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懒人法杖:纵深是表情

“表情”张路江个展展览前言: 纵深是表情
　　 阿城


　　张路江的画面中，有种表情出现了。

　　话要说明白，就得讲远一些。将近两百年前，十九世纪初，摄影术发明了。谁发明的，有争论，不去管它，但收藏在美国德州大学奥斯汀校区的一张照片我们很熟悉。它摄于1827年，巴黎的窗外，模模糊糊，可是纵深明确。摄影术一路发展，除了摄影师，尚有各种使用摄影术的人，现在看来，有不少人马上实现了多年的愿望，开始拍摄色情裸体，并且秘密卖与他人。

　　而象法国印象派画家爱德华﹒德加等人，则开始利用摄影代替部分速写，德加拍舞蹈者，拍浴女，拍梳妆的女人，拍熨衣女工，拍赛马的场面。所以德加的画面最有镜头感，或说摄影感，边框常常切掉半个人，我们现在的人看惯了照片不觉得，这样的画面在当时可是另类，全然不顾西方传统肖象人物画的种种法则。德加画赛马场，纵深感极强，类似矫正过的广角镜头画面。其实当时的印象派画家，象马奈，莫奈等等，也都利用摄影术；巴比松画派的画家，米勒，柯罗，还有那个库尔贝，无一不利用摄影术。但是比起古典派学院派的画家们，上面提到的诸位，算是小巫。

　　上面所说，还是使用摄影术，特点是要印出照片来。至于不印出照片，只利用镜头，也就是让选定的对象，无论是人物、静物、风景，透过镜头投射到画布或薄纸上，再将投影描摩下来，则历史更为久远，至少可以远到十六世纪，那时的镜头制作，可以让伽理略改变命运。画家中象荷尔拜因、丢勒、维米尔，名单可以开出一长串，都利用通过镜头的投影，画出令人惊叹的画。对于现在普遍利用照片的中国画家来说，这样画画算不上什么，所以我要说的意思是下面。

　　一般人，包括不是摄影家的画家，都不容易察觉，只要是通过镜头的影像，都会被镜头的焦距所改变。我们通常说的标准镜头，意思是它的焦距是人眼的焦距，也就是说，用标准镜头拍出来的影像等同我们人眼所看到的对象。这个标准镜头的焦距，上个世纪末，被认为是相当于135相机的50毫米镜头。人们对这个等同曾经毫不怀疑。

　　可是同样是上个世纪末，发现等同人眼焦距的镜头，不是50毫米，而是38毫米，角度稍广，于是配备38或35毫米的镜头开始大量生产，一直到现在的数码相机，大多配备38毫米的镜头，50毫米的镜头反而罕见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错误？原来技术人员在开始的时候，测量发现用50毫米焦距的镜头照出的照片，变形最小（当然，你会说55毫米的微距镜头才是变形最小的。但是，50毫米的镜头是制作成本最低的镜头，这符合批量生产的原则）。但是技术人员不知道，人眼看到的影像，是被脑语言矫正过的。也就是说，人眼视网膜上的影像，是有点变形的小广角镜头影像，但是这个变形，被脑语言矫正为不变形的，于是我们在心理上认为我们看到的是不变形的影像。要知道，我们生出来後开始看东西时，视网膜上的影像是现实的倒像，经过经验的调整，这个倒像才正过来，这也是为什么要经常在婴儿面前晃动带响声的玩具，因为耳朵不会产生声音的倒像，这有利于婴儿根据声音去抓玩具，发现抓不到，久之，脑语言根据经验，将视网膜上的倒像矫正过来。

　　说到这里，如果你了解了，我就好进入正题了。

　　视网膜上的倒像被脑矫正了，由眼球这个小广角而在视网膜上产生的弧度变形也被脑矫正了，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正确”的空间。空间，是三维的意思，有横向，有纵向。摄影镜头改变了什么我们不易察觉的呢？主要是纵深。长焦距镜头，将纵深压缩了，纵深中的关系，被压缩成一个平面的关系，我们可以回想大部分的体育摄影或经常看到的体育实况电视广播，那些摄影师个个操纵着类似巨大生殖器的长焦镜头。欧洲古典画家，凡是利用镜头投影画人物的，其中的人物都有中焦距的透视关系，与背景并不形成焦点透视的关系。我们可以再看一遍欧洲美术史。

　　可是，纵深关系，纵深感，对我们人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生死存亡。我们知道，如果我们只有一只眼，或伤了一只剩下一只眼，我们就很难准确判断纵深中的距离，你会拿不到桌上的的水杯，要试两三下才拿得到。这也就是说，你得到生存资源的效率降低了，发生困难了；你躲避敌害的能力降低了。这从来都意味着死亡。死亡开始隐隐发出气味了。

　　因此，准确判断纵深，是我们生存的本能意识。我们所谓的审美意识等等，无不由本能意识一层层叠加上来，直到审美异化了我们自己，自以为审美只是由所谓教育养成或由天纵。

　　从生存本能来说，对纵深的感觉，就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感觉，大意不得。纵深是我们内心深处，或者说我们的潜意识中，不自觉地密切关注的表情。我们身处深广之境，会因为目之所极能迅速判断无危险而心生浩叹，我们也会因遭遇狭长甬道，不知险从何来而恐惧刺激。

　　所以，每当我眼观无论是何种图片，照片也好，绘画也好，会本能寻找其中纵深的表情。无论古代的，近代的，当代的造型艺术，只要作者使用过镜头，我也会本能察觉，并由知识告诉我，用的镜头的焦距。

　　凡是纵深处理认真的，画面必有一种表情，准确掺入所绘之物，相得益彰。这种表情，无关观念。本能者无观念。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凡绘画必得画出纵深，而是，如果画境中有纵深，它不是学院里常说的所谓背景，而是表情。张路江是自觉的後者。

　　　　　　　　　　　　　　　　　　　　　　　　　　　2007.5

展览城市： 北京-北京

策 展 人： 李峰

展览时间： 2007-6-9 ~ 2007-6-24

开幕酒会： 2007-06-09 16：00

展览地点： 新北京画廊

主办单位： 新北京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