厌恶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一片乌烟瘴气,走向隐没于黑暗中的光明。

  我吃惊地发现,成片成片的罪恶之树,已经相继结出了灾难之果,没有人能抵抗潘朵拉那些美丽的诱惑,这些诱惑已经使人们不顾一切甚至已经发疯了。

  在河南省医科大学一间破旧的教学楼里,我见到了年过花甲的刘华莲教授。这是一个终生都在与潘朵拉做斗争的品德高尚富有人格力量的中国知识妇女。她颤抖着声音和灵魂,与李风这个裸露着真诚和激动的大孩子见面。

  至此我才明白李风此行的真正目的,绝不是为了陪同我,而是为了能看一眼这位在李风生命中打下血红烙印的刘华莲教授,还有那两条从潘朵拉的盒子里流出来的黑河和洪河。那两条龌龊的河流在刘华莲教授和李风之间搭起一座桥,这座桥在五年前沟通了两个天南地北年龄悬殊的人,两个不同性格不同性别的人为了两条同样被污染的灾难深重的河流,走到一起为之奔走呼号为之梦牵魂绕。

  这是一个值得人们尊敬的人,也是一个自己可以心安的人。

               有这么一位妇人

     对驴而言,是因为还有对它更有诱惑力的事
   物存在,比方说路边的青草比嘴边的青草更加肥
   美,比方说后边恰巧有一头母驴正在远处呼唤
   它,它无法抵御荷尔蒙对它产生那种致命的诱
   惑,因为它毕竟是一头畜生,毕竟是一头驴子,根
   本就不懂得什么责任感和义务感这些人类的劳
   什子。

  有这么一位妇人,有这么一位教授,早在1992年初就开始了黑河污染及其对人群健康影响的调查研究,并设立了课题组。她从医学的角度,以科学的方法,通过全面的长期细致的对黑河两岸500米以内17个自然村、3万人以上进行调查研究,对照区为距黑河7公里以上的和店及党乡的部分村庄的3万人;调查了从1990年到1992年3年期间常住人口的死亡人数及死亡原因,深入村村乡乡,共调查了211685人次。历时一年,她写出了淮河流域抑或是全国第一份资料翔实、证据确凿。有理有据的有关黑河污染对人群健康影响的医学调查报告。

  这份医学报告从七大方面着手,透过一组数字,说明黑河污染对当地人群健康造成的严重影响。黑河污染区的死亡率明显高于对照区几倍之多,死亡原因大部分都是恶性癌肿。黑河污染对妇女妊娠结局的影响:两区共调查妇女2612孕次,污染区妇女不良妊娠率为61.18%,对照区为14.73%,污染区显著高出对照区。出生婴儿的畸形率:污染区是212.12%,对照区为90.91%,高出将近3倍。健康体检:污染区成人肝肿大率为61.71%,对照区为21.96%,高出3倍多。儿童生长:污染区的儿童肝肿大率是对照区的3.4倍。

  1993年李风所采写的那三篇有关黑河和洪河的新闻报道,其中翔实可靠的数字资料便是刘华莲教授提供的。刘华莲教授当年对李风的影响绝不仅仅是几个数字,而是这些数字背后一个一个有关刘华莲教授的生动感人的故事和这些故事所蕴含的那一种不求名利、一心一意救死扶伤的坚韧不拔的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

  淮河不会忘记刘华莲教授,这位出生于南方、毕业于上海医学院的中国妇女,将自己的一生都无私地献给了医学事业。她的高足范清堂如今已经是医学院的老师,他只要一谈起刘华莲教授就热泪盈眶,不能自禁。

  小范告诉笔者,每一次走进黑河进行人群调查,刘老师都要大病一场。

  有许多次刘华莲脚肿得都走不动路,却硬是不肯去休息,小范只好和同学们轮番背着她走村串乡,访家问户。那天晚上在黑河岸边一个小村庄里住下,小范走去给刘华莲教授打洗脚水,走回来时发现身材瘦弱体衰多病的刘教授躺在床上,两只脚搭拉在床下,已经斜倚在墙上睡着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小范望着身体瘦小的恩师蜷缩的身影,忍不住抱着刘华莲教授那两只血泡压血泡的双脚,撩着水小心翼翼地为刘教授洗脚。

  小范一边洗,一边禁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鼻涕眼泪地嘟哝着说:刘老师,我就不知道你图个啥?刘老师,你又不是本地人,你自己是一个外地人,又是一个大学的教授,何苦要为一些认也不认得的农民,这样折腾自己呢!

  刘华莲教授却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她已经疲惫至极,已经完全睡去了。

  这样一位坚强的老人,见到李风竟然会如此感动,这个中的缘由,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见。李风约略的告诉笔者一些当年的事情,当年李风跑去找到刘华莲教授采访黑河污染有关事宜时,刘华莲听了也像今天这么激动。她一无遗漏地向李风讲了她所调查了解到的所有被污染人群的健康状况,讲到动情时,她热泪盈盈地说:

  上蔡县都向上边反映过无数次,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解决不了黑河的污染问题,那儿的人们都已经快要绝望了。可不能再这么污染下去了,黑河两岸的人群每天都在疾病和死亡的阴影下生活,这样下去黑河的人群都要骂共产党了!

  李风忧郁而有些激动地对我说:她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她是对中央电视台有感情,她觉得我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而中央电视台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她以为上蔡县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中央电视台一定可以解决。我们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有这种感觉,下去以后群众都眼巴巴地瞅着我们,以为我们有多大的本事。那种信任和巴望真让人觉得心里沉重。当年刘华莲教授那样说,让我觉得真是汗颜,肩负这么沉重的一种责任,一种渴求,有时候真让我们这些当记者的觉得承受不了!

  我觉得潘朵拉对此理当无言,因为这是她最害怕的,如果我们的那些企业家和厂长们多少有几分责任感和义务感,淮河的污染问题就好解决了。潘朵拉却哧哧的冷笑着像一只解开了绳子的汽球,一边向空中冲去,一边大声地嘲笑我的书生气,说:你嘴里正在反复咀嚼着的可不是一根可以拿来压断驴子脊梁的稻草。

  对此我像潘朵拉一样明白,只是话到嘴边,我不得不说。

  没有人天天教导刘华莲教授,做人行事要有责任感和义务感,但是她却有。

  赶驴上山一样的又是在前边拿青草诱惑又是在后边拿鞭子赶它,它仍然不肯乖乖的上山,这样的驴子在驴子里边也有许多。

  对驴而言,是因为还有对它更有诱惑力的事物存在着,比方说路边的青草比嘴边的青草更加肥美,比方说后边恰巧有一头它所心爱的母驴正在远处呼唤它,它无法抵御荷尔蒙对它产生的那种致命的诱惑,因为它毕竟是一头畜生,毕竟是一头驴子,根本就不懂得什么责任感和义务感这些人类的劳什子。

  可是如果是一个人类,是一个什么都懂的人类,那么我们就很值得认真地去分析调查一下他何以非得如此的原因,任何一个正常受过几年教育的人,要他自动地摒弃责任感和义务感时往往都是这样的,必须有一个前提,必须有一个理由,这个前提和这个理由就是有一个更实在更肥美更巨大的诱惑在鼓励着他在等待着他,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最终,令他毅然舍弃做人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不惜铤而走险。

  当然绝不是一根稻草的诱惑,也不是一头发情草驴的呼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诱惑,会具备如此巨大的力量?确实是很值得人们深思的。

              畸形女婴和生态悲剧

     她患的是作为一个女性最致命的生殖器畸
   形,画面上推出的女孩的生殖系统的特写,我让
   李风拍了下来,这个女孩竟然没有什么外生殖器
   和通道,只有一个小小的尿道口长在一片平坦板
   结之中,一个原本应该拥有却不幸没有生长出来
   的红色的象征物。

  河南省医科大学电教室有一盘十分钟的电视专题资料片,忠实地记录了刘华莲教授当年做黑河污染人群健康调查这个课题时一些重要的发见。

  这个资料片里的一些情形李风有的当年已经知道,有的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和李风坐在电教室,静静观看了这部资料片。

  黑河两岸污染区的畸形率,是对照区的2.49倍,资料片中一共记载了5名具有代表意义的典型的畸形儿童,有三名男婴,两名女婴,一名是面条也似的无骨儿童,一名是四肢均如海豚足肢式的严重畸形儿童,还有一名是兔唇。这些儿童的父母都是非近亲结婚的,经医学检验,亦无遗传基因的健康的双亲,惟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污染造成畸形。其中一例是女婴,这位只有3岁多一点的女孩,从外表看什么也看不出,似乎一点毛病都没有,健康可爱,可她患的却是作为一个女性最致命的生殖器畸形,画面上推出的女孩的生殖系统的特写,我们立即拍了下来,这个女孩竟然没有什么外生殖器和通道,只有一个小小的尿道口长在一片平坦板结之中,一个原本应该拥有却不幸没有生长出来的红色象征物。

  我不知这个女孩长大了将拿什么东西来充作一个女人的资格?将如何像她周围的女孩那样结婚、生子?如果女孩长大后知道自己是一个这样的畸形女人,她将何以面对自己?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世界?面对自己的花季和漫长的人生之旅?

  因为河流的污染,地下水的污染,当她的双亲喝着含有致畸物质的污水幸福地交欢的时候,当她还是子宫里的一粒卵子的时候,当精子拖着细长的尾巴努力地钻入卵子之中并发出胜利欢呼的时候,当珠胎暗结的时候,当脐带哺育着她,当羊水浸泡着她的时候,当她成形并生长出一个畸形的器官时,她一生似乎便已经注定。

  从她降临人世发出第一声呱呱的啼哭起,她的终生便被不公平所注定,要在以泪洗面中的痛苦中度过,她的原本应该像玫瑰花一样相继开放的青春季节,便已经被不幸的阴云严丝密缝地笼罩,甚至连一点希望的微光也无力透出去了。

  资料画面上的母亲,悲哀无奈的眼睛和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睁着亮丽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人的样子,看得都催人泪下。

  我禁不住问自己也问别人:她一个幼小的生命又有何辜,要忍受这样先天畸形的痛苦?这个责任究竟要谁来负?谁又能负担得起?谁又能赔偿得起?

  我望着画面上那个被定格了的可怜的天真无邪的女婴,心情倍觉苍凉无奈,突然明白,过去总以为最可怕的不是正面的厮杀,而是背后官小之辈的暗箭伤人,看了这个可怜的女婴,我简直觉得暗箭伤人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至少你还知道这是你的仇人干的,至少你还知道他伤你是因为你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你心里多少还有一些估计和约摸,差不多也能猜出一种可能性,大海捞针也有针可捞。

  现在我才知道,最可怕的莫过于像畸形女婴这种悲惨的在娘胎中就遭了毒手和暗算的情形,甚至连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剑侠巫术也没有什么可比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女婴从来没有得罪过谁,招过谁,惹过谁,却生成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先天的畸形,却上告无门,入地无路,连一个害自己的真正的敌人也遍寻不见。

  在她的面前,这种污染现象也不是谁有心专门要这样做,而是无组织的互不相关的沿河许多工厂在为自己生存发展和经济利益有意无意地为恶,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状告和绳之以法的具体责任人。

  如果有这种可能,我有能力也有决心在大海里捞起这一根针,可是我最终却悲哀地发现,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根本没有这根针,根本就连捞针的大海也没有。

  最终她只能自怨自艾,最终她只能自悲自怜,最终她只能责怪她自己的命运如此不济,只能怨天尤人,只能责怪上天不公道,埋怨造化欠考虑,潘朵拉太可恶。

  哦,好一个十恶不赦的潘朵拉,你也是一个女性,你难道就能这么的忍心?

  我听见潘朵拉从我头顶疾掠而过的声音,她的两只黑色的羽翼发出阵阵尖锐的翅响,盘旋出多个愤怒的弧线,用古老的阿刺伯文字在空中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不要总是这样责备我,这样的坏事连魔鬼都不肯做,你虽然已经找到一根足可以压断骆驼脊梁的稻草,可是你却找不到一匹合适的骆驼去驮它!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也是一个莫大的悲哀。

              人之初是一块钻石

     现在我先告诉大家,是谁打开了那只潘朵拉
   的盒子?是他和她,那个他和她不是别人,一个
   是居里,一个是居里夫人。千真万确!如果大家
   不信,那就听我慢慢地从头告诉你,这一切的内
   幕和真相。能量,恶的能量一巳释放,便不可收拾。

  可是我前几天,准确地讲是在1998年6月13日上午,我正在看电视《居里和居里夫人》,我看着看着,眼前突然一亮,竟然从电视上发现和认出了那两个打开潘朵拉盒子的人。天呀,就是他!就是她!

  就是这一对男女,外加上一个爱异想天开的老头。

  这个老头把各种石头拿到阳光下晒,以为吸足了阳光物质的石头会使底片感光,可是他试验了无数种石头,统统都失败了。

  试验中,老头无意发现了那只潘朵拉的盒子,它的形状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名叫铀石。就是这块黑色的石头无意中使黑色的底片感了光,在底片上印下了一把钥匙的形状。这个多嘴多舌满脸胡子的胖老头,没有收好那只盒子,却把这个发现和那只潘朵拉的盒子一齐交给了他和她两个人。他和她仅仅是出于一种科学家的好奇和怀疑,为了证明什么,就煞费苦心研究了一番,两人悍然共同打开了那只黑色的潘朵拉的盒子,放出了一群可怕的魔鬼!

             追踪纪事:李斯亦应惊起

     秦王言曰:卿何其多事也,尔伏身于九泉之
   下,为人间污秽所困,惶惶然奏告于寡人,求寡人
   为卿排忧解难。奈何斯时非昔时矣,寡人陵寝久
   已坏朽,骨泥尚日日浸泡于臭浆废水之中,自顾
   尚且不暇,那有闲工夫,管你上蔡县的鸟事!

  从1985始,我便开始追踪那个名叫潘朵拉的女人,我先后在生态系列《猎天》。《猎地》。《猎人》、《天猎》、《地猎》、《天欲》、《地欲》、《人欲》等长篇小说中对其行踪与其丑行有过寓言式的无情的揭露与批判,但小说这种文体总有天马行空的造车之嫌,总有夸张之处,虽然很是博取了众多读者的喜欢和有识之士的推崇,但难免失之于毫厘,谬之于千里,得赏于世人之时,也赚取了一些莫须有的误解。

  我因之而苦恼,因之而搁笔经年,欲谋定而动,欲就实而避虚,欲实实在在地揪住那个无所不在的邪恶妇人,做一通切肤切骨的鞭挞文章,这便是我四月间接受王厉子之邀,欣然从命赴京的真正原因,有此一个正大光明的缘由,之后因那些潘朵拉的亲戚们(原以为魔女多孤独,殊不知泱泱中国,竟有潘朵拉无数远亲近邻相帮于她)挑唆而生发出一连串的蝇营狗苟的鬼蜮勾当,均可忽略而不计,悉数不予理睬。

  在此期间,我走去位于上蔡县的黑河流域,遭遇了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农民,这位老农民黝黑的额头上布满龟裂如干旱土地一样深刻的皱纹,诡秘地憨笑着,张开露出红色牙床的嘴巴,走风漏气的为我念出这样一段顺口溜:

    六十年代,淘米洗菜。
    七十年代,农田灌溉。
    八十年代,鱼虾绝代。
    九十年代,害上加害。
    九六九七,治理三废。
    淮河变清,李靠朱代。

  前边几句顺口溜,我以前就听过,可后边几句却是我从没听说过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让我满头雾水,莫衷一是。

  我只好疑疑惑惑的,凑拢那位老农民的黑油油的耳朵,扯开嗓门大声地向他发问:大爷,请问您啦,“李靠朱代”是什么意思呢?

  那位大爷用枯焦的手掌拢了黝黑的耳朵,诡秘地笑着,做出一副使劲听话的样子,却终于也没有能够听得明白,就那么摇着一颗凝霜积雪的白头,讪笑着,背了一双枯焦的手儿,慢慢悠悠地走进一座静悄悄没有狗吠鸡鸣之声的村子里去了。

  我醒悟过来,连忙跟进村子里去,可是找遍了全村,却无有踪影,那位老农民已经追寻不见了。

  我在村子里徒劳无功地打听了半天,也没有能找到那个相貌高古行为诡秘的老农民的影踪,只好垂头丧气一无所获地怅然而归。

  原本这段在淮河流域广为流传的顺口溜,是没有后边几句的,后边几句显然是被人刚刚续上的。难道会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农民所为吗?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我惟有讶异:莫非真的遇上了什么世外高人?

  这句近似于谶语般的“李靠朱代”,到底会是什么意思?

  我胡乱猜了半天,虽然略有所悟,可到底也没有找到一个确定答案,也只好暂时弃之脑后,束之高阁,索性不去想它了。

  我记不得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只确切地知道,那个村子里有一座很有名的古墓,村人世代相传,香火不断,把那座古墓称作——李斯墓。

  难道连那个秦国的宰相李斯,也被从墓中惊起了吗?

  那天黄昏,黑河鸣鸣,洪河哀嚎,上蔡县泫然有雨。

  春秋战国时,出身于上蔡县的李斯,与韩非子同是苟子的高徒。

  李斯不被楚王重视,西人秦,任秦相,变法强国,死后归化于故里上蔡泉下。

  泉下有知的李斯,此刻却摹然惊起,拂衣整冠,佩剑上殿,就上蔡县境内黑洪二河被污染之事,向秦王奏本进言,不料秦王听了袍袖一拂,将李斯挥下殿去。

  秦王言日:卿何其多事也,尔伏身于九泉之下,为人间污秽所困,惺惺然惶惶然奏告于寡人,求寡人为卿排忧解难。奈何斯时非昔时矣,寡人陵寝久已坏朽,骨泥尚日日浸泡于臭浆废水之中,自顾尚且不暇,那有闲工夫,管你上蔡县的鸟事!

  最后一句顺口溜,八成便是被秦王抢白训斥的灰溜溜的李斯,情系于乡人,又苦于无能为力,只好站在奈河桥上,杜撰一句顺口溜,以警示世人,也未可知。

  当然,这只是一个潘朵拉式的荒唐无稽的笑话罢了。
十三、李风打响第一枪

--------------------------------------------------------------------------------

               李风是一棵树

     每逢工作的时候,李风都恨不得变个牛魔
   王,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身上长出三个牛头十二
   双牛腿,就忙得屁颠屁颠的,连铁扇公主也顾不
   上理睬。好在李风的铁扇公主从小就读得一手
   的好书,一不留神,就读到美国去了。

  形象的感觉是,李风是一棵树,而且是一棵独立生长的树。

  树的品种有很多,如松如杉如槐如柳如钻天杨什么的,而且所有的树木几乎都喜欢共生,喜欢一棵挨一棵地挤在一起,形成一片森林。喜欢独立生长的树在树木王国中很少见,几乎没有。只有极少数的树才喜欢独自生长。这类树大多非松非杉非槐非柳非钻天杨,而是一种结果子的乔木,如野生的银杏树和白果树一类。

  这类乔木,一般树冠都很大,三三两两兀立在各自的领地中,树与树之间,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独立着一个思想,营造着一个行为,完成着一个自己。

  在我的印象里,李风就是这样一棵树,一棵独立的生长在希望田野中露珠晶莹生机勃勃的树。这棵树因为独立而高大,因为高大而独立,虽然不会像美人松云杉或是钻天杨那样一门心思的入云参天,但却充满生机,有自己独立不羁的思想空间和行为准则,能够自成一体,顽强地体现自身存在的价值。

  我想,绝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棵能开芬芳花朵,会结美味果子的树。

  这棵树是敏感的,它的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感觉。

  李风的细心,李风的礼貌和周到,在李风的身上像树叶一样比比皆是,不胜枚举,“新闻30分”的记者们、李风周围的人们,没有人不知道。

  这棵树也是自尊的,每一根结实的枝干上,都结满了自律的果实。

  我写过一篇文章,认为报纸也好电视也好电影也好戏剧也好,都是语言文学这株大树上结出来的品种不同的果子,所以我从来都把传媒界引为同类,对报社记者的印象有好有坏,对电视台记者的印象也有好有坏。

  李风很敏感地察觉了这一点,对我说:你大概对我们电视记者有一个错误的印象吧?记者总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到处收红包,是不是?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新闻30分”那可不行。我们有明文规定,“新闻30分”的记者不许收红包,要是偷偷收了红包,一旦知道,那就没有二话好说,马上卷铺盖走人,您爱哪去哪去吧!

  我稍许表示了一点诧异,因为收红包这种事,我早已司空见惯,说来惭愧,连我自己都收过红包,也派过红包,社会风气如此使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李风表达了这层意思。李风大摇其头,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收了人家的好处费,就等于出卖了自己说话的权利,“新闻30分”绝不容许!

  我听了有些不信,后来我私底里问过许多人,才知道这类话,不光经常挂在李风嘴上,也挂在所有“新闻30分”记者的嘴上。

  以32岁的制片人做领班的“新闻30分”,它的记者们平均年龄才二十七八。嘴上虽然没毛,但是办事很牢。这些年轻的记者们还不曾被社会的烟油和世俗的污垢所沾染,生气勃勃,个个都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风风火火闯九州、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梁山好汉的劲头。

  虽然也有人背地里悄悄告诉我说:别听他们吹牛,他们不收红包是因为他们不敢,不想因小失大,因为台里和“新闻30分’都有纪律,谁要是敢收红包,谁就得自己让自己滚蛋。一点不开玩笑的,二话不用说,饭碗马上就砸啦!

  我替他们辩护说:其实敢不敢还是其次的,我觉得他们所以不收红包,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很热爱很在乎“新闻30分”这份工作,这些记者哪个不是人精,到哪不能工作?要是搁在别处,不等你开除他们,他们就先炒了你的鱿鱼了!

  我这样一说,竟然得到了那位朋友的认同。

  记者是些什么身份,得自己先弄明白,李风说,很多人以为当记者就是当大爷,想捧谁就捧谁,想踹谁就踹谁,那可不行。说起来我们记者和跑街的也没什么两样的,国外就是这样的,记者就是跑街的,一门心思好好跑你的新闻,什么也别贪,什么也别想,这样才能成个好记者!

  作家和记者都是语言文学这棵大树上结的果子,原本是一个旅类的,说记者是社会的良知,说作家是社会的镜子,都不嫌过分。只是记者们不想吹牛,作家们也不想牛吹。这年头说大话拾小钱的主儿人们见多了,自然是什么也不信。

  不信就不说,其实说与不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

  “新闻30分”从来不吹牛,虽然记者们个个很牛。

  但是做起事来,“新闻30分”却很牛,不光有牛的力气,牛的正大光明,牛的厚道和正直,还有牛的吃苦耐劳和牛的韧性牛的坚定。

  “新闻30分”为午间新闻,每天中午12点分秒不差,准时播出。

  全国人民都过星期天,可是“新闻30分”没有休息日。

  “新闻30分”所有的采编人员,每天都要牛不停蹄,牛不卸磨,想方设法,保质保量,供足半小时的新闻,绝不可有些许的懈怠和片刻的贻误。

  作为领头牛的制片人李风,一身的牛气,一身的牛劲,不光要为每天的电视新闻统稿审稿改稿,还要策划明天后天以及下一步的新闻报道。

              李风和他的铁扇公主

     王厉子在一边马上插嘴说:你来之前,李风
   刚出院几天,淮河行动后“新闻30分”累趴下一
   大拨人,李风更是祸不单行,两个多月时间,动了
   两次手术,先是割去了阑尾,后来连他的胆囊也
   让人家给摘除了!

  如今“新闻30分”已经是偌大一个部门,杂事横生,头绪繁多,都需要李风亲自过问,仅此一端,便可见李风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吃苦耐劳精神。牛得不光很有牛劲,而且牛得很是地道了。

  兼之李风在做事上,偏又少了一种牛的粗枝大叶,多了一种唯美主义倾向,对自己严格得近乎苛刻,总想将周围举凡大事小事,鸡毛蒜皮,都做到位,才算是功德圆满。所以每逢这时候,李风都恨不得变个牛魔王,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身上长出三个牛头十二双牛腿,忙得屁颠屁颠的,就连铁扇公主也顾不上理睬。

  说是李风燕尔新婚之夜,依香偎玉之时,一时高兴,便跟新婚的妻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从结婚这天开始,我要把所有的工作都留在八小时做,然后下班回家来陪你,当时妻子感动得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给了李风多少个香吻。

  可是事过之后,李风却不由自主一头扎进工作里,忙得四脚朝天,连家也回不去,一个星期,才有机会和妻子在一起吃一顿饭,一个月才和妻子有机会过一次夜,气得妻子不住地埋怨,拿李风新婚之夜的保证要挟李风,李风无言以对,只好讪笑而已。

  好在李风的铁扇公主,从小就读得一手的好书,一不留神,就读到美国去了。

  剩下李风一个留守男士,真就成了一个牛魔王,乐得逍遥自在,索性一头扎进工作里,再不肯出来,连个定时联络的热线电话也常常忘了给铁扇公主打,常常被夫人的芭蕉扇扇起的小凉风吹得时常感冒。

  以至连许多记者也为李风叫屈:李风这人太累自己了!

  别人说归别人说,李风自己觉得不亏,这就足够了。

  李风是个明白人,心里有一杆秤,比方老播,在李风心里和嘴上,便很有些斤两,不时要说起,尤其是谈到淮河报道时,更是如此。

  第一次见面,李风就和我说:你该见见老潘,不过,老潘在淮河行动后累得犯了病,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养病,恐怕一时半会你还见不到他。

  王厉子在一边马上插嘴说:你来之前,李风刚出院几天,淮河行动后“新闻30分”累趴下一大拨人,李风更是祸不单行,两个多月时间,动了两次手术,先是割去了阑尾,后来连他的胆囊也让人家给摘除了!

  对自己在淮河行动时不慎生病的事,李风似乎很有几分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道:你看,我这人本来胆子就小,现在可好,连胆也没了!

  记得李风是这样向我说起老潘的绰号潘淮河的。

  李风很幽默地笑着说:老潘是负责跑环保新闻的,动不动就报道污染的事,所以当时大家都叫他活污染,中央下决心让淮河变清,救了老潘,大家改叫他潘淮河。

  据说老潘听了咧着嘴乐,说:潘淮河比潘污染好听!

  首届中华环保世纪行对中国的污染问题和淮河的污染问题都投下了至关重要的一瞥,就那么蜻蜒点水走马观花,简单而随便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一瞥,便几乎使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们都吓了一跳。

  那时的人们对中国的环境保护问题还所知甚少或是懵懵无知,而对那时还在悄悄腐烂发臭的淮河投下最先一瞥,并通过新闻联播广而告之的新闻人,便是现任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的制片人李风。

  李风是人大新闻系首届广播电视专业的高材生,大学四年当了两年班长,毕业后分到中央电视台新闻部工作,去淮河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孩,年龄虽然不大,却已经拥有了四度春秋的电视新闻记者的生涯。

  据说到中华环保世纪行组委会领任务那天,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们都去晚了一点,选题被先到的记者挑捡一回,把感兴趣的都选走了。剩下的几个选题中有一条很是吸引了李风。那个选题事实上只有没头没尾一句话,大意是——河南境内有一条小洪河,因为近年来河流被上游工厂严重污染,两岸农作物连年减产,每年造成上亿元的农业经济损失。

  李风当时迷迷糊糊鬼使神差地就要了这个选题。

  我问李风,是不是一种职业性的敏感,使你捉住了这个重大选题?

  李风是个老实人,对撒谎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自然是老老实实以诚相告。

  那时李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淮河,环保局提供给他们的选题,通篇也没有提淮河这两个字。当时他们只知道河南境内有一条小洪河,脏得厉害。

  去了以后他们发现小黑河也脏得厉害。

  后来他们顺着小黑河和小洪河一路追下去,追了好长时间,才追出条淮河,这才明白,敢情小黑河和小洪河,都是属于淮河流域的支流。

  在调查中他们还发现,那时上游污染下游,下游又污染下游,下游再污染下游的现象,在淮河流域已经相当严重,相当普遍了!

  李风这个大小孩根本就不想虚张声势为自己脸上贴金,断然地微笑着告诉我道: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职业性的敏感,其实可以这么说,是撞上的,如果非要有个什么说法,我觉得也只能说,那是天意!

  相信自然也是有灵性的,只要人类真心实意地亲和自然,自然也会努力地亲和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和自然是可以双向选择的。

  所以在李风选择了淮河的同时,淮河也同时选择了李风。

  于是,李风走向了淮河,淮河也走向了李风。

            谁打响了淮河行动的第一

     曲格平教授充满激情地叫起来:哎呀,真不
   得了,那河水跟黑醋一样,看得人心里真不知是
   啥滋味,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就想,这个李风,简直
   是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1993年10月8日7点的“新闻联播”的播音员播报说:随着我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一些地方的环境污染日趋严重,这次由全国人大环保委、中宣部、广电部、国家环保局联合举办的“中华环保世纪行”,就是要向环境污染宣战,向违反保护环境法规的行为宣战,以救救我们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这片净土,这片蓝天,我们中央电视台的六个采访报道组已经奔赴河南、河北。天津、陕西、甘肃、辽宁等地采访,从今天起,我们将在新闻联播中连续播出他们从各地发回的报道,下面请看本台记者从河南发回的报道。

  这篇从河南发回的报道,便是由李风采拍的有关小黑河和小洪河被严重污染造成两岸人民深重灾难的连续新闻报道。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李风的图像,27岁的李风那时原本应该比现在更像个大小孩,可伫立在黑河和洪河岸边的李风,数日之间,却似乎苍老了十几岁,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他手持话筒,面对摄像机镜头,神情严峻得近乎忧郁,偶尔转动的深邃的目光中,流火般迸溅出忧郁而悲愤的火星。

  这些火星烛亮了他十几天的采访和思考。

  在李风的背后是一条银龙般婉蜒而来又婉蜒而去的雪堆素裹的河流,令人遗憾的是这条银龙般的河流身上足有几米高的凸起物,并不是真的龙鳞而是污水的肮脏的白色浮沫,在这些浮沫的下边,流淌着一河墨汁般臭气熏天的污水。

  心情悲愤难捺的李风,当年就是这样,站在黑河岸边,背对着不幸变黑变红的两条河流,背对那些窒息了河流生命的面貌狰狞气焰浮嚣的白沫,强自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向全中国全世界播报淮河流域的情况。

  李风:我现在所站的地方是河南省上蔡县,我身边的这条河流,名字叫做黑河,就和它的名字一样,现在这条河流颜色已经完全发黑了。黑河两岸,小鱼当饭。70年代以前,黑河是当地群众的母亲河。1971年漯河第一造纸厂投产以来,由于造纸废液不加任何处理就排入黑河,这条小河就开始一天天变黑变臭,污染了当地的地下水源。1985年,上蔡县对流经本县的黑河沿岸的情况提供的一份报告中指出:河水污染使鱼虾几乎绝迹,偶尔捉到小鱼,均头大身小,躯体黝黑,鱼肉有毒。相反黑河成了蚊蝇孳生地,孑孓满河,蛆虫很多,大的有3厘米长,到处乱爬,使人望而生畏,不堪入目。蚊蝇的大量繁殖,使已经绝迹多年的一些恶性传染病在河区重新开始抬头,黑河变成了一条毒龙……

  李风激动地继续播报:

  河南省医科大学刘华莲教授领导的课题组,为我们提供的一份最新医学研究报告中披露,黑河所到之处,恶性肿瘤的发病率比附近未受污染地区高出一倍多,死亡率高出1/3。在黑河岸边的村庄,每3个成年人就有两个肝肿大,每10个儿童就有9个肝不正常,因为肝病和传染病,上蔡县有些村庄已经连续7年征不上一个合格的兵员。污染甚至于导致遗传基因的突变,当地有6%的母亲生的是畸形儿,还有不少小生命来不及出世,就已经胎死腹中。在黑河流过的上蔡县车张村我们见到了这位已经6岁的男孩,他的父母是一对纯朴的农民,既不是近亲也没有遗传病史,但是他们惟一的儿子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为治好儿子的病,他们已经花了3000多元,儿子还是成了个废人,母亲每天一口一口地喂儿子吃饭,但是母亲永远也不可能听儿子叫一声妈妈……

  从黑河岸边的普通农民成长为漂河市创利大户的第一造纸厂的厂长韩国忠对记者说——画面上是李风采访韩国忠,韩国忠用浓重的地方口音说:从利税上讲,我是人民的功臣,从污染上来讲,我是人民的罪人。因为我是黑河上游的污染大户,稻草制浆要用烧碱,这些含着大量烧碱的黑液,污染了黑河下游……

  画面上李风在采访漯河市市长……

  李风:新一任漯河市市长也表达了治好黑河的决心,黑河两岸的人民期待着黑河不黑的那一天早日来临——这是本台报道的。

  资料镜头之二:李风拿着话筒,正在采访刘华莲教授。

  刘华莲教授是个50多岁的中年妇女,面容清瘦,拿着一根教鞭戳点着挂在教研室墙上的一张张表格,其中有人群全死因组死亡率与污染区死亡率比较、两区男性主要死因死亡率比较等表。

  刘华莲教授激动地说:污染区男女人群全死因组死亡率明显高于对照区,其差异有显著性的意义(P<0.01)。两区男性主要死因死亡率,污染区明显高于对照区,1990-199年两区对照表明,污染区的呼吸道疾病死亡数为112人,而对照区只有98人,恶性肿瘤死亡数,污染区为127人,对照区为54人,高出两倍多,新生儿疾病污染区死亡数为33人,对照区为17人,其它疾病也都高出对照区几倍,这就说明,污染区是呼吸道和恶性肿瘤的高发区……

  李风专注地听着,摄像机沙沙地响着。

  资料镜头之三:李风走进黑河岸边的车张村,村民们像过节一样围观,孩子们围追着他们,一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李风走进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一贫如洗,一个青年妇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半睡半醒的像一团稀泥似地粘在母亲的怀里。

  李风问:这孩子多大了?

  母亲答:都6岁了。

  李风:生下来就这样吗?

  母亲黯然神伤:生下来就是这样……

  李风同情:治过病吗?

  母亲眼里全是泪水,说:治过,花了3000多块钱,跑了好多地方,都说这病治不好,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好好的生下来就是这么个废人,不会吃不会说连哭都不会,全靠我一大天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着他,一把屎一把尿的……可怜的到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呀,呜,呜……

  母亲哽咽良久,终于将头埋入孩子怀中,痛哭失声。

  李风见状,扭过脸去,不忍再看。良久之后,母亲才啜泣着上了悲声。

  李风这才转过脸来,问:您能不能把孩子放在床上,让我们拍一下呢?

  母亲很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床上,四肢畸形的孩子软得像面条,一放到床上就像被抽了筋,浑身瘫软,不成形状,软体动物一样搐动不已……

  资料镜头之四:李风在采访漯河市第一造纸厂厂长韩国忠。

  韩国忠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质朴中透着精明,说一口方言:我是黑河上游的污染大户,稻草制浆要用烧碱,这些含着大量烧碱的黑液,污染了黑河下游。我是从小在黑河下游长大的,黑河过去下游的水很清很清,我小时候天天要瞪着水过河去上学,天热了我就在里边洗澡、游水。摸鱼,那时的鱼多咧,一摸一大堆,还有虾子……漯河造纸厂一投产,小黑河就真的黑了,我现在都没脸回家去,村里人都骂我哩,我真是不敢回去,也没脸回去,我对不起他们……我一定要下定决心好好地治理污染,给我家里的人和下游的人们一个交代……

  举着话筒的李风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资料镜头之五:李风身穿一件印有九○亚运的黄色T恤,手拿话筒,神情忧郁地顺着黑河往下游走,脚步沉重而蹒跚,扛着机器的摄像师张保明跟在他的后边。

  与他们同行的是那条漂着肮脏浮沫的小黑河,在阳光下,小黑河像一条鳞甲闪闪的毒蟒,迤逦而去,直没入在天的尽头。

  漯河第一造纸厂的污水口,哗哗地喷吐着浓黑的污水,这些污水举着白沫和固形悬浮物的牙齿,如同一张巨口,咂咂有声地吞咽着,迅猛无比地向黑河扑去,将黑河扼在爪下,吞入口中,嚼出一河污黑的涎水,向下流游去。

  在一个水流迂缓的地方,河面布满了一尺多厚的白沫子,河流完全被窒息。河流在窒息中腐烂发臭,正常生命的迹象荡然无存,连孑孓也被窒息而死,只有硕大的蛆虫欢欣鼓舞地在河岸上四处乱爬。这些厚厚的白沫子在太阳的烘烤下竟然已经发黑,其形状如同龟裂的土地。李风瞠目结舌地望着如此怪诞的河流,让摄像准备好,自己找来一根长长的树棍使劲搅那些沫子,棍子一搅之下,那些干透了的沫子,竟然如同灰尘和粉末一样纷纷扬扬地迸散开来,细烟一样带着恶臭的粉末钻入了李风的鼻腔,呛的李风掩鼻而退,抱头鼠窜,咳嗽不已。

  河边上几个孩子在呆呆地瞅着他们忙忙碌碌,表情十分木然。

  李风走向那几个孩子,问:小朋友,你们觉得这河臭不臭?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臭!

  李风问:你们有人下河游过水,或是洗过澡吗?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仰着小脸,懂事地说:爹说过,我一生下来这河就臭了!

  李风问:你爹呢?

  男孩不语,低下头,眼里有泪花闪动,渐渐饱满,扑地滚下脸颊。

  旁边一个小女孩低声地代他回答道:他爹病死了。

  李风吃惊地问:什么病?

  小女孩说:我妈说他爹得的是噎食!

  另一个大孩子纠正说:不对,老师说,是食道癌!

  李风伸手抚住男孩的头,默然良久,问:你们见过不黑的河吗?

  孩子们尽皆茫然。男孩想了想,眼一亮道:见过的,那边就有一条不黑的河。

  李风鼓励地望着男孩问:不黑的河?是什么颜色呢?

  男孩挂着泪花的小脸在阳光中像带露的花朵一样圣洁,天真地说:那条河不是黑的,是会变颜色的,有时是蓝的,有时是红的!

  小女孩抢着说:不光是蓝的和红的,有一回还变成黄的呢!

  大孩子纠正他们说:那条河叫小洪河,红的时候多,变颜色的时候少!

  李风问:这样的河流你们喜欢吗?

  大孩子想了想说:老师说,有一条河叫五彩河,五颜六色的,挺好看的!

  那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在一边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字:臭!

  大孩子有点尴尬的不好意思的笑了:是挺臭的,要是不臭就好了!

  李风默然,喉头哽咽了一下,又哽咽了一下,无法再继续问话,转身离去。

  阳光朗照着死鱼一样翻白的小黑河,朗照着几个孩子天真木然的小脸,几个孩子就那样呆呆地站在死亡的河边,目送着李风的背影渐渐远去。

  资料镜头之六:夜。招待所房间里。

  李风伏在桌前写新闻稿,写了撕,撕了写,烦躁得坐不住在地上乱走。

  李风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把稿纸摊开在展平的双腿上,凝思了许久,笔尖在纸上落下又拿起,半天写不出一个字,心里郁问得要死,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个畸形的小孩和那个失声痛哭的不幸的母亲的身影。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忽然间,那枝笔像有了灵魂,在稿纸上飞舞起来——每天,母亲一口一口喂儿子吃饭,可是她永远也听不到儿子叫自己一声妈妈……写到这里时,李风胸口憋闷得像是要爆炸,喉头上下反复错动,硬咽的嗓子生疼,按捺不住满肚子的悲愤和辛酸,泪水山洪爆发般汹涌澎湃,夺眶而出……

  稿纸上布满了斑斑泪迹,涸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

  过后李风和我说起他流泪的事,很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流泪有失一位新闻记者冷静自持的职业风度,也有些许顾虑,觉得这似乎像过去的一些东西,已经害人不浅,万万不要再拿到现在,过去那些假大空高大全的东西吓坏了他。

  他的过分的审慎和不好意思使我很是为之感慨。

  那个村子里还有许多个畸形儿,比李风见到的那个孩子的情形更糟。

  这些无辜的小生命只因为投错了娘胎,投到了这个污染区,就成了废人。

  那些孩子们有什么错,大人们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让他们遭这么大的罪?

  那些污染河流的企业,难道就没想到这是图财害命吗?

  这不是犯罪是什么?这不是造孽又是什么?说什么都难辞其咎!

  更惨的是还有许多刚出世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父母发现是畸形儿,父母怕别人笑话,就含泪忍痛狠狠心悄悄的把他们弄死,丢到河里或是埋到地里去了。

  这些畸形儿的数目是无法统计的,只能算是一些刚刚出世便被流产的生命。

  那些生下来的孩子虽然给不慎的父母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一生的心病,但毕竟享受到了父母的真爱,拥有过父母无私的怀抱,活着的他们虽然于人于己都是一种痛苦,都是一种负累,但毕竟他们到人世走了一遭,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那些连天日也没能见到的可怜的小小的冤魂们,他们招谁惹谁啦?

  在娘胎里就被污染畸变了的他们,在人间迎接他们不再是父母溺爱有加和娇纵爱怜,而是父母牵肝动肺的惊恐和畏惧,是双亲无奈哭泣的绝望的泪眼,是扼杀亲生骨肉的一双双颤抖的手,是一辈子负疚的回忆和终生痛苦的玩味。

  等待这些畸形儿的不是温暖的怀抱,只有一条冰冷浊臭的河流和一杯在污染中发臭的黄土,薄情寡义的人间,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些畸形儿立足的地方。

  他们的命运较之那些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更惨?

  最终我还是如实这样写了,所以固执己见,是因为我深为痛切地感到,我们现在的中国,太需要良知了,我们现在的时代,太需要崇高了。

  只要那些地方政府的官员们,多一份崇高的心态,便会少几个为害地方的企业。只要那些企业的老总们,多几许仁厚和良知精神的陶冶,多几个韩国忠那样痛心疾首幡然悔悟的老总,中国的土地上便会少几条污染的河流,河流里便会少许多暴死和慢性中毒的野鬼孤魂,少许多畸形的孩子和许多哭泣的母亲。

  人间多少不平事,只恨无人报君知。黑水日夜说冤屈,还有红河在哭泣。

  接下来,李风遇到了比黑河更难对付的洪河。
十四、把根留住

--------------------------------------------------------------------------------

               李风是个大小孩

     风教会了树枝如何摆脱风的追杀,而教会了
   树叶如何抛开雨的纠缠,雷电教会了树如何躲避
   雷电的轰击,社会和生活教会了李风如何保有自
   己独立的人格。于是含蓄淡化了李风的微笑,微
   笑又含蓄了李风的个性。

  对此我绝不敢妄言崇高,因为刺探有关内幕时,你必须像个训练有素的间谍一样,既要深藏不露又要行动迅速,所以从接到内线王厉子的两次情报,到我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走人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钟的大本营时,前后只用了三天时间,两天密谋策划,一天用来赶路。当然这是说笑的。

  未见到李风之前,我先从王厉子编辑的一本月刊中,看到了王厉子所写的有关李风的一段十分有趣的文字:
     夫人不在,李风像匹脱疆的野马,每日为淮河报
   道的事上蹿下跳。天天都要熬到半夜,顿顿饭都伴有
   电话,忙得隔天洗一次脸,周末刷一次牙,一个月时间
   才换了一身衣服。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欢乐,真所谓如
   鱼得水。
     谁料盛宴亦有散时。淮河报道终于完了,李风郁
   闷多时,到了除夕夜,李风孤独地站在京信二楼的办
   公室里,寂寞、痛苦,百无聊赖,来回踱步,来回叹息,
   来回不知所措。熬到凌晨一点钟,终于灵机一动,找
   出全部淮河报道的带子,饱看一遍。最后,在朦胧曦
   微的晨光之中,他合衣躺在一排椅子拼成的“床”上,
   香甜的入梦了。

  这篇文字提供给我的信息至少有如下几条:

  其一,李风显然已经结过婚,目前夫人不在家。独处旷居的李风,为人们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其二,李风似乎总在想方设法地找事做,一旦没事做时就浑身不自在,无疑是个敬业精神很强的人。其三,李风生活过得很是简单或日粗枝大叶,很有些得过且过的嫌疑,似乎除了对工作倾注热情,对自己这个人是很不放在心上的,大有做一天生命的和尚,就撞一天生命的钟。

  以我的人生经验,大凡这类人,只要多少有几分聪明,运气不要实在太坏,一般都是可以成事的。对这类人,我一向是引为同类的。因而便先有了几分敬意。

  那天我在房间中等候李风时,想象李风是个外表有点邋里邋遢的中年人,至少看起来不再年轻。可是走进房间来的却是一个风风火火,佻佻脱脱,年轻英挺,舒展大方,玉树临风一般的大小孩,让我很是吃了一惊。

  李风留着一个小平头,眉眼说不上清秀却十分的生动悦人,尤其是那一脸不卑不亢、真切谦和、儒雅蕴藉的大小孩也似的笑容,委实的可掬可捧,可亲可近,可圈可点。身高足有一米八零,看着有些单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晃晃当当的,给人一种假象,以为属于那种天天俩鸡子一斤奶养大的豆芽菜之辈。出门在外,如遇什么坏人劫道,准保软得像面条,吓得尿裤子,得有人保护他才是。

  这个印象一直持续了很久。

  后来有一回我们俩作彻夜谈,他脱了衣服洗澡,我才猛然发现这个家伙体形殊异,肩阔、背厚、腰细,脖颈结实得像牛的项子,还长了两条足球运动员一样的粗壮结实的腿,浑身上下,一身的喊肉,形体匀称而结实,有点像那个轰动一时的出演《第一滴血》的电影演员。

  我心说这家伙骗得我好苦,以为是一苗瘦人,却是个准兰博。

  那天我疑心地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像个大小孩似的制片人,跟他一边握手一边寒暄,发现他不光是个大小孩,还是个生性腼腆的人。

  从他脸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孩子气的笑容中,可以隐约感觉到他的稳健持重和有所保留,从而知道这是一个天性纯良少年老成性格内向的人,绝不会轻易地对任何人任何事轻易下结论,也绝不会轻易地否定一个人或是轻易地肯定一个人。

  后来我知道他是北师大人的子弟,从小便中了书的毒,耳儒目染的都是为人师长的清雅脱俗的谈吐和学子恭敬纯良的仪表,读书自然也读得好,一时的兴之所至,误入人大新闻系首届电视新闻专业,毕业后又错上中央电视台的“贼船”,以至使中国的高等学府中少了一位读万卷书吃粉笔灰的诲人不倦的年轻夫子。

  当然,这只是几句玩笑话。

  事实上李风热爱新闻如同热爱自己的生命,之所以报考人大新闻系,便是出于这种天然的热爱,正如爱因斯坦所讲,爱好胜过责任感。

  不论从冷静还是多思,敏感还是怀疑,任何一方面的素质,都注定了李风天生就是个干新闻的坯子。许多同事包括笔者在内,都不止一次地批评过干工作玩命的李风——你干吗那么累?有些事干吗不可以让别人去干?你自己歇一会?找工夫干点自己的私事,至少也玩一玩,闹一闹,工作可是永远干不完的!

  寻常说时,李风只是个笑,有一回我又说他,说得他急了眼,才跟我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神情像个大小孩似的冲我笑着说着,说着笑着:你不觉得我是个干新闻的料吗?新闻人是不会轻易相信什么的,得要证实了才相信,跟你们作家不一样,这份冷静我天生就有。我觉得我这人天生就是干新闻的料,你觉得我干得挺累,可我不认为这叫累,因为我喜欢。因为我在干我喜欢的事,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你说那还能叫累吗?你不让我干我喜欢的事,那才真叫我觉得累。我这一辈子活得肯定不累不亏,有些人一辈子干自己不爱干的事,那才叫亏,那才叫累呢!

  除了认同,自然无话可说,做新闻的原本和写作的差不了许多,有些人以为当作家苦得要命,累得贼死,可许多作家却偏偏喜欢这样。以我为例,几天不写,手心痒痒,几月不写,心里惶惶,跟屁眼里憋着一个蛋的老母鸡也似坐卧不安。

  有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足以证明这一点,认识他以后我们曾一起去淮河,与某地方长官谈话,地方长官之舌,可谓如笙似簧,三吹两哨便煽惑得我信以为真。

  李风却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过后李风笑我说:你们这些作家真是好哄,我们搞新闻的要是都像你们作家这样爱动感情,人家说什么信什么,那里还能搞出什么好新闻来?

  最终事实证明李风是对的。

  那天人家确实是欺我什么也不懂,又爱轻信,在那儿像哄小孩似的信口雌黄地糊弄我,真个和玩闹似的,一见面就架起锅子来随心所欲地涮我吃我,而我一边让人家涮我吃我,一边还怕汤不够宽,火不够旺,猛给人家往锅子里添鸡汤加木炭。

  当然,这是后话,在后边的章节里我还会详细写到。

  认识李风后,我觉得李风的笑是很有意思的,很值得研究一番。

  我发现李风在不笑的情形下,每每就喜欢皱着个眉,环抱着一双手臂,自己拥抱着自己,放平着一张脸子,眨巴着两只小眼睛,有时做思索状,有时做苦恼状,有时做若无其事状,有时则做深沉状,严肃状,成熟状,于是就像个大人了。

  真的好像是一株树,无风时便静默着一份独立的自己,有风时便婆娑出许多别人的姿态。独立的自己是恒久的真,便顽强地固守着,像那些结实的枝条;别人的姿态是暂时的假,就随意抛掷着,似那些乍绿还黄的叶片。

  只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时,李风才会显得无所顾忌,才是个天地无垢心无垢的纯良少年或日烂漫着天真的大小孩,这时的李风才是最可爱的。

  有时李风的笑会让你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有时又会让你觉得他的笑很是尴尬很是无奈,那一定是他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碰到了什么让他心烦的人。

  当李风投入工作的时候,他的笑容便会很职业化,便会省略成一个简单的情感符号,真心实意但却是很慎重很凝练的派送每一丝礼貌的微笑给需要它的人。

  透过李风绿叶婆娑的笑,我发现了隐藏在叶片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李风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人,是一个表面随和,可骨子里却很原则的人,是一个天性纯良,感情丰富,头脑清楚,爱憎分明,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固执己见的人。

  风教会了树枝如何摆脱风的追杀,雨教会了树叶如何抛开雨的纠缠,雷电教会了树如何躲避雷电的轰击,社会和生活教会了李风如何保有自己独立的人格。

  于是含蓄淡化了李风的微笑,微笑又含蓄了李风的个性。

  正如悄静才会引出蜗牛的触角一样,只有真诚才能唤出李风真正的笑容,他那大小孩般诱人的微笑,原本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一种武器,可他却每每让它闲置在武器库里生锈,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我和李风说起这种对他的感觉,李风顿时就又笑得像个大小孩了,在我的面前他是从来不加掩饰的,因为我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和信任。

  最大的原因是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

  李风在我的眼里绝不是个完人,也是有缺点的,至少我可以这么说。

  因为当我引李风为朋友时,我就开始努力寻找李风身上的缺点或曰毛病;我从不隐瞒,我这个人一向毛病很多,自然也无法容忍一个没有毛病的朋友。

  以我寻微见著的本领,挑人的毛病,并不是什么难事。

              老鼠拄木(钅秋)

     似乎连人世间最正常最美好的人类情感的
   流露都是需要稍稍加以掩饰的,稍微具有一点人
   性的行为或是言行,也会招来嘲笑,正常情感的
   流露竟然也常常会被误解成一种做作的崇高,领
   会成一种不真实的功利主义的表露。

  俗话说,老鼠拉木(钅秋),大头在后边。

  当年李风一行,在采访黑洪两河之余,逆流而上,追根溯源,发现黑洪两河的上游河水已经严重污染,属于超五类,吃也吃不得,喝也喝不得,连灌溉也有了问题。李风还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上游的当地政府不注意防微杜渐,放任沿河的工业发展所致。这种上游污染下游,下游再污染下游的事,在当年这里的沿河地区已经屡屡发生,司空见惯,成为当地政府最头疼的一件事了。

  然后李风一行每日驱车300公里,穷追到底,这一追可真是老鼠拉木(钅秋),拉出个大问题。小黑河在坡张闸入了泥河,泥河入泉河,泉河入颖河,颖河入淮河,小洪河在新蔡的班台汇入大洪河,大洪河曲曲折折地也入了淮河的于流,这一追竟然追到了淮河,原来小黑河和小洪河都属于淮河的支流。

  这是李风一行报道组所始料不及的。

  在1993年10月10日7点“新闻联播”中华环保世纪行洪河启示录中,在这篇报道的开篇中,李风就明确提到洪河和淮河的关系。

  李风站在与黑河相隔只有二里之遥的小洪河边,小洪河比小黑河水流充沛,河面宽阔,在天光云影之下,像一条红色的缎带,浩浩东流。

  两岸靠近水面的河堤已经被染成红色,连河里的石头都是红色的。

  李风穿一件花格汗衫,声情并茂地播报:本台中华环保世纪行报道组在河南中部进行采访时,遇到了一笔长期得不到清算的账,从西向东流入淮河的洪河,在舞阳舞钢两县市被小造纸厂的黑液污染,流到下游的西平上蔡等县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有关专家警告说,洪河很可以成为这一区域中的第二条黑河,从洪河的流域面积和人口来看,它所造成的损失将远远超过黑河。目前,洪河沿岸人民恶性肿瘤发病率已显示上升趋势,先天畸形和痴呆儿童也有所增加。污染使驻马店地区40年来花费7000多万元在洪河灌区兴修的水利设施全部报废,因不能用洪河水灌溉造成农业减产,每年损失都在1亿元以上。

  屏幕上出现李风做现场采访的镜头。

  资料镜头之一:洪河灌区,所有的滴灌设施都闲置着生锈。

  李风问一位水利局的干部:这些都不能用了吗?

  瘦小的县水利干部,蹲在那里,神情激愤地说:咋不能用,这些设施都是好好的哩,是水不能用啦,水坏啦,这水里有烧碱,不浇还好些,多少能收成些,浇了水庄稼就被它一下烧死啦,农民们颗粒无收……

  李风问:损失多少?

  水利干部:光这些设施,就是7000多万元哩,这个不算,洪河沿岸每年因为不能浇水,农业减产,至少是这个数——

  水利干部竖起一根食指,戳点着天空,天空上有烟云在流动。

  李风:1000万?

  水利干部头摇得像拨浪鼓:1000万就好了,是1个亿,这是连续好几年统计出的数字……

  李风惊得张口结舌,半天才问:这种情形有多久了?

  水利干部道:你说有多久了?都七八年啦!

  李风默然无语,静默得面对脚下那条红色的河流,站成了一尊石像。

  李风继续播报:小洪河的污染已经得到河南省人大、河南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但是这条河的污染已经持续了七八年,为什么到现在还得不到解决呢?逆流而上,我们找到了舞阳市和舞钢的主要污染源,造纸厂的废液就是这样一年四季不断地倾泻到洪河里的。据了解,舞阳、舞钢两县市在1989年以后,总共扩建和新建了五家小造纸厂,既没有按国家环保法规定,进行环境影响评价,配套治理污染的设施,也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属于非法生产。五个厂每年上交县财政不超过1000万元,只相当于给下游造成损失的1/10,给下游人民带来的健康方面的损失,就更难以金钱来衡量了,这个账本来很容易算清楚。一个副省长也曾明确表态,要根治小洪河污染,必须关停相当一批污染源,损失自负。然而,五个污染源不但没有关闭,反而扩大了污染。

  资料镜头之二:李风现场采访舞阳县县长,那是个中年人:关一个厂子不仅仅是一个厂于的问题,整个县里的财政运行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如果这几个厂一停,我们全县的教育、医疗。卫生和别的什么的,都会遇到严重的大问题……

  资料镜头之三:舞钢市负责人之一,一位富态的中年人:嗯,按道理讲,应该停下来进行治理,但是现在纸厂达到这样一个规模,嗯,要是让纸厂马上停下来,恐怕造成的这个影响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如果工人失业,没有活干,造成社会不安定,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最后,李风以慷慨激昂的反问句结束了本次报道:保住县财政的收入固然重要,工人的饭碗也不能打碎,可是洪河沿岸百万群众的幸福和社会的稳定就可以置之脑后吗?这笔账应该有个结果了。这是本台报道的。

  李风的新闻确实做得很结实很地道,像一个填满确凿事实和不可辩驳道理的炸药包,很可以震聋发聩,惊功利主义的好梦,醒实用主义的昏眼。

  在这样一个功利的实用的拜金主义的有病的年代里,地方政府每每着眼于短期行为,企业家又每每邀宠于上司,不辜负于地方,为了自己的好活,不顾沿岸百姓的死活,一边是在桑那浴按摩宫酒池肉林里浸泡着肥白的肉体和高贵的灵魂,一边是在污泥浊水中苦苦呻吟着的槛楼的肉体和卑微的灵魂。

  有些地方的领导人,连上边的话也敢当耳旁风,眼里只有地方,没有中央,只有具体,没有全面,老子天下第一,我行我素,其奈我何,甚至公然对抗政府,明目张胆地违反国家的法律法规,真是胆大妄为得可以,狂妄自大得不正常。

  更有甚者,似乎连人世间最正常最美好的人类情感的流露都是需要稍稍加以掩饰的,稍微具有一点人性的行为或是言行,也会招来嘲笑,正常情感的流露竟然也常常会被误解成一种做作的崇高,领会成一种不切实际的功利主义的表露。

  正常的反常了,反常的正常了,这真是一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社会现象。

  毫无疑问,这是中国的一个大悲哀,也是时代的一个大尴尬。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河污水向东流。

               额头上的保险柜

     李风很骄傲地笑说:下回要是再拍编辑部的
   故事,可以让他们到这里来拍,我们这里可是个
   真正的编辑部,这里发生的故事,真是太多了!
   我很想这样问他:存放故事的保险柜在哪里呢?

  说煌煌书卷之气已经不幸熏入了李风的骨头,温文尔雅的作派已经植根于他的肌肤,似乎一点也算不上夸张。这种深入骨髓的先天的影响和后天的教养,使李风总是在忙于做好工作,忙于与人为善。具体表现为,他在熟人和同事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总是表现出一种过分的礼貌和过分的细心,生怕稍有不慎便害了别人,这种过分的礼貌和周到,额外耗费了他许多精神,使他活得很不轻松。

  不论是来自记者们的求援,还是来自外边的朋友的求助,李风都会认真地满腔热忱地予以帮助,不辞劳苦,一遍一遍地为其出谋划策,一次一次地苦口婆心地启发诱导,想方设法为其排忧解惑。至少也会耐心细致地听完对方的话。

  这种孜孜以求诲人不倦的工作态度或日人生宗旨,委实让人既钦佩又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至少我认为这样做实在有些过分,可以称之为李风的缺点了。

  “新闻30分”流传着有关李风本人这样几则笑话。

  “新闻30分”经常加班加点,按时吃不到饭更是常事。一日李风加班后与大家一起吃饭,刚拿起筷子李风的电话就响了,李风只好放下筷子接电话,先是客套一番,然后切入正题,听对方讲话。

  对方的话不知何以有那么长,李风自始至终都嗯嗯嗯的有礼貌地应答着。

  对话总算说完了问题,轮到李风谈自己的看法,谈完了怕对方有意见,就接着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李风做完工作,觉得该收线了。

  可对方又开始反法和质疑,李风无奈,只好继续诲人不倦。

  李风将电话贴在脸上讲话,久了手腕发酸,脸部发麻,桌上几盘菜在众人的大力扫荡下已经风卷残云,眼看快要见底,肚子里又在咕咕乱叫。

  李风不免就有些焦急,却又不好意思随便几句话打发了对方,于是就笑说:

  哎呀,您能不能过一会,等一下再打过来,我听电话听得太久了,这半边脸都麻得受不了啦,您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总算收了线,再看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没什么可吃的了。

  还有一回,一名记者拍了一条不到位的新闻,李风甚为不满,便打电话和记者细聊,李风做事做人的原则是从来不强加于人,纵然不满意也只是和对方讨论,怕态度生硬伤害了对方。

  所以李风便曲意迂回一番,举了很多别的例子,以此来点醒对方,对方喏喏连声的,似乎是听懂了的样子,至少连身旁的那个同事也听出了李风的意思。

  李风自己也觉得说得够明白的,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只要对方按他点出的地方法稍稍一改,这篇新闻便大功告成了。

  李风就结束道:明白了吧?

  对方说:明白啦!

  李风说:明白了就改呗!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反问道:那你说怎么改?!

  李风听了,不怒反笑,问:我说了这半天,你怎么还不明白?

  对方振振有词道:你说的都是别的事,没说我的稿子该怎么改呀!

  李风过后又笑又气地和人们说:你们看,我说了半天,愣是不明白!

  一时在“新闻30分”传为笑谈,人们都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吗?说那么细干什么吗?自己的工作让他自己干不就得了,反正他要是没本事,完不成一个A八个B,你就可以扣他的工资,费那么多神干吗?要不就简单点,他要问你,你就干脆来个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管他受得了受不了,不就结了吗!

  我向李风也表达过这层意思,他却大摇其头,说:要那样,就不是我了!

  李风越是对自己看重的或是相熟的记者,越是不客气,对他们的稿子,要求更是严格,直来直去,刺刀见红,一谈就往要害上谈。

  对有些自尊心强的记者,李风就要委婉得多,怕伤害了他们。李风有时候也是很尖刻的,好几回把几个记者小姑娘骂哭了,骂哭了李风就觉得后悔,就赶紧设法去哄她们高兴,说:唉,别哭了,哭个什么劲呀,等会我给你买冰棍吃!

  一个A八个B是“新闻30分”的术语,一个A代表一篇深度报道,八个B代表八条简短消息,每个记者每个月必须完成一个A八个B的任务,完不成是要扣发工资的,可想而知记者要是完不成任务,会是一副什么沮丧的样子。

  在对待工作上,对待稿件的质量上,李风从不通融,绝不客气,一视同仁,真有点一夫把关,万夫莫开,要想过李风这关,必须拿好作品来。

  但李风有时却会不遗余力地帮助记者们完成任务,这说明李风与人为善和心地善良,也表明了他性格上的双重性。

  我其实很欣赏李风这种对人的尊重态度和不遗余力帮助别人的做法,可我也赞成大家的说法:对有些人,你总这么着帮他们,要是苦累自己也不是个事,他自己不行,你帮他也不行,你总不能这么着帮人家一辈子吧?

  李风默然,似乎有所触动,眼神里有几分怜惜,也有几丝无奈。

  我和李风最初见面时,是在京信宾馆三层的一间客房里,而“新闻30分”的大本营便在我的楼下。我很失望地发现这里似乎没有存放秘密文件或是什么内幕新闻的保险柜,占了整整半层楼的“新闻30分”的大本营,竟是上百平方米一座大厅,甚至连一堵隔墙也没有,除了长长的过道之外,摆满了一个单元接一个单元的办公桌。

  除了李风的办公室装了通天彻地的大玻璃并挂了百叶窗,整个大厅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谁谁谁在做什么,某某某来了没有,李风站在室里,或是随便站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一览无遗,有点像部电影的片名:罗马,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李风很骄傲地笑说:下回要是再拍编辑部的故事,可以让他们到这里来拍,我们这里可是个真正的编辑部,这里发生的故事,真是太多了!

  我很想这样问他:存放故事的保险柜在哪里呢?

              且看那些梁山好汉们

     且看今日之中国,谁是真正的上帝?既非佛
   菩萨也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人民群众,而是财富的
   渊薮,是红了眼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大杂
   烩。

  新闻联播过后,李风仍然悲愁难捺,方兴未艾。

  在1993年11月23日《中国电视报》第47期·第12版“热点纪实·热点特写”栏,以整版的篇幅推出了李风撰写的一篇热力四射的题为《把根留住》的重磅文章。编前按语这样写道:

  本台“中华环保世纪行”采访组在河南的14天里,以日行300公里,每天采拍14小时的紧张节奏完成了这次报道任务。从污染受害区,到造成污染的地方,我们的时空被无情地压扁揉碎,我们的心时时刻刻体验着情感的错位,情与法的冲突,光荣与耻辱的相悖与离奇的统一所带来的剧烈的纠葛。那些畸形的儿童,垂泪的老太,愤怒的青年,唇枪舌战的两地政府,还有冷漠的污染肇事者,充满矛盾的两位“功臣”……他们身上放射着发人深思的灵光。

  这一篇采访纪实,比“新闻联播”播出的三条电视新闻更加内容翔实生动,更加有理有据,情事并茂,血泪进流,通篇不著一字华彩,却如同一柄名副其实,锋芒内敛,可以伤人于无形的,以科学的论据和生命的热力铸造的碧血宝剑。

  五年前的电视新闻播完便已经归档人库,不可能再播一回。

  可是这篇五年前发表的文章墨香依旧,可以用来唤取过去,印证现在,留此永久为淮河的往昔存证——借以昭彰日月,昌明历史,彪炳社会——将一干现在时生发出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旧事与新事,好好坏坏,是非曲直,咸言淡语,原原本本地昭告于未来时淮河的子子孙孙们。

  以便将来守着淮河没水喝的啼饥泣寒的儿孙们,揪住那些曾经作孽的先人们的小辫子,如那些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一样,押他们上历史的审判台声讨控诉,让那些吃子孙饭造子孙孽的先人们,在九泉之下都得不到片刻安宁。

  那时你们干吗不听人劝?干吗要鼠目寸光?干吗要为芝麻绿豆大一只纱帽翅而邀宠于上司而辜负于地方呢?干吗要贪图眼面前那一点蝇头微利,而不惜毁弃子子孙孙最长远的也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呢?你们悔了吗?

  与其到那时悔之晚矣,不如现在就防微杜渐!!

  时过五年之久,这篇文章让人读来仍然如同隔日,仍然可以撼人魂魄,感人至诚,发入深思,仍然有冰水和醒甜的双重效用,可以醒世人杀鸡取卵的昏眼,安社会竭泽而渔的浮躁。且看今日之中国,谁是真正的上帝?既非佛菩萨也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人民群众,而是财富的渊薮,是红了眼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大杂烩。

  为了让那些现在还活着的造孽的先人们,有一天悔恨的连肝和肠子都发青发黑,寸寸皆断,碎成片片,特将这篇文章在这里据实照录如下,以飨读者。

                把根留住
               ——黑河的呼唤

  一条杀人河

  16年议而不决,杀出一匹黑马

  早年间,河南省上蔡县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黑河两岸,小鱼当饭。”

  自从70年代初漯河市第一造纸厂投产以后,黑河就开始一天天变黑变臭。现在黑河,人一挨上就起大疙瘩,一挠就化脓生疮,饮了河水的畜禽更是在劫难逃,河里鱼虾绝迹,却成了蚊蝇孳生地,自然界以其固有的规律对人类的行为作出了强烈的反应,在西洪乡,黑河从一个名为车张的小村庄中间穿过,村里人说,解放以来消灭多年的疾病传染病1984年以来不明原因地流行了好几次,更有许多中年人死于癌症,仅从今年春节到现在就已经死了4人,记者在一座低矮、简陋的农舍前见到一个全身赤裸的6岁男孩,四肢严重畸形,表情木然。孩子的父母是一对普通农民,既不是近亲,也没有遗传病史,可是他们惟一的儿子生来就畸形而且弱智。为了治好儿子的病,小两口节衣缩食,四处借钱,已花了3000多块,儿子还是成了个废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村支书说,这样的孩子村里有好几人。

  河南医科大学预防医学系环卫教研室主任刘华莲教授为我们提供的调查报告揭示出了一连串惊人的事实:黑河沿岸人群的死亡率比一般水平高出1/3以上,其中恶性肿瘤死亡率高出一倍以上。人群的健康状况普遍下降,每3个人就有2个肝肿大,每10个儿童就有9个肝不正常!人们的神经行为功能、免疫水平等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更令人忧虑的是:黑河岸边约有6%的新生畸形儿,还有一些小生命来不及出世就已胎死腹中。河水污染已导致遗传基因的突变!

  虽然黑河的污染问题已经成为河南省人大会议连续16年的议题,要求省政府和漯河市采取果断措施治住污染的呼声也日益高涨,可黑河却变得越发名副其实了。

  1984年9月,漯河市曾把黑河污染列为政府要解决的20件事之一,据介绍,从1985年底至今,漯河全市的经济产值已提高了两倍,而排入黑河的污水从每天6万多立方米增至8万多立方米。可以说漯河市几年来治理污染功不可没。但是现在河水中污染物浓度比8年前要高得多。而且黑河底泥中沉积了大量有害物质,所以黑河污染从总体上说还是在日益加重。

  黑河污染尚未解决,在同一地区又杀出了一匹“黑马”,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黑马”洪河,后宗居上

  一段重复的故事

  多少辛酸向谁诉

  说来也巧,记者到上蔡采访时,县领导并没有急着领我们看黑河,而是先带着我们来到离黑河仅几华里之遥的洪河边。河水的颜色比醋要更深一些,而且气味令人作呕。

  洪河由西向东注入淮河,流经河南省南阳、平顶山、漯河和驻马店等4个地区,是一条比黑河更长、流域面积更广的河流。1987年以后,隶属于漯河市的舞阳县先后扩建和新建了3家万吨级小造纸厂,粘稠墨黑的造纸废液带着刺鼻的怪味泪泪涌进了洪河。这一行为激起了相邻的舞钢市以及下游的西平、上蔡等县的强烈不满。当黑河问题在河南省人大会议上曝光10年之后,洪河被污染的问题又成为代表们议论的新焦点。

  如果说黑河中的污染物在十几年中是缓慢增长的话,洪河里的污染物则像海啸一样狂涨。记者在洪河沿岸所到之处,群众都争相控诉。在上蔡县西洪乡陈桥村,记者被引入村支书陈保老汉的家。陈家距洪河村仅二三十米,院里的井轧出的全是浑水。陈家长孙已近2岁,连哭都不会,两眼歪斜,舌头半吐,不能行动,是个典型的痴呆。据说孩子出世7天,家里人就发现不对劲,县、地区医院都跑到了,钱花了1000多,可药只开出一元钱的。大夫们见了孩子只是摇头,爱莫能助。孩子的奶奶拉着记者的手伤心垂泪道:“这孩子将来肯定不会说话。不能走,可叫我们咋办啊?”陈保则忿忿地说:“近几年,村里的畸形。痴呆儿已达9例,还有9个中年人死于癌症,大牲畜不明原因地死了30多头,这都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当记者问及是否要索赔,憨厚的老汉说:“这是政府决定的事。损失这么大,最好能给点赔偿。”

  西平、上蔡两县政府则明确要求上游立即关停污染企业,并给下游以赔偿。可以想象,以几家企业每年区区几百万元的利润,不要说赔偿,就是全部拿来治理污染都不够。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环境的账只能越积越多,直至摧毁当地的自然生态。

                误区在哪里

  一个没有自来水的春节

  洛阳纸贵的奥秘

  河南是农业大省,自然环境是大多数河南人的饭碗。对此,省主要领导始终有清醒的认识。

  为了治理洪河污染,河南省原省长程维高责成原副省长刘源解决此事。刘源同志亲临现场解决问题,并先后两次明确批示:“只有关停一批污染源,才能根治污染,关闭工厂造成的损失自负。”可是批示已3年,领导已换届,这些污染源不但没有停产治理,反而顶着“压力”扩大了生产规模,污染也相应增加。这些新的建设行为既没有依照“国家环保法”的规定进行环境影响评价,也没有实行环保与生产设施同时设计、施工、投产的“三同时”制度,受到了省建设项目“三同时检查办公室”的通报批评,但仅仅是批评已经丝毫不起作用。漯河市一位主要领导对我们交底说:“在我们这,经济发展是硬任务。”言外之意,环境保护则是软指标。

  新任舞阳县县长为县里3家纸厂继续生产辩解说:“纸厂停下来,我们的政权运行都会受到威胁,县里的医疗、教育等公益事业也会受到影响。”

  舞钢市一领导强调:“纸厂关闭,工人失业,会影响社会稳定。”市政府一位领导抑制不住激动,质问记者道:“你说我们违反环保法,难道我们政府每天的任务只是搞环境保护吗?我们要遵守的法还多着呢!如果你们到其他地方看看他们的小造纸厂,相信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的确,80年代,河南省许多地方把当地丰富的麦草用来造纸,这曾经被认为是扬己之长,启动农村工业的捷径,河南出产的包装纸、印刷纸、卫生纸等品种的纸张,在南方有不小的市场,有的甚至远销海外。于是一些地区县里办、乡镇办,村里也办,纸厂林立,造纸产生的废液则随便排放,从农耕经济中脱身办厂的人们习惯地认为:环境有着极大的容量和无限的自净能力,一时间,省内众多的河流成了大大小小造纸厂的排放沟。有时大水不免冲了龙王庙。

  1990年春节前夕,漯河市家家户户正在洗着过年的鸡鸭鱼肉,水龙头里忽然涌出带着刺激味的黑水,原来是漯河市饮水水源沙河的支流被污染了。

  在其他一些地区,由于乡与乡、县与县之间相互污染,百姓有苦说不出,只好相安无事。恰如一位省领导给省城建环保部门的批示中指出的:“这类问题太多了,关键是缺少治本的新观念、新认识,其次是资金和科学办法。”

  据知情者说,河南生产的纸在沿海好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南方一些地区不允许小造纸等重污染企业开工,例如以富裕而闻名全国的广东省顺德县,就宁可花大价钱从外地进纸,也不愿污染自已的环境,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花更多的钱去治理污染和保持身体健康。

  听了这一番话,记者不禁想起了这次采访中被当地人视为功臣的两位企业家。

              荣誉乎?耻辱乎?

  没脸回家乡的人民代表

  环保战士与污染者的神奇错位

  韩国忠,漯河市第一造纸厂厂长,市人大副主任。韩厂长本是河南项城县人,他的家乡有一条名叫泥河的小河,小时候他经常下河摸鱼、洗澡、涓涓清流给了他多少童年欢乐的记忆,光阴如梭,年已50开外的韩国忠如今的漯河第一造纸厂是国家级企业,各项经济指标居全国同行业第3位,每年上缴漯河市财政1000多万元。他的工作成绩获得了人民的肯定,于是先当选市人大代表,继而成为人大副主任,得到了似乎应得的荣誉。

  然而正是漯河市第一造纸厂,对黑河的污染负有主要责任,而这条黑河流经下游的项城县时就叫做泥河。

  黑河污染激起民愤已历时16载,韩国忠对此非常清楚,两年前,他回家乡一趟,丝毫没有感到衣锦还乡的骄傲。久别重逢的乡亲故友,没有亲切的话语,只是不断地问他,这污染什么时候能治住,这泥河什么时候能再变清。

  我们见到的韩国忠,是一位个子不高,身体结实,质朴中透着机敏的汉子,在厂子的一角正在兴建集中制浆和碱回收等治理废液的巨大装置前,他诚恳地对我们说,对漯河市来讲,我是人民的功臣;但反过来讲,我又是人民的罪人,每年有七八千吨碱要流下去,更有许多对人民有害的东西污染了下游。我是没有脸再回自己的家乡啊!所以决心要治好污染,对家乡父老有个交代。

  公正地说,韩厂长这个决心下得不易。因为一下子拿了4000多万元来治污染,上至市领导下到全厂职工必须一同下这个决心。有谁能保证漯河的人们对他的功罪观都有一致的看法呢?因为韩国忠本人就是一个矛盾。

  另一位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叫孙海明,舞钢市第一造纸厂厂长、市政协的副主席。

  舞钢市第一造纸厂是洪河的主要污染源之一。从建厂之初就一直受到市环保局的反对和限制。这位厂长在此之前,正是市环保局副局长。由于这种背景,我们与孙厂长的会见不免令他有些许的尴尬。

  孙海明向我们介绍说:3年前,舞钢市迫于上级某领导的压力,在对造纸废液毫无处理能力的情况下,一下办起3家小造纸厂。当时担任市环保局副局长的孙海明提出了几条折衷意见,但均未被采纳。不久,孙海明被调离环保局,到一个仅有十几个人的濒于倒闭的乡办小厂当厂长,名为“挂职锻炼”。在这个位置上,海明显示出他的精明与经营才能。于是在市领导的殷切期望下,他在市第一造纸厂经济环境效益双双不利之时受命出任厂长。

  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曲。”孙海明当了工厂的总管,并没有被从前的角色捆住手脚,反而在市环保局一直把着不批的纸厂扩建项目上,获得了纸厂申请贷款所需由市环保局出具的证明。为了企业,孙海明可谓殚精竭虑,终于使第一造纸厂成为一个市经济效益最好的企业。就在我们到来前不久孙海明光荣地成为市政协副主席。

  从环保战士到环境污染者,从挂职锻炼者,到市政协副主席多么神奇的错位。当我们告别舞钢市时,孙海明显得十分激动;他拉着记者的手大声说,千万要笔下留情,现在这两个纸厂是舞钢市的支柱企业。如果纸厂关掉,舞钢市这届政府就得下台,请相信我,我是懂环保的,在治理污染问题上,我们正在做最大的努力。

  正因为孙海明对这一切太了解了。所以在他的。心中,荣誉是否同时意味着痛苦和耻辱呢。就在我们看孙海明办公室里挂满一墙的奖状时,听到他在一旁若有所悟地低声说,你们拍完了,我也就该把他们摘下去了。

                把根留住

  春天会寂静吗?

  两个不同含意的把根留住

  多少岁月,中华民族一直在圆着一个未竟的乐土之梦。

  当中原大地上的人们刚刚从土地上吊起头来,见到的是沿海地区天文数字一样的经济收入,不禁有搭上末班车的感觉。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河南已经成为全国小型造纸行业污染最重的省份。然而我们的一些基层干部竟连环境保护的基本常识都没有,甚至还有人认为只要是经济上去了,即使违反环境保护法,也可以免于追究法律责任。当我们回首本世纪60年代初期,美国女海洋生物学家R卡逊出版的全世界第一部环境保护专题著作《寂静的春天》时,也曾遭到百方社会许多人的攻击。但环境污染毕竟在每个人身边发生,工业污染、农药在食品中的残留、植被破坏、土地沙化与流失、气候变坏、大干旱与大洪水、疾病流行……对环境采取保护的态度,还是继续进行掠夺性利用,这已是摆在全人类面前的不可回避的选择。

  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已经给环境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环境是我们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根,如果稍有疏忽,它将遭受严重破坏,我们的乐土之梦何以能圆?

  令人欣慰的是,一份治理黑河的计划已经公之于众,漯河市将投资4187万元为市内3大纸厂建设集中制浆工程以便于集中回收制浆废液中的主要成分——碱,以减少污染,提高资源利用率。

  然而,洪河的污染者又如何说呢?

  把根留住!一位洪河污染者劝记者不要要求关闭他的厂子时说的。

  把根留住!这也是记者送给所有破坏环境者的一句忠告。

              老而弥辣的潘晓峰

     东西南北的人都喜欢它,达官贵人庶民百姓
   都离不了它。南方人拿它调味,山东人拿它当菜。
   煎炒烹炸不能没有它,葱花儿烙饼煎鸡蛋没有人
   不爱吃,切了细细的葱末儿与细盐一道拌,滚油
   一泼,拿来调面下饭,喷香。

  老潘的真名叫潘晓峰,安徽省安庆市人氏,现年51岁,是至今为止“新闻30分”采编人员中序齿最大的一个,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潘。老潘很有事业心,他来“新闻30分”之前,是安庆电视台的副台长,在当地也算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可他竟舍得下妻子儿女和地方上的许多的好处,跑到“新闻30分”来当一名普通记者。

  老潘属于那种老而弥辣的族类,这一族类首推辣椒其次便是葱、姜、蒜。

  老潘不属于辣椒,因为辣椒只是辣,辣得直截了当,辣得全无味道。当然也不属于老姜和老蒜,老姜和老蒜虽然都是调味的高手,但前者辛而后者熏,老姜者非寒不食,容易上火;老蒜者吃后便须独处,非得嚼食一撮茶叶,方可去了蒜臭。

  老潘属于老葱一类,很不起眼地长在地里,冻不死也晒不死,干了外皮里边还鲜活着自己,打春时随便往土里一插,照样能活。说它辣它也辣,说它不辣它也不辣。正如俗话所说的,辣椒辣喉,大蒜辣口,大葱辣心。不喜欢吃辣椒的有之,不喜欢食姜的有之,不喜欢嚼蒜的也有之,但不喜欢炒菜放葱的人却很少。

  东西南北的人都喜欢它,达官贵人庶民百姓都离不了它。南方人拿它调味,山东人拿它当莱。煎炒烹炸不能没有它,葱花儿烙饼煎鸡蛋没有人不爱吃,切了细细的葱末儿与细盐一道拌,滚油一泼,拿来调面下饭,喷香。

  我印象里的老潘,就是这样一棵老葱。

  如果说李风是因为1993年中华环保世纪行与淮河结下不解之缘的,那么生于长江边从小吃长江水长大的老潘,早先只是从李风1993年所做的那三条对小黑河与小洪河的报道中,才真正了解到淮河流域的污染问题。

  安庆属长江流域,离安徽境内的淮河流域尚有300公里的路程,老潘从安庆一蹦子跳到北京,进入“新闻30分”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做李风已经开头,但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时半会也做不完的有关淮河流域污染问题的报道。

  什么时候才算做完呢?李风说,淮河一日不清,报道一日不停。

  老潘走来时,正是中央电视台改版之时,也是“新闻30分”的草创之初。

  李风荣膺重任,领着从新闻部分出的八个人,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如期在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上亮出了“新闻30分”的牌子。

  用李风自己的话来说:当年真是逼上梁山,名副其实是个草头王,只有七八个人来八九条枪,为了如期完成台里规定的播出任务,可是玩儿了命啦!

  现在的“新闻30分”,已经搬入了京信大厦的二楼,今非昔比,早已鸟枪换炮,人强马壮,盔明甲亮,使的都是清一色的长短“武器”,记者们能打会拼,摄像们奋勇争先。这批现在已经在“新闻30分”崭露头角的新闻人,悉是来自各省市电视台和各地报社乃至社会各界的精英,都是在江湖中历练过一番的好汉,独标一枝,各有所长。更为可贵的是,在单兵作战时,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协同作战时,人人都甘当马前卒,是一支军容整肃号令严明个人素质很高的可以打硬仗的队伍。

  如果用拳击打比方,“新闻联播”是打场次的,“新闻30分”是打点数的。

  短、平、快是“新闻30分”外在的风格,稳、准、狠才是它真正的特色。

  淮河行动不仅体现了这两个风格特色,还正式推出了一种新打法,那就是利用短、平、快的风格和稳、准、狠的特色,打立体新闻式的组合拳。

  组合拳“新闻30分”以前也曾经不止一次打过,但因为经验不足,所以打得稍欠火候,淮河行动一举克服了以前的一些不足,得心应手漂漂亮亮打了一个场次。

             安徽阜阳造纸厂弄虚作假

     那天,督察组走入这家造纸厂时,厂里和车
   间空旷无人,往日繁闹的生产景象已如明日黄
   花,荡然无存,只有厂房中那些巨大的造纸的铁
   家伙缄默无言,冷漠地迎接督察组一行,似乎每
   一只齿轮每一个滚筒都轻蔑着不能诉说的诡诈。

  从1993年小黑河和小洪河报道之后,李凤曾在1994年5月间与国务委员宋健和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一行,再访淮河,并再度播发了有关淮河流域小黑河小洪河治理情况的新闻报道,再次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

  1995年李风忙于草创“新闻30分”,忙得屁滚尿流,无暇也无力抽身重访黑洪两河,奈何缘深难解,情系淮河,只好遥遥助力,梦缠魂绕而已。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个神灵,要促成淮河的好事,急忙就送来个老潘。

  老潘出现在“新闻30分”似乎早有规定情节,是专门来接力李风的。

  老潘起先来“新闻30分”,李风考虑到老潘年纪大,不适合在下边跑,就放在通联策划组,搞通联和策划。

  老潘当时也并不知道李风便是当年小黑河和小洪河的报道者,在策划选题的过程中,老潘发现关于淮河污染的报道,还没有固定专门的记者去做。

  老潘当即和通联组的组长唐国东说:国东,关于淮河污染这个事好像还没有重视起来,我觉得淮河污染这篇文章是可以大做的。

  唐国东一听就说:哎,你想到的这个事情,李风早就说过,但是因为没有合适做这方面报道的记者,有些记者对这个问题兴趣不是很大,所以一直没有定下人来!

  唐国东告诉老潘:李风就是当年那个报道小黑河和小洪河的记者!

  老潘一听,大喜过望,说:哈,我是看过那几篇新闻报道的,拍得都是很不错的,真没想到就是咱们“新闻30分”的制片人李风!

  老潘很兴奋,兴冲冲地跑去找李风,说: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拍小黑河和小洪河的,咱们一定会谈得拢,我觉得有关淮河污染的报道,咱们应该好好抓一下!

  李风听了正中下怀,乐不可支,马上拍板说:这可是好事,您可以下去看看!

  正好国家环保局的督察组要下去检查淮河流域关于19家企业的关停情况和限制企业排污的事情,老潘就背一个简单的包,跟着下去了。

  老潘是7月中旬下去的,一路检查下去,到了安徽省阜阳造纸厂。

  阜阳造纸厂是阜阳市造纸行业中的污染大户,属19家大造纸关停企业之一。

  那天,督察组走人这家造纸厂时,厂里和车间里空旷无人,往日繁闹的生产景象已如明日黄花,荡然无存,只有厂房中那些巨大的造纸的铁家伙们缄默无言,冷漠地迎接督察组一行,似乎每一只齿轮每一个滚筒都轻蔑着不能诉说的诡诈。

  厂方告诉督察组说这家企业已经按国家的规定关停有两个多月了。

  督察组对此结果自然很是满意,你让人家关停,人家已经关停,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能是说几句淡话走人。可老潘总觉得厂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东走走西看看的,终于给老潘看出了一些破绽。

  老潘不觉为自己的发现欢欣鼓舞,可脸上却淡漠着一份糊涂,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很平静很沉着地与督察组的同志们一起和颜悦色地告别了厂方。

  临走时老潘笑眯眯地望着那几个喜形于色的厂方负责人,在心里冷笑一声,暗暗道:哼,你们几个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老潘,看我老活下一回再来时,捉你个死的!

  老潘是相当稳得住神的,他是大模大样地随督察组一起回京的。

  老潘的意思是要那些心怀鬼胎的厂方放心大胆地干他们想干的事——瞅瞅,他们这种走马观花式的督察组,你们不是见得很多了吗?还不都是官样文章?还不都是些聋子和瞎子吗?只要你们稍许用一些心计,骗他们还不容易吗!

  可是这一回经验主义害了他们,他们彻头彻尾地想错了。

  老潘回京的当天,就找李风做了汇报,说可以做几方面的报道,一是关于小造纸厂的,一是关于大造纸19家企业在关停问题上阳奉阴违的。

  李风当即就说:好呀,你发现的问题,就由你来做吧!

  老潘是7月二十几号赶回北京的,又在7月底偕同摄像郭晓冰悄没声地出发,先坐飞机去了河南郑州,拍了一条河南加大力度治污的片子。

  然后在7月31日又悄悄地潜回安徽阜阳市,悄悄地住下,美美的休息一夜又半天,一直等到下午5点钟才出动。

              老潘,又捉了个死的

     到了厂门口果然警卫不让进门,老潘亮出证
   件和警卫商量,人高马大的辽宁摄像师郭晓冰则
   乘机偷偷溜进厂子,真像打仗一样,一路狂奔,直
   奔生产车间,进得门去拿摄像机瞄准一个正在张
   牙舞爪旋转的蒸球,一抠扳机,突突的好一顿猛
   扫,霎时间子弹日日的乱飞,把几个开蒸球的人
   都打得慌了神,直问摄像你是干什么的?

  老潘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击,是因为每天下午5点多钟,正是农民给造纸厂送草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通往阜阳造纸厂的路上,一派繁忙景象,人力车畜力车机动车,满载秸草,络绎不绝地开进阜阳造纸厂的大门。

  老潘心知这一回真要提个死的,便拎着话筒拦住一辆满载秸草的车子现场采访,摄像师郭晓冰则围着那些送草的车子大拍特拍。

  老潘问一个送草的农民:大爷,拉这么多稻草干什么呀?

  大爷说:给造纸厂送去造纸的!

  老潘问:多少钱一斤?

  大爷就窃笑,以为这人没见识,说:这是论吨的!

  老潘也不计较,一笑了之,迅速和摄像郭晓冰赶往厂门口。

  按原定计划由老潘出面,缠住警卫,郭晓冰则冲进厂去抢拍一些镜头。

  到了厂门口果然警卫不让进门,老潘亮出证件和警卫商量,人高马大的郭晓冰则乘机偷偷溜进厂子,真像打仗一样,一路狂奔,直奔生产车间,进得门去,拿摄像机瞄准一个正在张牙舞爪旋转的蒸球,一抠扳机,突突的好一顿猛扫,霎时间子弹日日的乱飞,把几个开蒸球的人都打得慌了神,直问摄像你是干什么的?

  老潘这当口也赶到,拎着话筒像拎着根哨棒,举着话筒一顿现场采访,把一只弄虚作假的活老虎,往死里好一顿痛打,等到有关领导闻风赶到,徒唤奈何,活老虎这时已经成了一只原形毕露的死老虎,变作了一只人人喊打的假老虎。

  老潘得胜回朝,新闻编好在“午间新闻”一播,一则是表扬的,一则是批评的,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自是欢喜,不用去说它。

  批评的那一则新闻,在全国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震动,那个弄虚作假的造纸厂被强行停产,那个厂长当时根本没有把中央的三令五申当回事,以为政府又是在走过场,玩花活,做样子,厂子从没有停过一天工,只因为应付检查才停了产,等到督察组一走,觉得风声已过,就又大模大样,原封不动地让造纸厂运转起来。

  那个厂长是从来不肯为别人想一想的,满脑袋的损人利己思想,以为污染别人是别人的事,只要自己的厂子得利,倒霉的爱谁是谁。

  万没有想到中央政府这一回是下了大决心的,一点也不玩花活不留情面,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应了这样一句老话,种玫瑰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恶果只能自食。没几天就很没面子地灰溜溜下了台,怕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与老潘相识后,我好奇地问老潘:你是怎么发现那家造纸厂弄虚作假的?

  老潘操着浓重的安庆普通话告诉我说,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家已经被勒令关停的大造纸厂的蒸球车间里,那几只巨大的形如黑色地球仪也似的蒸球,并没有按照关停规定那样子落地,蒸球的表面摸着还是热的,运转蒸球的几个钢铁的齿轮表面的机油闪闪发亮,也留有明显的新近啮合过的锃亮的痕迹,说明它刚刚还在运转,而厂方却信誓旦旦地告诉督察组说,已经按规定关停了达两月之久了。你想想看,两个多月时间,那么走风漏气一个厂子,上面的灰尘也该落满了的,可它没有!

  老潘笑模悠悠地对我说:所以,当时我就知道的,这回一定能捉个死的!

  我以为老潘这件事之所以做得出色,至少得益于这样两点:一是深思熟虑,知己知彼,二是短平快,稳准狠,打了个时间差。

  其实我这之前已经从李风那里知道,这样的行事方式或曰做事的原则,也是“新闻30分”自成立以来,众位记者弟兄们一以贯之的作风和特色,所以老潘成功的经验,也就是“新闻30分”几年来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了。

  只是,有了以上两点,老活如老葱般喷香有味的老辣,由此便体现得愈加鲜活生动,愈加翔实可人了。对老潘的兴趣我也像食葱族一般愈加的浓厚,相信老潘往下的故事也一定会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具有揭秘的勇毅精神吧?

  从此,老潘便与淮河结下了不解之缘。
  
十六、历史不会忘记

--------------------------------------------------------------------------------

               无法省略的过程

     解振华局长是北大荒知青出身,整个人像北
   大荒的黑土地一样蕴藉深厚,思想的地力肥沃得
   一攥一把油,给人一种质朴而精明的感觉,工作
   起来从不知疲倦,作风扎实得像过了细箩的精苞
   米粉,清清爽爽,细细密密,不带一点渣子。

  李风对老潘格外器重,大凡老潘有什么要求,应之惟恐不及,只要是和淮河治污沾点边儿的事情,李风都无不一呼百诺,说什么应什么。

  有制片人做坚实后盾,老潘自然也愈加来了精神头儿,有点像老农民种包产到户的自留地,上心下力地像伺弄自己的婆姨,只因情有独钟,吃苦受累也心甘情愿,兴趣越来越浓,倾注的心血和精力也愈来愈多。

  从1995年到1997年淮河行动之前,三年时间,不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有事没事,老潘都要像个地道的老农民一样,隔三岔五去淮河流域看看自己的自留地,看到淮河的水变清些,便舒心惬意的憨笑,晚上吃饭都能多吃两碗,嗅见槐店闸弥散熏人恶臭时便满肚皮的气,到晚上都心慌气促得睡不着觉。

  短短几年,纵横四省沿淮广大地区89个城市,都留下了老潘的足迹。

  1993年起,中央电视台关于淮河污染问题的从未间断过的呼吁和报道,便是由李风发端,老潘为继,一直延续到淮河行动之前的。

  1997年,从沿淮污染地区风尘仆仆采点归来的老潘,正式向制片人李风提出了淮河报道的可行性建议,与李风的想法不谋而合,李风当即拍板,并会同“新闻30分”的有关人员,共同拟定出淮河报道的可行性计划和报告。

  那几天“新闻30分”的制片人李风,大脑皮层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为了让淮河报道的计划准确无误地落在实处,并得以如期实施,真可谓绞尽了脑汁。

  淮河报道得偿李风多年前的夙愿,很让李风牵肝动肺,所以做事认真细心的李风,在运作这次行动时抱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对每一点潜在的会导致行动流产的危险和可能招致失败的因素,他都殚精竭虑,——考虑在内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李风希望首先得到国家环保局的支持。

  老潘和李风先找了国家环保局的宣教司司长王耀先、副司长商慧。

  商慧是一位4D多岁的女同志,北师大中文系毕业,秀于外而慧于中,仪态端庄,言谈清越,表情恬静,举止得体而富有活力,办事果敢,从不拖泥带水。

  商慧看了“新闻30分”有关淮河行动的报道计划之后,马上就掂出了这个计划内在的分量,当即就表示全力以赴的支持。

  商慧副司长马上给解振华局长打了个请示报告,详细做了汇报,并在结尾提出请求,请解局长抽时间约见“新闻30分”的负责人李风等人。

  商慧知道解局长是个大忙人,要是专门去找,往往是会扑空的。

  但是这并没有难住商慧。

  商慧知道解振华局长有个很有意思的工作习惯,每个星期,或是每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个一定,但却有个共同的规律,只要局长秘书不再给解振华局长送材料批阅,解振华局长就会和小赵打个招呼,说:没事,我转转去!

  然后便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楼内推开一间一间办公室的门,有时司长开会,处长出外办事,只有几个一般工作人员在办公室,解局长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进门去,与之寒暄问暖,聊上几句工作,甚至谈上几句家常,神色间毫无一丝局座的疏傲怠慢。

  解振华局长在环保局的口碑所以极好,一方面是因为他务实,踏踏实实干工作,另一方面,还得之于这种以平常心待人接物的极富人情味的民主作风。

  解振华局长常对秘书讲,咱们局小门小户的,千万不要讲究排场,弄那些虚东西,要多办实事,光说不办不如不说。中国有许多事情,大家都在那儿说,可就是没有人去办,本来只要有人去办,一下就解决了,可就是没有人去做。所以我这个局长,可不是说嘴的,是要办实事的。

  解振华局长办公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从来都是只强调结果,不问过程,不论是哪一级干部,只要是解振华局长交办的事情,见面时总是先谈结果。有了结果再谈过程,没有结果,免谈过程。

  解振华局长常说:一个廉价、高效的政府,要的就是办事效率,要的就是最终的结果,只有提高办事效率,缩短办事过程,才会节省人力物力,才谈得上廉价!

  解每每这样问他的属下:事情办得怎么样?

  属下正确的回答应该是: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那就可以坐下来从容汇报了,如果答复是中性词,或是含含糊糊的,没有个结果,解就会皱眉,挥手打发来人出去,说:我不听你说什么过程,好坏你都得给我办出个结果来,好了当然好,不好我们再想办法,不能老是纠缠在过程中!

  虽然做事情有一些无法省略的过程,但这个过程之树必须开花结果,哪怕是一个失败的果子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过程之树永远在开花,永远却不结果,让人们在一无所有的等待中耗尽时间和生命,这是任何一个人或是一个政府必须注意的。

  解振华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转楼的过程,并不是为了转楼,更多的时候是在抽出时间,现场解决一些工作中急需解决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局机关都知道解局长的这个特点,所以老早就把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留着,专门等解局长走来时,当场请他处理解决,久而久之,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工作惯例。

  以商慧的女性的直觉和敏感,觉得明天解局长很可能要来转楼,原因是解局长明大既没有会议安排,也没有出外的任务,所以商慧事先就给李风和老潘打了个电话,希望他们在家里等她的电话,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和解局长当面谈谈。

  商慧给李风和老潘打电话时,李风为内部的事和准备淮河行动报道的事,里里外外正忙得飞飞的,内心不无忧虑,担心计划流产。老潘却兴头得很,正和记者四组的组长吴光秋、周文几个人,在一起紧锣密鼓地商讨具体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商慧这时的电话,无形中等于给李风和老播等人打了一针兴奋剂。

  李风和老潘都隐约地觉得,环保局感兴趣,这事八成能行。

  商慧让自己一上午都待在办公室里,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有意让办公室的门大开着,睁大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尖起两只秀气的耳朵,警惕地倾听着从楼道里传来的每一丝可能的动静,为了防止交臂错过,连上厕所也尽量避免,水也不肯多喝,尽职尽责,丝毫不敢苟且,像一个忠实的麦田守望者。

  一上午解振华局长都没有来,时间一分一秒,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商慧丝毫没有气馁,中午吃过饭,下午继续如法守候。

  下午4点多钟时,突然有好事者通风报信,说是解局长转楼来了。

  商慧立刻兴奋起来,马上给李风打电话,要他们马上过来,李风和老潘即刻就起身,可是一路上车水马龙,堵车,快到5点钟时还没有赶到环保局,而解局长眼看马上就要转来宣教司,急得商慧坐卧不宁,正急的当口,解局长却翩然而至。

  商慧只好先拿工作问题拖住解局长,向解局长汇报起工作来,并说“新闻30分”的负责人李风和老潘,此时正在路上,即刻就到,请解局长一定要坐等。

  解振华局长是北大荒知青出身,整个人像北大荒的黑土地一样蕴藉深厚,思想的地力肥沃得一攥一把油,给人一种质朴而精明的感觉,工作起来从不知疲倦,作风扎实得像过了细箩的精苞米粉,清清爽爽,细细密密,不带一点渣子。

  对淮河报道的事,解振华之前已经有过赞同的批示,自然十分重视商慧所说的情况,于是偌大一个部级领导,竟然真的坐下来,耐心等候李风和老潘的到来。

  这种平易近人,稳健持重的工作作风,让原本就有些不安负疚之情的商慧,也为之十分感动,于是善解人意的商慧,便胜任愉快地拿热茶和寒暄,对解局长好一番小心招呼,并努力找些有益有趣的话头聊着,为解局长助兴,以便让解局长不至于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等候的工夫太过长久。

  李风和老潘后来知道这种情况后,也十分高兴,觉得这位部级领导,一点架子也不端,真是难得,国家环保局有这么个干实事的好局长,值得为其骄傲。

  李风和老潘赶到时,已经快6点钟,当即表示了歉意,谈话马上进入正题。

  解振华局长认真倾听完李风和老潘有关淮河行动的具体构想和汇报,很是为之高兴,当即表示大力支持,并认真地谈了许多自己的看法和设想。

  在谈到如何与中央电视台做必要的沟通时,解振华局长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去和中央电视台的有关领导,洽谈有关淮河报道的一切事宜。

  此后不久,解振华局长很快就约见并拜会了中央电视台主管新闻的副台长李东生先生。从某种特殊的含义上讲,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性的会面。

               好一个李东生

     李东生副台长意味深长地说:解局长,我们
   的记者有时候很认真,要是他们给你认真出一些
   事来,您这个当局长的到时候可得给我们记者撑
   腰呀!解振华局长毫不含糊地回答:万一真有什
   么事情,我们一定给记者们撑腰!

  对李东生副台长这个人,笔者至今尚无缘结识,但关于他的故事,笔者却从记者们的嘴里,东鳞西爪,零零碎碎,听说了一些,这里择取要紧的讲几则出来,以便让我们中国的老百姓知道,在我们中央电视台,竟然还有这么个人物存在。

  李东生,东北人氏,后举家迁河南平顶山,高中毕业,知青插队,专事修理地球,日日每每,面朝黄土背朝天。未几,恰逢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招生之际,东生有幸搭乘末班车,便从容放下锄头,拍拍满身尘土,摘去一头的高粱花子,打点行装,背起书包,赴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就读。

  知青上学有如农民进城,自然倍感珍惜,故寒窗数载,虽然天天食大烩菜,啃冷馒头,却不堕青云之志,常常夜半就寝,闻鸡起舞,囊萤映雪,刺股悬梁,以十倍刻苦学习之精神,修练莘莘学子之身,以便他日做栋梁之用。

  在校时,学子之态俨然,一米有八之身躯,于然独立,瘦削筋节,有天然之优势,故嗜好打篮球,往往于球场之中,纵横捭阖,上蹿下跳,十分活跃,故入校队为球员,在校常打场次,出外时有比赛。

  以优异成绩毕业,分到中央电视台新闻部,住集体宿舍,跑时政新闻。

  东生初来之时,正值中央电视台组织职工篮球比赛,东生不觉技痒,在球场找到组织负责人,要求参加球队。负责比赛之人,乃台里一位普通工作人员,当下便上下打量东生,瞅着东生身体单薄已有些面生,便大为轻而蔑之,操一口京片子,冷言冷语讥讽道:你这德行,还想打篮球?

  如此无礼,令东生为之一怔,一时无言以答,急忙忍气吞声,以求保全。

  东生来台之后,因其业务功底扎实,谦虚好学,兼之思维填密敏捷,常有大思路大举措,连年工作成绩卓著。为人又古道热肠,言谈举止间有大将风范,故得领导赏识,始而为组长,继而为新闻采访部主任,又而晋升为新闻中心主任。

  1993年中华环保世纪行,李风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与东生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李风素来敬佩东生,东生也从来很欣赏李风。李风不知那天东生又累又烦,还按平素自己那副样子,嬉皮笑脸地和东生顶上了牛,东生心里一急就大发了一顿态度,让李风心里好不委屈。事过几日,一次聚会吃饭的时候,请东生参加。

  东生走来,往桌前一站,就坦然的当着满桌记者的面,大声说:我这回来,首先向李风承认错误,那天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向李风道歉!

  迄今为止,每每说起这件事,都使李风为之感佩不已,认为仅此一例,便可以证明东生是一条敢作敢为有真性情的东北汉于。

  还有一回,那是“新闻30分”过一周年的生日,请东生参加,东生西服革履,打着领带,走来刚刚坐下,就有几个记者小姑娘,上前去揪住西服革履的李东生,扯开他衣服的后脖领子,将一桶冰块,哗的倒进了李东生的衣服里,冰得李东生皱眉,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为保持端庄的仪表,东生索性不去掏,没事人一样,与大家交杯换盏,谈笑风生,任由那些冰块待在体内,靠自己的体温,慢慢融化它们,神态间颇有关羽刮骨疗毒的坦然自若,不能让人不佩服。

  这样硬撑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回去,东生就发起了高烧。

  只是,玩归玩,闹归闹,改日记者们在台里送审片子,见了面,李东生连个笑脸也不会多给谁,依然故我,照旧公事公办,不留私情。

  这种一是一,二是二,桥归桥,路归路的做法,很见东生的为人和风格。

  东生在新闻中心一年之后,晋升为中央电视台主管新闻的副台长。

  于东生这一程来说,可谓春光无限,迤逦一路行来,真个如那山东的梁山好汉小穆春一般,前后都没个遮拦,一晃眼的工夫,便很是个人物了。

  十年光景,那个当年一言冷语,便打发东生从球场滚蛋的人,却成了东生麾下一名不起眼的手下,每每思及当年之事,不免恨自己有眼无珠,何以当时没有善待那个表面看来不起眼的东生?私底里,便很有些忐忑不安之悔意。

  兼之此事,台里台外,人人都晓得,一时传为掌故和笑谈。

  此事细细听来,颇令笔者感慨,以为从这个事情中,很可以演绎出一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当你得意之日,休要猖狂,失意之时,也无须沮丧,只要好好善待你周围的每一个人,你就能把握许多奥妙莫测的人生机缘。

  只是东生,早已浑忘了此事,还每每对那人网开一面。

  那人天生好酒,常有酒后斗殴之事发生,一日酩酊大醉,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壁虎类,不顾众人拦挡,跨出二楼窗外,做壁虎爬墙状,缘墙前行,奈何酒醉之人,浑身发软,结果自然是一个倒栽葱摔下楼去,惊得满楼道的人面无人色,此人却只是关节脱臼,接好之后,竟然毫毛不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为此事,东生大为震怒,好歹算是没出事,否则人命关天,如何了得。为令其彻底痛改前非,故停职一年,以观后效,并扬言如果再酗酒,就给人事处打报告,让其去看大门。其人大骇,为珍重新闻事业,砥砺其志,禁酒不饮。

  凡一年之久,东生见而怜之,竟网开一面,恢复其工作。

  其人感戴之,酗酒恶习,至此绝矣。

  东生为人,威严与宽厚,兼而有之。

  东生对新闻记者的每一条新闻都不肯轻易放过,为求新求精求完满,东生变得像一只虎视眈眈不近人情的拦路虎,在工作上毫不通融,毫不留情面,时常对记者们采制来的各种“食物”,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发起虎威,或是虎吼几声或是连数落带批评,打回去重新回炉,重新制作,甚或干脆枪毙。

  认真是东生工作和行事的原则,也是做人的根本,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一点粗制滥造的或是有损国民健康的“食物”,因失察失职而从他鼻子底下轻易漏网。

  为此,几个新闻栏目,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记者,个个刻意上进,尽力求新求精,不敢有丝毫侥幸之心,送节目时,无不胆颤心凉,生怕让东生挑出毛病,一番数落打将回去,将偌大一番辛苦付之东流,还得丢好大一个面子。

  笔者道听途说来的这一些细细碎碎的小事,一旦放在一起,便很能见出东生其人——一位年富力强、有个性、有人情味、严厉、正直、智商颇高、业务能力很强、有开拓精神、敢爱、敢恨、敢骂娘的有真性情的汉子的形象,就此矗立。

  话说得似乎已经有点远,还是扯回来,说解振华局长与李东生的会面。

  当年李鹏代表中国政府,参加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世界首脑级环保会议,负责新闻报道的领队,便是现在的李东生。

  李东生副台长,对环保问题,不待多说,早已是十分的关注。

  所以李东生听解振华局长说明来意,连一个哈哈也不打,当即就拍板表示支持。在与各部门的负责人一起,讨论完所有的实质性问题后,李东生笑呵呵地望着解振华局长,意味深长地说:

  解局长,有些话得说在头里,我们的记者有时候是很认真的,要是他们给你认真出一些事来,您这个当局长的到时可得给我们记者撑腰呀!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等于是将了解振华局长一军。

  解振华与李东生同属一辈人,自然心灵相通,一听就明白李副台长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当即对李东生毫不含糊地表示说:在这个问题上你们电视台,尽可以放心的,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一定给记者们撑腰!

  说完两人会心一笑,握手如仪,各自回去,布置各自的行动事宜。

  淮河行动,如千钧巨石,落到了实处,只等人上马,箭上弦,跃马开弓。

  时至今日,“新闻30分”举凡参与淮河报道的记者们,只要一提起他们的淮河行动便嗷嗷叫,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激动和不安的心情,这种心情是双重含义的,既为淮河行动而骄傲,又为淮河能否在2000年变清而忧虑,淮河行动给每一位参与者都留下了非同寻常的记忆,为撰写此书,笔者采访了所有参加行动的“新闻30分”的记者,绝大多数记者们,都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忧虑的,笔者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事过许久,李风仍然感慨系之,对笔者说:如果没有解振华局长和李东生副台长会面,淮河报道只能是一纸空文,绝不会成什么气候。

  这仍然是中国的国情,故此,笔者也以为然也。

           骥尾小议:中国,关上地狱之门

     大者如居里和他的夫人,打开了那个黑色铀
   石的潘朵拉的盒子,将一个被上帝之手镇锁于地
   下沉睡了数亿万年之久的放射性物质的魔鬼释
   放了出来,这个魔鬼既可以毫不费力地推动巨大
   的发电机组为人类造福,又可以化身为可怕的蘑
   菇烟云以光辐射冲击波和放射性尘埃轻而易举
   地重创人类甚至毁掉创造它役使它的主人。

  科学技术一方面是为人类社会创造财富的最大生产力,一方面也是一把有损有益的双刃宝剑,如果运用不得当,对人类社会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只是科学技术在无意中演绎出的一个最温柔的故事,用于战争的那些高科技手段,诸如热核武器、中子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激光武器等等,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一个瞬间毁灭掉人类自己,这是人类利用高科技手段为自己特意制作出的一部与上帝的创世记恰恰相反的最凶险最疯狂最暴虐最刺激的影视作品。

  在这部可忧可怖的影视作品中,也许开始出演的只是一个激情如火的政治演员和几个货真价实的国家人物,同时观摩的是全世界,最终毁灭的却是全人类。

  科学技术富有了人类社会,同时也膨胀了人类的征服欲。

  大者如居里和他的夫人,打开了那个黑色铀石的潘朵拉的盒子,将一个被上帝之手镇锁于地下沉睡了数亿万年之久的放射性物质的魔鬼释放了出来,这个魔鬼既可以毫不费力地推动巨大的发电机组为人类造福,又可以化身为可怕的蘑菇烟云以光辐射冲击波和放射性尘埃轻而易举地重创人类甚至毁掉创造它役使它的主人。

  小者如淮河沿岸星罗棋布的小造纸厂,曾几何时,这样一门利用淮河两岸产麦区大量麦草制纸的技术,使淮河人从世代农耕走向了工业化,刚刚尝到了发财致富的甜头,却又在为自己在创造财富的同时,不慎将废水废气和黑液这个黑色的魔鬼释放出来,污染了淮河流域1.5亿人赖以生存繁衍的河流和空间,他们为此而受到的致命伤害,远远超过他们既得利益的百倍以上。

  诚然,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手段,可以使人类更加快捷有效地从地球中挖掘最后一窑造化的矿藏,从山川中砍伐最后一片原始的森林,从海洋中搜刮最后一尾自然的鱼虾,从土壤中收获最后一粒纯净的粮食,从地下榨取最后一滴没有污染的淡水。

  遗憾的是地球上资源有限,而且不会像人类一样死而复生,成倍增加,所以不论我们人类在未来时予取予夺的手段将会如何高明,最终的结果恐怕是取无所取,夺无所夺,获无所获,一无所得,一无所有,智慧的人类假科技之手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创造和改变了上帝之手的创造物,得之于萧何,失之于萧何,最终少不了要还造化一个公道。到那时,我们悔不当初的人类,惟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结束人类这个智慧种群在地球上巧取豪夺的漫长生涯,走向自寻的那条必然的死路。

  从古到今,世界各国,人类各族,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发展科学技术,其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想随心所欲地主宰地球,无所顾忌地奴役自然,更快更多地掠取财富,殊不知高科技这个人类的专利,既是一双神奇的上帝之手,又是一把自毁的魔国之剑,既是一把开启天堂之扉的钥匙,又是两扇通向地狱之里的大门。

  在浩瀚的宇宙间,地球惟有小小一颗,人类无非芸芸一群,没有上帝的保佑也没有救世主的帮助,人类惟有伸出神圣良知的援手以自救。世界别无选择,列国惟有一途,挥仁义以自警,慎用天堂之钥,举天下为己任,关上地狱之门。

  走可持续发展之道路,当仁不让,义无反顾,1997——中国在行动。

  奋起上帝之手,摧毁魔国之剑,铸人类经典,2000——世界大瞩目。

  生死存亡,系于一念一发之间,何去何从何以抉择,全在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