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战车百度网盘国语: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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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

[日期:2009-09-01] 来源:美术报  作者:曹工化 [字体:大 中 小]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说:“一日午后好天气,两人同去附近马路上走走。爱玲穿一件桃红色旗袍,我说好看,她道:“‘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

  有人会说,这就是“张爱玲”。大概也只有这样“张爱玲”的人会有“这样”的感觉,会说“这样”的话,所以才会写“这样”的文字。

  尽管我并不喜欢太多小市民气的张爱玲和她的文字,但是,看到这里,尽管有点矫情,比起总是乏味来说,还是有点意思的。

  “桃红”,人人都看得到,而且,人人都知道这名称就来自桃花,“桃红”——桃花的红色。但是,这“香气”却是大多数——恐怕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是“闻得见”的。为什么?大概就如康德所说:“人只能看见你知道的东西。”人也只能“闻得见”你知道的东西。

  这让我想起了蒲作英的一幅《桂花》,上面题的是:“闻木樨香否”。

  画画就是画对象的形,这叫“应物象形”。画家画花不是问观者画得“像不像”而是问“有没有闻到花的香气”。这对于画画这个被西方的“造型艺术”也被西方的“视觉艺术”来说是不通的。画是诉诸于视觉的东西,而现在画家的诉求却是在嗅觉。当然,也可以用西方老式审美心理学的说法,叫它“通感”。

  宋人“红杏枝头春意闹”在今天已经是当然的经典名句,但李渔并不以为然——大概也是大师为了与众不同而耍弄点儿小聪明。他在《笠翁余集》卷八《窥词管见》第七则中嘲笑说:“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余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与李渔同时的方中通在《续陪》卷四《与张维四》那封信里全是驳斥李渔的。但钱钟书以为驳斥得还很不到位,于是专门写了一篇《通感》,引了许多宋人词句以证之,最后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譬如我们说‘光亮’,也说‘响亮’,把形容光辉的‘亮’字转移到声响上去,就仿佛视觉和听觉在这一点上有‘通财之谊’”。

  但如果从没有被西方的中国画来说,这好像从来就不是个问题。上面提到的“应物象形”,出自南齐谢赫《古画品录》中提出的“绘画六法”——至今它们仍然是中国画传统评估体系中的金科玉律。而“六法”中的第一法是“气韵生动”,这就不是“造型”的事了,“气”和“韵”都不是“视觉传达”的活。但就是这样开了一个头,就让后来的“文人”入主绘画,最后鹊巢鸠占,有了一个抢滩的登陆点。本来就画不像——缺乏造型能力又野心勃勃的文人们就有机可乘了。从宋代开始他们就来劲了。欧阳修说:“画意不画形”;苏东坡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才是最牛的,还进一步放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黄山谷也说:“凡书画当观韵”。从此以后,画什么东西,画得像不像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抒自己胸中的“逸气”;“画气不画形”……最后,姚茫父在《中国文人画之研究·序》中说:“唐王右丞(维)援诗入画,然后趣由笔生,法随意转,言不必宫商而邱山皆韵,义不必比兴而草木成吟。”真是跟风之说风起云涌。什么都可以画,就是不可以画形,好像画得象——造型能力好反倒变成了一件可耻的事。

  在中国画传统的评估系统中,除视觉之外,有诉诸听觉的,如“静”、“躁”、“韵”;有诉诸味觉的,如“辣”、“甜”、“苦”;有诉诸触觉的,如“毛”、“滑”、“腻”;当然,上面说到最多的“气”、 “意”之类都是诉诸“第六感”的了。而其中,诉诸视觉的因素给人的感觉似乎却好像是在最低等的。

  人的第六感都早已派上了“读”中国画的任务——看来中国画确实是不能仅仅用一个“看”字就来统称欣赏的了。那么,人的“五官”——五种感觉器官之内的“嗅觉”当然是不会被拉下的。于是,“闻木樨香否”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从视觉之外的五种感觉“通”向中国画,这是中国文人的一种“上位”战术。这一来就让“文人”对于“画匠”不太费劲地就出了位。说这是“迂回前进”也好,“曲线救画”或者“曲径通幽”也好,用时下流行的“政经”说法,可以叫“错位发展”,用经济学的说法,可以叫“差异优势”。以“错位”来“到位”,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智慧。而当初始作俑者大概不会想到的是,这一“错位”在时下最大的功能是,“错”了与“西方”的“位”。

  当然“错位”是为了“发展”,如果不发展,那么,“错位”真的是错位了。

  这种所谓的“通感”——用一种存在的感觉来唤起另一种(或者几种)并不存在的感觉,其实类似于由心理暗示引起的幻觉。而中国的文人却会以“幻觉”的产生与否和“幻觉”的强度反过来评诂产生“幻觉”的视觉源码“制幻剂”,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说到底,就如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说的文学:“事实上,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作者将其提供给读者,以便于他发现如果没有这本书的帮助他就发现不了东西。” 

  “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这是“张爱玲”。如果换了别的人,恐怕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