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爽没整容的样子:作为非现实的梦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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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非现实的梦想家

译者: 三姑娘 2011年06月15日 18:19 原作者: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加泰罗尼亚国际奖获奖演说。2011年6月9日于西班牙。对于今年3月以来的福岛核电站事故,村上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不能一味地追求效率,不能忘记作为非现实的梦想家的立场。

  村上春树加泰罗尼亚国际奖获奖演说 作为非现实的梦想家
我前一次来巴萨罗纳是两年前的春天的事了。开签名会的时候,前来的读者多的让人吃惊。队伍排得很长,花了一个半小时都没能全部签完的程度。要说为什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那是因为很多女性读者向我求吻的缘故。那花了些时间。
至今为止我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都市开了签名会,但被女性读者求吻的,全世界也只有巴塞罗那。就算没有这个,也能知道巴塞罗那是多么优秀的都市。能又一次回到这有着长久历史和高度文化的美丽城市,我感到非常幸福。
但是非常遗憾,今天不能谈吻的事,而必须要谈一些稍微深刻的话题。
大家都知道,在已经过去的3月11日下午2点46分,巨大的地震袭击了日本的东北地区。地球的自转也些微地加速,一天缩短了一百万分之1.8秒,这样规模的地震。
虽然地震本身的损失也很大,但之后袭来的海啸更留下了骇人的伤痕。有些地方的海啸达到了39米高。说到39米,就算是跑到普通楼房的10楼也无法获救。在海岸附近的人们无法逃脱,近二万四千人失去生命,其中近九千人仍去向不明。他们被越过了堤防的大浪袭击,至今仍找不到他们的遗体。大概很多人都沉在冰冷的海底吧。想到这件事情,想象着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胸口便一阵发紧。生存下来的人中,也有很多人失去了家人和朋友,失去了房子和财产,失去了社会的团体,失去了生活的基础。也有连根小时的村落。应该也有很多生存希望本身都被连根拔去的人。
作为日本人这件事,似乎意味着跟许多自然灾害一起生存。日本国土的大部分,从夏天到秋天的时候,成为台风的通行路。每年都一定有很多的损失,也失去很多生命。各地有活跃的火山活动。然后当然有地震。日本列岛在亚洲大陆东边的角落,骑在四个板块上,用这种危险的姿势坐落在这个位置。让我们来说的话,就像是在地震的巢穴上经营生活一般。
台风来的日子和通过的地方能知道个大概,但地震无法预测。但是有一件事情非常明确:这并不是结束,别的大地震还会在不远的未来,准确无误的发生。很多学者都预测,大概近20年或者30年内,东京周围的地区将会发生里氏8级的大地震。那可能是十年以后的事,也可能是明天的下午。如果东京这样的密集型巨大都市被直下型地震袭击的话,那将会带来多大的损失,谁都无法知道正确答案。
就算是这样,仅在东京都以内就有一千三百万人,现在仍在过着“普通的”日常生活。人们跟往常一样乘满员电车去上班,在高层建筑里工作。也没有听说这次地震之后东京的人口减少的事情。
为什么?或许你会这样问。为什么在那样恐怖的地方,有那样多的人理所当然的生活着?不会因为恐惧而头脑不正常吗。
日语中有个词叫做无常。永远持续的状态,即常的状态,是没有的,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上诞生的所有东西都会很快消亡,不会停止的持续变化。永远的安定,或是可以依赖的不变不灭的东西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虽然这是佛教由来的世界观,但这种“无常”的思考方式,以与宗教稍微不同的方式,深深地刻在日本人的精神上,作为民族的心理,从古代开始就毫无变化的被继承了下来。
“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消逝罢了”的观点,可以说是死心的世界观。人类就算反抗自然的趋势归根到底也是没用的,这样的想法。但是日本人在这样的死心之中,倒是积极的找出了美的状态。
说到自然的话,我们春季赏樱,夏季赏萤,秋赏红叶。并且是集体性的,习惯性的,似乎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一般的,热心的观赏。樱花名地,萤火虫名地,红叶名地,到了各自的季节就人满为患,旅馆的预约也变得困难。
为什么?
樱花也好萤火虫也好红叶也好,仅过很短的时间就会丧失其美丽。我们为了目睹那短暂的荣光,不惜去很远的地方。并且确认了它们并不仅仅是美丽,更会在面前散落,失去小小的光辉,被夺走鲜艳的颜色,甚至放下心来。我们从通过了极盛的美丽而逝去这件事上,反而找到了安心的感觉。
这样的精神,到底是不是自然灾害的影响,我不知道。但是我们的确战胜了接踵而来的自然灾害,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没办法的事情”接受下来,以集体克服损失的形式生存下来了。或许是这样的体验影响着我们的美学意识。
这次的大地震,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受到了激烈的震动,就连平常习惯了地震的我们,也因损失规模之大,现在仍恐惧退缩。怀抱无力感,甚至对国家的未来感到不安。
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会将精神再次组编,起来面对复兴吧。关于这件事情,我并不担心。我们就是这样在长久的历史中生存下来的民族。不能因为震动而一直长坐不起。毁坏的房屋会再次建成,崩坏的道路也会被修复。
最终,我们只是擅自向名叫地球的行星借了些地方罢了。地球并没有请求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就算稍微晃了一些,也没法有什么意见。因为时不时会晃一下这件事,是地球的一个属性。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必须跟这样的自然共存下去,别无他法。
在这里我想谈的是,关于不能像建筑和道路一般简单的修复的东西的事情。例如伦理,例如规范。这些并不是有形的物体。一旦损坏,就无法简单的恢复原状。因为不是准备机器,聚集人手,收集材料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我在谈的,具体些说,是福岛的核电站的事情。

大约大家也都知道,在福岛,遭受了地震和海啸损失的六台核反应堆中,至少有三台,在未被修复的状态下,现在仍在向周围散发着辐射。堆芯熔毁,周边土壤受到污染,大概有着相当浓度的辐射的废水,被排向了附近海域。风将它们带往更大的范围。

十万计的人们,被毫无商量余地地撤出了核电站周边地区。农田,牧场,工厂,商店街,港湾,都在无人的状态下被放弃。曾住在那里的人们,或许再也不能回到那片土地。这种影响不仅仅是日本,非常抱歉的,也可能会影响到周边各国。

为什么发展到这样悲惨的情况,原因几乎是明确的。因为建设核电站的人们没有预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海啸到来。几名专家指出以前曾有相同规模的大海啸袭击此处,要求重新制定安全标准,电力公司没有认真对待。因为,为了几百年都不一定会有一次的大海啸大量投资,追求利益的企业对此并不欢迎。

并且应该严格管理核电站安全措施的政府,看起来也为了推行核电政策,降低了安全水准。

我们必须调查各种内情,如有过错,必须将其明示。因为那样的过错,至少有超过十万的人们,被迫抛弃了土地,改变了生活。我们必须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本来是不怎么生气的民族。虽然擅长忍耐,却不擅于让感情爆发出来。这一点或许跟巴塞罗那的市民稍有不同。但是这次,就算是日本国民也要动真格的生气了吧。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谴责,容许着,或者说默认着这样扭曲的构造存在到今天的我们自己。因为这次的情况,是深刻关系到我们的伦理和规范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我们日本人是历史上唯一的,拥有被投下原子弹的经验的国民。1945年8月,在名为广岛和长崎两个都市,美军的战斗机投下了原子弹,共计超过20万人丧失了生命。绝大部分死者都是非武装的一般市民。但是在这里,我们不讨论这件事情的对错。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不仅仅是爆炸之后的20万死者,活下来的人中也有很多人在那之后被辐射的症状所困扰,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死去。从那些人们的牺牲里,我们学到了,原子弹是如何程度的具有破坏性的东西,辐射对这个世界,对人类的身体,能留下如何程度的深刻伤痕。

战后日本的发展有两大基干。一个是经济复兴,另外一个是对战争行为的放弃。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度使用武力,经济上的富裕以及对和平的希求,这两者成为了日本这个国家新的指针。

广岛的原子弹爆炸死难者慰灵碑上刻着这样的话。

“请安心的睡吧。因为过错不会重复发生。”

多么好的话。我们是被害者的同时,也是加害者。那其中包含了这样的意思。在名为核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我们谁都是被害者,也都是加害者。在被这种力量威胁着这一点上,我们都是被害者;在引出了这种力量这一点上,以及未能防止这种力量的行使这一点上,我们又都是加害者。

然后,在原子弹投放66年后的现在,福岛第一电站连续三个月散发着辐射,污染着周边的土壤,海洋,空气。还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才能停止。这时我们日本人历史上体验的第二次大的核危机,但这次并没有谁投下炸弹。我们日本人自己做出准备,亲手犯下过错,损坏着我们自己的国土和我们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变成这样呢?战后很长时间里我们怀抱的对核的抗拒感,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我们一贯寻求着的和平富裕的社会,被什么损坏,被什么歪曲了呢?

理由很简单。“效率”。

电力公司主张,核反应堆是高效的发电系统。换言之,是增加收益的系统。并且日本政府在石油危机之后,对原油供给的安定性抱有怀疑,从而把核电作为国策推行。电力公司将大量金钱作为宣传费四处撒播,收买媒体,向国民深植了核电完全安全的幻象。

等注意到的时候,核电已经占了日本发电量的约30%。在国民并不清楚地知道的时候,多地震地狭小岛国日本,成为了世界上核电第三多的国家。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因为既成事实已经被创造。对核电怀有恐惧的人们,面对着“那您觉得电力不足也不要紧吗”这样威胁般的提问。在高温潮湿的日本,夏天无法使用空调地话,几乎等于拷问。向核电表示疑问的人们,被贴上“非现实的梦想家”的标签。

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的今天。本应高效的核反应堆,现在如打开了地狱的盖子一般,陷入了悲惨的状态。这就是现实。

推行核电的人们主张的“看清现实吧”中所谓的现实,其实根本不是现实,而只是表面的“方便”罢了。他们改用了“现实”这一词语,偷换了逻辑概念。

这是日本长年来引以为荣的“技术力量”的神话的崩坏,同时也是容许了这样的“偷换”的我们日本人的伦理核规范的败北。我们责难电力公司,责难政府。那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同时,我们也必须举报自己。我们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我们必须严格地重新审视这件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还会重复同样的失败吧。

“请安心的睡吧。因为过错不会重复发生。”

我们必须再次将这句话刻在心上。

Robert Oppenheimer博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原子弹开发地核心人物,但他在知道了原子弹给广岛和长崎带来的惨状之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于是他对杜鲁门总统这样说。

“总统,我的双手染满了血”

杜鲁门总统从口袋中掏出了折叠整齐的白色手绢,说道。“用这个擦掉吧”

但是不言自明,能擦净那么多血的清洁的手绢,找遍这个世界都不存在。

我们日本人应该坚持对核发出“no”的呼喊。这就是我的意见。

我们应该集结技术力量,集结所有的智慧,注入社会资本,开发可以代替核电的有效的能源,在国家水平上做出追求。就算全世界都嘲笑说,“没有比核能更高效地能源了。坚持不用的日本人是傻瓜”,我们也应该毫不妥协的,坚持保有因为原子弹爆炸而被深植的对核的过敏。不使用核的能源的开发,本应是占据日本战后发展的中心命题。

那本应是我们对于在广岛和长崎死去的许多死者的,集体的负责方式。日本本应需要这种强健的伦理和规范,以及社会性的信息。那本应是我们日本人对于世界真正做出贡献的大好机会。但是急速的经济发展中,我们轻易地被名为“效率”的简单基准左右,迷失了重要的路标。

就像前面所说的,不管是多么悲惨深刻的自然灾害,我们都能战胜。并且通过克服它们,有时候人的精神会更加强健,更加深刻。我们应该总有办法达成。

重建被损坏的道路和建筑,是以那作为专业的人们的责任。但是尝试再生被损坏的伦理和规范的时候,那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我们从哀悼死者,体谅因灾害而痛苦的人们,不能浪费他们所承受的痛苦和伤害这样自然的心情出发,开始那样的行动。那应是朴素的,默默的,需要忍耐的手工作业。如春日晴天的早上,全村的人集体来到农田,耕作土地,播下种子一般,大家齐心协力进行的工作。每个人都以自己能做到的方式,但是心团结在一起。

这样巨大的集体作业中,应该有我们把语言作为专业的人们,即职业作家应该主动参与的部分。我们必须将新的伦理和规范,与新的语言连结起来。必须使充满活力的新的故事在那处生根发芽,屹立起来。那应该是我们能够共有的故事。那应该是有着田间播种时的歌声一般的,能够鼓励人们的旋律。我们曾经,正是用这种方式,重建了因战争化为焦土的日本。我们必须再次站回这个原点。

就像最初说到的一样,我们生存在名为“无常”地不断变化的虚幻世界。诞生的生命只是变化,最终毫无例外的灭亡。在巨大的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是无力的。对这样的虚幻的认识,是日本文化一个基本的思想。但与此同时,我们应该还有着对灭亡了的事物的敬意,即便是如此充满危机的脆弱的世界也要充满活力地生存下去的静静的决意,这样积极的精神。

我的作品能够被加泰罗尼亚地人们所赞赏,领到这样伟大的奖项,我引以为荣。我们居住的地方相距遥远,所说的语言也不相同。所以所处的文化也不相同。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是背负着同样问题,怀抱着同样的悲喜的世界市民。正因为如此,许多日本作家写的书才被翻译成加泰罗尼亚语,被很多人拿在手中。能这样跟大家共同理解同一个故事,我感到非常高兴。做梦是小说家的工作。但是对我们来说,与人共同理解梦想是更重要的工作。如果没有这种共同理解的感觉,小说家就不能成立。

我知道,加泰罗尼亚的人们在至今的历史上,战胜了很多苦难,在某一时期虽然境遇悲惨仍强大地坚持生存,将丰富的文化保护了下来。在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能互相理解的事情。

如果在日本,在加泰罗尼亚,能够成为如你我一般的“非现实的梦想家”,能够将这样超越了国境和文化的“精神团体”具体化的话,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想,那应将成为近年来遭遇了各种严重的灾害和悲惨的恐怖袭击的我们通向再生的起点。且我们不能让名为“效率”和“方便”的灾难之犬追上我们的脚步。人总会死去,消失。但是humanity会存留下来。并且被永远地既成。我们必须首先,相信它的力量。

最后,这次的奖金,将会全部作为义援金捐赠给在这次地震和核电事故中受灾的人们。感谢加泰罗尼亚的人们,以及Generalitat de Catalunya(加泰罗尼亚州自治政府)的各位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并请允许我对在前些天Lorca地震中丧生的人们表示深切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