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3怎么叫npc:《宁玛的红辉》--今日喇荣山中的一片密乘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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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玛的红辉》
--今日喇荣山中的一片密乘净土


陈晓东 著





简 介



   在人类科技和社会文明飞速发展的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古老神秘的藏传佛教产生浓厚的兴趣。修练藏密“大圆满”达到一定次第者,临终会出现身体缩小乃至全身虹化等瑞相,这一奇异现象令当代不少科学家也给予高度的关注。
   本书向读者介绍的是一所奉“大圆满”为圭皋的“宁玛派”佛学院----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这也是当今世 界上最大的一所佛学院,它位于川西北甘孜藏族自治州远离人群的高原群山中,来自全国各地的有缘弟子多达五六千,他们中有大学教师、政府官员、公安干警、艺术名流、科研骨干、电子专家、公司经理……
   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极为简陋的小木屋……苦行僧式的清苦生活……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现代人弃现代物质享受于不顾而跑到原始的山坳里去苦苦修行?这一事实本身就很值得引起当代有识之士的思索。
  本书作者依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极为客观真实地向读者介绍了这块密乘净土的种种殊胜之处。五明佛学院院长----宁玛派如意宝大法王晋美彭措上师对这本书给予肯定的评价,副院长丹真嘉措活佛以密偈为之作了序。




目录
    活佛密偈序
    法王告读者语
    楔子
  一、蓝天下一块神奇的净土
  二、晋美彭措大法王
  三、日出日落又一天
  四、宁玛派发扬光大
  五、“是追求,不是逃避”
  六、索达吉堪布
  七、来这儿看看,不想走啦!
  八、十年出家女,求法到色达
  九、穿黄迦裟的“电子专家”
  十、圆守师:父母尊重我的选择
  十一、幸遇三活佛
  十二、山羊、旱獭与“托巴”
  十三、将门之女
  十四、年轻的大管家
  十五、观天葬思无常
  十六、科大数学硕士
  十七、航天部来的两位女居士
  十八、千载难得硫璃身
  十九、“武则天”转世
  二十、山外人看山里人
  廿一、神奇的“黑籽”
  廿二、宁可放弃一万四千美元奖学金
  廿三、梦的昭示……今世成就
  廿四、曲君老喇嘛又穿上了僧服
  廿五、开饭馆的“无名氏”
  廿六、博物馆女画家
  廿七、毕业佛学院,再来佛学院
  廿八、峨钵遇山神
  廿九、“还是佛教最圆满”
  三十、极乐大法会
   附录
   后记  

法王告读者语

    我很高兴,作者研究了藏学和五明佛学院的一些情况并作了比较客观的介绍。我希望,继续尽最大的努力,把五明佛学院办得更好,使之对整个世界有所利益。
  

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院长 晋美彭措

一九九七年七月于五明佛学院

活佛密偈序

环宇之巅雪域庄严土,

喇荣五明瑰宝大荟萃。

众生心中赐给殊胜乐,

宁玛大法熠熠焕红辉。

                        

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副院长丹真嘉措活佛为《宁玛的红辉》题序 一九九七年七月     

于五明佛学院


楔  子

  茫茫宇宙,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出宇宙无穷无尽的深远广大……
  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银河系只是一片小小的树叶、一滴小小的水珠,就象是大海岸边沙滩上一粒细细的砂砾。
  不过,宇宙中这一片小小的树叶、这一滴小小的水珠,比之于囊括其内的数千亿颗发光发热的小星球,又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世界……
  瞧,银河系数千亿颗小星球中的一颗--被人类称为太阳的这颗小小星球,百亿年来,带着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和地球等小小的行星,不知疲倦地游弋在银河系里属于它自身的轨道上……
  被泽着太阳的光辉和温暖,小小地球如雨后春笋,滋生发育着自身的独特世界。高山峻岭为它增添雄伟的风采,江河湖海滑润着它裸露的肌肤,花草树木为大地裹上一层秀美的绿色,鱼虫鸟兽歌唱着生命的赞歌。在地球多采多姿的世界里,尤可称道的是,这里还生活着被称为“万物之灵”的生命体--人。
  人,跟酝育了人类生存环境的地球相比,显得太渺小太渺小,渺小到只象是茫茫海滩上的一粒细细的砂砾。
  可是,当“万物之灵”一旦发挥出蕴藏在体内的巨大的潜能,连浩瀚无垠的宇宙都会感应到人类这种潜能的震荡。
  这是在地球的一块高高隆起的脊背上,其脊梁便是整个地球上最高的喜马拉雅山。五千年前,在喜马拉雅山南部的恒河流域,曾经孕育了人类灿烂的古代文明;二千五百年前,人类历史上一个迄今为止影响最深远的人物----佛陀释迦牟尼也诞生在这座世界最高峰的南麓。当释迦牟尼佛离开他生活了八十年的人类世界时,“尔时大地震动,天鼓自呜,四大海水波浪翻倒,须弥山王自然倾摇,狂风奋发,林木摧折,萧索枯悴,骇异于常……”
  释迦牟尼去世千年后,他的成佛之路以及他对宇宙万物深邃透彻的理解,越过世界最高巅,在地球脊梁的另一侧播下了常转不息的法-轮。
  且看这青藏高原上四周群山环抱、层峦叠嶂,半山凹里被数道天然屏障重重掩蔽的一方之地。
  墨绿的灌木林成群成簇,山坡上长满开着蓝色紫色花朵的高原植物。
  在一簇浓密的灌木丛里,搭着一间低矮简陋的草皮屋,远远望去,很难发现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这座小屋子。
  在低矮的草皮屋里,小屋的主人--一个皮肤黝黑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上身赤裸,下覆披单,两手结印,双目微闭,跏趺盘坐于地。
  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老者就象一尊泥塑的像,始终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也不动。就连他的呼吸,似乎也已停止。
  一个年轻的伺者,端坐在老者对面,睁大双眼,密切注意着老者的动静。他已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我要走啦。”老者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三天来头一次微微张开双目,望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近伺弟子,跟弟子作最后的诀别。“刚才我已见着了释迦牟尼佛祖和莲花生大师,那儿真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奇妙世界,佛祖和大师正等着我去。我走后,你要依法精进修持,日后你我定有相见之时……”
  “师父,您不能在人世再多呆几年么?弟子真舍不得您老人家走。”
  “诸行皆无常,往来成古今,生者无不死,寂灭大乐怀。走矣,走矣。”老者轻声念出几句偈语,又闭上双目,象先前一样跏趺而坐,不复言语。
  忽然,有无形的虹光闪现,虹光从老者身体发出,映红了半个天空。
  大地在微微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檀香味的芬芳。
  象是一块正在进行激光核裂反应的红宝石,老者的身体一面燃烧一面辐射出无形的虹光,随着虹光源源不断射向空中,他的身体渐渐缩小,越缩越小,直至全部化成虹光升腾而去,只在地上留下几片没燃尽的指甲和一小鬏白发……
  这一变化发生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年轻的伺者半是惊谔半是敬佩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奇景。他早就听说,他跟师父在此修行的喇荣山中,先前已有多个大成就者临终时虹化而去。但,那毕竟只是听说而已。而今天,他亲眼目睹师父涅槃时化为虹光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自身的修持亦已达到相当境界,当他入定时,在定中感觉到师父的虹光一刹那间已越过太阳越过银河直达宇宙最深处……
  自莲花生大师一千二百年前在藏地播下佛教密宗的种籽,到今天为止,整个藏地成就虹身者不可胜数。据密宗宁玛派的记载,仅康藏色达喇荣山中,从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在此虹化后的一个多世纪里,他的弟子中就有十三人先后修成虹身弃世而去……

一、蓝天下一块神奇的净土

  我头一次听说“色达”这个地名,是在两年前的秋天。
  那年夏季,我去山西五台山朝佛,有幸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千余四众弟子一起得到了青海高僧夏日东活佛所作的大威德金刚灌顶。在五台山一座供奉宗喀巴大师像的密宗道场“十方堂”里,我结识了一位法名叫“果贤”的年轻出家人。他曾是某高等学府的英语教师,因着在生活中遭受了某种大挫折,不久前在极度心灰意懒中遁入了空门。回上海后,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尽我所能劝慰几句,并寄去了在五台山拍的几张照片。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果贤的回信,信封上盖着伴有藏文“四川色达”的邮戳,那邮戳很特别,比我们平时所见的至少大两轮。他先向我解释了没有马上回信的原因,那是因为他前一段时间里忙于为去藏地的一所佛学院求学作准备。而此时,他已如愿来到了四川色达的喇荣五明佛学院,并决定在这里呆上几年,修学藏传佛教中的最高大法--“大圆满”等诸法。
  在他的信里,透溢出一股积极豁达的情愫,先前留在我印象中的那种悒郁之气已一扫而空。信中说:“当初我是带着极度厌世、对人生百般无奈的心情踏入佛门的。但不久才发现,我遇到了人生这么珍贵、多么难得的东西……”我为他能摆脱两个月前在五台山时还相当低沉悲观的心绪而感到宽慰。
  他在信中还告诉我,在色达的这所佛学院里,除了有多达数千的藏族学员,还有几十个汉地去的学员,学院专门安排了教师用汉语为他们上课,学法的机缘很好。
  色达?色达在哪?我从书橱里找出一本全国地图册,翻到四川省那一页,寻找过去从未听说过的“色达”。找来找去,喏,找着了,它地处四川省西北部,北邻青海省,属于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领地。从地图上看,用棕色细线条表示的低等级“一般公路”通到这里嘎然而止,而用红色线条表示的铁路线,甭说,跟它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又翻到前面的地形图,对照着经纬度,看出色达大致位于青藏高原东端,巴颜喀拉山南部,海拔在三四千米以上。
  想不到在佛教式微的今日,在海拔几千米的高原上,居然会有这么一所几千人的佛学院,而且学院里有藏族老师用汉语向汉人传授藏传佛教,这令我怦然心动。色达,色达,我真想马上到这个地方走上一遭……
  不过,因缘所致,直到两年之后,我才有机会踏上我心向往之的西行求法之路。 
  乘了两天两夜火车,又坐三天长途汽车,一路盘旋颠簸,翻过二郎山、折多山等数座高山,历时一星期,行程七千里,终于找到了位于青藏高原海拔4000多米处的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
  当我看到这所佛学院的第一眼,我不能不说,我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这儿是一大片远离尘世的群山,山势辽阔,峰峦起伏。群山离最近的城镇----色达县城有七十多里,不通公交车,距山脚下经过洛若乡的一条简易公路有十来里山路。
  在层层叠叠群山环绕之中,以佛学院的一座大经堂为中心,四面绿草覆被的山坡上,密密麻麻搭满了不计其数的小木屋,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那画面真是壮观得很。靠近了看,小木屋都极简陋,墙壁用粗糙的木板钉成,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涂着泥巴,窗上大多没有玻璃,钉上几层塑料纸挡风遮雨……
  在雄阔的群山之上,是碧蓝碧蓝的天空。在内地,你从来见不到如此晴朗明澈的天空。这才是真正的朗朗晴空,晴空朗朗。而且,毫不夸张地说,你看那天空的蓝,碧蓝碧蓝,蓝得那么清彻,那么晶亮,就象刚刚用最洁净的银河水洗过似的。你再看那蓝天上的朵朵白云,雪白雪白,白得出奇,白得耀眼,并且是那么富于立体感和动感,当它们漂浮在碧蓝的天空中时,真象是活的生命体在太空中自由遨翔。
  透过蓝天白云,白亮白亮的阳光普照大地,放眼望去,阳光下一切景物都显得那么明明亮亮,清清朗朗。
  真是难以想象,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今天,正当人类以日新月异的经济和科技发展新成果向二十一世纪迈进的时候,在这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高原山坳里,会有这么多人弃现代物质文明的享受于不顾而到这儿来修学佛法。这真是高原上一片神奇的密乘净土。这高原上的一草一木,这高原上空的蓝天白云,还有那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小木屋,都会情不自禁地在你心中唤起一股特别崇高的感情……

被称为“色达”的这块地方,据说远古时候是一片海洋,后地壳运动,海底上升成为陆地,岛屿则成为四周的群山。在今日色达的有些山顶上,仍可见到一些海洋贝类的遗骸化石,而在平地上则随处可见原沉积在水底的鹅卵石。
  关于“色达”这个地名的来历,在当地流传着一个传播很广的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蒙古某部落的三兄弟之间,发生了争执,兄弟阋墙,没法再共处下去,有一个兄弟便带着全家离开部落,前往南方寻找新的安身之地。途中他遇见一个喇嘛,指点他说,你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有金马的地方,那就是你的安家之处。喇嘛说完就不见了。他们来到今日色达这个地方,发现群山中有一大块平原,地势平缓,草木丰盛,连绵的群山中,有一座山的形状有点象一匹马,他们便停了下来。当他们安营扎寨时,从地底下挖出一块状如母马的黄金,这更使他们确信,这是上天的旨意,他们从此应该在这儿生活下去。后来,人们便把这个地方称为“金母马坝”,译成汉文,就是“色达”,“色”,在藏文里是金子的意思,“达”,藏语里是指的就是马。
  今日色达,在几处山腰、山脚下都发现了金砂,已引来一些淘金者在这儿竖起井架,搭起滤槽,忙着采砂淘金。在色达县城的十字路口,耸立着一座建于八九年的高大雄健、四蹄腾空的金马塑象,就是为了纪念有关色达的这一美丽传说。这座雄姿英发的金马塑象已成为今日色达的一个标志性建筑。
  还有关于“色达”地名溯源的另一种说法,是说古时青海湖的依日一带住着一个姓氏为“东”的部落,部落首领生有四子,前面三个儿子先后夭折,为了让四子能活下去,部落首领请巫师念一部极具神力的“丹增瓦曲经”,果然救活了老四,遂将四子取名为“东·瓦曲交”,以使他能长久得到这部经的庇护。自东·瓦曲交起,从此形成了一个新的“瓦修”血缘系统,藏语里将这一世袭部落称为“瓦修色达”。约在三百多年前,这一部落迁徙到今色达一带,流连于这儿美丽富饶的大草地,遂在此长期定居下来。“瓦修色达”作为此处最大的氏族,在这儿统治了二三百年,此地由此被人们称为“色达”。
  听说色达新编的地方志里对“色达”的来历保留了后一种说法,对前一种传说则因“证据不足”而语焉不详。不过,当地藏民显然对前一说抱有更大的热情,他们宁可相信有关从地底下挖出金马的故事,并以此引为色达的自豪和骄傲。
  一九三六年春,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的一支长征队伍,由甘孜、炉霍进入色达,曾在洞嘎寺整休半个月,然后补充了衣食继续北上。这支红军队伍当时曾留下一张五千块银元的借条,十八年后,官方的色达地区办事处以人民币归还了这笔借款。
  色达县建制于五十年代中期,当时面积一万二千平方公里,后被青海省不断往南蚕食,面积大减,四川省遂为此跟邻省打起了官司。据说这一争执一直闹到中央,两省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由国务院裁定,承认被蚕食掉的土地在道义上应属于四川省,但两省分界以维持现状为宜,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就这么一语定了乾坤。今日色达县面积八千九百平方公里,比上海市六千一百平方公里大百分之四十五,全县人口三万三千,只及上海一千五百万人口的百分之零点二二。
  地处青藏高原东端的色达全境,平均海拔三四千米以上,其县城所在地海拔3890米,比西藏拉萨还高出几百米。
  五明佛学院的位置在色达县东南靠近洛若乡的一处群山之中,海拔比色达县城还稍高一点。若非法王晋美彭措在这儿办起了佛学院,过去这儿历来是人迹罕到之地,除了偶有出家人来此闭关修行,根本没人会跑到这里来。
  而此刻,我来到了这里。
  蓝天白云下的五明佛学院,显得那么气势庄严,又那么安祥宁谧。
  最初的一阵震悚过去后,一股欢喜心在我全身弥漫开来,感到身体的里里外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与畅快,继而,不知怎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涌出眼眶,浸润了我的眼睛。我真想俯下身去吻吻脚下的大地。啊,蓝天下一块神奇的土地,我心中的一块神圣的密乘净土……

二、晋美彭措大法王

  

   

  在今日,可以当之无愧地说,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大法王,是整个藏区中最有影响力的宗教人物之一。进入川西北藏地之后,你若碰上一个稍能听懂几句汉语的藏人,只要说你是到这儿来求见晋美彭措法王学习佛法的,就定能得到他们真诚的赞许和欢迎。在藏地公路上行驶的汽车挡风玻璃上,不少都贴着晋美彭措的像片。
  法王,法王,佛法之王,万法之王。将晋美彭措称为“法王”而且还常在“法王”前加个“大”字,毫无疑问,是对这位藏地宗教领袖最高的称呼了。藏民们都相信,晋美彭措法王是千百年来经金刚藏菩萨、智慧藏菩萨及伏藏大师列绕朗巴等若干前世菩萨多世转世而来的菩萨化身。据说,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佛已经预见到晋美彭措将在今世降生,在一部藏文佛教经典《文殊根本续》里,已经记载了佛祖的这一预言:

名为啊字大德者,
守持佛陀之正法,
具慧功德诸尊敬,
授记一切证菩提,
将得一切吾菩提。

  在藏文中,晋美彭措的梵音读法是“啊百拉江”。藏地的喇嘛认为,佛陀所预言的名为“啊”字的大德者,就是“啊百拉江”,亦即晋美彭措是也。
  二百年前,藏密大成就者多珠根桑银彭留给后世的《未来预言》,对未来晋美彭措的弘法利生事业也有相当明确的预言:

色啊当天喇沟处,
吾今化身名晋美,
赐给四众菩萨徒,
显密正法如明日,
利生事业高如山,
清净徒众遍十方,
结缘其者生极乐。

  此预言中所说的“色”即指色达,“喇沟”当指喇荣山沟,可以说把今日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的地点说得再清楚没有了。
  晋美彭措的前一世--被称为自在极多深藏化身的伏藏大师列绕朗巴,在他晚年所写的《洛若寺未来授记》中,对他后世的描述就更加详尽了:

地不变法源之地,
色不变璁玉海中,
姓不变莲华茎上,
拉郎化身殊胜童,
年不变鸡年降生,
身不变手中坛城,
语不变严深广藏,
意不变证悟法身。

  列绕朗巴去世后,他的弟子根据大师生前留下的授记,四出寻找大师的转世,最后,在青海省班玛县境内的杜柯智美曲列乡,找到了年方两岁的晋美彭措,并认定他就是列绕朗巴的转世灵童。
  杜柯智美曲列,在藏语中的意思,就是“法源之地”。晋美彭措出生于一九三三年,这正是藏历中的“水鸡年”,他的生日为神变月初三,也非常吉祥,因为这一天恰是佛的降魔日。晋美彭措的母亲名叫意措,意思就是“璁玉海”,他的父亲号为巴德,意思正是“莲花”。更神奇的是,据说晋美彭措降生时,是头朝上脱离母胎的,一出世便结金刚跏趺,端正而坐,睁开双眼,将胎盘象披法衣一样甩上肩头。当时在场的亲友们见此情景,都觉得十分惊异。当晋美彭措稍长大后,他手上的掌纹也与众不同,可看出标志空行坛城的法源图案掌纹。
  正由于晋美彭措的出生地、出生年份、父母名字、掌纹图案等等皆与列绕朗巴在《洛若寺未来授记》中的预言一一相符,故列绕朗巴的弟子们对晋美彭措即为大师的转世确信无疑。而晋美彭措日后以密乘金刚语广弘藏传佛教,以不懈的修持证悟了法身,这些也都进一步印证了列绕朗巴授记预言惊人的准确性。
  据说晋美彭措自两岁被认定为列绕朗巴的转世,至六岁已掌握了藏语的读写,并大致通达了佛教显密经论的基本教义,辅导他的的诸位经师无不赞叹小晋美彭措聪颖过人的天赋及跟佛学的殊胜因缘。
  十四岁时,晋美彭措出家当了喇嘛,依止四郎仁青堪布等藏地高僧进一步修学显密经论,凭着超人的智力和对佛法的感悟,他一天能背诵五百多句佛经偈语。十五岁时,当他修学《直指心性》时,明心见性,霍然开悟,遂以自己的切身体会著了《直指心性大疏》,此书已成为今日宁玛派的传世之作。十六岁时,他进一步撰写了阐述藏传佛教中最高大法--“大圆满”的讲义。
  从十八岁至二十四岁,晋美彭措在石渠江玛佛教学校修学了六年。在川藏进入五十年代的这段时期里,他的生活十分贫困,过的是一种苦行僧的日子,身穿十分单薄的陋衣,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仅能以学校分发的少许酸奶勉强充饥。但这六年的系统修学,使他在佛学上的造诣和修证又获很大长进。
  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藏地的“造反派”疯狂摧毁庙宇、诽谤三宝,还极为恶劣地强迫僧侣面对面斗争自己的上师和道友,每逢这时,晋美彭措往往会显现出一种满脸肿胀、令人生畏的病相来,“造反派”见他这个样子,也就只好放过了他。

“文化大革命”的劫难过去之后,晋美彭措为了振兴一度惨遭糟蹋蹂躏的藏传佛教精华,于一九八0年在色达洛若的一处群山之中,择当年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的修行地--历来人迹罕到的喇荣沟里,办起了一个小规模的密宗讲经班,向有缘弟子讲授密宗精要,学员约有三十多人,这就是日后五明佛学院的前身。一九八七年,晋美彭措说动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班禅大师点了头,题了字,写了条,正式批准成立了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还请全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为五明佛学院题写了院名。此时佛学院已稍具规模,学员人数已近千人。进入九十年代后,五明佛学院获得长足发展,学员人数象滚雪球般成倍增加,且开始有汉地弟子来此学法,晋美彭措的声名亦大为恢张,被广大信众尊称为今日宁玛派的如意宝大法王。
  从九0年法王晋美彭措被邀赴印度南方宁玛派高级佛学大学讲经传法起,数年时间里,法王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留下了他的足迹;九三年他去美国、加拿大、法国、英国等国弘法时,美国副总统格尔和联合国副秘书长莫日斯章写信致敬并为他安排参观活动;九五年他去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弘法时,受到极为隆重的接待和欢迎。
  有一首在今日藏地流传的祈祷文,便是专门祈祷“如意宝晋美彭措”的,其中文大意是:

无畏自在辩讲者之藏,
圆满具足三学之功德,
无量利乐之源如意宝,
祈祷吉祥上师胜引者。

  来到五明佛学院后,我很想尽快见上法王一面。两天后,天遂人愿,上午十一点多,法王在大经堂接见了十来个刚到佛学院的新学员。
  大经堂是一幢完全木结构的长方形环状建筑物,除正门上方高三层,余皆为二层。占地数千平方米,朱红立柱,赭红墙面,暗红窗框,屋檐与栏杆上间或绘有红黄白色图案,整体色彩热烈而庄重。底层四周为长廊,铺着木头地板,可坐二三千人,是佛学院的学员听法王讲经说法的地方。长廊中间,是一个露天的长方形水泥场地,比两个篮球场还大。近年因来佛学院的人越来越多,长廊的地板上已坐不下,于是每逢法王讲经,水泥场地上也坐了不少人,遇上天寒地冻、日晒雨淋,坐在露天的水泥地上可真是一种对意志和体魄的考验。二楼四周为几十个空房间,平时不住人,主要是喇嘛们小范围上课用的。在大经堂正门上方,二楼之上还盖了一层好几间房子,这就是法王讲经说法的讲台兼作他的起卧之地。前几年学院在西面的一座山头上为法王盖了一幢漂亮的小宫殿,但他很少去住,他依然喜欢住在位于佛学院中心的大经堂楼上。
  沿着木楼梯拾阶而上,还没走到三楼,已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狗叫声。到了楼上,只见三四只十分可爱的卷毛小狗,正冲着来者汪汪汪叫个不休,似乎在欢迎客人的到来。听说这几只法王的宠物,是他出国访问时印度王送给他的。法王的信众都将小狗视为法王的护法。小狗汪汪地叫了一阵子,又跑前跑后地绕着来者兜了几个圈子,算是欢迎仪式结束,便不再作声。
  身材魁梧的法王坐在一间屋子的窗口处,像一座雄伟的山。他隔着打开的窗子接见来访者。年轻的副院长丹真嘉措活佛站在窗外,为来访的汉人当翻译。快轮到我时,我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小照相机,调整好相机距离,等前面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人刚走开,便抓紧时机为法王拍了一张照。当时没带闪光灯,我还有点担心,屋子里的光线太暗了点,不知拍得怎样?
  两个月后,当我回到上海把胶卷冲洗出来时,这张照片上的画面令我惊诧不已又惊喜不已!太不可思议了!在照片上,有一道美丽的大彩虹,恰到好处地笼罩在法王身畔。红色的彩虹占据了整张照片三分之一的篇幅,为画面平添了一股蒙蒙胧胧带点神秘意味的色彩。照片上的法王,体态丰隆,沉稳伟岸,身穿绣有金丝图案的黄色短袖坎肩,左手轻抬,持一串佛珠,右手低垂,捏一叠供养,脸上的表情慈祥而又深沉……
  对出现在照片上的这道彩虹,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美丽的红光,从何而来?若说这是胶卷“漏光”造成的吧,可我这次去川藏用这只小相机拍了几百张照片,为什么别的照片一张都不“漏光”,偏偏就这一张“漏光”呢?若说暗盒“漏光”吧,这张照片的底片,编号为26,不是开头或结尾的几张,这表明暗盒“漏光”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会不会是相机“漏光”呢,仔细看,整条底片上取镜框之外的部分,透透明明,毫无一点曝光之嫌,这也排除了相机“漏光”的可能性。那么,既非暗盒“漏光”,又非相机“漏光”,这照片上的红色彩虹,究竟从哪里来的呢?这不能不将照片上的红光与法王联系在一起,不能不令人联想起有关法王的种种神奇的传说。
  且说法王的接见轮到我时,他无比慈悲地举起一只长柄如意,置我头顶上,为我加持,一股热流顿时流遍我的全身。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红色丝带,请法王为我打个金刚结,他满足了我的这个要求。
  这时,我又鼓起勇气,对法王说,希望法王能为我起个藏文名字。
  丹真嘉措活佛对我说,法王平时不轻易为别人起名字。不过,他还是把我的请求对法王翻译了。法王稍许想了想,然后对丹真嘉措说了几句什么。丹真嘉措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对我说,法王为我起了个很吉祥的藏名:洛桑赤诚----意思是持戒贤慧。
  洛桑赤诚,我很喜欢法王为我起的这个藏名。持戒贤慧,这是法王对我的勉励和嘱咐,我一定会牢记法王的这一勉励和嘱咐,清净持戒,勤苦修行,争取在学佛修佛的道路上有所成就。
  后来我听说,法王一贯对佛教戒律十分重视,办起五明佛学院后,多次强调,不论是在家居士还是出家人,一切众生修行的基础都是清净戒。法王谆谆告诫他的弟子:“若无清净戒,就连一般的解脱也不可能,更不用说达到象佛那样最清净的成就了。龙树菩萨也曾说过:‘若无清净戒,不可能产生一切功德。’因此,现在凡是佛的弟子,都应该严格要求遵守戒律,这一点非常重要。”
  六个世纪前,当宗喀巴大师高举起宗教改革的大旗时,整饰戒律,是这位“第二佛陀”锐意改革的中心内容,他创立的格鲁派,格鲁就是“善规”之意。
  在很多有识之士痛叹世风日下的今天,宁玛派的法王以多种方式大声疾呼清净持戒,当有其特别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日出日落又一天

  

    我来到五明佛学院以后,经一位热心的上海居士牵线搭桥,住进了一个藏喇嘛暂时不用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带有一个用薄木板和枯树枝围起来的小院,座落在佛学院东面的山坡上,在它的东面、西面、南面、北面,也就是说在它四面的山坡上,还有许许多多跟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小木屋。
    每天,我六点多起身。因为这儿位于距大陆沿海城市甚远的内陆西部,经度相差二十多度,所以这儿的早晨迎来日出比沿海城市要晚一个多小时,六点多钟,高原的上空还是黑蒙蒙的。
等我跑到山坡下面的一口蓄水井边刷牙洗脸,然后回到小木屋旁的院子里活动活动身子时,天空由黑转灰,由灰转白,四处的景物渐渐由朦朦胧胧变得越来越清晰,不知不觉中天便大亮了。
    有一天清晨,我站在院子里,一面转动腰部,一面观看灰蒙蒙的天空,想仔细看看高原上的太阳到底是如何从山上升起来的。我忽然注意到,东方的天空还是暗暗的,东面的几座山还隐没在暗暗的灰空中,可是,西面一大片山头的上空,却泛出了青白的亮光,还有几条狭长的云彩,泛射出十分美丽的橙红色的光,就仿佛一片旭日映照下的朝霞。再看东面,天空依然灰蒙,不过稍稍有点发白,而此时西面的天空却更亮了,好象一轮红日马上就要从山背后升腾而出……
    等到黄灿灿的阳光终于越过东面的山头照射出来,天早已大亮多时了,整个天空已变得碧蓝碧蓝,朵朵白云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游弋。身穿红色僧袍的藏僧们,一个个从自己住的小屋里走出来,挟着经匣,脚步从容地往大课堂走去……
    我曾经观看过大海的日出,那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赋予蓝色大海的那种瞬间万变的色彩可真令人陶醉;我也曾观看过黄山、峨眉山等名山之巅的日出,那诡异瑰丽的朝霞与挺拔险峻的山峰互相辉映的画面也真叫人入迷。在这儿,我想看看高原晨曦中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场面,却是没门了。不过,虽然看不到日出,却使我发现了佛学院的早晨西方比东方先亮的有趣现象,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后来我又观察了几次,几乎都是如此。我不知这一现象是怎么产生的,从根本上说,总还是喇荣山一带独特的地形地貌造成了这一有趣的现象吧。
    为了选择一个较好的角度拍摄五明佛学院的全景照片,学院四周的山坡我都爬上去过。从上往下看,整个喇荣山沟就象一朵巨大的莲花,大经堂所在平坡是莲花的花蕊,四周徐徐伸展的山坡则是莲花的花瓣,龙泉的水常年滋润着这朵长开不败的圣花。听说,自古以来喇荣山是树天女神的居住地,立她左右为她护法的是当金神山和啊拉神山。一个多世纪前,密宗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特地带着一批弟子从青海果洛跑到这儿来修行,并最终在这里虹化而去,可见这个地方确实有点与众不同。
   每天上午八点至十点,是佛学院上大课的时间。二千多觉母(藏地称藏族尼姑为"觉母")集中在可容几千人的"觉母经院"上课。这幢规模不小的"觉母经院"是几年前全体觉母靠自己的劳动建起来的。一千多喇嘛【注:藏地的男性出家人正式称呼应为"觉士",但这种叫法不大普遍,通常都被称为"喇嘛",而严格说起来,只有活佛和大觉士才可称为喇嘛。】则在他们盖的"老经堂"里听堪布讲课。
    藏僧的课程,以"五明"为主,所谓"五明",是佛学中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一、声明,也就是指对言语文字的明了;二、工巧明,就是懂得工艺、技术、历算等等;三、医方明,即掌握医术;四、因明,是指学会逻辑、论理等等;五、内明,乃谓修学佛教三藏十二部的根本意理。通常将佛学分为显密两宗,此处教授的内明学,除显宗的经典外,当以密宗为主。
    我到佛学院时,听说藏僧正在上的课程有这么一些:
    五明概论 (讲授:丹增若热堪布)
    中观论 (讲授:依士达堪布)
    俱舍论 (讲授:格热堪布)
    因明说 (讲授:丹增喇巴堪布)
    般若 (讲授:希洛荣博堪布)

在八点上大课之前,佛学院还为一些十几岁的小喇嘛开了一个小班,由一位堪布讲授巨·牟潘嘉杨南坚嘉措著的《智者启蒙》。这些小喇嘛每天早晨七点钟就要赶到课堂去上课,常常连早饭也来不及吃。
    "五明"内容博大精深,对常人来说,穷一生之力都难以学全。这儿的学制,一般设为六年,六年之上者,再学六年,共为十二年。
    内地来此的和尚居士,约几百人,在一所当初由几十个汉人垒土搬石建造起来的"汉经堂"(全称是"汉僧显密经堂")里上课,讲师是一位汉语造诣很深的大喇嘛----索达吉堪布。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堪布正在"汉经堂"里讲授无垢光尊者著的《大圆满心性休息》和麦彭仁波切释的《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论》。无垢光尊者和麦彭仁波切是宁玛派历史上两个极不寻常的大成就者,前者生活于十四世纪前中期,后者生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相传这两人都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无垢光尊者著的《句义宝藏论》、《法界宝藏论》、《实相宝藏论》、《如意宝藏论》等有关大圆满的论述,总称《七宝藏》,是宁玛派最珍贵的经典著作之一;麦彭仁波切在世时智慧极高,被称为"全智麦彭仁波切",年仅七岁时就撰写了《定解宝灯论》,文中提出的七大智慧难题,至今一般的喇嘛都不易应答。
    《大圆满心性休息》和《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论》这两部密宗经论,都是由索达吉堪布从藏文翻译成汉语的。
    十点以后,佛学院全体学员都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说法,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我到佛学院时,法王正在用藏语讲《如来一子续》,已讲了大半,听说一共要两三个月才可讲完。
    听经的喇嘛们手里都捧着一个竹木制的狭长经匣,里面放着狭长条的经文。这些藏语经文都是佛学院里用木雕的版子手工印制出来的,听说用这种方法印制经文,在藏地已有一千六七百年历史。
    法王用藏语讲经,绝大多数汉人都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不要紧,按密宗的规矩,只要你的耳朵听到了法王讲经的声音,你就接受了法王的"传承",照样能有很大的收益。
    中午午餐、休息。对大多数喇嘛和觉母来说,午餐象早餐和晚餐一样,通常也是一团糌粑,一碗茶。
    下午,藏僧还要上几节课,通常由古比堪布为他们上文化课,由北京来的两位大学讲师分别为男女藏僧上英语课--那两位大学讲师是一对居士夫妇,一年前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全家到佛学院来修学佛法的。觉母下课后有时还要排着长队"绕山",绕完山还要到大草坪上磕大头。汉僧通常上选修课。我去的这段时间里,一位堪布正在"汉经堂"给汉地四众讲解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上师取自伏藏的《大圆满龙钦心髓前行引导文》。
    傍晚,大经堂里举行一小时"辩经"活动。每天到了这时候,大经堂里总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藏僧们一簇簇地自由辩论,谁都可以发言,谁都可以驳斥对方,有的藏僧一边说一边以掌相击,啪啪作响,气氛十分活跃。这使人想起"文化大革命"初期全国上下大辩论的热闹场面。不过,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闹剧早已烟消云散,而这佛教"辩经"的传统历千年风雨却在藏地持续至今,可见大浪淘沙,历史的选择还是公正的。
    晚上一般不作什么安排。
    从早到晚,佛学院的集体活动,大抵如此。对佛学院的几千学员来说,这一安排并没什么大的约束力,除"大圆满"等少数课程须经上师批准方可闻听,一般的活动,你想参加就参加,你不想参加就不用去,没人点名,也无需请假。但这儿人人都极自觉,一到上课时间就轻手轻脚地走进经堂找块地方坐下。本来,都是自觉自愿到这儿来求学佛法的,若像内地有些大中学校的学生那样变着法儿缺课逃课,那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自讨苦吃呢?
    佛教的真谛,在实修实证,藏传佛教尤注重在修证上下功夫。故佛学院除安排一定的集体活动外,更多的时间,还是让学员们自学自修、自证自悟。你看这偌大的一所佛学院,除了上下课和中午休息时,很少有人在学院里闲逛。在那一幢幢低矮简陋的小木屋里,学员们抓紧一切时间,摒除杂念,认真修持,以求早日证悟。

四、宁玛派发扬光大

  

  五明佛学院的“内明”课程,以教授密宗为主。在分为宁玛派、格鲁派、萨迦派、噶举派等诸多教派的藏地密宗体系中,又以传授宁玛派的教理教义为主。
  “宁玛”,是藏语的音译,意为古、旧。从字面亦不难猜测出,这一派是藏地密宗中的“旧”派。
  据史料记载,公元七世纪,少年嗣位而心怀雄才大略的藏王松赞干布(617-?),先后迎娶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入藏,这两位公主分别带去了释迦牟尼佛的八岁身量像和十二岁身量像。松赞干布修筑了大昭寺、小昭寺等十几所寺庙,并派人去印度学习佛法。经他力倡,佛教从此在藏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一百多年后,松赞干布的曾孙赤松德赞(742-797)登上了吐番的王位。赤松德赞跟他的曾祖父一样热心提倡佛教,从印度请了著名的高僧菩提萨埵(又称寂护、静命大堪布)来藏地宣说佛法。不料藏王此举得罪了藏地的天神与罗刹,当地出现了多种恶兆:红山顶上的宫殿遭到雷击,雅隆的傍塘宫遭受水淹,建设中的寺庙白天彻起围墙一到夜里便自动倒塌……
  菩提萨埵遂向藏王建议,只有把印度的莲花生大师请来,才能降伏这些鬼神。他自己则暂去了尼泊尔。赤松德赞就派出使者带着一升金砂和一只金蚌,去印度拜见莲花生大师,把他恭恭敬敬地请到藏地来。前来吐番的路上,莲花生大师在巴毛巴唐等地方,受到以吐番十二丹玛神为首的许许多多妖魔鬼怪的阻截,但都被他以大神力一一降伏,有些山神还被他册封为佛教的护法神。曾在吐番兴风作浪的一切灾害都自动止息了。暂去尼泊尔的菩提萨埵也被请了回来。
  莲花生大师在吐番传授了佛教密宗,由此使密宗在藏地扎下了坚实的根基。大师又和菩提萨埵一起帮助藏王建造了规模宏伟的桑耶寺,整整用了五年时间方完工,全寺共有佛堂三十座、佛塔一千零八十座。桑耶寺建成后,剃度巴赤色等七名藏人出了家。这七名藏地最早的出家人,史称“七觉士”,从此藏地才有了正式的喇嘛僧团。在莲花生大师主持下,还培养出以毗若札那为首的一百零八名译经师,翻译了大量佛教显密经文。为使今后佛教事业不致因外教魔道的一时得逞而中断,莲花生大师在行将离开藏地时又以神通在当地埋下了许许多多“伏藏”(埋藏于地下、水下、山里、空中等处的佛像、经书、法器、财宝等等),并预言今后一万年里将逐渐被佛法大成就者发掘出来。
  在据称是十四世纪被伏藏师雅尔杰·尔金林巴从雅尔隆莲花堡垒山发掘出来的《莲花生大师本生传》这本书里,详细记载了莲花生大师如何在吐番国埋伏藏以及今后将如何被一代代伏藏师取出来。书中说:

          每个伏藏圆满具五种
          伏藏的种子不曾搞错
          祖宗藏公子藏孙子藏再次藏
          每藏又分十八种
          十八藏里每一藏
          五种圆满都具备
          有伏藏师的密号
          埋伏藏的密号
          伏藏秘密号
          伏藏深奥密号
          守护伏藏密号
          伏藏师有圆满密号
          九大功德优于普通人
          一大氏族必为王族或贵族
          二大身具吉祥好
          三大各种知识都精通
          四大精通密宗
          五大明了名词和术语
          六大修行觉悟高
          七大勇敢能使人倾服
          八大善于反驳他人之恶言
          九大能记法与非法之区别
          能忍且能调伏自己心
          …………

  第五世嘉瓦喇嘛亲自为这本书写了校后记,高度颂扬这本传记说:
          怙主传记数不清
          镜影明亮不混同
          唯有佛陀智慧明
          变一刹那为一劫
          变一劫为一刹那
          每个众生的面前
          均都显示一传记
          …………
          三时所积一切德
          使莲花生的事业遍雪域
          众生幸福而美满
          身口心一致为木刻
          并且藏阅此传记
          将来千世与万代
          斗争敌魔得胜利
          寿福更俟毗沙门
          愚昧污垢渐清除
          世世可闻大师之语音
          …………

九十年代初期,由青海出版的厚达七百多页的《莲花生大师本生传》汉译本跟汉地读者见了面。
  自莲花生大师在藏地传播了佛教密宗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茫茫雪域高原上,密宗渐渐分化演变成有同有异的若干教派。
  萨迦派。藏语“萨迦”意为“白土”,因该派主寺为建在后藏一片灰白色土质上的“萨迦寺”而得名。该派创始人为十一世纪时的藏地高僧昆·贡却嘉布,其教法推崇“道果”,对血统和法统的传承都比较重视。因萨迦寺围墙上涂有红白蓝三色花纹,故此派又被称为“花教”。该派中被称为“萨迦五祖”中第五祖的八思巴,曾在元朝忽必烈时期当过朝廷的国师与帝师。
  嘎当派。此派奉十一世纪由印度来藏地的阿底峡尊者为始祖,在修持次第上主张先显后密。嘎当,意为按佛的教导教授,故这一派对佛教经典较为重视。十五世纪格鲁派兴起后,嘎当派渐被格鲁派同化吞并,本派逐渐湮没无闻。
  噶举派。噶举,意为口传,因此派僧人多穿白色僧裙,故俗称“白教”。创始人为十一世纪的佛学大师玛尔巴,而该派僧人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是藏地民众中妇孺皆知的米勒日巴,一本描写他的生平故事的《米勒日巴传》,几百年来在藏地广为流传,经久不衰,近年有该书汉译本问世,得到许多汉地读者的喜爱。
  格鲁派。是十五世纪经宗喀巴大师宗教改革后兴盛起来的一个教派,格鲁,藏语意为善戒律,因宗喀巴强调恪守戒律而得名。由于此派僧人戴黄色僧帽,故又称为黄教。自宗喀巴的两个大弟子成为嘉瓦与班禅活佛转世系统的第一世,尤其从五世嘉瓦喇嘛扩建并驻锡布达拉宫以来,格鲁派在藏地成为影响最大的派别。
  觉囊派。觉囊是地名,全名觉摩囊,在西藏拉孜县境内一座山沟里,十三世纪时大修行者更蚌·图吉宗哲在此创建了觉摩囊寺,推崇《时轮金刚》的传承和教法,在见地上以“他空见”为主要特征,重视实修实证,由此形成的教派称为觉囊派。更钦·笃布巴和多罗那他为该教派中最出名的人物。
  此外,还有夏鲁派、息结派、觉宇派等一些影响较小的教派。
  宁玛派跟上述各派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该派直奉最早将佛教密宗传入藏地的莲花生大师为鼻祖。这一派的教义教规,也比较严格地依莲花生大师来藏地后传授的密法密咒及后来陆续发掘出的“伏藏”为蓝本。因此,这一派被当之无愧地称为“宁玛派”,也就是不折不扣的“旧”派、传统派。由于这一派的僧人穿红色僧袍、戴红色僧帽,所以又俗称“红教”。
  当年莲花生大师入藏,从印度带来不少显密经论。他和菩提萨埵为吐番培养了一批翻译人才后,其中一些藏族译经师去印度进修深造,又带回许多佛教经书。在桑耶寺,毗若札那等译经师根据梵文译出的大量佛经,成为莲花生大师留给藏地的最宝贵的佛学财富。留存在桑耶寺里的这些佛典,也就成了宁玛派的至高无上的圭臬。据记载,当年译经,光是密宗经典就不下几百部之多,如《积宝顶》、《五咒续》、《神续长咒》、《密总汇续》、《灌顶王续》、《文殊密》、《莲花网不空绢索续》、《莲花宝冠续》、《金刚愤怒乐》、《光辉度母续》、《黑阎罗续》、《生起次第摩诃瑜伽》、《马面本尊续》、《魔女十万精》、《密门注解经》等,洋洋洒洒,举不胜举,其中大圆满法的译经,就有本续五部、支续七部、心部十八部。
  莲花生大师在藏地弘法,播下佛教密宗的种子,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十二个世纪以来,汉地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佛法的传承早已进入佛祖在世时就已预言到的“末法时代”。而在雪域高原,除了唐会昌二年(842)藏王朗达玛发起的毁佛运动,以及本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藏传佛教曾一度严重受挫,其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理状况和长期稳定不变的社会结构,以及藏地民众对佛法千年不衰的坚定信仰,使得佛教密宗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相当完整地传承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佛教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
  尤令人惊奇感奋的是,当年莲花生大师离开吐番之前,已在他作的《甚明幻镜》里,对宁玛派高僧大德将在千年后的藏地弘法利生,作了明确的预言:
          金刚降魔之化身,
          将在康区新龙处,
          河右三顶雪山前,
          龙寿有缘持戒者,
          名为列绕朗巴尊,
          其修无上大密道,
          彼能掘出多伏藏,
          若具自成善缘起,
          消灾弘扬二次第,
          藏主寿有八十一,
          七徒妙得菩提果,
          得中悉地一百五,
          得缘众生四千五。
          …………
          其后下康处,
          名号为啊字,
          持藏生鸡年,
          住法三千年,
          殊胜成就九百尊,
          随行瑜伽六千名,
          结缘众生七万个,
          大德寿为八十六。
          后为卫藏名为华,
          年虎寿为三十三,
          正法住世二百年,
          三名弟子得成就,
          结缘一千四十八。
          …………
  
莲花生大师在这里所说的列绕朗巴,不是别人,正是晋美彭措的前一世、被称为自在极多深藏之化身的大掘藏师,这已被藏地许多人所共知的事实所证实。而列绕朗巴的转世,在下康鸡年出生、名为啊字的大德,不是别人,也正是当代不负重望的伏藏发掘师宁玛派如意宝晋美彭措大法王!这同样已被一系列事实所证实,而且人们相信《甚明幻境》中的预言将继续被事实所证实。
  勿容置疑,度过了五十至七十年代的非常时期以后,宁玛派生机勃发,后继有人,如意宝大法王晋美彭措就是宁玛派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之无愧的传人。且看五明佛学院山坡上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小木屋,那从全国各地不远千里万里赶到这儿来的当代求密者,不管谁都不得不承认:
宁玛发扬光大,红教振兴有日。

五、“是追求,不是逃避”

  

  慧照师,这是我来到色达后结识的头一个出家人。(在此先说明一下,慧照----这是这位出家人的法名,在家弟子为了表示对出家僧人的尊敬,通常都在对方的法名后面加个“师”字,以某某师相称。)
  因着跟我结伴同行的一位女居士的因缘,一到色达,几经询问,我们找着了住在县城的香根·拉马交活佛的宅第。香根活佛的前世,目前有史可查者,最早的一位是代玛堪钦活佛,为宗喀巴大师的首席大弟子。现在的这位香根·拉马交,已是代玛堪钦世系的第十五世转世。
  香根活佛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两位上海来客。他一听说我们已把行李留在车站招待所,连连摇头,当下就叫他的一位弟子陪我们去招待所,把行李搬到他家里来。
  他的这位弟子就是来自北方某大城市的出家人慧照师。
  将近一米八十的个头,平刷刷一头短发,穿着紫红色藏地僧服,两臂裸露,一张脸已被青藏高原的强烈日光晒成赭棕色。鼻梁上的一副眼镜,则为这位北方汉子增添了几分文秀气。
  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言谈举止,却处处显得成熟干练。
  他今年二月才来到五明佛学院出的家。因两年前曾在北京拜见过香根·拉马交活佛并受活佛灌顶加持,所以来佛学院几个月之后,经香根活佛许可,他从佛学院搬来活佛家里住,成为活佛的近伺弟子。
  活佛家的院子里新盖了一所莲花生大师的经堂,不久前刚刚开了光。在莲师经堂的旁边,正在建造一所度母经堂。
  我到香根活佛家的下午,他们正在整理活佛原来那间经室里的东西,把有些法器、法物搬到新落成的莲师经堂里去。慧照师是干活的主力。还有活佛的一位女弟子多吉卓玛,二十六岁,身体文弱,但为上师出力也不甘落后。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便帮着一起搬。香根活佛看到我和慧照在抬一只佛龛,很高兴地对我说:“你们的缘起很好,前几天我就在想,今天要把这屋里的东西搬过去,恐怕人手不够,结果你们就正好今天赶来帮忙,这太好了。”香根活佛又告诉我们,他在这间经室里整整念了十年经了……
  晚上,让我跟慧照师住一个屋子。慧照师告诉我,香根活佛待弟子可好啦,把老经室腾出来,就是要让给近伺弟子作静室用,可不受干扰地修行,而他现在住的这间屋子,以后就专门给前来投宿的四众弟子临时住住。慧照师又说,香根活佛的世系非同寻常,是藏地屈指可数的大活佛之一,可他平时待人极为平和,极为热心,没有一点点架子,不管谁来找他,他都尽力为别人排忧解难。他有缘在活佛身边闻思修,实在是他的福份。谈起五明佛学院,慧照师说,佛学院目前已常住三四千人,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一所佛学院,也可以说是目前中国最好的一所佛学院。从汉地到这儿来的,多是年轻人,一大半人的文化程度很高,千里迢迢跑到条件很艰苦的青藏高原上来,是出于一种理性的追求,而并非外界不少人误以为的是什么失意者的逃避。
  跟慧照师在一起住了两个晚上,灯下夜谈,感到彼此的心是相通的。离开香根活佛家去五明佛学院后,不久我来县城采访,又到活佛家小住了两天,还经香根活佛引荐,和他一起拜师胖胖的塔洛活佛学了密宗中的一个法门,这使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大大加深了一层。
   他来色达之前,在北方某市某大学办的“新技术公司”里工作。
  还在念初中时,他就勤于思考。人生,理想,幸福,痛苦,宇宙,地球,生命,物质……他很想弄明白自己面对的这个世界的真谛,很想探究人生的根本意义,人到底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他跟自己的几个要好同学,不知有过多少次彻夜长谈,相互争论,为的是要找到一条通往真理的道路。可是,他找不到圆满的答案,始终没法摆脱头脑中的困惑。
  当他进高中读书时,一股“气功热”在神州大地上悄然兴起,一个个气功大师相继登台亮相,一本本气功书刊占尽书市风光。他接触了气功,练上了气功,还当上了某派气功的辅导员。气功,功理,功法,功德,特异功能,生命科学……气功开拓了他的眼界,有时促使他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思索一些问题。
  他发觉在很多功理功法的背后,万法归宗,其实质是释、道、儒的回归。他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就把目光转向东方的传统文化,一头沉浸到先人留下的永远读不完的文化典籍中去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是在香根活佛家里的一天晚上,他一面揉着面团做馒头,一面跟我侃大山,随口背诵出《大学》中的几个片段。头一锅馒头已进了大蒸锅。
  “好久不读,有些说不全了。”他的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闪着光。“那时,我看了不少四书五经,还有老子的《道德经》,你看,这《大学》里的一些论述,跟老子说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等等等等,不也可说是同义而异称么?‘道’,这就是宇宙的真理,‘止于至善’,也可说就是我的追求。中国的传统文化确实很了不起,汉族的人际关系,至今未超越《论语》的水平,可惜的是,如今很多方面甚至大大地倒退了……”
  农历八月,中原地区正是秋日朗朗气候宜人之时,而在海拔四千米的色达,到了夜晚,穿两件毛衣都难御寒意。香根活佛家的厨房里,火炉烧得正旺,令人感到暖意融融。慧照师打开锅盖,把大蒸锅里的馒头倒出来。“你尝尝,做得怎么样?”他递给我一个馒头。
  “嗯,很好。”我边吃便点头。北方人手艺不赖,馒头饱满而有弹性,确实做得好。
  他往火炉里加了些木材、牛粪干,又下了一锅。
  “还有《中庸》说的‘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这不仅是做人的准则,也是修行的道理啊!”慧照师嘴里嚼着一个馒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与儒,我觉得都很有道理,相比之下,‘道’更是基础。‘逆则仙,顺则凡’,一语中的,说得对极了。老祖宗的这些书,当时对我影响很大,使我的思想产生了一个飞跃,对人生的认识比以前大大深化了。不过,我真正找到人生的答案,那还是我高中毕业后不久,去某大学物理系工作时,听一位来大学传播‘藏密气功’的师傅讲了宁玛派的‘大圆满’,对藏密的种种殊胜之处,印象极深,我豁然明白了:这才是我真正要寻找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二十多岁,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成熟了好多。

在物理系干了一年后,他进了大学化工集团公司办的“新技术公司”,任业务员,常有机会外出。有人跑外勤跑腻了,他是如鱼得水,最好天天在外面跑。利用出差之便,每到一处,他必去寻访当地的寺庙,恭恭敬敬地向庙里的和尚请教佛法佛理。九0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南方度过的,从九华山到上海那一回,南京灵谷寺、栖霞寺、无量殿,扬州大明寺、天宁寺,镇江甘露寺、金山寺,无锡惠山寺、龙光寺,苏州寒山寺、灵岩寺,上海龙华寺、玉佛寺,等等,一路上的寺庙几乎都跑遍了。跑了那么多寺庙,收获不能说没有。在安徽天长县的一个寺庙里,他从一个老和尚那儿学到了《大悲咒》,至今受益无穷。但是,跑的寺庙越多,他心中的某种失望也越重,这跟他心目中想要得到的佛教大法相距太远了。
  九一年回到某市,偶尔结识了一个外地来的居士,从那人口中,头一次听说了“色达”这个地方,听说了在川西北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高原上,有个叫晋美彭措的大法王,办了一个举世无双的佛学院,那地方出过很多大成就者,可殊胜啦。那位居士也是偶尔才知道那个地方的:先是去了北京的雍和宫,而后去了五台山,接着去了峨嵋山,在四川才听人说起川西北有所五明佛学院,于是就跑到色达去了……
  慧照一听之后,也跑到北京雍和宫去了。他是个天生的组织者,呼拉拉,鼓动了二三十个人一起去。一到北京,他就领这批人直奔雍和宫。这座建于三百年前的喇嘛庙里,供奉着一座高达二十多米的檀香木弥勒佛站像,灵气袅袅,百年不散,每天都引得大批鸟儿在万福阁顶上腾跃盘旋、喃喃拜佛。慧照他们这批人进了雍和宫后,就趴在地上咚咚咚地叩响头,一个个都虔诚至极。
  第二次,他们又去,求见了雍和宫的嘉木杨土丹上师。慧照带头,一共有七个人被纳为上师的皈依弟子。嘉木杨土丹上师用藏文逐一为每个弟子起了个法名,给慧照起的法名最响亮:“土不丹尼玛”----意思是:佛教的太阳。嚯,佛教的太阳!这么伟大的名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也许,雍和宫的上师从慧照身上真的看出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几个月后,慧照师再次进京,这一回,他是特地去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求见副院长却西活佛的。却西活佛不在院里,听说外出参加什么法事活动去了。与慧照一起去的一位朋友说,算了算了,今日见不到活佛了,回去吧。慧照心有不甘,打听到活佛下榻的宾馆,独自一人闯了进去。大概这也是一种缘份。却西活佛一见到慧照,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而慧照也是一见面就被却西活佛的神采迷住了,当下即生起了对上师的依止之心。他在北京呆了不少时间,从却西活佛那儿得到了文殊心咒和一些观想的法门。他炼藏密气功已有两三个年头,此时功夫一下子上了个台阶,练到入定深时,呼吸可停顿很长时间。照这样练下去,他想,今后不也能象印度的瑜伽士一样在土里埋上个几天几夜了吗?
  在北京,他认识了来自色达的香根·拉马交活佛。那时香根活佛正在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进修,一见这位北方小伙子,也顿生好感,用一柄莲花生大师时代传袭至今的铃杌为他作了加持,还教了他五加行的修法。
  九三年,他又去北京拜访香根活佛。活佛端详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当即为他卜了个卦,然后点点头说,你快去内蒙吧,马上就动身,那儿正有个大法会,你的一个因缘在那里,不该错过。
  他当下去了内蒙。那儿果然正在举办一个为时五天的时轮金刚大法会。时轮金刚乃释迦牟尼当年在南印度米聚塔亲传的密法,后由印度僧人再传来藏地,极为殊胜。却西活佛也在那里,一见他去,十分高兴,就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离开内蒙时,又带他一起去了青海塔尔寺,让他参加了半个月塔尔寺举办的一系列活动。
  在塔尔寺,他亲眼看到了那棵举世闻名的白叶檀香树。传说宗喀巴(1357--1419)大师诞生后,他的母亲把胎衣埋在土里,埋胎衣的地方后来长出一棵白色的檀香树,枝繁叶茂,共有十万叶片,每片叶子的网脉自然形成狮子吼的圣像。后人遂将这棵不可思议的树称为“古本檀香”(“古本”,就是十万尊佛像的意思),并在树旁建造起一座纪念宗喀巴大师的塔寺,这就是如今名震海内外的塔尔寺。
  他在内蒙的时轮金刚道场上曾发过一个愿,要为金刚乘在内地的宏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回内地后,他开始实践自己发下的愿。他见内地有些人借气功之名妄谈“佛法”,而实际上根本不知“佛”为何物,便把却西活佛、夏日东活佛、堪志堪布、赤诚罗珠堪布等几位藏地高僧请去内地弘法,让汉地民众听到了末法时代真正佛法的声音。
  进入九四年,他静下心来,在半年时间里闭门不出,认真读了几部佛教经典,并认真依法修炼。他自己也感觉到,此时慧照,已非昔日那个慧照了。他不再迷惘,不再困惑。他已看清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而且预感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将会发生一些变化。七月,有一位活佛指点他:你应该到色达去。
  他稍稍做了点准备,就跑到海拔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来了。他记得很清楚,到达五明佛学院的那一天是八月四日,学院开讲无垢光尊者著的《大圆满龙钦心髓》刚好第一百天。
  年底,副院长丹真嘉措活佛和索达吉堪布要去中原北方弘法,缺个合适的先行官。佛学院里四众弟子数千,各方人才济济一堂,不少人都非等闲之辈,可看来看去,这个先行官却非慧照莫属。他遂领命返回内地,去天津、北京等地,为活佛和堪布去那里的活动打前站,将一应事项安排得妥妥贴贴。
  九五年初,他再赴色达。冬天的青藏高原,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走在大雪纷飞的山路上,山风凛冽,积雪过膝。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感到自己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在他眼里,那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正是修炼密宗“扎龙”的好场所。
  这次到佛学院没多久,他就出家了,佛学院副院长龙多活佛亲自为他剃度……
  “你到这儿出家,你家里知道吗?”我问他。
  “不知道。说不定,他们以为我又跑到哪儿求师拜佛去了。”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家里不惦记你吗?”
  “两年前去青海那一回,离开家里时间也挺长的。不过,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怕家里阻拦,来之前还谈了个女朋友,那是谈给家里看的。女的大学毕业,是个工程师,跟我很谈得来。第三次见面,我就对她把话说明白了,二三年里,我不会回来。她说她能理解我,也愿意今后仍跟我做个异性朋友。我要她帮我瞒住家里,我来色达后把信先寄给她,她再转交我家里,我家里写给我的信也由她转寄。前不久,她到日本去了……”
  根据他的要求,我在这一章节里隐去了他的真名和他的老家所在地,目前他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跑这儿来了。到一定的时候,他说,他会直接把自己近年出家的情况告诉家里人。
  “你不惦记你的父母吗?”
  “说不想是假的,我尤其牵挂我的爷爷,从小到大,待我最好了。可是,我出家修行,正是对他们尽最大的孝心,等我修成了,以后我就可以度他们往生了……”
  他告诉我,他现在的生活,精神上物质上都很充实,感到自己真正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他决心以自己的实践--套用一句现代的术语,也可说是人类高级生命科学的实践吧,来证实这一点。当然,要修成正果,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很可能是一桩很遥远的事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先把“扎龙”修好,把自己身体修好,把身体修成不怕冷、不怕热的金刚不坏之躯,像米拉日巴那样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要紧,这样,才具备以后去山野洞穴里闭关修炼的先决条件。
  “总之,出家修行,是出于追求,而不是逃避。”他以一种有力的声音和一个有力的手势,向我推出了他的结论。

六、索达吉堪布



  身披紫红色粗布袈裟,脚穿暗红色粗纺纱袜,走到汉经堂的门口后,将鞋子脱在门外,站立片刻,待全体起立,中间让出一条通道,遂两手背身后,身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到讲台前转过身,面对一屋子学员环视一周,稍点点头,然后坐下。
  每天早上八点钟,像闹钟一样准时,像钟表指针的走动一样规范,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的索达吉堪布总是这样一脸严肃地走进汉经堂。
  哗。众学员一见老师坐下了,便也跟着在绿色的晴纶地毯上盘坐下来。几百个汉地来的和尚、尼姑及男女居士将汉经堂挤得满满。
  汉经堂的正式称呼是“汉僧显密经堂”,为一正方形单层木结构建筑,梁柱上绘着色彩鲜丽的宗教图案,墙上和立柱上披挂着好些红、黄、紫色的布幔,还贴挂着手绘佛像、手绘大佛足、手抄心经、佛语条幅等佛教翰墨,那是四众弟子中的书画艺术家留下的手迹。经堂正前方摆着两排玻璃柜,柜中放满了经书,柜上摆着六七只花瓶,插着绢花。经柜前放着晋美彭措法王和文殊、普贤等菩萨的画像,上披白色和黄色的哈达。两侧供着十多盏酥油灯,还供着净水和水果。在经堂墙脚处,却似乎是另一种面貌,堆着些被褥、锅碗、电炉以及若干瓶瓶罐罐。这是经索达吉堪布批准,有些来佛学院后一时没找到安身之地的汉人,暂且先让他们在此借宿几夜再说。这体现了索达吉堪布对汉族弟子的慈悲,也全方位地发挥了汉经堂为汉僧服务的功能。几年前,五明佛学院建造这所藏地历史上头一个“汉僧显密经堂”时,设计方案拿出来后,在学院里征求意见,没人不赞成专为汉人建个经堂,但大家都觉得不必搞这么大,就这么几十个汉地来的和尚,还是节约点人力物力吧。可法王力排众议,一口咬定,至少这么大不可。现在看来,到底是法王,有预见……
  “吽 欧坚 意尔吉 努不向参木,巴大玛 改萨尔 东波拉,雅参 确G革 俄珠布涅……”
  堪布用藏语领读起“金刚七句祈祷文”,大家跟着一起念。这首祈祷文的中文意思是:

乌金刹土西北隅
莲茎花胚之座上
稀有殊胜成就者
世称名号莲花生
空行眷属众围绕
我随汝尊而修持
为赐加持祈降临

  作为每天正式上课前必不可少的一套仪规,学员们要用藏文念上好几遍“七句祈祷文”、“能赐诸悉地之祈祷文”、“无垢光尊者之祈祷文”、“麦彭仁波切之祈祷文”、“自在祈祷文”,最后以“最后回向文”结束这一天上课前的集体祈祷活动。念颂每一首祈祷文都有一定的音调旋律变化,像是在唱歌,虽然听不懂,还蛮中听的。
  每天早上这么念上一轮,大约要化二十多分钟时间。每人发给一张藏汉对照的祈祷文。为了帮助不懂藏文的汉人用藏语念诵,还用汉字给藏语注上了参照读音。要借助毫不连贯的汉字把“欧坚意尔吉努不向参木”这类藏语发音背出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不少人因为天天念、常常念,熟能生巧,到后来不看汉语注音,也能有声有调地将祈祷文唱出来了。
  接下来,索达吉堪布正式讲课。这段时候他讲的是无垢光尊者造、晋美彭措大法王传授的《大圆满心性休息》引导文和寂天菩萨造原颂、麦彭仁波切释的《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论》。
  “大圆满”为宁玛派承自莲花生大师的无上密传大法之一,轻易不传,只有具备一定根器且修持到一定程度者,经上师同意,方予传授。来五明佛学院修学密宗的众多藏僧,不扎扎实实打下几年基础,别想求得此法。法王慈悲,念汉人千里迢迢来此学法不易,故对大多数有缘来到佛学院的汉人,给予大圆满灌顶之后,都准予他们修学此法。
  我到这里时,索达吉堪布开设的“大圆满”引导文课程已讲了一半,开讲前法王已为听课的学员作了“大圆满”灌顶。
  为了取得听课资格,我求佛学院里名气很大的嘎多活佛为我灌了一个“文殊静修大圆满”顶。灌顶后第二天,我早早等候在汉经堂门口,到了八点,索达吉堪布来时,我把情况向他说了,请求准予我听他讲课。他点点头,答应了。
  我一来就能听索达吉堪布讲授大圆满,是很幸运的。几个星期后,有一天正式上课前,索达吉堪布忽十分严肃地说:“今天坐在这儿的,好象有新来的吧?你们两个没受过大圆满灌顶,还不能听这个课程,请出去吧!”汉经堂里每天挤满了几百听众,堪布一上讲台就发现了两张新面孔而且了知这两人的法缘,也真够神的。
  讲课的内容,还只是“大圆满”的“引导文”,对具体修持方法讲得也比较简略,但按密宗规定,未经上师许可,不可随便向外泄漏,故笔者在此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在汉经堂里,我打听过果贤的消息。两年前我在五台山结识的年轻的出家人,你还在这里么?我就是从你给我的信里才得知这儿的消息并下决心来这儿的呀。有人告诉我,这儿确有果贤其人,是从五台山来的,前一时候到它处云游去了……
  有学员下课后问堪布,汉地已出版了不少介绍“大圆满”的书籍,你对此怎么看?堪布表示,这些书里的内容,有真有伪,佛教密宗非常注重上师的加持作用,很多关键的窍诀也都是靠一代代耳传延续下来的,在没有得到上师传承的情况下照书本去练,往往只是盲修瞎练,不可能得到“大圆满”的圆满结果。
  索达吉堪布出生于六十年代初期,从小为公社放牛,暗地里很早就皈依了佛门。据他自己说,他很小就对佛有一种天生的感情,喜欢看经书,一经在手就舍不得放下,但那时只能偷偷地看,若被人发现,可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了。他在炉霍和甘孜上的学,八二年师专尚未毕业,才二十出头,就奔晋美彭措法王而去,到色达五明佛学院出了家。没几年,他通过了佛学院的堪布资格考试,经法王安排,让他登上了藏经堂的讲坛,为喇嘛们主讲“窍诀”课程,很受僧众欢迎。来佛学院的汉人多起来后,他又受法王托付,负起了为汉人上课的重担。对现代汉语和古汉语他都很下了一番工夫,主要依靠自学自修,达到了相当不简单的程度,他对之乎者也的熟练运用,连今天很多汉人都望尘莫及。他是法王在藏汉翻译和教学上最得力的一个助手,亦是今日藏地屈指可数的一位译经师,近年他化大量时间翻译了大量藏文经论,他的译作且已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半文半白的风格。下面是他的几位弟子刚刚整理出来的他翻译的部分经文目录:

《四臂观音修法》、《麦彭仁波切著上师瑜伽》、《大圆满见歌----妙音乐声》、《三十忠告论》、《大圆满心性自解脱》、《大圆满等性自解脱》、《大圆满法性自解脱》、《心性直指颂词》、《智慧品浅释----澄清宝珠》、《入中论科判》、《莲师七句祈祷文》、《金刚萨垛修法》(伏藏品)、《无上大圆满重要三语窍诀》、《全智麦彭降措之修法仪规》(珍宝库藏)、《时轮金刚之归纳》、《颈袋金刚橛仪规》、《上师发愿偈》、《文殊大圆满》、《札龙--身修气功大乐善道》、《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大圆满心性休息·三处三善引导文殊菩提善道》、《全智麦彭降措而修深道往生法》、《无垢光尊者祈祷文》、《麦彭仁波切祈祷文》、《大圆满龙钦心髓前行引导文》、《上师略传》、《发心仪规》等。
  几十部经论,光是看看它们的名字,也显得洋洋洒洒、颇为壮观了。
  索达吉堪布的译文,像开头所引的“七句祈祷文”,便出自他的手笔。在此再摘引一段《大圆满心性修息·1-13品颂词》中的译文,可使读者对这位藏地大译经师半文半白的作品风格更能有所品味:
           本来怙主德雪海,智悲自性难思深,
           如意如来子生源,敬礼散发利乐云。
           光明法身尽佛性,无明执故漂此世,
           夜及烦恼旷野中,疲劳心性今休息。
           友等暇满宝藏身,六趣之中极难得。
           犹如盲人获宝库,极喜应修利安乐。
           何云闲暇及圆满?吾者未生三恶趣,
           边鄙邪见长寿天,佛不出世及喑哑,
           远离一切八无暇。人身生中根具足,
           业际无倒信佛法,亦具殊胜五百圆。
           …………
  这部“大圆满”的颂词,七字一句,共有三千多句,比起白居易著名的长诗《长恨歌》来,整整长出二十四倍。译经不易,以诗句译经尤难,为译这么一部无垢光尊者的密宗著作,所化精力之巨,可想而知。
  我曾问过索达吉堪布,他翻译的这么多经文,可以拿到汉地公开出版吗?他回答:除了《三十忠告论》等少数经文可以公开发表,目前大部分不宜公开出书。他将藏文经论译成汉文,直接的目的是为了在佛学院里给汉族弟子上课的方便,决不带有任何追名逐利的个人动机。早几年他为汉地学员讲课时,把自己翻译的经文抄写在黑板上,让下面的听众抄阅。后来学院有了一台信众捐赠的复印机,他这才把自己的译稿复印出来,每个学员发给一份。他为学员讲授密宗经典,不取分文报酬,相反耗用了自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平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据他说这是因为他修持的本尊是一位愤怒神,日久年深,本人便在形象、习惯上越来越跟本尊合二为一了。很多汉地学员对这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上师崇敬得五体投地。
  堪布提到的《三十忠告论》,为宁玛派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无垢光尊者造,堪布是在九五年中秋之夜,以对仗的诗体式将它译成汉语的,共132行,包括劝诫独自安居、调伏自心、精进修持、远离散乱、言谈平和、不堕边执等三十条“忠告”。下面摘录开头部分,以飨读者:
         法界遍空智愿大云中,善降大悲之光甘露水,
         令熟所化田中三身芽,敬礼胜宝救主上师足。
         虽由愿力传承师摄收,自不精进无义耗此生,
         思维圣行自懊他亦然,劝心生厌说此卅忠告。
      噫呀!种种方便摄收众眷属,虽具顺缘主持寺庙等,
         纠纷之源自心贪执因,独自安居即是吾忠告。
         诵经祈福以及降魔等,虽自功德传扬人群中,
         为贪食财自心被魔使,调伏自心即是吾忠告。
         …………
  有一天,我在索达吉堪布堆满藏、汉书籍的小屋里,请他扼要谈谈对密宗红教的见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宁玛派以显密经义为纲,其最大的特点是在修持方法上有许多殊胜之处,有不少依法修持的窍诀,在对上师的传承上也有其自身的特点。”他又说:“在宁玛派的修行者中,从古到今,出了不少高僧大德,不少人成就了光身、虹身,涅槃时出现身体缩小、离地而去等等瑞相。我本人对宁玛派的研究和修持亦可说已有很长时间,切身感受到宁玛派的修法确实极为殊胜,不由得不让人生起坚定不移的信心来。”
  他跟我说这些时,双目如炬,眸光闪闪,我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听说他夜里很少睡觉而又精力过人,他随口说出的话常常带有惊人的预见性与准确性。我相信他在见地上早已超越了凡躯俗体的束缚,他的不寻常的智慧正来自于他不懈的修持,坐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学贯古今的现代成就者麽。

七、来此看看,不想走啦!

  张敏小姐,辽宁省沈阳市人,三十三岁,身高一米六五,相貌端正,体魄良好,未婚。九五年二三月一个人出门旅游,走到成都,听说色达有个五明佛学院在举办大法会,就赶去看看。原想呆几天就走,可这一去,就被吸引住了,不想走了,一直呆到现在。
  我到五明佛学院的当天中午,因为人生地不熟,不知找谁好。同行的女居士小张,说是到这儿来过的师兄妹给了她几个名字,可以试试,于是便打听张三李四。大经堂的门打开了,身穿红色僧袍的喇嘛从里面抬出一个死者来--刚才为他念了颇瓦经,过一会儿要翻过几座山送去“天葬”。许多人从大经堂涌出来,有个剪一头短发的女子跑到我们跟前,操一口北方话说:“谁找我?你们是……”
  这女子就是张敏,我到佛学院后结识的第一个居士。她在这儿盖了一间小屋子,前一阵子有几个上海去的女居士跟她有过交往,一个上海电视台的女记者还在她屋里住过。
  一听我们是上海来的,二话没说,帮着拎起一个包,就叫我们先去她屋里歇歇脚,吃了午饭再说。于是我们便跟着她走。佛学院大致以山坳中的大经堂为中心,四面山坡上盖满密密麻麻的小木屋,东面为男僧的居住区,西面是觉母的居住区。张敏的屋子盖在离大经堂不远也不高的地方,这位置属于佛学院中的好地段。像这儿大多数的小木屋一样,是个单间,约十来个平方米,铺着地板,西面开一扇门,南面开一扇窗,窗上罩着塑料纸。屋顶和四周板墙上钉着旧纸板箱。东面靠墙搭着一张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靠床铺的墙壁上张挂着一条红幔,上面贴着几十张彩色佛像,还插着几束纸花,饰着几条哈达。靠门的墙边搁着电炉、锅子、水壶、热水瓶、碗筷等简单的炊具和餐具。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是个爱清洁的勤快人。
  门外摆着一只白色大塑料桶,那是打水用的。靠墙放着一小堆土豆和几棵白菜。
  我们在门外脱掉鞋,跟主人进了屋。放下行李,靠墙坐下。
  “你们来的正好,昨晚王老太烧了一大碗土豆烧牛肉,让你俩赶上了。”张敏边说边插上电炉,往昨晚剩下的半锅冷饭里加点水,放电炉上热一下。这儿因为气压低,水烧到八十度就开了,做饭不得不用压力锅,不然很难煮熟。“我先把冷饭热一下,再热土豆烧牛肉。”
  “他是吃素的。”小张指着我对张敏说。
  “喔,你是吃素的?”张敏望了我一眼,“那很好,我马上给你做个素菜。”
  我说随便吃一点,不用麻烦她了。
  “嗨,到我这儿来,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知你们来,没什么可招待的。”她不知从那儿拿出一些黑木耳,泡在水里,又拿出几个辣椒,撕下几片白菜,稍稍洗一下,就在砧板上嚓嚓嚓嚓切成细丝。我看她干活的动作十分麻利,平时显然很会操持家务。
  有个头发略显斑白的老太进来了,她就是张敏刚才说的王老太,现在借宿在她屋里。彼此没寒暄几句,她就对着我师兄师兄地叫个不停,同时急急地作着自我介绍。她已是第二次来五明佛学院。头一次来时,她们三十七个桂林人先坐飞机到成都,到成都后包租了一部大客车,把她们直接送到佛学院。应该说,他们一路行程还是比较顺利的。可是,到这里以后,除她之外,三十几个人高原反应都很厉害,躺在屋子里动弹不得。她就天天熬稀饭给她们喝。她已六十二岁,在这三十七个人中倒是年纪最大的……
  又来了个身穿蓝色运动衫披一件绿色军大衣的年轻人,是上海中医学院的毕业生,姓孙,抛下三资企业极为优厚的待遇,跑到这儿来学佛,已呆了一年多了。他听说来了两个上海老乡,便跑来探视,很热情地为我们安排食宿。他自己在这儿盖了一幢小房子,有个医学院的大学生跟他住一起。他对我说,还有一个医学院的大学生住在一个喇嘛的一间空房里,我可以跟这个大学生住一起。一听住的问题解决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不由得落了地。张敏请小张跟她住一起,她说她的屋子比较宽敞,摊三张地铺没问题。
  说着说着,饭已热好,一盘白菜、辣椒炒木耳也已竣工,再把土豆烧牛肉热一下,五个人便坐在地上吃起午饭来。张敏一面吃饭,一面又往压力锅里下了点面条,嘴里说:“尽管吃饱,锅里还有面条哪!”
  跟这位女子初次见面,她待人的热情好客,做事的干净利落,给我留下挺深的印象。我很想为她作点什么,发觉她住的屋子离打水的地方比较远,就对她说:“我帮你去提水吧。”她说:“不用不用,你刚来,对高原气候要有几天适应期,下次再说吧。”我说:“没事。”拎起门口的塑料水桶,就跑到百米之外的小水池,提回了一桶水。在高原上走路,空身问题不大,拎一桶水,碰到上坡,还真有点气喘。我想,她是个女子,叫她拎这么一大桶水,一定更累吧。以后,每次去她那儿,只要水桶空着,我就帮她提一桶水……
  接触几次后,彼此有点熟了,我跟她说,我打算采访几个尼姑,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她一口答应,陆陆续续便请来几位。因着她已在佛学院呆了一段时间,跟不少女众相处得也挺融洽,所以她请来的几位女友在我面前大多没什么拘束,有的还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她们是看在张敏的面上才来的,否则作为一个出家人根本就不想对外人谈什么……
  有几次我请张敏谈谈她自己的经历,她总是说:“嗨,我自己有什么好谈的?我这个人的经历既平平淡淡又顺顺利利,没什么好谈的。”
  问她咋会到五明佛学院来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呀,本来是到这儿来玩玩的,口袋里还装着几百块钱,打算玩几天就回去的,可来了就不想走了……”
  她的经历,也许正如她本人所说,平平淡淡、顺顺利利。可是,凡是来到五明佛学院的人,即便是再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经历,也多是跟佛法的一种缘份,也多能给现代人一点有益的启示……

她的父母都不信佛。
  十七岁那年,母亲患了重病,终日卧床,难以自理,那时她正读高中,为了伺奉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生死无常,父母早些年已先后撇手西归。
  在家里,她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兄弟姐姐都在沈阳。
  曾在沈阳的一家工厂当过工人,待遇不薄。因为住房要动迁,一度借到街道和派出所去帮忙,混得不错。动迁结束后,不想再回厂子里干了,便另谋出路。这几年做做小买卖,也挺顺利,照她自己的说法,每月打几个电话,这头弄点货,那头销出去,钱就到手了。谈不上赚了多少钱,但一个人过过日子足够了。
  喜欢旅游,每年总往外跑上几次。广州、南宁、桂林、漳州、厦门、上海、苏州、杭州、大连、北京……东南西北,就差西藏拉萨想去还没去。
  喜欢看书,不管什么书,拿到手里都看,比较起来,对纪实文学、琼瑶的小说,兴趣更浓一点。
  对音乐也挺喜欢,古典音乐、现代音乐,贝多芬、肖邦的曲子,邓丽君、刘德华的歌,都爱听。
  在烹调上有一手,能烧一桌象模象样的菜肴。包饺子、蒸包子、烙饼子,对她这个道地的北方人,自然更不用说了。
  针线、编织也不赖,能照着图案结出漂漂亮亮的毛衣来。
  在家里时,电视当然是天天看的,不管什么节目,外国故事片、国产故事片、音乐晚会、体育实况,好看的都要看。
  应该说,日子过得很充实。
  过去不信佛。从小到大,学校的老师就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学生,人是猴子变的,没有神仙,说有神仙,那是封建迷信。家长也教育子女,不可相信封建迷信。
  生活中有些事,有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会对你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似乎出于偶然,她对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那是有一天,听人说起昨晚在梦里见到了菩萨怎么怎么的,她就随口说了一句:如果我做梦见到菩萨,那我也信佛了。没想到,平时很少做梦的她,那天夜里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第二天早晨醒来,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太逼真太逼真了,叫她不能不信。但在她的内心,她自己也明白,那依然还只能算是似信非信。
  来色达,也是出于偶然。
  她一路旅游,到大连后,想直接回沈阳了。这时,有个朋友打电话给她,干嘛不到成都玩玩呢?你该去成都昭觉寺请清定上师给你灌个顶呀。她一想,有个表姐在成都,跟她挺亲的,好久没见面了,去成都玩上两天,顺便看看自己的表姐吧。
  她买好了去成都的火车票。不料这班火车停开,车票改期。她便改乘另一班到北京的特快,再由北京坐火车去了成都。在成都住了两天,看望了表姐,也去了昭觉寺。清定上师出国了,没碰上。
  想回家了。有人对她说:色达正在举办一个大法会,不去看看吗?她的天性是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走走看看的。于是她便兜里带着几百块钱去了色达,连替换衣服也没带,反正,呆上几天就回去的。
  早春的四川,成都街头的行道树已绽出绿芽,不少行人已脱下冬服换上了色彩明媚的春装;而在海拔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犹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寒冬景象。
  无数顶帐蓬,方的、圆的、黑的、白的,似星罗棋布、繁花点点,缀满了喇荣山的山坡。
  在喇荣山脚下的大草坪上,汇聚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十万藏民,如众星拱月,匍匐在如意宝大法王晋美彭措上师的感召之下。当十万信众跟着法王持咒诵经时,那一片嗡嗡声在巨大的山谷中激起经久不息的回响。
  她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法会开了十天。原想到这儿来看看就走的她,一直在高原的严寒中留住到法会结束。法会开完,本想回去了,听说索达吉堪布要在汉经堂讲授《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她就留下来,想听听堪布的讲课。本来打算听一两节课就走的,可听完了堪布讲授的“暇满难得”第一品,又接着听“寿命无常”第二品,听完了“寿命无常”第二品,又接着听“轮回苦性”第三品……越听,心底对佛法升起的信心越大,越听,越不想离开这里。等索达吉堪布讲到第八品“发菩提心”,因为要陪法王出国弘法,暂时休课----她干脆下了决心:暂时不走了!一定要等堪布出国回来,把十三品全部听完再走。
  当她听完了索达吉堪布讲授的《大圆满心性休息·颂词》全部十三品以后,她下了更大的决心:今年不走了。她打算像这儿的几千常住学员一样,找块空地方,盖幢小屋子,好好地跟法王和堪布学法修行……
  她离开成都来色达前,曾把若干现款和一些衣物寄放在表姐家里。一旦决定在佛学院长住下去,她便给表姐写信,把她的钱和衣物都给寄来了。后来,表姐给她来信说,她哥哥听说她来到佛学院后不想回去,以为妹妹要出家当尼姑,十分着急,要她马上回家去……
  “你到这儿已七个多月了,现在还不想回家吗?”有一次我问张敏。
  “不想。”快人快语,回答得干干脆脆。
  “那么,你想出家么?”
  “也不想。”她的回答同样干干脆脆,显然,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并有自己的主见。
  “那么,你可想过成家么?”
  “这,至少目前没有考虑。”她这一次的回答,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干脆了。“一个人过日子,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
  “你以前没谈过对象么?”
  “谈过,以前谈过几个,但时间都不长。我这人办事果断得很,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说老实话,谈了几个,没一个合适的,也就不想再谈了……”
  “这说明缘份不够嘛。你对对方可有什么要求么?”
  “这,怎么说呢……在当今社会,没钱,不行,有钱,无德也不行……我这人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喜欢旅游,也跑得动……”
  “如果我回去后在我的书里把你写进去,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公开好罗,我无所谓。”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单身汉写信给你的。”
  “那好呀,我就把信交给索达吉堪布看看,”张敏笑起来,“堪布是有神通的,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就让他告诉我吧,这个人是行还是不行……”

八、十年出家女,求法到色达

  中等个子,中等身材,身上穿一件青灰色女僧服,脚下穿一双手纳布底鞋。光光的头皮上刚长出薄薄一层青丝,被高原强烈日光晒得黑黑的脸颊上泛着一层红晕。大而亮的眼睛十分有神,稍厚的嘴唇抿得紧紧,看上去是个性格坚强的女性。
  法名圣普,山东人,还不到三十岁,出家已近十年了。
  张敏把她请来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尼姑紧随着一起来--那是她的一个徒弟。
  主人拿出糖果款待来客,圣普摆摆手说:“谢谢,过午我不吃东西。”
  我问:“你这是过午不食么?”
  她点点头。
  “这么说你一天只吃两餐么?”
  她不经意地笑笑,嗯了一声。
  我很惊讶,佛教戒律中虽有“过午不食”的说法,但汉地的寺庙僧侣一般仍保持一日三餐的习惯,只是吃晚饭有时被称为“药食”,而且不像吃午饭那样要按一定的仪规集体诵上一遍经。在青藏高原上,因空气稀薄,体能消耗大,汉地来的人往往胃口大开。
  “其实我的师傅有时连早饭也不吃,一天只吃一顿。”小尼姑在旁边说。
  我抓了几颗糖果给小尼姑:“这是糖果,小师傅吃两颗没关系吧?”
  小尼姑看看她的师傅,见师傅并没不同意的意思,这才剥开一张糖纸,将一颗糖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我问圣普,能随便谈谈麽?如何出家的?如何看待佛法?来五明佛学院后感受如何。
  她并不推辞,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她说话话声不大,但音色宏亮,中气很足,显见修炼多年,内功已有相当的底子。
  “要说我跟佛的因缘,为什么会信佛,为什么要出家,那跟我的家庭、环境似乎没什么明显的关系,恐怕是前世注定了的。我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农村里,方圆几百里,没人信佛的,我父母也不信佛。要说农村的迷信活动,卜卦啊,算命啊,跳神啊,那是有的,而且不少,但那不是佛法。
  ”我家兄弟姐妹六人,我排老三。从小,我就喜欢思考,朦朦胧胧地想寻找一条自己的路。十三岁,进中学读书时,有天夜里作了个梦,梦见一条白色的光带,将我全身笼罩。醒来后,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道白光跟佛有关,也跟我今后的路有关。读高中时,我的思考更深了一点。对学校灌输的某种什么什么主义,我不欣赏,那不是我的理想,那只是一种制度,对人的本性有很大的束缚。我想寻找陶渊明描写过的那种世外桃源。我认为一个真正好的社会,应该是对人性没有任何束缚的。那时我已接触了一点佛法,我觉得佛学才是最完满的大法,对世界的解释最最透彻,照着佛的教导去生活、修行,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高中毕业后,我进了一个职业培训班学习。在当地农村,女孩子初中毕业的已不多,能读到高中毕业的更少了。我读到高中毕业,又进了职训班,乡邻们都很羡慕,都认为我将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
  ”可在我的内心,我追求佛法的愿望更强烈了。我决定要出家学法修行。我曾跟父母隐隐约约地透过一点风声,他们坚决反对,于是我也不再多说。千道铁丝,万道铁网,阻挡不住我的追求。在职业培训班结业的那一天,我不辞而别,跑到东北一个寺庙里去出家了。这在当地成为轰动一时的一件大新闻。“
  ”你出家时几岁?“我问。
  ”十八岁。“
  ”你怎会想到去东北出家的?“
  ”那是我从报刊上看到有关这所寺庙的介绍,心里一动念,就跑那儿去了。“
  ”你的追求实现了么?“
  ”不能说我追求的理想已得到了。在东北,我呆了两年,后又去北京呆了几年。在京城,我也接触过不少名声不小的大德。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浑浑噩噩,没达到我的追求,没实现我的理想,尽管出家多年,充其量只是当了一个‘光头百姓’而已。当然,寺院生活,比社会上许多人那种醉生梦死、尔虞我诈的日子还是强多了。
  “离开北京,我去了山西五台山,在普寿寺跟如瑞法师、妙音法师学了几年戒律。这两位师傅言传身教,对我教益很大。在末法时代,女众特别难调理,业障太重,正信的光辉被乌云挡住了。两位师傅行菩萨道,为调教女众作出了很大的自我牺牲,每天从凌晨三点敲钟要敲到晚上十点。应该说,在五台山三年,通过师傅的教授和自己的持戒修行,对佛法的认识,尤其是对戒律的正见,比过去深刻一些了。但我仍不时会有一种不满足感。


”来色达,也是一种因缘。过去,我对密宗并不了解,以为西藏密宗就是身穿藏装,大碗吃肉,很怕人。我更没想过要当一个‘喇嘛’。内地不少人也对密教持有偏见,学黄教的,对红教也有偏见。一年前,在五台山碰到一个从色达来的活佛,听他说起五明佛学院,说起晋美彭措大法王,这才知道在川西北的高原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正好五台山一所佛学院的高级班停办了,本来我是想在高级班里再学一段时候的。我就想到色达的五明佛学院来试试看,若还可以,就留下,若不合适,再回五台山或去别处。反正出家人四海为家嘛。来之前,听说五明佛学院也讲授显宗,来这儿我主要是想修学显宗的。
  “来到这儿以后,我才知道了五明佛学院的殊胜之处。这儿是真正修学佛法的大课堂,是进行精进修持的宁静地。‘觉海慈航,普度众生。’在这当年藏地高僧敦珠仁波切成就光身之处,你发觉遮蔽正信的乌云全部被驱散了,你真正体会到佛法的大慈悲,体会到佛法的真谛。大圆满,了生死,自利利他,普度众生,这才是人生真正的解脱。
  ”对佛教密宗,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正法时代,佛的一句话就让许多人成就了阿罗汉果。而在当今时代,要成就正果太不容易了,唯有密宗才是调伏众生最合适的法门。
  “这儿的堪布,对我们汉人极慈悲,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毫无保留地向汉族弟子传授密宗大法,无任何宗派偏见、门户之见。这是很不容易的,每每想起,令人感动。而在内地,不同的宗派之间,门户之见很深,有的人头衔、名声不小,其实是徒有虚名……”
  “这儿的生活条件,你还过得惯吗?”我问。
  “这儿的条件,比起内地来,是要艰苦多了,尤其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有时一阵大风吹来,撼得小木屋格格直响,像是要把屋顶也掀掉似的。但是,末法时代真正的正法,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一切真正的铁牢牢地吸住了。再说,条件问题,对不同根器的人来说,本也不可一概而论,少数特殊根器的人,或许在舒适的空调大楼里也可有所成就。你看武则天吧,她是由婆罗门女转世的,佛观照之后,知道佛法将从印度东渡,就看中了婆罗门女,要她给佛磕头,可这个婆罗门女很固执,想躲开,因为怎么躲也躲不开,只好勉勉强强磕了个头,结下了佛缘。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怎可跟婆罗门女和武则天比,还是条件艰苦一些,在修行上更易获得成就。”
  我又问圣普师,她的经济来源、日常开销是怎么解决的。她告诉我,就靠法王每月补贴给每个汉僧的八十元生活费过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据我所知,色达的大部分日用百货要靠内地运去,物价比上海还高,这儿的汉僧,多多少少都有些“外援”,若光凭法王给的八十块大洋打发日子,其物质生活之贫乏艰辛,几乎难以想象。可是,你从圣普师的脸上,却看不到营养不良的痕迹,我想,这定然要归功于她的修持有成吧。
  “你的父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吗?”
  “我已写信告诉他们了。十年前,当我下决心出家的时候,我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不容分说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不过,我真的出家后,家里并没真跟我断绝关系。一开始说要跟我断绝关系,那是为了阻挠我出家的决心。我父亲后来还对我说:既然你一定要走这条路,那你就走吧,好好学习,学点名堂出来。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很感谢自己的父母与家庭,不让你有依靠,促使你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你刚才说你十八岁出家,在当地成为一大新闻,现在还有人问你为什么要出家的吗?”
  “咋会没有?女子出家,尤其是年轻女子出家,社会上的议论就是特别多。直到现在,也还时常有人问我:你当初是不是因为婚姻、恋爱受到了什么挫折才出家的呀?这些人哪里懂得我们出家人的追求呢!当然,为了逃避,或为了谋生而出家的,也有,但这是‘冒牌货’,不是今天出家人的主流。当我想到我当年的同学、乡亲们,他们的日子过得庸庸碌碌而有人还自得其乐,我就觉得他们的日子实际上过得很可怜,苦得不能再苦了,我希望有一天他们也能尝到我这种修持生活中的甘露,那他们就会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一切的一切了。”
  “你能说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为普度众生出一点力。太阳有太阳的光芒,月亮有月亮的光辉,我只有一点点萤火虫的光,但我也愿意把这一点点萤火虫的光都发出来。为了宏扬佛法,如果说,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可以唤醒更多的人生起对佛法的信心,我现在就把头拧下来……”
  当她说出为了宏佛愿意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时,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她说别的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那样理所当然。我却不能不受到了震动。难道这不正是一种真正体现了佛的大慈悲心的自我牺牲精神吗?
  我最后问圣普师,可以公开发表跟她的这次交谈吗?
  “可以。”她很爽快地说。“我对公开发表我的谈话没有任何顾虑。公开我的名字也没关系。”她想了想又说:“只是,不要作任何艺术虚构。什么时候你的文章发表了,请寄给我看看,就行了。”
  自采访圣普师后,每天上午去汉经堂听索达吉堪布讲课,若在挤坐得满满的学员中看到她,目光相遇,她总以目招呼,给我一个会意的微笑。听张敏说,圣普师跟我谈话后没多久,接到家里来信,告诉她父亲病了,要在上海开刀治疗。她心里十分挂念,有时一个人跑到正在建造的大幻化网坛城那里,默默地坐上好长一段时间……

九、穿黄袈裟的“电子专家”

  

  我头一次遇见圆晋师,是在孙居士屋里。那天晚上,我请孙居士跟我说说这儿的情况,他来佛学院已一年多了,跟这儿方方面面不少人搞得很熟。九点多钟,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光头和尚,中等个,三十来岁,身穿一套皱巴巴的黄袈裟,头颈里挂两串念珠,手腕上缠四五圈念珠。脸上蒙着一层灰,好象刚从哪走远路过来。背着一只不知装什么东西的大蛇皮袋。
  一进屋,就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然后两腿一盘,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不说一句话。看他的神态,跟这屋的主人挺熟。
  “去哪啦,圆晋师?”孙居士问。
  “县里。”
  “晚饭还没吃吧?”
  和尚嗯了一声。
  “锅里还有点稀饭,你自己热一热吧。”
  “不用热了,吃冷的没关系。”说着,那和尚侧转身子,拿起放地上的一只压力锅,打开锅盖,看了看,又推开几只还没洗的碗,从地上找到一只晚上盛过汤的大搪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就着一只小脸盆里的半盆清炒土豆,乎鲁乎鲁地吃起来。一碗吃完,他把锅里的稀饭全倒出来,锅底也刮得干干净净,又是满满一大碗。吃到一半,发现墙角有一包已撕开的涪陵榨菜,便拿来全都倒在碗里。第二碗稀饭和脸盆里剩下的土豆也很快进了他的肚子。这么大的搪瓷碗,若去食堂打饭,一碗至少可放三四两稀饭。
  “吃饱了吧?”孙居士问。
  “饱了,饱了,可以了。”和尚用手抚一下肚子,心满意足地说。吃饱了饭,他那蒙着一层灰的脸上放出光来,一下子显得精神了许多。
  孙居士介绍说,这位圆晋师是正牌大学毕业的,现在是佛学院里的“电子专家”,他那蛇皮袋里装的,肯定又是他捣鼓的什么电子玩意。
  我问他啥时出的家?咋会出家的?
  “我出家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两年罢,就是到这儿来了以后出家的。”圆晋师推开饭碗,屁股朝我这儿挪了挪。“要说为啥出家嘛,因为出家比不出家好,所以我就出家了……”
  他的话盒子一打开,娓娓不绝,谈锋挺健的。
  他从小体弱多病。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的医药工作者,年复一年,不知给他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他体弱智不弱,进了小学,读书的成绩倒是一直很好,而且从小就对自然科学、科技发明很有兴趣,喜欢动手制作一些小玩意,光是望远镜就做过好几个。
  读中学时,他对科技发明的爱好进一步增长,尤其迷上了电子这一行,家中的无线电、半导体、电视机……都成了他拆弄的对象。对学校规定要读的政治、外语等课程,他没有兴趣,因为老师和家长逼着,不得不读,不得不考个过得去的分数。对数理化,他向来学得很好,是班级里公认的尖子,物理老师认为他今后会很有发展前途。对文艺作品,他不喜欢读,有一次被父母逼着,读了两本科幻小说。对有兴趣的科技杂志,倒还经常翻翻。
  考取某某工学院电子专业后,他的专业成绩在班级里是出类拔粹的,有一次他的考分甚至获得了年级第一名。各学科的老师都挺喜欢这个读书做人都十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好学生。
  但是,刚进大学读书的时候,他的身体依然很差。头一学期,有个坐他后排的同学,跟他很谈得拢,有一次问他: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大好,是不是有病呀?他说是的,从小吃这药那药没断过。他说他哥哥会气功治病,晚上去他家,让他哥哥给瞧瞧吧。
  当天晚上,就去了那同学家里。同学的哥哥年龄跟他相仿,一见如故,两人很谈得拢。那天晚上,同学的哥哥发功为他治疗,他当时就觉得舒服多了。同学的哥哥叫他以后再来,说要再为他治疗几次。
  他后来又去了。同学的哥哥由气功而对他谈到佛教、道教的一些道理,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被打开了,看眼前的这个世界,比过去要明白得多。
  同学的哥哥还教他自己练气功。他便在晚上睡觉前依佛家功法盘坐观想。有一晚上,他在练功时突然看见自己的颈部有红光环绕,而在腰部则有一团黑气往外跑。收功后,人的感觉特别好。打这以后,他的体质大为好转,不像过去那样三天两日要吃药了。还有一天夜里,他打算睡觉了,房间里灯已关掉,突然看到墙上有个女子的像在动,仔细看,分明是观音菩萨的形象。他下意识地念起了“阿弥陀佛”,顿时,观音菩萨的像消失了,可是满屋子里皆是红光。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眼睛的错觉,可他把眼闭上,红光就看不见,把眼睁开,红光就看得清清楚楚。满屋子红光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消失。观音菩萨在他面前显灵,使他对佛的信心更大了。
  读大学二年级时,有一次去一所寺庙,他在一个老比丘尼那儿发愿皈依佛法僧三宝,正式皈依了佛门。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当他跟着老比丘尼一字一句发下这一誓愿时,他的心里慢慢生起了今后要出家学佛修行成就佛道的念头。
  他对同学的哥哥说起自己的这一想法。同学的哥哥似乎不大赞成,劝他打消这一念头:“在家学佛也挺好么,你应该好好读书,出家的事想也不要再想。”他暂时打消了这一念头,可不久,出离心又顽强地冒了上来……
  大学三年级放暑假时,他与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跑到锦州的一所寺庙里,要求老方丈同意他仨个出家。那两个朋友学佛都有多年,也都已参加工作了,老方丈为他俩落了发,留下了。可对他,老方丈不答应,叮嘱他回去继续念书,等大学毕业以后再说吧,若你现在真要出家,必须有父母签字同意。他父母怎可能同意他出家呢?他离家时在收音机上悄悄留了一张纸条,没说去哪里,只是叫父母不用去找他,还不知他走后家里会啥个样呢。
  他在锦州的这所寺庙里呆了七天,回去了。焦虑不安的父母见宝贝儿子回来了,一颗悬在空中的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父母都好言慰劝他,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我们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们办得到的一定为你办,但你以后再也不要跑出去了……其实,他皈依佛门后,心态比过去平和多了,既谈不上什么不开心,对父母也没什么要求,他只是觉得若能出家修佛,一定会生活得更愉快。眼下,既然出家的机缘未到,那就回校读书,等毕业后再说吧。
  在大学读书时,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几个对象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可他不想谈恋爱,怕以后结婚啦、生孩子啦,烦恼无穷,把对象都推掉了。

大学毕业时,学校曾给安排了一个工作单位,他觉得对自己不合适,没去。他哥哥在北京中关村办了一家民营性质的新科技公司,要他去这家公司试试。他便去了北京。工作上,他干得不赖,没多久便成为公司技术方面的一个业务骨干。在待人接物上,他跟大伙的关系也还可以,只是在餐桌上跟旁人有点格格不入,因为他不食荤腥,见了荤腥也难受。同事们大都能理解他的为人和生活方式,只不过觉得这个除了工作什么娱乐也不参加的年轻人太古板了一些。而他观察公司的同僚们,觉得这些人活得太苦了,似乎活着就是为了拼命挣钱、拼命消费,整日疲于奔命,各种烦恼不断,精神上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今世或来世都无解脱之日。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他再次萌生出离之心……
  九四年一月,一位中学里的校友打电话给他,要他帮忙买一张从北京去成都的火车票。这位校友比他小几岁,也是一位虔诚的佛门皈依弟子,在家里时就跟他相谈甚契,这次找他买火车票,是下了决心要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校友来北京后,到他这儿来拿票,当晚住他公司里,跟他聊了一夜。从这位校友那儿,他头一次听说了色达五明佛学院这个地方,而且他当即就作出了对自己这一生将有重大意义的抉择:一起去色达,到色达出家去!
  第二天,白天他照常上班,抽时间给哥哥写了封信,将工作上的事作了一点交待,并说自己决心已下,叫哥哥别来找他。下午,他送一个出差的同事去火车站,打的赶回公司已快四点钟,他关照出租车停候在公司门口,马上还要用。公司里,身为总经理的哥哥正召集部门负责人开会,研究如何克服人手紧缺开拓新的业务。他也应该参加会议的,心里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作为公司的一个业务骨干和某技术方面的负责人,恰恰在公司缺人之际离开公司,这既对不起公司,也对不起哥哥啊。他怕自己决心动摇,不敢多看哥哥一眼。总经理叫他参加会议,他虚应一句,说是要送同学去车站,提着东西,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赶到火车站,他将写给哥哥的信扔进了邮筒,用高价买了一张去成都的火车票,就和校友一起踏上了西行出家的道路。
  从成都乘三天长途汽车来到色达,在洛若下了车,已近傍晚。下午刚下过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一阵山风卷过,便扬起阵阵雪花。天气冷得厉害,至少零下十几度吧。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背着不算轻的行囊,冒着高原的稀薄空气,沿着积雪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往喇荣山上爬。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空身走上坡路,也够累的,甭提还背着那么多东西。当他们终于走到佛学院时,累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可是,到了!到了!他们万里迢迢而来,目的地终于到了!
  按五明佛学院的规定,凡是想来佛学院出家的汉人,一般要经过四个月考察,然后再决定是否接纳。这两位年轻人到佛学院不到一个月,便双双剃度出了家。他被赐法名圆晋,他的校友法名圆守。
  在这里,圆晋可真成了学院的宝贝,货真价实从早忙到晚的“电子专家”,有时甚至忙得连上课都没时间,只好等课后听录音补课。自从他到了佛学院后,16门分机的校内自动电话装起来了,信众捐赠的复印机安装使用了,应急用的小型柴油发电机搬上山了,法王和堪布讲经、讲课时的录音设备也装好了。由于佛学院地处海拔四千米的高原,每逢打雷闪电,常对电话、变压器等电器设备造成损伤,可这儿到哪去找适用的零配件,他常难于应付无米之炊。他到孙居士屋里来的这一晚,白天就是跑到色达县城去买公家录音机的零配件的,可是,小小高原县城,哪有录音机的零配件卖,亏他懂行,在商店里发现了一种代用品,或许也能用,不然,要托哪位居士去成都时买了给寄来,还不知要搁到那一天呢。他在县城办完了事,想回佛学院了,可在街上溜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一部顺路的车,直到傍晚,才搭到一部路经洛若的卡车,怪不得他回到山上天已全黑了。
  在孙居士的屋里,我后来又多次遇到圆晋师。大概,他这位“电气专家”在学院里的名气太大了,许多和尚、喇嘛、堪布、居士的录音机、收音机等等出了毛病没处修,都来找他,消耗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有时跑到孙居士屋里来,其实是来“避难”的。
  我问他,从早到晚为佛学院干活,经济上可有点收入么?
  没有。他摇摇头说。他也从没想过要什么报酬,这完全是尽义务的,是为了让上师方便一些。而在佛学院里,为了维持最起码的日常生活,没有一定的经济来源,仅靠法王给的每月八十块钱,日子是很艰难的。你看他刚才狼吞虎咽把两大碗稀饭半脸盆土豆一扫而光,多少可揣度出他日常生活的拮据吧。
  可是,他的精神世界却丝毫也不贫乏。他认为自己来色达出家,这条路走对了。他告诉我,他来佛学院不到两年,已经听堪布讲授了《大圆满心性休息》、《中观宝蔓论》、《七十空性论》、《入菩萨行论》、《磐若十万颂》、《中论颂》等极为殊胜的显密教法,依法精进修行,今后必能有所成就。他对这儿的环境也很满意,清清静静、爽爽朗朗,无人搞什么是是非非、勾勾疙疙,在内地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块没受污染的净土!
  我问,你到这儿来,对家里怎么交待啊?
  他告诉我,他哥哥收到他留下的信后,十分着急。尽管他信上叫哥哥不用找他,可他哥哥还是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北京的寺院,都找遍了。又往五台山的一所所寺院打电话问。有个五台山的师傅在电话里对他哥哥说,你甭找了,也找不着,到时候你弟弟会写信告诉家里的。父母得知他出走的消息,伤心不已,不知哭了多少回。后来,他给家里写信,告诉他们他来到色达后的一些情况,还把在这儿拍的照片给家里寄去,让他们看看,他到佛学院来了以后,身体比过去好了,人也比以前胖了。这样,父母的情绪总算逐渐稳定下来。父母给他的来信,后来也不再提要他回去的事了,他们知道再提也没用,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家去看看,全家再聚一聚。
  我问,家里就你弟兄俩吗?
  还有一个妹妹。他对我说。在时装表演公司当模特儿。
  在锦州寺庙里出家的那两位,现在情况如何?
  喔,这两人后来离开锦州去了哈市某寺,不久都还俗了。他摇头说。这也难怪,现在内地的有些佛学院,居然还设有马列课程,这一来,有些人本来对佛教还有点正见,进佛学院学习以后,脑子反而糊涂了,邪见反而多了,有的人为此还了俗。
  和你同来的圆守师,现在佛学院里么?
  在。刚来五明佛学院时,还和他住过一个屋子,后来各自盖了房,分开了。
  我想跟圆守师聊聊,你能引见一下么?
  那还用说,没问题……

十、圆守师:父母尊重我的选择

   

   一天上午,在大经堂听法王讲完经后,圆晋带我去圆守师的屋子,跟他的这位金刚师弟打了个照面,约定下午五点钟我来找他。
  下午五点,我准时来到圆守的小木屋,他正在等我。
  “屋子里黑洞洞的,请在外面坐吧。”圆守招呼我在屋外的一条木板上坐下来,他坐我旁边。
  他的小木屋建造在北面山坡的高处,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东南西三面山坡上密密麻麻难以尽数的那种千篇一律的小木屋。太阳已偏西,可天空依然瓦蓝瓦蓝,云朵依然雪白雪白。几只大黑鸟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当它们飞到离你十几米近处时,可听到它们煽动翅膀的扑哧扑哧声。我不明白,在高原的稀薄空气里,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为什么反而比内地响得多?
  远处的一个水池边,有人在淘米、洗菜,有人拎着铁皮水桶来打水,这是准备烧晚饭的前奏曲。
  圆守面目清秀,个子比圆晋高出半个头,穿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藏僧服,说起话来斯文得很。上午已见过面,不再寒暄,两人坐下后,他就娓娓谈了起来。
  “我跟佛结上缘,真是很偶然。读高中时,有一次我的一个同学跟他女朋友闹翻了,来找我,想请我为他调解一下。我和他走到外面,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谈,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庙的门口,我们就走进去了。平时我很少进庙里去,没什么好玩的。庙里的一位老和尚看到我俩,就招呼我们,把我们领进了他的房间。老和尚问我们懂不懂佛法?我们都摇头。他就对我们讲了释迦牟尼的故事,我们都觉得很新鲜。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位老和尚法名妙光,是庙里的一个头头呢。临走,妙光法师送给我们《什么是佛法》、《觉海慈航》等几本小册子。
  ”回家以后,我把这几本小册子读了,虽然没全部读懂,但觉得书里讲得挺有道理。过去听学校老师说佛教是封建迷信,以为佛教一定是很不好的东西,看了这几本书,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后来,我又去过妙光法师那里,有些不太明白的事,请他给我说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汉地一些师父的讲法虽然不彻底,但还是培养了我对佛法的兴趣。九一年,我高中毕业,二十岁。这一年我在慈恩寺里皈依了佛门。
  “后来,跟我的校友圆晋居士认识了,而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从北京回来过春节,我俩碰在一起,就互相探讨对佛法、佛学的认识。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我听他谈,他比我懂得多,就像我的兄长一样,给了我不少启发。他的电子技术棒极了,在我们整个市里都是拔尖的,不好找。那时,液晶电视还刚进来,有谁的一只液晶电视坏了,跑遍全市的电视维修部门无人会修,经人介绍,找上了他,他凭自己琢磨,连图纸也没有,硬是把这只液晶电视给修好了,很多线路也被他改掉了。他这人的脑子很不一般。
  “九三年,我从师父那里听说,川西北色达这地方办了一个很大的佛学院,学员几千,法王天天讲法,极为殊胜,而且这个地方远离城市,不受尘世干扰,学法修行的环境也非常好。我的心就动了念,想到这儿来。
  “在家里,我的父母都不信佛,但他们也不反对我学佛,以为是年轻人的一种业余爱好,没什么大不了。要说我真有什么爱好,那就是看看书,听听古典音乐,尤其是钢琴和古筝曲。‘优美的曲子总带着几分伤感。’这话是不是歌德说的?在来色达前的一个月里,我常对家长谈起出家学佛的事,他们见我有这种念头,这才急坏了,坚决反对。

“九四年一月,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来色达。我悄悄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临走前一天,我给北京的圆晋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买一张到成都的票。走的那天,我给家里留了一封信,没几句话,就说我出家去了,不要来找。到北京后,我在圆晋那儿住了一个晚上,告诉他我要到色达五明佛学院去,他当即就说,这个缘起很好,他决定和我一起到色达出家去!
  “到色达后,我们很快出了家,很快买房子住下了。现在我住的这房子,是后来新盖的。
  “过了两个月,家里知道我来了色达。我的父母还是尊重我的选择的。他们说,既然你已经认准了自己的路,那你就走下去吧。因为我的出家,我的父母也开始阅读一些佛教书籍,过去他们是碰也不碰这类书的。现在,我的父亲已基本上信佛了,母亲大概还有一个过程。我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父亲是中医,母亲是西医。事情就是这样,很多人不信佛,其实是出于无知,听上头宣传佛教是封建迷信,就以为真的是什么愚昧落后的东西,你若不带偏见地去了解一下,才知道根本不是上头宣传的那个样子,明明是科学嘛,而且是最高明的科学,怎可说是封建迷信呢!你读过《大藏经》没有?你若读过《大藏经》,你就知道了,那才真是内容广博、包罗万象。东方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投毕生之力也难穷尽,佛法同样博大精深,值得你为之投入一辈子。听一个搞计算机的同学说,现在很多西方的科学家也在研究佛学,认为当代尖端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有的在东方佛学里可以找到了答案。
  “来色达后,觉得这个地方确实太好了。这儿可听到、学到很多内地听不到学不到的东西。前几年我曾去过五台山,在一个寺庙里住了半个月,可那里不讲法,只是天天念经。而这儿不但讲法,并且讲得十分透彻。这儿讲授密宗宁玛派的大法,极为殊胜,相对显宗来说,这是一个‘捷径’,是方便道,是窍诀,特别在目前末法时代,众生业障重,修学密宗,才容易得成就。
  “我和圆晋刚来时,这儿的汉人还不多,那时几十个人在汉经堂上课,每人还可摆张小桌子,课间还有奶茶喝。不过那时堪布就说:以后要是人再多起来,就没法请大家喝奶茶了。堪布对汉人很慈悲,译经讲经,牺牲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他若用这些时间自己修行,在见证上肯定会更有成就。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两年到这儿来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多,汉经堂都快坐不下了。好在新的更大的汉经堂正在建造,明年夏天就可开光了。
  “今年春节,我回家跟父母一起过的年,他们很高兴自己的儿子能回去看看双亲。他们最终还是理解我的,在经济上也给了我一定的支持。我有个妹妹,在生活中碰到一些烦恼的事,我就用佛法开导开导她,她也还听得进去。不久前,我父亲到佛学院来看过我,住了一个星期。他对我说:‘作父母的不要你什么,只希望你不管作什么事,都不要半途而废,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我很感激父母对我的支持和理解,这样,我出家也就更安心了。
  “这儿的生活,苦,当然苦,但我已习惯了,并不觉得苦。我觉得我在这儿的生活很充实。过去,我身体不好,来佛学院以后,尽管条件艰苦,身体比过去反而好了。现在我和一个五台山圆昭寺来的出家人住一个院子,吃饭合在一块做,这样可节省一点时间。他与我同龄,也是二十四岁,但出家已五六年了,来佛学院也比我早。五台山圆昭寺的戒律很严,圆昭寺来这儿的僧人,持戒严谨,在佛学院给大家留下很好的印象……“
  西边的天空,已披挂起片片彩霞,朝着落日,无数幢小木屋的屋顶上,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夕光。不少小木屋的烟囱上,冒出袅袅青烟,青烟往上升腾,慢慢化散成薄薄的白雾,弥漫在佛学院的上空。跟圆守住一起的那位五台山来的僧人,也开始动手做饭了。圆守师的脸上,流溢着平静而幸福的神情,在晚霞的映照下,他脸上的平静和幸福闪烁着金黄色的光泽……

十一、幸遇三活佛

   

  在长驻五明佛学院的几千喇嘛中,有一百多名是来自藏地各处的活佛。
  活佛活佛,从字面上看,就是指活着的“佛”吧。但实际上,末法时代的大部分活佛,跟释迦牟尼时代能称得上佛的觉者,已有一定距离。
  通常认为,活佛可由转世而来,也可经过修行而当世成就觉者。
  经修行而当世成佛,佛祖释迦牟尼本人就是最好的典范,这位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王子抛弃宫廷的优裕生活,立志出家,苦修多年,终于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菩提树下禅坐七天七夜幡然开悟,成为“如实知见诸法实相,而证成无上正觉”的悟者。
  转世而来,是指某活佛圆寂之后,他的灵魂(或曰识神)投胎于另一人之肉身,他即为此人之前世,此人即是他的转世。不少小灵童虽跟前世的生活环境没任何直接联系,却能辨认出前世用过的器物甚至无师自通地诵出前世读过的一些经文,就在于前世的灵魂转世后还或多或少保留着对前世的记忆。
  大部分活佛转世虽有一定的世系,却决不是世袭的,这跟世俗家族以血缘相续的家谱不可同日而语。转世的活佛若不好好修行乃至犯戒破律,也有可能等他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投胎他人之身的因缘了。
  经修行而成活佛,意味着此人未必由前世活佛直接投胎而来,出生后也未曾被认定为哪个活佛转世,但经本人修炼,当世就得以修成一个大智大慧的觉者,这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今世成佛。对他来说,他是否拥有“佛”的名号并不重要,当他去世时,以他历年修为之力,他的灵魂若不是直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藏地的极乐世界通常被称为“香巴拉”),也必可投胎于他人之肉身而成为一个新的活佛。
  藏地有活佛,汉地也有活佛,两地不同之处在于,千百年来,汉地不像藏地那样重视活佛世系的记载和对转世活佛的寻访认定,所以汉地的活佛至多被人注意到这人从小特别聪慧,具有常人不备的超常秉赋等等,他们大多默默无闻地湮没在众生的海洋之中。
  有必要指出的是,人人皆有可能经过修行成佛,这是指人皆有佛性,但在一世的现实中它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且是一种概率不很大的可能性,在一世的现实中,真能成就佛者毕竟凤毛麟角。否则,地球上百千万人上亿人都成了佛,寺庙里还会把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佛菩萨高高在上地供起来吗?
  我不知有没有人统计过,在今日藏地的几百万人口中,一共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活佛?恐怕不会太少吧--这当然是同供在庙里的那么几尊屈指可数的佛菩萨相比较而言的,有时在藏地一个比较大的寺院里,就有几个十几个活佛呢。据《甘青藏传佛教寺院》一书的统计,1958年民改前,青海共有各类藏传佛教寺院722座,在寺僧侣约57647人,转世活佛约1240人。青海最古老的寺院之一的夏琼寺,1954年曾作过统计,时有僧侣885人,其中活佛15人。建于清光绪初年的福海寺,1958年时有住寺僧103人,其中活佛11人。不过,同人口总数比起来,活佛还是不多的,充其量不会超过人口总数的千分之一、百分之一吧?
  在藏地,活佛同普通僧侣相比,享有高得多的声誉和地位。
  来五明佛学院的这一百多名活佛,来之前都有自己的寺庙,在寺庙里大都有一个比较优裕的位置。他们甘愿放弃或至少是暂时放弃原来比较优裕的位置,跑到佛学院来以一个普通学员的身份进修佛法,由此可见,他们对法王创办的这所佛学院还真特别倾心呢。

我在五明佛学院里有幸得到三位大活佛的灌顶。
  头一位是我前面已说到的嘎多活佛。
  我到佛学院的当天下午,就经一位居士引见拜访了这位修苦行的大活佛。他的正式身分是堪布,但因修持有成,故很多人都叫他活佛。听说他神通广大,未卜先知,为人豪爽而不拘小节。大概有六十来岁了吧,肤色黝黑,胡子拉揸,光着上身,挺个圆肚,赤着两只阔脚丫,浑身上下蒙着厚厚一层泥灰,看上去简直像个泥人。
  他的屋子极为简陋。斑斑剥剥的土墙上,张挂着好些长长短短的经幔,还贴着不少彩色唐卡和菩萨照片。靠里面的一堵墙边钉着几排搁板,上面摆满佛像、铜盅、曼达、经匣、藏香、瓶花等法器法物。地上积满尘土。发黑的羊皮褥、揉成一团的披肩、几个枕头包、一根腰带、几袋青稞粉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堆得满地都是。
  献上哈达和供养后,我和同去的张居士请求嘎多活佛为我们灌个大圆满顶。最近索达吉堪布正在汉经堂讲授无垢光尊者造的《大圆满心性休息》,没受过大圆满灌顶者不能听课呀。大圆满为佛教密宗中的最高大法之一,整个佛学院中,除法王之外,没几个活佛有资格为弟子灌这个顶。
  嘎多活佛满面慈祥,笑口一开,便露出满嘴雪白整齐的牙齿。他以法眼观照了求法者的因缘后,笑呵呵地答应了我们的这一请求,要我们傍晚再去,因为灌顶有一定的仪规,他事先还要作点准备工作。
  傍晚我们又来到嘎多活佛屋里。他已在一张小供桌上摆上了灌顶用的法器法物,然后念诵经文,摇动铃仵,按密宗仪规为我和张居士作了文殊静修大圆满灌顶……听说文殊大圆满法是法王一九八七年朝山西五台山,在罗延窟中亲见文殊菩萨时,直接得其传承的。此法将文殊的加持直接传给受持者,与一般的法有所不同。
  后来我在佛学院里又听到有关嘎多活佛的一些传说。有的说他是法王从小一起长大的金刚道友,十几年前辅佐法王办起了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来山上的女众多起来后,法王想请嘎多活佛帮学院管理觉母,嘎多活佛是个自由自在惯的人,死活不肯揽这门子活,推了几次,最后他对法王说:你一定要我管这么些觉母,到时候我给你弄几个觉母娃娃出来!法王听了哈哈大笑,此事遂不再提。整个佛学院中,也只有嘎多活佛敢以这种口气跟法王说话。
  说起嘎多活佛的神通来,那真是神乎其神,很多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一只小鸟折断了翅膀,掉落在地,有人送他手上,经他抚弄几下,吹口气,小鸟顿时就展翅飞走了等等。说起他在“文革”中以神通把有些“造反派”逗弄得狼狈不堪的往事,至今令人捧腹不已。这位修苦行者一年四季都打赤脚,在高原最冷的季节也只穿很少一点衣服,可见其内功的修为已达相当不凡的境地。
  第二位为我灌顶者是丹真嘉措活佛。
  丹真嘉措活佛一九六七年出生于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红原县。那年头,正是“文革”狂飙席卷神洲大地之时,全国很多寺院都被红卫兵、造反派砸烂了。当地最大的一所寺院是麦洼寺(修复后改称万象大寺),同样难逃这场史无前例的劫难。麦洼寺的大堪布在“文革”兴起后不久就离世而去,寺里的僧人根据死者留下的遗嘱和各种征兆,秘密寻访到尚在母腹中的丹真嘉措,认定他就是大堪布的转世灵童,并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举行了确认转世活佛的活动。
  国家对佛教的政策有所放宽后,丹真嘉措出了家。那一年他十六岁,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已经过世,但他的母亲仍很支持儿子出家学法。麦洼寺修复之后,寺里的僧人要迎请丹真嘉措去当该寺的主持。他觉得自己太年轻,谢绝了。当地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喇嘛,名叫阿章,跟丹真嘉措的前世有一定的师承关系。他对丹真嘉措说,你跟一个名叫晋美彭措的堪布前世有缘,你今后应该到他那里去。他在自己圆寂前六七年已经知道自己哪一年要走。临走那一年夏天,丹真嘉措去看望阿章喇嘛时,老喇嘛告诉他,秋天他就要走了,两年后你别忘了去五台山。到了秋天,阿章喇嘛果然毫无痛苦地走了,据老人身旁的人说,那天老喇嘛以盘坐姿势进入涅槃,临走前像往常一样念经,声音特别响亮。

阿章喇嘛走后两年,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丹真嘉措活佛与当地一些喇嘛一起去了五台山。五台山很久以前就跟藏传佛教结下不解之缘,赤松德赞时期,吐番派往汉地的使臣就曾往五台山朝圣文殊菩萨并求取佛殿图样;大元帝师八思巴曾著《五台山赞颂文殊菩萨--珍宝之蔓》,认为五台山的五台就是密法金刚界的大日如来佛、宝生佛等五部佛的佛座;宗喀巴的大弟子释迦也夫被明帝封为国师后,曾上五台山密修数年。在五台山菩萨顶,旦增嘉措活佛见到了和万余僧俗一起来此朝圣的如意宝法王晋美彭措,而法王在前几天就已预见到他的到来。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五十五岁的法王对年方二十的丹真嘉措说:你一定要到佛学院来跟我共持佛事。
  丹真嘉措应法王之邀去五明佛学院担任了副院长之职,成为法王的左右手。之前,五明佛学院只设了一个副院长,那就是来自道孚的年近四十的龙多活佛。
  丹真嘉措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轻声轻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极聪慧,为了便于去汉地弘法,两年前自学汉语,真是无师自通,没多久就可跟汉人进行交流了。他对母亲十分孝敬,来喇荣山里的五明佛学院后,不管多忙,每年都要抽时间回红原看望一次母亲。
  我去佛学院没几天就拜见了他,请他为我作了观世音菩萨灌顶,还向我传承了上师瑜伽。
  当他得知我想写一本介绍五明佛学院的书时,十分高兴,鼓励我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好。但他不愿多谈自己,一再说你要写就多写写法王和到这儿来学法的学员吧。后来他又对我说,学院里有个汽车司机,名叫峨钵,你不妨去采访采访他。这位喇嘛曾被山神请去好几天,他的家人和单位找他不着,都以为他死了,请了一班喇嘛,准备为他办丧事呢。他的经历在当地影响不小。后来他自己也因此到这儿来出家了。
  依着旦增嘉措活佛的指点,我后来找着了峨钵喇嘛。峨钵的这段富于传奇色彩的经历太有意思了。我相信,汉地的读者恐怕没有谁会对峨钵见山神的这段经历无动于衷的吧。
  我接下去要说的第三位活佛是德巴活佛。
  听说年约七旬的德巴活佛是索达吉堪布的上师,他的正式身分也是一位大堪布,也因修持有成而被大家称为活佛,在藏地享有很高的威望。
  农历中秋这一天,经兰州女居士卓玛措牵线搭桥,我和六七位来自各地的居士接受了德巴活佛作的贤劫千佛灌顶。
  劫--这是梵语“劫簸”的略称,佛教中用以指称一很长的时期、时节。佛教将宇宙时空分为过去庄严劫、现在贤劫、未来星宿劫三个大时节。
  贤劫千佛,就是指在现在贤劫中已经和将要出现于世的一千个佛。据《贤劫经》、《毗奈耶经》记载,到目前为止,从众敬王到净饭王时代,历经无数个王室更迭,已经出现于世的佛共有四个,即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和释迦牟尼佛。从释迦牟尼降生后再经若干个俱胝年,将有第五佛也就是弥勒佛出现于世。
  德巴活佛为信众作千佛灌顶时,口中不停顿地诵经念咒,每个佛的名号都要一一念到,将一千尊佛的佛号全部念完,化了相当长的时间。
  看上去,德巴老人很瘦弱,颧骨突出,身材瘦削,两只手从宽大的僧服里伸出来,胳膊上几乎不见肉。但他一个人一刻不停地主持了这么一场很费时间的法事,丝毫没显出一点疲容倦态来,令人叹服。
  后来我在大经堂又观见他主持的一场大法事。
  在大经堂后面的大梁上,悬挂着几条两人高的圆筒状法幔。靠近大经堂一个角落,用巨大的白帏围出了一个临时的法场。法场里放着一张法台,上面点着酥油灯,供着净水,还摆着一条用面粉捏成的三尺多长、胳膊般粗的蛇,那蛇黑皮黄斑,左右蜿屈,昂首张嘴,口吐红信,看上去十分逼真。
  几十个藏僧围成一圈,集体诵经。
  两名鼓手不时举起鼓槌,击打悬吊在空中的一只绿皮红箍大鼓,大经堂里便不时鼓声咚咚。
  德巴活佛手持一面红黑两色、缀有三条绶带的法旗,挥来舞去,口中念念有词,对着摆有那条面蛇的法台施法。他的动作优雅干练,指挥若定;他的神情则一丝不苟,极为专注。从他精瘦的身躯上,迸发出一阵阵震慑邪魔的力量。
  在法场的外间,地上堆满撤换下来的各种供品和祭物,有彩绘面人、面果、糕点和许多纸旗、纸幡等等,还有一尊跟真人一般大小、穿戴齐整的泥塑人像。
  这场法事一共持续了三天。
  听说,最近这儿出现了一点违缘,对法王将要举行的一次大法会可能带来一点干扰,由德巴活佛主持的这场法事,就是要驱魔诛邪,以保证大法会的顺利进行。

十二、山羊、旱獭和“托巴”

  一天中午,我在孙居士屋里吃过午饭,听到有人在外面嘣嘣敲门。我跑出屋子,把木板围成的屋前小院的门打开。门一开,不见人影,却见一头硕大的山羊站在门口,原来是它在用头上的角叩门。
  这是一头黑山羊,腰粗体壮,全身披覆长长的黑毛,只有额头和脸上一片茸白,而鼻子周围又是一团黑,这使它那张脸看上去很生动。颔下垂着近半尺长的灰白胡子,稀稀疏疏,飘飘逸逸,很有点儿绅士风度。
  它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你。
  羊会用角敲门,这挺有趣,恐怕也不多见。我掏出放口袋里的照相机给它拍了一张照,然后叫孙居士出来瞧瞧。他走出屋子,一看到这头羊,就象见了熟人似的说:“噢,又是你呀。”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它是来讨东西吃的。嗯,给它吃什么好呢?”
  我在地上捡了一片扔掉的卷心菜叶子,放到山羊嘴边,叫它吃。谁知它摇摇头,不吃,大概是嫌卷心菜叶子剥下来时间太久,已变味了吧?
  “它不吃你扔掉的老菜皮的,”孙居士说,“它喜欢吃烙饼和干的卷子面,让我看看,屋里卷子面还有没有?”
  他进屋去了,一会儿拿出一小把干卷面,放在小院的泥地上。那头黑山羊一见,便跨过门槛进了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了,不肯走,两眼还盯着孙居士。“去吧去吧,没了。”孙居士拍拍它的脑袋。它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回转身子,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出去了。
  等山羊走后,孙居士告诉我,这头山羊最喜欢吃经书,所以不能让它进屋,有一回山羊趁他不注意,顶开房门溜进他的房间,把他放桌上的一张“麝香保心丸”的说明书叼走吃掉了。还有一次,山羊自己进了院子,还想进他的屋。他在屋里把门关了,山羊顶门顶不开,就用角叩他的窗,催他开门。听说,这头山羊的前世是一个喇嘛,因为犯了戒,这世堕了个畜牲道。它没主人,不知哪年哪月从哪里跑到佛学院来的,就像游方僧一样,靠四处乞食过日子。它听过的经、灌过的顶,比不少喇嘛还多,每次法王在大经堂灌顶说法,它就急急忙忙地赶去,站在大经堂外,一动也不动,接受法王的传承。法王出国弘法,离开佛学院时,众弟子都来相送,山羊见了,从山上急匆匆地奔下来,欢送法王。
  这头黑山羊,后来我在佛学院的路上又遇见过几次。它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随意溜达,或站在路旁不声不响地观望着眼前的娑婆世界。有时我真想问问这头山羊,你真是某个喇嘛的转世麽?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麽?你在听法王讲经灌顶时有什么感觉?一般人对自己的前后世皆不甚了了,只有极少数秉赋超常或修炼大成者方能洞察此中的前因后果。若说这头山羊的与众不同在于它的前世是个喇嘛,那它的千千万万个同类又是由什么生灵转世而来的呢?……

充满灵性的山羊在佛学院里生活得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其实,在佛学院里充满灵性活得自由自在的动物,又何止一头黑山羊。在大经堂外面一人多高的斜坡上,还住着一对旱獭,它们的窝就筑在过路喇嘛踩出的一条小径旁。我头一次看到旱獭,是在一天上午,法王当天的经讲完了,几千听众都从大经堂里涌出来,我随着人流走出大经堂,突然看到很近的斜坡上有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动物,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在它面前涌过的人流。它身上的皮毛是赭棕色的,个儿像一只小猪。我觉得挺希罕,拿出照相机,悄悄靠近它,想给它拍张照,它看看我,并不躲开,只是当照相机快门发出喀嚓一声响时,把它吓了一跳,它才缩回洞里去了。可没过一会儿,它又从洞里探出身子来。
  当时我不知这是只什么动物,后来问了别人,才知是旱獭。住这斜坡上的还不止一只,是一对。它俩的洞穴离大经堂这么近,大概是为了更清楚地听到法王的讲经和灌顶吧。它俩常在有人路过时钻出洞来讨东西吃,常有喇嘛拿念会供发到的糖果喂它们,有时它们还会站起来作揖道谢呢。
  在佛学院所处的这方圆几十里群山之中,自古以来,各种动物从没受过人的伤害,所以它们都不怕人,与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在我临时借住的屋前小院里,常有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落在草丛中找东西吃,我开门出去,它们也不怕,照样蹦蹦跳跳,东刨西扒。这些小鸟有点像麻雀,但嘴巴是红色的,尾巴比麻雀长一点,模样挺可爱。法王在大经堂讲经时,几千喇嘛坐在地上,也常有一群群叫不出名儿的鸟儿飞来,降落在人群的空隙中找吃食。
  要说起动物的灵性,我又不能不想起我在香根活佛家里遇见的那只长毛狗了。我到色达找到香根活佛的家以后,门一开,便有一只黑色的长毛狗赶在主人前面来迎接客人。这狗的毛色乌黑油亮,只有四只脚是白色的,走起路来像是穿了双浅色的靴子。当香根活佛跟我们说话时,这只狗在我脚旁蹭来蹭去,我用手在它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它显得十分高兴,四脚朝天,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然后在我脚旁趴下了。
  我对香根活佛说:“这只狗好象认识我似的。”
  活佛笑着说:“是呀,它跟你前世有缘。”
  “它叫什么名字?”
  “叫托巴。”
  托巴托巴。我叫了几声托巴,托巴果然摇摇脑袋,站了起来,两眼盯着我,大概在想,我会给它点什么东西吃吃吧?可我没东西给它吃,只好再摸摸它的头,表示一点亲热。
  当香根活佛吩咐慧照拖一辆小车帮我们去车站招待所搬行李时,我们还没出门,托巴已经赶在我们前头冲出去,为它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前站去了……
  主人家吃饭时,它会跑到你跟前,站起来,两眼直巴巴的望着你,直到你给它吃点东西。糌粑它也吃,当然不比吃肉骨头那么对它的口胃。你若把一小块糌粑或肉骨头抛向空中,它会在食物落下来的一刹那,往上一跳,在空中张嘴把食物衔住。
  我在香根活佛家的第二天,整天没看到托巴的影子,到晚上,我问香根活佛十多岁的大女儿拉拉,托巴跑哪去啦?
  没关系的。她说。托巴一整天不回家,肯定被谁抓去了,不过它会想办法逃回来的。拉拉还告诉我,托巴因为长得漂亮,曾经被别人捉去过好几次,最长一次,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呢,但最终它还是逃回来了。
  过了这一夜,早晨我起身后,打开房门,只见托巴正趴在我的门口呢!我发现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电线,电线上有个被扯断的绳头。果然,它被人捉去又逃回来了!它回来后居然会趴在一个刚认识的外来者的门口过夜,这真叫我感动。我赶紧帮它解开系在脖子上的电线,又从旅行包里找出一颗巧克力,扔它跟前,算是对它的慰劳。可它不领我这份情,不吃,连闻都不闻一下。走过来活佛家养的一只大公鸡,哚哚哚,三下两下,把这块巧克力糖给报销了。
  在上海,要给狗报户口很难,也很贵,否则,我真想把托巴带回上海去玩上几天,一定买好多好多它喜欢吃的东西,让它吃个够!

十三、将门之女

  来佛学院不久,就听说在这儿修行的汉地僧尼中,不少人大有来历,出自将门者亦不乏其人。有个部队军长的公子,家中条件极好,可这位公子哥儿放着现成的福不享,硬是光着两爿脚丫子,一路乞食,整整走了三个月,走到这高原上的佛学院里来了!还有个某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女儿,长得亭亭玉立,才貌双全,不愿在父辈的庇泽下过现代人的舒适日子,也跑到色达的群山中来当尼姑了!
  我对张敏说,能把将军的女儿找来谈谈吗?
  “你想找多吉措哇,都说这人有点傲,”张敏说,“试试看吧。”邀了两次。一开始不肯,说是对记者一律不接待。后对她说明,是一位来佛学院学法的居士,想跟她见个面,她这才答应了。
  一天下午,将军的女儿被请到了张敏的屋子里。
  一见到多吉措,我心里便不由得打了个格楞,好象在哪里见到过她,但我又明白,我过去不大可能跟她见过面。
  一张挺标致的脸,细眉,大眼,鼻子、嘴巴小巧玲珑,一开口,牙齿又白又齐。脸色红润,洋溢着青春与健康的光泽。虽然剃着光头,仍不失女性的妩媚。
  身高估计一米六八,身材窈窕,宽大的红色觉母装披在她的身上,飘飘逸逸,别有一番情致。
  坐下后,各自作了自我介绍。她说一口又好听又标准的普通话。北京人嘛,国语说得好倒也不奇怪。
  来这儿出家已三年了。她告诉我。
  我说我来到五明佛学院后,对学院规模之大感到吃惊,想不到在这远离人群的高原群山之中,会有这么多四众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学法修行。我有点不明白的是,这所佛学院已办了多年,规模又如此大,为什么在国内至今还默默无闻、鲜为人知?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刚说完这一句,多吉措就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她的反对意见。“五明佛学院在国内外的名气,已经不算小了,各家都承认红教的修法,它的次第是最高的。”
  说着,她把一本她带来的九五年第三期《广东佛教》杂志让我看,第八十一页,在“藏传佛教专栏”的栏目下,刊登着她写的一篇文章《记“五明佛学院”》,一共几百字,占了半页篇幅。
  我匆匆浏览一下,夸奖了她几句。虽说她刚才那两句话说得不大客气,可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傲”,只能说这位将军的女儿挺有个性的。
  “‘无常’这两个字,可以说是无人不识的,对修行的人来说,你也说‘无常’,他也说‘无常’,更无一人会认为自己不懂‘无常’的吧?”
  她跟我谈起了有关“无常”的佛理,我一下子还没领会她的用意。
  “过去,我也自以为已经懂这个词的意思了。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使我明白过来,我实际上还没真正明白什么是‘无常’,这不仅是对一个佛教名词的理解,从根本上说,这也属于修证上的问题。”

于是她说起,有一天,她听一个藏地师父说了句“匹查”什么什么的,她不知“匹查”是什么意思,问了别人才知道,“匹查”的意思,就是什么东西“坏了”。正好,她遇到一个觉母,嘴里老是“匹查”、“匹查”地说个没完。她就对那个觉母说:你老是说“匹查”,肯定要死啦。她来佛学院已有几年,跟这个觉母还是比较熟悉的,说这话,只是开开玩笑,说过也就算了。没想到,她说过这话没几天,那觉母真的死了。但她还不知道。那觉母死后第二天,很多觉母为死者念超度经,她根本没想到死的会是她。有个居士告诉多吉措,说是有个年纪很轻的觉母死了,她噢了一声,一点儿也没想要问问死了的到底是谁。第七天,为死者举行天葬,有个死者的同伴动身前来敲过她的门,想叫她一起去,不知咋的,她没马上开门,也不知是谁敲门,等她开了门,门口已没人影。直到天葬结束,送葬的觉母们回来了,她才知道,原来七天前死掉的正是她开过玩笑的那个觉母!
  “这事对我的感触太深了。”多吉措摇摇头说。“死了七天,直到她被老鹰吃掉,我才知道死了的是她!她还那么年轻,平时看上去身体也挺好……好几天,我都无法从被生活玩弄的感觉中摆脱出来。无常,无常。如果她的死是在我意料之中的话,我是不会那么感触的。”
  “好了,”她停了一停说,“对今天的采访,我本没什么兴趣,就到此为止吧。”
  我合上笔记本。
  “好吧。”我说。“采访到此结束,再随便聊聊怎么样?”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我问她,过去对什么最有兴趣?
  对文学有兴趣。她说。
  于是我跟她谈起了文学。
  她说她以前读过不少中外文学名著。在文化人的圈子里,她也打过不少交道,可以说,她曾经也是很浪漫的。“当然啦,”她略带笑说,“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她的脸上显出了她本来想尽力掩饰的女性的温柔。我想,当初她在文化人圈子里浪漫的时候,追求她的公子哥们一定不会少吧。即便是现在,尽管已在青藏高原的恶劣气候中磨练了三年,夏季强烈的日照和冬季骇人的严寒,却没在她肌肤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若仍在红尘里浪漫的话,追求她的男人照样不会少吧?
  我问她现在还读点什么书吗?
  现在读书比过去读得还多呢。她的回答不无小小得意。过去没时间,心也静不下来,现在时间有了,心也静下来了,当然可以多读点书啦。现在读书,跟过去的感受也不一样了,比如对孔子,重读《论语》,就觉得这人很了不起,不是一般的人,至少是菩萨果位,不然他的见解不会如此深刻。
  你读的书从哪弄来?
  这还不容易,开张单子,书就给我寄来了。
  能说说你的家庭么?
  那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
  不过她还是简单地介绍了她的家庭。她是十几岁时全家随老子工作调动从外省来到北京的,已在首都生活了十几年,也可算是个北京人罢。家里姐妹四人,她最小。父母对她这个幼女从小就很疼爱。不过,对她前些年在家里拜菩萨可不赞成,对她要出家更是坚决反对。她来色达后,跟三个姐姐还保持一定的联系。
  她并不想抛弃父母。她觉得父辈过去马背上打天下,杀生太多,自己出家,带有一点替父赎罪的味道,若自己这辈子修行有成,能超度他们,那自己的心愿就了了。
  “从藏密的修炼方式来说,”她说这话时望着我,“按气脉明点来修炼,修出一定的功夫,达到一定的境界,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不过,不可满足于此……”
  我发觉有一股不小的能量向我涌来。我望望多吉措,她正抿着嘴朝我笑呢。
  真怪,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十四、年轻的大管家

  

  有人向我介绍,佛学院里管理汉人生活事务的管家,年纪很轻,修行很好,来佛学院出家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想找这位年轻的管家聊聊。
  管家法名智诚。
  一天中午,在大经堂门口跟这位穿藏僧袍的汉族管家打了个照面,他同意接受我对他的采访,约我两天后下午六点半去他屋里谈。
  问他住哪里。
  “我住的地方最好找了,”他举手一指,“瞧,这面山坡上最高的那间屋子就是。”我一看,最高处果然有一间方方正正的小木屋,跟下面的一大片木板房还隔着段距离,如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两天后我准时登上他住的高坡,却见最高处的那间小屋铁将军把门。
  我等了一刻钟,仍不见智诚回来。高坡上风很大,孤零零的房子外又无遮无挡。傍晚的山风吹在身上,已使人感到一阵寒意。我便往下走,随意走进一栋紧贴着山坡建造的屋子。
  屋里暗暗的,没开灯,有个年纪轻轻戴副眼镜的汉僧正在打坐。
  我想退出,汉僧叫住了我:“您找谁?有事么?”
  “我找智诚师,前天跟他约好的,您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噢,智诚一早去色达了,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你在这儿坐坐,他回来后要到这儿来吃晚饭的。”

  于是这位汉僧开了灯,跟我随便聊。他叫圆辉,来这儿出家才不久。这屋正是智诚和他的一个师弟智龙合住的。上面那间孤零零的小屋,是智诚的师父智开的,最近智开去外地云游,圆辉来佛学院后还没地方住,智诚就叫圆辉搬这儿跟智龙住一块,他自己住上头去了。
  正说着,智龙和一位广东居士有说有笑地进来了。智龙才二十来岁,高个子,光头,戴一副挺精巧的眼镜,穿一件锈有金丝花纹的藏僧服,那僧服的料子比一般的布料来得考究,带点光泽,像是绸缎。那位广东居士二十几岁,名叫朝晖,披一件大约是三十年前的老式呢料军大衣,穿一双裂开大口的船形皮鞋,头发蓬乱,边幅不整。他来自广东湛江,在这儿呆的时间也不短了。
  没多久,智诚也回来了。他的圆脸红扑扑的,额上还冒着热气,一进门就对我打招呼,说他到色达县城为学院办事去了,忙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回到学院,怕我久等,刚才是从大经堂那儿一口气奔上来的。
  坐下之后,他便谈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是九一年来佛学院出家的,那一年他十九岁。
  之前,他在成都市商业部门工作,当过几年售货员。每天上班下班,每月五号发饷,千篇一律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他觉得生活很枯燥、很无聊。他有一些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也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但吃喝玩乐只能暂时让人忘掉一些烦恼,过后,依然觉得生活很枯燥、很无聊。他看周围的不少人,活着就是为了钱,为了钱,有的人什么都不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自己不想当这种人,但他益发觉得生活的枯燥无聊。他问妈妈,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坏?为什么生活这么没劲?妈妈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他十七岁那年,有个年轻人租了他家的一间房子开诊所。这位年轻人是成都昭觉寺清定上师的在家弟子,也就是今天的智开师父。智开有时也跟他谈谈佛教佛理,他一开始不信,根本听不进去,后来不知怎的,觉得那人讲的佛啊神啊天龙啊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偶尔,他跟一些小伙伴也去昭觉寺烧烧香,但也只是玩儿似的。
  年轻人在他家开诊所时间不长,没几个月就走了,听说到哪出家去了。几个月,对人生只是短短一撇,但几个月结下的因缘,有时却会影响你的整个人生。
  第二年,他接到智开师从色达寄来的信,原来他到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了。信上说,那个地方极为殊胜,历史上曾有十三个佛的弟子在那儿的山坳坳里成就虹身,今天的佛学院已汇集了好几千人,几千人一起在山坡下的草坝子上念经,场面极为壮观……
  在这位年轻人的影响下,他们十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伴一起去昭觉寺皈依了佛门。
  下半年,晋美彭措大法王访问印度归国时,途经成都,歇脚于昭觉寺。他和伙伴们去昭觉寺拜见了法王。法王亲切而威严的相貌,令他心中顿时生起很大的欢喜心,觉得自己一下子跟佛法亲近了许多。
  可是,几个月后,不知什么缘故,日子的枯燥无聊,使他心中烦恼徒增,哪怕跟小伙伴们拼命胡闹,也无法排解。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在极度的烦恼之中,他忽然看到一本解说佛经的讲义,一拿起来,就被吸引住了。这本小册子使他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虽说“皈依”了佛门,可自己浑浑噩噩的举止行为和生活方式,哪象一个正信的佛教徒啊?至于对佛法的正见正解,更是连谈都谈不上!他下了决心,要改掉自己的坏习惯,静下心来,真心学佛。他上理发店把自己那一头男不男女不女的长发剪掉了,以此跟自己的过去诀别。他把自己一大批狂歌劲舞的音乐磁带也处理掉了,为的是要使自己的心能真正安静下来。
  从九一年三月起,他开始常去昭觉寺听讲有关佛教的一些入门引导、修法仪规,并经常念诵五字真言和上师会供,心里果然平静了许多。


六月,智开跟随索达吉堪布来成都,把他找去,跟他谈了不少有关索达吉堪布的事迹,并带他去拜见了堪布。见到索达吉堪布的第一眼,他就对堪布生起了强烈的依止心。堪布对这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也很有好感,对他讲了大圆满的一些道理,并为他灌了文殊菩萨智慧顶。为了能真正依止堪布,时时在堪布跟前闻听佛法,他心中生起了要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学法的念头。父母对他想离家出走的念头似有所察觉,有时泪水汪汪地婉言相劝,有时则态度坚决地表示反对。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怕别人来硬的,可最见不得妈妈掉泪,妈妈一掉泪,他的心就软下来了。他时常自己问自己:我该出家吗?我不该出家吗?
  九月,索达吉堪布一行去绵阳、五台山等处弘法回来再次在成都停留。他又和智开见了面,并听他谈起在五台山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的不少奇异景象。他印象最深者,是听智开说到索达吉堪布一行到了五台山后,一天去朝拜东台,车子开到一半,突然熄火,直往后倒,刹也刹不住,下面就是百丈深渊,乘客们都吓慌了,有人想跳车逃命了,可堪布镇静自若,端坐不动,众人见堪布这样,也多少安定下来。车子退到尽头,似乎马上要坠下山崖了,却突然停住,原来被横在地上的一根木头拦住了,谁也不知这根木头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众人下车,只见公路对面坐着一个小伙子,右手执釜,左手拿着一朵花。堪布问他从哪里来,答从山上来,问他去哪里,答去山下砍柴。小伙子将手中的花送给了堪布,堪布便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香味。堪布身旁的一出家人见了说:“这花有毒,不可闻!”堪布不为所动。小伙子问乘客讨了一盒火柴,转身走下山去,一霎眼就不知去向。索达吉堪布这时很平静地对那位出家人说:“这是文殊花,法王八七年到五台山来过。”到了善财洞,管理员拿钥匙开了门,只见供台上的蜡烛已自动燃起了火苗。有人联想到刚才那小伙子,会不会是文殊菩萨的化身?问索达吉堪布,堪布笑而不答。到了夜里两点钟,大白塔和文殊发塔突然放出一闪一闪的白光,附近寺庙上空还滚下大火球来。闪闪白光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人看见叫醒大家,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异像。只有那个出家人没看到,那晚他正好在闭关,门前的帘子又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等天亮听别人说起,他懊恼至极……
  出家人不打诳语。对智开所说,智诚是坚信不移的。他的出离心也坚定起来。他又去见索达吉堪布,问堪布明年他能否出家?堪布回答说当然可以,可那口气、眼神分明是在说:要等那么久么?
  果然,不出一个月,有一天智开突然又来成都找智诚,告诉他法王将举办一个极殊胜的大法会,这种机会百年不遇,叫他马上把东西理好,第二天一早就走。他担心钱不够,想把自己的一部变速自行车卖掉再走。智开要他不必为钱的事担心,但行期不宜拖延。
  当天晚上,他回家去拿东西。那段时候他住单位宿舍里,为了回家时不被家长看到,很晚才去。可那晚他父亲有点反常,很晚还没睡觉。见他回家拿东西,便问:你还回来么?目光里充满了疑惑。他说是来拿智开放这儿的经书,当然还要回来的。当他不得不编出这几句话来哄父亲时,心里一阵酸楚,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毕竟难以割舍……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他就赶到单位,把自己写的一张条子留在收发室,接着赶到新南门长途汽车站去买车票。不料,经马尔康去色达的车票没买到,父母却追来了。奇怪的是,他看到父母就站在离他三米多处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近在眼前的宝贝儿子!他抑制住心头涌出的对父母的歉意,不敢再多看家长一眼,侧转身走开了。在成都武侯祠那儿,也有一个长途汽车站,可去康定再转色达,他赶到武候寺,买了一张次日去康定的车票……
  他离家出走时,带着他的全部积蓄:二百二十块人民币。到色达时,全部家当还剩一百六十块。他在佛学院山坡上的一间草皮屋子里安顿下来,借了个热水瓶,连炉子、锅子也没一只,每天靠吃一点青稞和盐巴过日子。高原十月就下雪了,雪花透过草皮屋的窟窿掉进来,睡觉的被子上洒落厚厚一层雪……他的一个小伙伴智龙不久也来了,跟他睡一个草皮屋,跟他一起靠吃青稞盐巴过日子。那一年智龙才十六岁,过去在家里时何曾受过这种苦,差点掉下泪来,但并无一句怨言……几个月后,他们买了个炉子和高压锅,可烧点热的东西吃了,因为吃不起大米,就天天煮点土豆吃,水冻住了,土豆洗也不洗就扔锅里,加点盐和辣酱,煮出的汤里尽是泥巴。
  他到佛学院没几天就剃度出家了。先听索达吉堪布讲授《入中论》,听不懂。接着听《佛之戒》,稍可听懂些。直到听堪布讲授了《大圆满龙钦心髓前行引导文》,他感到自己对佛法才真正入了门。眼前豁然开朗,他由此感到对人生意义的认识有了一个升华。堪布为给汉人传法而翻译了很多密宗经论,牺牲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他由此对堪布生起更大的信仰之心和感激之情。
  到学院不久,正赶上龙多活佛教授修炼气脉明点的“札龙”密法,上下午一天两次。零下十八度的高原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大经堂里,四百多个学员坐在露天场地上,个个脱光上衣,依法修持。他也赤膊坐在这批人的中间。空中雪花飞舞,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身体上……他不能不惊叹佛教密宗法力的不可思议,那么多人光着身子在零下十八度的严寒中盘坐练功,整整十天,居然没一个感冒、没一个咳嗽的!


九二年春,他和智龙等几人在现在的这个山坡上开出一块平地,自己动手搭起一幢板房,因为缺钱买足够的木料,利用一面山石当了后墙。但总算不用再住尽是窟窿的草皮屋了。后来有了点钱,又将房子朝外扩大了点,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这一年,在法王倡议之下,他们二十个汉僧自己动手建造起能容几百人的“汉僧显密经堂”。挖地基,挑石头,扛木材,上大梁,全部力气活全由这二十个汉僧包了,每每干到天黑才停下。第二年三月,法王为新落成的汉经堂开了光。当他们为建造这所藏地历史上开创性的建筑物累得精疲力尽时,满以为这所给自己上课用的经堂造得够大的了,谁会想到,当初几十个学员坐在里头显得空荡荡的大教室,不过两三年就会挤得坐都坐不下了呢!
  来五明佛学院四年,他听堪布讲授了十多部密宗经论,并依法进行了认真的修持。四年来,他的感受太深了,觉得自己的收获太大了。可以说,在当今末法时代,这里确确实实是世界上最殊胜的一块佛教净土,能来这儿在法王和堪布的直接传承下修学密宗大法,实在是今生今世最大的福报。
  …………
  晚饭做好了,一大锅大米饭,一大盆炒土豆丝。
  香喷喷的大米饭,是到这儿来过的一批成都居士捐赠给佛学院的供养,前几天刚刚送上山,听说有满满一卡车。法王说,汉人不远千里万里到这儿来学法,生活上受苦了,这批大米全部发给他们。于是按人头计,凡目前正在佛学院学法的汉人,每人发给二十斤。我去正在建造的新汉经堂大殿里领大米时,只见手拿各种各样布袋塑料袋的和尚居士尼姑个个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高兴。问旁人,过去也常有这种“外快”么?过去哪有这种美事呦!一个和尚告诉我,多年来,这可是头一次呢!
  我也不客气,接过智诚他们为我盛的一大碗饭,和他们共进晚餐。我来这儿时间虽不长,但已发现这儿到了吃饭时间,不管你走进谁家,不管汉人藏人,不管你跟主人熟不熟悉,保管叫你坐下一起吃饭。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在印度创建僧侣团体托钵乞食时,已立下了有饭大家吃的规矩,但时过境迁,在今日商品经济大潮渗透到社会生活各个角落、无一样东西不要钱的情况下,比内地穷得多的这个高原山沟沟里,还多多少少能保留点有饭大家吃的佛门古风,也可谓是九十年代的一个奇迹了。
  饭后闲聊,屋里的气氛比刚才智诚一个人滔滔不绝要轻松多了。
  我问智龙:“你十六岁出家,家里知道么?”我以为他也像智诚那样悄悄溜出来的。
  “家里知道,而且父母也是同意的。”智龙稍带点得意说。
  “那你的父母倒真的很开通啊!”
  “我的脾气他们知道,要拦也拦不住,倒不如让我去,再说他们以为让我去庙里吃点苦受点磨练也有好处,过两年自然会回去的。”
  “你现在还想回去吗?”
  “我才不想回去呢!当今世界,这么殊胜的地方,到哪儿去找啊!”
  “你十六岁时,还在学校念书吗?”
  “我已考上了高中,但没去读,自己找了份工作,干了五个月。我到这儿来的路费,就是自己挣出来的。不过,我父母当初并不知道我来色达这种地方,他们以为我是去内地哪个寺庙出家的呢。”
  “你这个管家当了有多久了?”我又问智诚。
  “半年多了。”智诚回答。“当管家实在太忙,耗掉了自己很多时间,我真不想干,可是,这是上师的意思,你不想干也得干。好在管家每届为期一年,到明年三月我就可交班了。”
  “当管家可有什么报酬吗?”
  “没有,完全是尽义务的。不过,即使给报酬,我也不会拿,为大家做好事,也是积累功德、积累资粮呀,我怎么还能要求回报呢。”
  在佛学院,管几百人生活事务的“管家”,也可算是一个“官”了吧?在当今世界上,真正为别人不为自己----甚至连最低的薪水也不拿的“官”,除了这里,还能找得到第二处吗?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在评价巴黎公社的得失时,很欣赏巴黎公社制定的公社领导人收入不得超过熟练工人的规定,可巴黎公社毕竟因为只是一种空想社会主义的尝试而失败了。马克思在天之灵若到今日东方世界来走一遭,看看某些自称继承了他的衣钵的公仆们是如何穷凶极恶鱼肉百姓的,还不知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呢。
  “你离家出走后,家里后来怎么了?”
  “这几年我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但从未收到回信。这样也好,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否则,反而容易牵肠挂肚……不过,我还是经常想到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有时想起当年母亲为我而掉的眼泪,我的心里直到今天还会难受……”
  “当年和你一起皈依的那十几个小伙伴呢?”
  “除智龙和我来了这里,别人都早已上班去了。”
  “你能否说说学院每月给汉僧的八十元钱,是从哪来的吗?”
  “我刚来时,每月发三十元,那是从佛学院有时为藏民作法事所得的收入中拿出来的。法王去新加坡等地弘法后,从九二年八月起,新加坡的一批居士定期给佛学院一点供养,这样,每月给汉僧的补贴增加到八十元。其实,佛学院为藏民作法事,如天葬前念念颇瓦法等,汉僧并不参加,却分享了藏僧的法事收入,这真是法王对汉人的一片大慈悲心啊!”
  我忽然发觉,除了智诚,智龙、圆珲和朝晖三人都是戴眼镜的。
  “我在家时也是戴眼镜的,”智诚笑着说,“到这儿来了后,因为书看得少,眼镜就不常戴了。这并不奇怪,来五明佛学院的人,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可多着呢,像朝晖就是个大学生嘛,”他指着广东居士说,“当然啦,我可不是知识分子。”

十五、观天葬思无常

  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讲课时,几次说起“无常”:你们别看今天佛学院有这么多人,这是暂时的,世事无常,如幻如梦,哪一天法王走了,这儿马上就会冷落下来。堪布和活佛都有自己的庙子,都可回去,到时候汉人一个也不会留下……你们要经常想想无常的道理……他说这话的一个意思是要学员们珍惜目前能来此学法的机缘,抓紧时间,认真修行。
  多吉措跟我虽然谈得不多,谈的也是无常。
  无常,这是佛法义理中最基本的道理之一。
  被称为佛法之精义的“三法印”,法印之一即为“诸行无常”,其意思是说世上任何事物,生住异灭,刹那不住,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化,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以宇宙之大,皆由因缘和合而生,无不处于不断的流迁变化之中,人的生老病死,物的成住坏空,莫不如此,莫不无常。
  应该说,佛法中无常的道理,还不太难理解。曹操的《短歌行》中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咏叹人生的生灭无常。刘禹锡脍炙人口的两句诗:“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写出了世事繁华冷落的无常。
  不过,虽说无常的道理不难理解,要在生活中时时保持无常之心却也并不容易。你看有多少人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为的就是抑制不住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的贪得无厌……
  来五明佛学院后,如果你有机会看看人尸被鹰鹫啄食的天葬场面,再结合索达吉上师的讲课,你也许会对什么叫无常生起一点更切实的体会。
  从佛学院往下走,快到洛若山脚时,折向北,往上爬,翻过两座山,在一座山的顶上,有一大块平坦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小块方圆几百米的寸草不生之地,堆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乱石旁砌着一座石塔,石塔四周堆着一圈石墙--这就是从古印度起就被称为“尸陀林”的天葬之地。
  天葬多在中午进行。我头一次去看天葬,是在佛学院里吃过午饭后去的,因为去得太迟,等我翻过两座山赶到那里,人尸已不见踪影,只有乱石旁还剩几件撕烂的衣衫,一块砧板状的大石上留着些骨屑残血,一大群灰色的秃顶鹫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晒太阳,大概这是它们餐后小憩。
  据说,在释迦牟尼时代,鹫鸟头顶上原来也长满羽毛。释迦牟尼成道之后,一群鹫鸟经常在佛陀讲经的精舍上空盘旋,遇到佛陀一个人外出散步,鹫鸟们常常在他后面跟着走,有时还争着用头碰佛陀的手。佛陀问鹫鸟,莫非你们也想皈依佛门吗?鹫鸟们点头作答。佛陀便用手抚摸鹫鸟,经其摸过之后,鹫鸟头上的羽毛纷纷脱落,成了秃顶。后来,人们将佛陀精舍旁的一座山峰称为“灵鹫峰”。秃顶鹫鸟也就成了专门执行佛教“天葬”任务的豪勇之士。
  我想,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来一次,看看天葬的全过程。
  这种机会并不难得,就如一位哲人说过的那样,在人类的队伍里,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没过多久,又有当地藏民将一具裹得严严实实的死尸送到佛学院来,临近中午,等院里的喇嘛为死者念过颇瓦经,这具死尸就被乡里开来的一部老掉牙的二吨卡车载走了。
  有几个喇嘛正往山下走,我想他们可能是去尸陀林的,便急急忙忙追上了他们。果然,那几个喇嘛跟死者有点沾亲带故,是去参加天葬的。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有个喇嘛见我拿照相机拍路上的风景,对我说:这里有规矩,等会儿到了尸陀林,你可不能拍天葬的照片哇。
  我说:我不拍死人照片,我打算拍几张老鹰的镜头,这总可以吧?
  “噢,老鹰。”这个喇嘛点点头。“拍老鹰可以。还有,最好不要跟天葬师说话,我们也不跟他说话。”
  赶到尸陀林,只见有一具尸体已放在石滩上。同去的喇嘛告诉我,这不是他们刚才念过颇瓦经的那具尸体,二吨卡车要绕个大圈子才能上来,还没开到这里。
  过了大约半小时,有个身穿黑色服装的藏人,背上驮着个死尸,从山的平顶那一头一步一步走过来了。背死尸者就是天葬师,背上驮的正是破卡车送来的那具死尸。在藏地,听说干天葬师这一行的地位很低,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死人的晦气,所以一般的人见了都避而远之。
  天葬师刚把他背上的死尸放下,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个藏人赶着一匹马儿驮着个死人来了。藏人将死人放下后,跟天葬师不知谈了些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钱,数出几张给了天葬师----我猜想那是付给天葬师的酬金吧,随即骑着马儿离开了。
  高原的正午阳光强烈,几具死尸在强烈的日照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一群喇嘛聚坐在一起,拿出随身带来的经文,为死者再次念经超度。和他们坐在一块,我不会念藏文超度经,就在嘴里默默地念诵莲师心咒,祝愿死者的灵魂早日得以往生……
  一大群等着执行“天葬”任务的秃顶鹫鸟,早已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列队等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天葬师手执利刃,割断三具死尸身上的绳索,然后用绳子一一套住他们的脑袋,拴在一根木桩上,这显然是为了不让鹫鸟争食时将死尸拖走。

我发觉我的视线有点被石塔石墙挡住了,就站起来换个位置再坐下,这样离天葬师的距离也更近一些。
  天葬师又舞动利刃,扭动胳膊,或用刀割,或用手扯,将裹住三具尸体的衣物全部扒光,三具已显干瘪的裸体便蜷缩着身子侧卧在石滩上。两具尸体肤色深黑,显然为男性,一具尸体皮肤黄白,当是女性。
  我忽然觉得我独自一人坐得离天葬师这么近,太招摇了,就朝坐在一起仍在念经的喇嘛那儿挪回了几步。我刚挪开,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呼呼之声,回头一看,吓我一跳,原来是一大群灰色的鹫鸟正从山坡上跑下来,越过我刚才所坐的位置,朝着三具死尸猛扑上去!显然,我刚才坐在那里挡住了它们的路,不然,它们早就冲下来了。
  天葬师已让在一旁。几十只鹫鸟争先恐后地扑向目标,叠成了一座活的鸟山,个个使足了内劲,却不出一声,急吼吼地撕扯、啄食,急吼吼地往喉咙里吞咽。为了争夺一片人皮、一块人肉,有的老鹰甚至殴打起来。
  末法时代,曾受过佛陀剃度的鹫鸟的后代,再也没有了当年它们的祖先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
  我取出照相机拍了几张鹫鸟争食的镜头。
  过了一会儿,天葬师闯进鹫鸟群,一手提起尸体的手或脚,一手以利刃挑开尸皮一捅到底。当天葬师干活的时候,群鹫都很识相地让开了,看得出来,就象狗的主人那样,天葬师早已在这群秃顶大鸟中树立起不可动摇的权威。
  头一阵疯狂的抢食过后,有些已食至半饱的鹫鸟从鹫堆里退出来,让那些一开始站在外围没挤进去的同伙能在第二轮抢食中一饱饥肠。
  三具人尸的皮肉已被啄食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具血红的骷髅以及三颗坚硬的头骨。不少鹫鸟的嘴巴和脸被人血染成了红色,看上去面目狰狞,挺骇人。
  进行到这一阶段,天葬已近尾声了,这时天葬师抡起铁斧,将人的骨骼放在大石板上砸得粉碎,然后让老鹰全部吃光……
  三具人身,两男一女,几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也许他是个富者,家有牛羊成群;也许他是个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不管他是富者还是穷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青年,他(她)都有七情六欲,都能吃喝拉撒,可大限一到,概莫能外,再活蹦乱跳地位高贵的人,一瞬间也变成了毫无知觉的尸体,未几又变成了血淋淋残缺不全的骨架,直至被重斧捣碎全部落进鹫鸟的肚子里……
  天葬古已有之。藏地最出名的天葬场在西藏直贡梯,为藏密嘎举派大师杰瓦·齐天贡布开辟,传说这座天葬台是四个空行母从印度龙树菩萨亲辟的司瓦采天葬场搬来的,很多藏民以死后能到直贡梯来施行天葬为人生最好的归宿。喇荣山中的这座天葬台,过去色达之外知道的人不很多,随着法王在这儿创办的五明佛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这座天葬台在外界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有些死在百里、数百里外的人,其亲属也根据死者的遗愿用汽车或马匹把遗体送到这儿来。通常,在正式天葬前还要先把遗体送到五明佛学院去,请佛学院的喇嘛为死者念上几遍超度经。汉地的不少寺院,对外做佛事是明码标价的,尤其是南方的寺院,收费动辄数千元上万元。法王为五明佛学院立了个规矩:为死者念经超度,是出家人的义务,千万不可加重死者家里的经济负担,家属愿给多少就给多少,哪怕只给一分钱,出家人也要尽心尽力地超度死者往生。
  从佛法的角度看,人生难得,布施可贵,佛祖释迦牟尼的前世就曾舍身喂虎喂鹰,但常人活着时难以用自己的身体来布施,人死之后,将遗体布施给翱翔苍穹的飞禽,正是让死者最后一次积累大功德,有助于让脱离了躯壳的识神更好地往生。这亦可以说是天葬这一殡葬形式所蕴含的内涵吧。
  再回到佛法所说的无常上来。何谓无常?眼前这天葬一幕,不正是对无常的一幅真实的写照麽?
  《金刚经》上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上万事万物,由生住到异灭,都在不停地动,不息地变,没有任何一成不变的东西。对突变、质变,人们往往容易看到,对渐变、量变,就往往容易被人忽视。你若只看到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似乎日久天长、永恒不改,你若以为某些冠冕堂皇的东西真能千秋万代、永世长存,那你有时就难免会陷在无常的烦恼和苦果里无法解脱了。
十六、科大数学硕士生
  法名圆宏。国内有点名气的某科技大学九一届数学硕士毕业生。毕业后在某大城市邮电学院从事科研工作。九三年来色达五明佛学院求法,第二年在学院出家。现年三十岁。
  经圆晋师的介绍,我跟圆宏约定,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找个地方谈。
  第二天上午,正好法王要离开学院去某山洞短期闭关,每日例行的大经堂讲经活动暂停几天。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上的课结束后,学员们便没什么事了。
  我对圆宏说:“走,咱俩到小饭馆去坐坐吧。”
  圆脸,大耳,戴一副圆形眼镜,一脸书生气的圆宏说:“时间还早,到我屋里去坐坐吧。”
  我说,你回去还要做饭,太麻烦了,还是去小饭馆吃顿现成的吧,我请客。
  他不吭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同我一起往山坡下的一个小饭馆走去。
  他身穿一件宽大而破烂不堪的藏僧袍,咋一看,像是肩上胡乱堆彻着一堆红色的破布。僧袍的面子油黑蹭亮,好几条裂开的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灰白的皮里。他脚上的一双跑鞋也早已开裂,脚后跟露出了一大截。像他这样不修边幅的出家人在佛学院里并不少见。有些修苦行者比他还要落拓不羁。但他脸上的那股子书生气,他不经意间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显示出一种难言的飘逸潇洒。
  我问:你穿的是藏地的僧服吧?
  “严格说起来,这不能称为藏服。”他说。“释迦牟尼当年就是穿这种披肩式的宽松服饰的,传到汉地后,武则天把它改成了汉服,藏地的佛门弟子将它一直保留到现在,而汉地的僧侣反而不穿了。”
  进了小饭馆,四五张小方桌都空着。入座后,我关照掌柜的为我们炒两个菜做一个汤。掌柜的五十几岁,也是到这儿来学法的一个学员,内功有相当基础,人瘦,但别人穿一两件毛衣时他仍只穿一件短袖衫。因为过去在食堂干过,便受学院委托办起了这个小饭馆,不以盈利为目的,纯粹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点方便。这两菜一汤加上三碗大米饭,后来一结帐,一共十多元,用当地县城小食店的标准看,也够便宜的。当然,若以一个月只有八十元的开销来看,则又当别论了。
  圆宏对我说,他这个人不善言辞,比较内向,过去很少同别人谈论他个人的经历和见解。不过昨天既然已经答应跟你谈,那就谈谈吧。
  他说,他较早就对佛教有一定的兴趣,但过去从未想过要出家的事。九一年科大数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他被分配在某市邮电学院干了两年,从事邮电程控科研。九三年五月,曾去广东顺德两个月,为“万家乐”的程控交换设施编制程序。在广东干活,收入很高,尤其他是搞编制程序的,专业技术性很强,赚钱更容易。广东近些年发展很快,经济上取得的成就确实不小。但是,广东的社会风气令他失望,穷富差异越来越大,道德水准极度低下,有钱的人生活越来越腐化、灵魂越来越肮脏,打工仔的头脑也很空虚,晚上不是赌博就是看黄色录相。
  在邮电学院上班时,他曾去了一趟青海,跑了几十个县,走访了十几个寺庙,不能说一无所获,但并没找到他想找的心目中的上师。
  他是从一个朋友那儿得知色达五明佛学院的一些情况的,便很想到那里去看看。九三年七月,他揣着在广东赚到的一些钱,来到了青藏高原上的五明佛学院。就像对任何事都不盲从一样,他刚来佛学院时,像他去青海一样,主要也是想考察一番,带着点试探性的,并没打算久住,更没想到出家。但一旦来到这里,五明佛学院就将他给吸引住了,这儿跟他在内地朝拜过的许多寺庙许多僧侣截然不同,这儿是另一个世界,是佛在末法时代的一个正法世界。他在这儿考察越多、越深入,对这儿生起的信心也就越强烈。他说他过去苦苦寻觅“善知识”,找来找去没找到,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上师。真可渭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汉地的许多学佛者,如果找不到一个好的“善知识”,就免不了要多走弯路。他来这儿以后,在上师的加持下,自己的身心逐渐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一年以后,水到渠成,他在佛学院出了家。

他觉得自己对世界真相的认识,比过去深刻多了。他对我说,像佛法所说的“缘起性空”,是佛法的一个根本问题,也是宇宙的一个根本问题,世间人未必不承认因缘所生,但往往没进一步思索下去,而佛的伟大,就在于他的思索比常人更深入更深刻,直达根本。你看到一棵树,有一定的形状、一定的颜色,你就说这是一棵树。但实际上,这既是一棵树,又不是一棵树。它是一颗种子,在一定的土、水、热的条件下,依一定的因缘而成为一棵树,但最终它又会化为朽木腐土……你若只看到眼前的一棵树,看到它单独存在的“自性”,那就是一种“执著”……
  他认为出家人与世间人的根本分别,更在于对“前后世”的认识不同。不少世间人不承认“前后世”,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的心为世俗所扰,十分散乱,潜力发挥不出来,无法看到这一点。另外,长期以来某种宣传的影响,也使世间人对“前后世”等有一种下意识的否定态度,只有少数人才能摆脱这种影响。通常,只有在高度入定的状态下才能看到自己或别人的“前后世”。承认“前后世”,这并非是佛法所独创,古印度修禅定者,以及不少教派,也可看到“前后世”,现在气功界中有的人也可看到。对“前后世”的领悟,取决于你禅定的能力。他感到自己的心比过去平静多了,入静入定的能力已大有提高。
  学佛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解脱。一切有为法,都是无常的,一切日常享受,也都是无常的。你若执著,只能为自己带来烦恼。佛法讲“无我”,人是精神与物质的因缘结合,实际上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我”。
  到这儿来了以后,他对宁玛派的修行方式也有很深的体会。去年冬天,在最冷的日子里,外面冰天雪地、寒风怒吼,汉经堂里,一百多个汉人上身脱光、下穿特短练功裙练“札龙”,一天一小时,连续十天,绝大多数人都坚持下来了。他自己坚持了几个月。通过练“札龙”,最大的收获是,体质增强了,气脉调顺了,为继续修行以至获得证悟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他深刻地认识到,现代科学越发展,便越与佛法接近。现代科学上的很多疑惑,要通过佛法才可真正解决,爱因斯坦能提出相对论,就跟他对佛法的了解有关。对现代人来说,佛法不仅是智慧之门,还是快乐之门。一个人要快乐,就应对佛法有所了解。瞎子用手摸索着走路,很痛苦,瞎子若有眼睛,不用再靠手摸着走路,还可欣赏两边的风景,该有多好。佛法就是人的一双眼睛,使你眼明心亮,生活得更健全、更快乐。这儿的生活条件确是很差,但你心中有追求,对条件差便不会放在心上。现在若要他再回到城市生活中去,那才是真正的受苦呢!他现在感到很自信,对宇宙的真理已认识到,心中不再有什么疑惑,下一步只是进一步证悟的问题,但这条路肯定是走对了。至于生理上的需求问题,这要看你能不能左右它。在读大学时,对异性也曾有过不少妄想。现在,通过修行,达到身心最健全的状态,就可左右自己不被“五欲”所束缚,就能控制它。他现在已基本上能达到了。
  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他说,老家在湖北的一个小地方,他的中小学是在湖北读的,当地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更别说是研究生了。到色达以后,他给家里写过信,以免他们挂念。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他最小。他的父亲因他出家而气得大病一场,现在已好了。有个姐夫,对他是支持的,认为一个人应该走自己选择的路,有时还给他寄点钱来。
  他又强调说,上师的加持,确实很重要,同样一篇经文,你自学,跟上师为你念诵之后再学,效果就是不一样,有上师的传承,你的进步就能快得多。上师的成就越高,受持者也就越容易有所成就。在佛的正法时代,释迦牟尼一句话就让你得到成就了。他觉得这儿的上师,是有大成就的,不仅是法王一个,还有好几位堪布、活佛,都很有成就。像这样殊胜的机缘,确是千载难逢。因此,一定要把上师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在上师面前,一定要恭恭敬敬,切不可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当然,他又说,能来这儿的人,也不简单,汉地学佛的人,何止几千万、上亿人,跑到这海拔四千米高原上来的,毕竟不过几千人呀!
  掌柜的将两菜一汤送上来了。饭,自己拿碗自己打,吃完了自己报个数。
  像我见到的这儿大多数出家人一样,他的胃口很好,但他吃得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很有一番风度。


十七、航天部来的两位女居士

  

  中国的航天事业,在当今国际上占有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
  中国国家航天部,站在当代中国科研领域的前沿阵地。
  在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传授传统佛教密宗宁玛派法理的佛学院里,我在无意中遇到了来自北京中国国家航天部的两位女居士。
  一天晚上,我去汉经堂找智在师。之前,索达吉堪布对我说过,有关他近年在佛学院译经、讲经的情况,他自己没有统计,不过他的一个弟子智在正在帮着收集整理,我想了解什么,可去智在那儿问问。
  汉经堂里静静的,光线暗淡。尽管那里林林总总挂着不下几十盏各种各样的灯,可到了晚上,为节约用电,只开一两只最普通的白炽灯泡作照明用。有十几个学员聚在汉经堂里----多为女性,分成了几摊,有的在用电炉做晚饭,有的正在吃晚饭,有的在闭目盘坐,也有的好象什么都没干。
  汉经堂里的一台复印机是由智在管理使用的,常有学员找他复印一点学习资料。听说他来此出家已两三年。我走近复印机,问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子:“您知道智在师去哪了吗?”
  女子回答:“他出去了,过一会儿大概会回来的。”
  这女子三十几岁,说一口北方话,梳一头短发,脸被高原的日光晒得黑黑的,比这儿大多数汉地来的女众都黑。
  “您打哪来?”我问。
  “北京。”那女子回答。“您呢?”
  “上海。”我说。
  “您好象来这儿还没多久吧?”
  “是的,不过两个星期。您呢?”
  “半年多了。”
  于是我跟她随便聊起来。
  她在北京航天部工作。高中毕业后,因为没考取大学,当时还很懊恼,她好学习,太想上大学了。对佛学、佛法什么的,过去没接触,也谈不上什么印象。有一次,她看到一部电影里有蒋介石上五台山参佛的镜头,心中忽然动了一念:“佛”到底是什么?连蒋介石这样的人都要参佛,那“佛”一定是很不寻常的吧?
  后来她就读了一些介绍佛祖生平和佛学佛法的书籍,还看了几部佛经。她觉得自己的眼界豁然开朗了,一个新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她过去读过的书不算少,可却从来不知道,“佛”,原来不是一个抽象的神,而是一个人,一个跟普通人一样的人呀。但是,“佛”毕竟又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他已大彻大悟,成了一个觉悟者,这才被称为“佛”----“佛”的本意,就是“悟者”啊。
  她从内心感受到佛法的博大精深,太了不起了,早先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没读到佛书经书呢?好些书都白读了。
  去年,她皈依了佛门。
  “你对气功怎么看?”她问我。
  我认为当今不少人由对气功的接触而进入佛门,在这一点上,气功之功功不可没。至于有人借气功以敛财,这就不好了。
  她说她同意这一看法,气功引导不少人进入佛门,确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时旁边有人插了一句:“气功大多是外道,是旁门邪道。”
  “不,不能把气功称为旁门邪道。”她正色说。“佛法中就包容了不少气功方面的内容嘛!”
  我不想跟插嘴的人争论气功的邪正是非问题。我仍然跟这位来自航天部的女子就她学佛的经历谈下去。
  她说她对四川并不陌生,航天部直属的一个最大的卫星发射中心,就在四川西昌麽。可奇怪的是,她以前居然从没听说四川还有色达这么个地方,直到去年,才听说四川有个地方叫色达,在色达的山沟沟里有个很大的佛学院,于是就萌发了想到色达佛学院来看看的念头。
  今年二三月份,她来到这里,当时没地方住,就睡汉经堂里。那时候,天气很冷,高原上那个冷啊,现在想想牙齿还打颤。有整整两个月,她晚上睡觉没脱衣服。
  不过,她说,也不光是她一个人冷,也没听说冻死了谁,也没谁因为天冷逃回去的。
  刚来时,她并没想长久呆下去,但来了以后,就感到这儿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她牢牢地吸引住了。单位里曾多次催她回去,一开始她还有点顾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现在她已辞掉了工作,这样也好,干脆就不想这些那些了。
  她有个女儿,两岁多,现放在托儿所里。空下来时,她常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尤其刚来那阵子,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更重,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跟丈夫的关系是正常的,她说,没什么不好。

什么时候回去,还说不上。这儿太好了,她很想听法王作“大幻化网”的传承,很想参加明年五六月份“大幻化网坛城”的开光活动。目前她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出家的问题,她很难放弃作为一个母亲、妻子的责任。人固然不可只顾今世不考虑来世,但今世的事情也首先要处理好。有些事,太难两全了……
  智在师回来了,我跟这位女子的交谈也就结束了。
  她对我说,她平时很少说话,从来不像今天晚上这样说了这么多话。至此,我跟她彼此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呢。分手时我跟她互相交换了名字。
  我跟航天部另一位女居士的接触,是在佛学院的小饭馆里,就是我请数学硕士生圆宏师去学院小饭馆吃饭的那一次。在圆宏和我的谈话接近尾声时,有个五十几岁的女子来饭馆吃饭,不待邀请,便投入了我和圆宏师之间的谈话。
  “从八几年至今,我提前退休前,我的社会活动很多,我接触过的人也很多,可真正令我心服的,没几个人。对这儿的索达吉堪布、古比堪布,我是特别佩服,有德又有才,太了不起了。法王,当然更不用说了。还有,就是北京的张香玉,我对她也很佩服,那可是真功夫啊。我是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会员,我自己也炼气功。八九年十二月我去北京北郊张香玉的研究所排队就诊,整整排了五天五夜才轮到我!有人愿意出二百元钱买我手中的排号,我不干……”
  这位女子戴着副眼镜,披一件军大衣,言语间透露出她丈夫是个有点“位置”的人,可能是位部队首长吧?她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一谈起气功,顿时就眉飞色舞,劲儿十足。
  我问她打哪来?来多久了?
  “哦,我是北京国家航天部第一研究院搞科研工作的。我来这儿三个月了,不想自己做饭,就天天在这里搭伙。”说起她的单位,她是很为自己在航天部搞科研而自豪的。
  一听她在航天部工作,我马上想起不久前晚上我在汉经堂里遇上的那位女居士。我问她,某某也是航天部来的吧?她跟您是一个单位的吗?
  “不,某某是第三研究院的。她刚刚回去了。”
  某某回去了?听到这消息,我觉得很奇怪。
  “是的。她单位和她丈夫先后打来十三封电报,催她回去,她丈夫还给法王写了一封信,请求法王叫他妻子回去。这次,是她丈夫赶到这儿来了,非叫她回去不可,不然就跟她离了……”
  哦,还有这么回事。
  我问这位航天部的科研人员,来佛学院三个月,天天在饭馆吃饭,这笔开销可不小,干嘛不跟别人一起做饭吃呢。
  她说她不想麻烦别人。
  我问她住在那儿。
  就住汉经堂。她说。于是她向圆宏和我抱怨,说是住在汉经堂里的一对母女,到了半夜,那位母亲总是发出惊恐的叫声,搅得她夜夜睡不好觉。
  圆宏说,这说明惊叫的人身上有魔纠缠,在汉经堂里,佛的加持力是如此之大,魔当然受不了啦,等她身上的魔一被驱走,就没事了。
  这位北京人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张香玉如何如何,张香玉如何为别人治病,张香玉如何被有关部门抓起来……
  等这位北京人一口气谈完了张香玉如何如何,圆宏师对她说,张香玉突然获得的神通,可能是某一种神灵的“附体现象”,学佛的人,对气功,对这种神灵的“附体现象”,不可迷耽过深,否则,会影响对佛法的正见。
  “甚么?难道我不信佛么?”这位航天部来的女子提高了嗓门说,“我如果不信佛的话,能化几千块跑几千公里到这儿来的么?为了到这儿来,我不知损失了多少东西哪!”
  饭菜已做好,掌柜的把菜端上来了。
  大家不再说话。吃饭。我至今不知道这位航天部来的女子的名字。

十八、千载难得琉璃身
  这儿没有星期天,连国定假也不例外。每月藏历初十、廿五放两天假。听说藏历跟农历大致相合,有时差一二天。这一天,是农历八月二十五,跟藏历显然相合吧,佛学院放一天假。我打算去一趟色达县城,拜访县上的几个头面人物。
  九点钟我离开佛学院。下山很省力,不到半小时就走到洛若山脚下。只见已有二三十人等在公路边候车,都是从佛学院下来的,喇嘛和尚尼姑居士都有,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聚成好几个小圈圈。圆晋八点多就等在这里了,可还没搭上开往色达方向的车。
  于是我站在公路边,也耐心地候车。机会显然不多,等了半小时,才有一辆卡车经过,不少人朝它招手,可它没停。这辆车装得满满的,即使停下,也上不了几个人。
  有个戴眼镜的汉僧,身上仿佛有一股磁力,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人三十几岁,面目清秀,身材瘦削,披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色藏僧服。他的一双眼睛不大,但十分深邃,透过镜片,两道目光似乎能把你看穿。
  走到他身边,做了自我介绍,便跟他攀谈起来。
  他法名善宝,今年六月来佛学院。在此之前,他走过好些地方,到过的寺庙有好几十个,来到五明佛学院以后,他感到只有这里才是修行人真正的极乐世界。
  他过去修的是净土宗,后来对密宗产生了兴趣。他说,不管是这个宗还是那个宗,总之都在佛门这一道大门里,不管修这个宗那个宗,他对诸佛、诸菩萨的信心是一样的。而从根本上说,佛教是一门经得起实践考验的真正的科学,太空人、飞船、飞碟等等,来时一片光,去时一道光,实际上皆是修行者达到菩萨果位后的某种显形。平常人的大脑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功能,修行成道者能够调动起人的大部以至全部智慧和潜能,所以能达到常人达不到的水准,例如五眼六通、一身可同时化为千百身等等。
  六月上旬,他去成都昭觉寺看望清定上师。上师对他说:“六月十二**一定要来成都。”
  那段时候,他正在四川普光寺驻庙修行,离成都有两百多里路。到了六月十二日这一天,他如期赶到昭觉寺,原来,色达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法王外出弘法归来经过成都,驻锡昭觉寺,清定上师要他来见见法王。法王和古比堪布、门措空行母单独接见了他。他一见法王的威仪就生起了欢喜心和依止心,决心跟着法王修学密宗大法。古比堪布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他回答说七八月份。法王说:“你等什么?出家还要等什么?”古比堪布也说,要来就赶快来,不要错过机会。临走,法王赠给他一张照片,还在照片背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回到普光寺后,他悄悄收拾东西,打算尽快动身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但是,他因为近几年一门心思修佛,基本上没去上班,没有工资,囊中羞涩,连买一张去色达的长途汽车票都很吃力。这可叫他犯了愁。正在这时,他贴在墙上的法王照片忽然对他说起话来:“你出家修行不要为钱的事而担心,你虽是个凡夫,但你的心是清净的,到时候有人会来供养你……”
  临走那一天,当地很多老乡来送行,而且拿出钱来送给他。当地很穷,他怎可收老乡的钱呢?可老乡们都说:昨天夜里,观音菩萨在梦中告诉我们,说你是晋美彭措大法王的弟子,要去法王身边修行,缺少盘缠,叫我们来供养你。他很受感动,仍不肯收,但泪水噗噗掉了下来。老乡们一定要他把钱收下,否则他们怎能回去呢?……
  他推辞不掉,不得不含泪收下了这一笔笔带着老乡体温的钱,一共六百四十块。靠这笔钱,他来到佛学院初步安顿下来。
  到佛学院当天下午,有人对他说,你想出家,要过四个月考察期以后才行。他说他想马上出家,不会等那么长时间。
  第二天,他登门拜访龙多活佛,想请活佛给他剃度。龙多活佛面露微笑,对他说:你已经剃度了。他摸摸自己的头皮,咦,头发不是还在么?活佛笑着说:“刚才你一进屋子,我就为你念过经了。”龙多活佛还为他的衣服作了加持,勉励他在这儿好好修行,日后定可有所成就。活佛说: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到这儿来,若不好好修行,不仅对不起这儿的上师,也对不起你自己啊!
  …………
  直到下午一点钟,开过来一辆空的东风牌大卡车,被大伙拦下来,在路旁等了老半天的二三十个人想去色达才算有了着落。汽车开五十分钟就到县城了,可你要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四五个小时呢。
  善宝师是要和六七个同道去年龙拜见一个名叫久美彭措的高僧和名叫嘉瓦拉姆的空行母,当地不少人把久美彭措和达热拉姆称为佛父佛母。他问我是否跟他们一起去年龙见见佛父和佛母?听说这位高僧和空行母很了不起呢。我说好呀。于是到了色达后,又和他们六七个人一起设法包了部卡车去年龙。关于去年龙的这段经历,我另作专门介绍,在此暂不赘述。
  因着和善宝师一路同行,我和他的谈话又得以继续下去。
  他向我谈起了他的颇不寻常的身世。他出生不久,便显出与众不同的聪明,几个月便会走路说话,一条街上的邻里都很喜欢他,争着要抱他逗他玩。可以说他从小就吃遍了整条街上的“百家饭”。

迫于生计,他还没满周岁,母亲就去重庆一家绵纺织厂做工,把他托给一个邻里照看。谁知没过几个月,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变得透明,五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抱他去一家又一家医院就诊,所有的医生都对他束手无策。最后,眼看他已奄奄一息、无药可救,一家大医院提出,愿用两头牦牛将病孩换下,作医学标本用。在五十年代后期,二头牦牛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作父亲的心动了,但不敢作主,给在重庆的母亲拍了电报。母亲接到电报就赶回来了。她坚决不同意,再穷,也不可把亲生骨肉卖掉,既然医院治不好,那就不治了,要死也死在家里。于是把他从医院里抱了回来。
  这时,街上来了个疯疯颠颠的老头,穿着破破烂烂,像个叫化子,当地人都叫他“哈子”,意为举止行为不正常的人。“哈子”来到他家门口,不走了,对他家里说,他是来找他的徒弟的。他父母问老头,这儿哪有他的徒弟?老头说那个快病死的小孩就是他的徒弟,还说小孩身上有三块胎记,在什么部位,是怎么怎么个形状。他母亲很惊异,那老头说得一点不错,除了他这当母亲的,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连孩子他爸也说不清楚呢。父母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反正儿子已没救了,不如让老头抱去试试看吧。
  他六七岁那年,老头把他送回了家。那时他的病已痊愈,从外表看,除了平时不肯多说话,说起话来稍稍有点口吃,一切已跟常人无异。但实际上他跟常人已不一样,常常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旁人看那座山上,光秃秃的,连一棵树也没有----树在前些年“大跃进”的滚滚洪流中被砍倒了“大炼钢铁”去了,可他就能看出,那山上有座寺庙,当然,那只是一座曾经有过的建筑物,用现代的语言来称呼,或是一种“残留信息”吧?
  他回家后,若说跟常人还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小小年纪的他,对佛菩萨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仰慕和崇敬。那时,“文革”的浪潮已经兴起,当地许多寺庙已被造反派、红卫兵砸得粉碎。他常常晚上一个人跑十几里路去当地一所寺庙的旧址拜菩萨。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一到晚上就常有很多善男信女悄悄地来这座被毁的寺庙前顶礼膜拜,到了子时(半夜十一时至一时),从一块山崖上,可清晰地看到一个观音菩萨端坐莲台的像,持续一二个小时,然后化为一片光明溶入更高的虚空夜色。据说,当地公安局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后来他身着便装趁着夜色来这儿看个究竟,结果也亲眼看到了这一神奇的景象!打这以后,当地的公安人员、治安人员对前来进香拜佛的百姓不象过去那般气势汹汹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收缴信众的香烛供品了。
  他上小学时,功课很好,在班级里不是当学习小组长就是当中队长。小学毕业读中学,读书成绩依然很好,老师一直叫他当班干部。初中毕业后考取县城高中,很多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须知当地初中生能考上高中的至多十分之一呀。恢复高考后再考取大学,在当地就像从前乡里出了个秀才、举人似的引起哄动了。而他不仅考上了大学,还前后一共拿到三个大专文凭:除了他正式就读的全国某公安学院毕业文凭外,还有某大学中文系和某中外文化学院的函授毕业证书。
  他从小立下志向,最想当的是警察、记者、医生这三种职业。当他长大后,老天不负有心人,这三种职业他都正式或非正式地干过了,而且干得都很出色。拿看病来说,有些很重的病人,象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妇女、脚被车子碾伤几十年的老农等等,他念上几遍观音心咒,请诸佛菩萨一加持,疑难杂症马上就好了……
  他干得时间最长的,或者说,他的本职工作,是公安。大学毕业后被分配至某市公安部门工作,至今已十多年了,曾多次评为先进生产者并且是单位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的师傅是全国公安战线的劳动模范,其貌不扬而武艺高强,跟着他师傅追缉坏人,往往旗开得胜、手到擒来。可惜师傅的为人过于正直,这年头正直的人吃不开,所以一直没给提上去。
  他一开始想当警察,是要作一个国家真理的捍卫者,作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他觉得人不是生下来就是恶的,犯罪,与社会和环境的关系很大,要减少犯罪,归根到底要从改造社会着手。他认为佛法是改造社会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最好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对学生讲点佛理佛法,提倡放生、发慈悲心。如果人人都能从小就遵守三皈、五戒、十善,那么这个国度就必然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礼义之邦,社会秩序就必然会比现在好得多。
  …………
  从年龙回到佛学院后,我去善宝师屋里坐坐,又跟他作了进一步的深谈。他的屋子建在学院东南面的半山坡上,面积不大,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他这人给人的印象一样:清清爽爽,明明朗朗。
  他跟我谈起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他的父亲,兄弟姐妹共有十六人,有的在国民党中统、军统中担任要职,有的参加共产党为革命献出了生命。他父亲曾是蒋介石侍卫团的成员,镇反时被打成“特务”,吃了很多苦头。后逃到马尔康,隐名埋姓,混口饭吃。在马尔康他父亲娶了他的母亲----一个地主家的放牛女,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母亲在马尔康生过四个孩子,前三个都饿死了。活下来的一个,前些年当兵去了。五十年代后期,他家回到汉地谋饭吃。母亲进了重庆的一家纺织厂当纺纱工,一个月才四块钱工资,她在厂里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掉两块,还有两块拿回去养家糊口。
  她母亲生他之前,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鱼塘,鱼塘很小,可是鱼塘里的一条鱼很大,在小小的鱼塘里呆不住,拼命要从鱼塘的浅水里跳出来……
  当我在善宝师干净简洁的小木屋里,听他敞开心扉,谈他的家庭和他本人的经历时,就象是在听一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故事,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虽然已经出了家,而且在修行上也很吃苦,可在他的胸膛里,依然跳动着一颗忧国忧民的火热的心……
  八九年四五月份,他在四川某地的一个山洞里闭关。深度入定之后,洞穴外的世界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展示出来。他看到了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惨剧……后来,有人把他从局机关一脚踹到一个派出所去了。对这一惩罚,他泰然处之,去派出所上班,他行动的自由度反而比过去大了,这有何不好呢。
  末了,善宝师说,一定要多放生,这是第一结累功德的。你看这儿的牛羊,你若对它们念经,它们的眼光会变得特别亲切。有一次,他跟别人说起,佛学院里的那只黑山羊,以前是个修行的老比丘,结果那只山羊马上拱到他怀里来,十分亲热……
  一位一起去年龙的女居士,见我跟善宝谈了好长时间,问我:“他跟你说了吗?他小时候曾经全身变得透明?”
  我说我已听他说了。
  “你知道吗?”女居士说,“这是硫璃身呀!是千载难得的菩萨身啊!”

十九、“武则天”转世
  直到我跟善宝师等人去年龙前,我同宝玲居士没打过交道。
  不过,尽管没跟她有过任何交往,在佛学院那么多的觉母、尼姑中,她却给我留下过一点特殊的印象。那是有一次经过大经堂时,看到有一群觉母簇拥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蓦地,觉母中有个身穿艳丽藏服的中年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单单是她那身蓝底色大花纹的衣服特别醒目,而是她脸上的一股子贵族气,使我觉得这女子有点与众不同。她的肤色也比较白皙,看上去不像是藏人。
  后来偶尔听别人说起,才知这女子果然不是藏人,好象是从山西来的,有点神通,有人还称她是“空行母”呢。后来还听人说,她是嘉华喇嘛的干女儿。她是否有什么神通,我没见过,反正到这儿来的人中,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谁多多少少有点神通并不令人奇怪。我觉得奇怪的是,嘉华喇嘛早就到国外去了,这女子咋能认嘉华为干爹呢?
  这次去年龙,我才知道,原先我听错了,不是说她是“嘉华喇嘛”的干女儿,而是说她认的干妈叫“达热拉姆”----也就是大活佛久美彭措的空行母,我把“达热拉姆”错听成“嘉华喇嘛”了。
  在色达县城寻找去年龙的车子时,宝玲居士将她带在包里的两只百果月饼拿出来,切成扇形小块,分给大家吃。我接过她给我的一小块饼时,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她说,“这是中秋月饼,请大家尝尝味道。”
  今年的中秋已过去十天了,但在这连最普通的饼干、糖果都要靠内地运来的青藏高原上,月饼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大伙确实连月饼的味道都没闻到过呢。此时,还真用得着电视台播出频率最高的那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由年龙返回色达的路上,因为车上风大,颠簸又厉害,大家很少说话。我跟宝玲居士坐得比较近,都坐在车厢中部,也没说话。高原天气说变就变。车子开出不久,天上突然下起冰雹来,打得卡车挡板叮当作响,落在车厢里的一粒粒小冰雹,弹性极好,蹦起来足有一尺多高。我打开随身携带的雨伞,为自己、也为坐我近旁的宝玲居士等人遮挡一下冰雹的袭击。冰雹不久就停了。我收了伞。当我跟宝玲居士的目光相遇时,她朝我微微一笑说,你的前世多少多少世,是什么什么……你今世可以怎么怎么……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女子果然有点不简单。善宝昨天跟我长谈时,也看过我的前世,而宝铃所说,跟善宝说的,居然别无二致呢。
  我问她,能看看我这几年的情况吗?
  可以。她点点头,要我把一只手掌伸开,让她看看。她不像有的人看手相那样,又是生命线呀,又是事业线呀,要横看竖看看上好长一会儿时间,她只是稍许看了看,就把眼光移开了,无目的地望着空中,似乎要从空中找出答案来。慢慢地,她的脸上显出一点惊谔之色。
“嗯,这两年你怎么有一场官司上的事?”她好象对她看出的这一结果也有点奇怪。
  “官司,你懂不懂?”好象怕我不明白,她又加了一句,“就是打官司的事。”
  真是一语中的。两年前我因写作尚未发表的长篇系列报告文学《八十年代上海文坛内幕》,被以所谓“泄密罪”吃了近两年官司,直到月前才刚刚获得解脱。
  她虽只是寥寥数语,却是不折不扣的一语中的。这位“空行母”的神通,果然名不虚传,令人佩服。从概率上说,你说一个人身体有点不舒服啊,事业上曾有点不顺利啊,多多少少,总能挂上点钩;可你若说谁有某种“官司”上的事,那恐怕是百里未必有一啊!而且,这种通常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话,若无相当把握,谁都不会随便说说的呀。
  不过,对我来说,这场官司虽然刚刚过去,却好象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尤其当我置身于这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佛学院中,日日学佛修佛,那刚刚过去的一幕就显得更为遥远……也许,很多事确是命中注定的,前两年的这场牢狱之灾,就是如此,否则,宝玲居士何以会看出来呢?既然这是命中注定之事,那么,作为人生历程中的一步脚印,或者说,生命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你就更不必对之耿耿于怀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谁说这一定是件多么了不得的坏事?纵观前因后果,是耶?非耶?好耶?坏耶?谁说得清楚?至少,我今天能有缘投入佛的怀抱,能来当今最殊胜的一块佛教净土走上一遭,我对过去的一切是是非非好好坏坏都更无悔无怨……
  卡车依然颠簸在由年龙返回色达的简易公路上。公路两旁的草原渐渐变得开阔起来,有几群牦牛在吃草,离色达已不远了。我朝善宝师稍稍坐近一点,低声对他说:“宝玲居士果然不简单呢。”
  “就是么,”善宝也低声对我说:“你没听说麽,她是武则天转世呀!她又是一个现世空行母,达热拉姆很喜欢她,认她为干女儿,她身上那套漂亮的藏族服装就是她干妈送的。不过,她的命很苦,才四十来岁,丈夫就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她的母亲最近也生病去世了……”
  唐时的武则天,山西文水人,年轻时曾入长安感业寺为尼,载初元年(690)自立为武周皇帝后,大力提倡佛教,跟佛法确有不同寻常的渊缘。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死于神龙元年(705)冬,距今已近一千三百年。若宝玲真为武则天转世,这位女皇帝死后的神识,在这一千三百年里,转来转去,转到宝玲这一世,其间又不知演绎出多少可歌可泣可哀可叹的故事呢。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圣普师对我说起过的武则天由婆罗门女转世的故事,当时还闪过一念,圣普师怎会一下子跟我谈起武则天的转世?现在看来,她也许不是无的放矢呢。

二十、山外人看山里人
  色达,这座高原小县城,它最高的民用建筑是去年建成的县邮电局,楼高三层,底层对外营业,二三层为办公室和电话总机房、电报房。在此之前,除了三十年前造的二层楼的县委、县政府办公楼,以及前两年临街新造的一长条二层楼房,县里再没有一座二层以上的房子了。
  以一匹向上腾飞的骏马雕塑为中心,两条铺了没几年的水泥路成十字交叉,分布在水泥路两侧的总共几十家百货商店、食品商店、民族用品商店、杂货店、饮食店、新华书店、电影院、邮电局、集贸市场、长途汽车站等等,以及同十字路口保持或近或远距离的政府机构和稀稀疏疏散见于各处的民宅,便构成了这座高原小县城的主旋律。
  全县人口不过三万几千,住在县城里的,大概不会超过二三千吧。
  从早到晚,喏大的百货商店里冷冷清清,没几个顾客来买东西,而这儿的东西大部分比内地贵得多。
  白天来往的卡车倒还有一些。色达出产木材,虽说老祖宗留下的原始森林已砍伐得所剩无多了,但总还能用砍下的大树换回一点当地缺乏的日用品。
  总有几条身强力壮的狗在街上溜达,它们的身材大都比“托巴”高大得多,站起来恐怕比人还高,但在人前都很温和,不用害怕会不会趁你不注意时窜上来咬你一口。
  县电影院每晚放一场电影。我曾在这儿看过一部片子,那晚放的是《大汉恩仇》,票价二元,比规定时间拖了二十分钟才开映,全部观众仅八个人,只怕连电费都没收回。
  法王在洛若的喇荣山里办起五明佛学院后,一开始尚不为外界所知,就连四川人也很少有谁知道。近几年,五明佛学院的名气一点点大起来,知道有色达这个地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这为长期来相当落后闭塞的色达带来了一定的活力。县邮电局近几年收转的信件、汇款,几十倍几百倍地增加,于是新盖了全县最高的邮电大楼。
  近年法王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大法会,届时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的信众多达数万乃至数十万。听说在色达举行的大法会,那才是当地盛大无比的节日呢,法会开始前和法会间隙都有涛涛人流涌进这座小县城,平日空空荡荡的街上人潮澎湃,商店里所有食品一售而空……
  我很想知道,住在色达县上的人们,尤其是县里的头儿脑儿们,是如何看待法王在喇荣山里创办的这座为色达带来一定声誉的佛学院的。
  我跟香根活佛说了,我想采访县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不知他能否陪我一起去?香根活佛曾当过多年县佛教协会主任,跟方方面面都很熟悉。在一个全民信佛的社会里,他这个“头衔”在民众中享有的声望,连有些“书记”、“主席”之类都无法与之相比呢。活佛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先去拜访了县人大。人大主任不在,人大副主任益琼接待了我俩。
  这位县人大副主任四十几岁,黑脸膛,中等个,会说汉语,人颇直爽。他十年前开始在这儿当副县长,分管计划工作,前几年从县政府调到县人大。谈起法王创办的五明佛学院,他的态度是比较积极的。
  益琼说,佛学院以学习为主,由浅入深地学习藏汉文化和佛教知识,不同于一般的寺庙。八0年刚成立时,还不叫佛学院,叫“学经殿”,没几个人,八七年,班禅大师题词后,有了较快的发展,近几年学院规模扩大尤快。按国家规定,不宜再扩大了。对五明佛学院,各方面的看法不完全一致。他个人认为,佛学与藏族民族文化紧密交织在一起,学佛学,对继承和发展藏族民族文化是有益的,这个学院也已培养了不少佛学高级人才,通过考试和答辩,发给了证书。这个学院办起来,不要国家一分钱,也是很不容易的。
  益琼说,法王的威信非常高,不仅藏民,从汉地来的佛教徒,对法王都极崇敬、极虔诚。藏地全民信教,几千年来,对佛教已习已为常,家里有人出家是光荣的事,而从汉地来的人,大都原来有固定的工作,有不少还是大学毕业生,他们到这儿来放弃了很多东西,十分令人感动。
  每年搞法会,参加的人很多。法会规模事先要经宗教部门批准,不宜过大,尽管这样,来的人几万、十几万还是有的,商店里的食品全部脱销,连粉丝都卖完了。应该说,这对搞活当地经济也有一定的好处。他个人认为,在符合国家政策的前提下,五明佛学院是办得比较好的。

我问益琼,你常去佛学院吗?他说他每年都要去一次。
  他又指着香根活佛说,香根·拉马交活佛想建一所“吉祥经院”,他很支持,认为这个项目很好,可将宗教、文化和经济结合起来,可以让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色达,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来帮助开发色达,建成后,也能成为一个很有特色的旅游景点。
  走出人大副主任的办公室,香根活佛又带我在同一幢楼里找到了县政协主席赤理。我刚对赤理说了来意,这位五十来岁的政协主席就站起身连连摆手说:“宗教上的事归统战部管,你去找统战部吧。”
  我说,政协不是包罗万象的么?听说晋美彭措法王还是县政协副主席呐,请你随便谈谈吧。
  他见我丝毫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只好又坐下来。
  赤理说:“晋美彭措是自九0年三月起担任县政协副主席的,每次政协开会,只要能参加,他都来参加,若正在学院讲经走不开,事先也能请假。过去他并不出名,这几年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出名,色达也跟着出了名,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过去,甚至不少四川人也不知道色达。至于宏扬佛教与发展经济的关系,这很难讲,佛教的‘五戒’中有一条是不杀生,你不杀生,怎么发展畜牧业呢?但是,佛教对促进安定团结、社会稳定,还是起了积极的作用。”
  赤理又话中有话地说:“霍西乡有个名叫秋恰的大喇嘛,是晋美彭措的金刚兄弟,不过他跟晋美彭措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冬天连皮毛也不穿。对晋美彭措,我个人认为他是热爱国家、热爱宗教、热爱自己家乡的,他对整个中华民族文化和藏族文化都是热爱的。”
  我问赤理,法王在政协工作上跟你合作得怎样啊?
  “喔,在政协工作上,我与晋美彭措配合还是不错的。”赤理回答。
  跟政协主席告别后,我想接着去拜访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香根活佛就领我去了另一幢办公楼。很好找,每间办公室的门框上方都钉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某某书记某某副书记或某某县长某某副县长的大名。不过,县委书记、几位副书记的门都紧紧关着,一个都不在。县长和几位副县长的门也都关着,同样一个人影见不着。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门半掩着,我就推门进去问问,只见一个衣装毕挺、头发梳得锃亮的中年人,正坐在一张高背转椅上批阅公文,他面前的那张新型办公桌十分宽大,很有现代气派。这位正在办公者停下手中的笔对我说,书记和县长都去下面检查工作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县委、县府的头儿一个都没见着,未免是个缺憾。香根活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带你去见见色达的老书记怎么样?
  那当然好啊。我说。
  香根活佛告诉我,老书记名叫阿白,是个很好的人,曾在色达当过多年县委书记、县长,还当过两届县政协主席,前两年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
  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院,走过一片草地,眼前是一幢漆成紫红色的木头房子,门框和窗框上涂绘着色彩美丽的图案,屋顶上铺着黑色瓦片,尖顶上是一长溜压顶的黄瓦。一只狗趴在屋前晒太阳,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
  门帘正掀开着。
  老书记出去了,夫人在家。她为香根活佛和我沏上奶茶,还拿出重庆冠生园出品的月饼招待我们。
  “他出去走走,就要回来的。”夫人一口汉语说得挺熟练。她用小刀把月饼切成小块,一定要我尝尝味道。“噢,你是从上海来的,那很远啊。”
  夫人看上去年岁还不太大,她的脸色也不像一般的藏人那么黑,若非她那身道地的藏族服装,粗看之下,再听她说一口汉语,跟汉人似乎没什么两样。她因为患糖尿病,提前退休,在家闲赋已十多年了。
  老书记果然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年轻时干草原上的力气活肯定是把好手。他的服装跟夫人正好相反,完全汉化,白衬衫外套一件机织羊毛开衫,下穿西式长裤,脚上一双黑皮鞋。他的头发已半花白,脸膛红黑,说起话来嗓音低沉宏亮,当年在台上作报告时,这声音一定是很有感染力的。他一口汉语也说得很好。
  “喝茶,喝茶。”他爽朗地说。“这奶茶喝得惯吗?上海可没奶茶的吧?”
  我说我很喜欢喝这儿的奶茶,别有一番滋味。
廿一、天上飞来的“黑籽”?


  我至今仍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从年龙、色达回到佛学院,离开这里已有三天了。我又回到了我住的那间小木屋。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藏族喇嘛,最近有事出去了,这屋子便空关着。我来佛学院之前,有个上海医学院的大学生已借住在这里,经热心的孙居士介绍,我也住了进去。九月,学校开学,大学生要回校上课去,这屋子便由我一人住了。等这位落拓不羁的大学生走后,我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下,稍许弄得干净了点。几块铺在地上当床垫的毛毡,拿到屋外噼噼啪啪拍打一阵,又放在太阳下晒了大半天。上次去色达时我已买了六尺花布,是当床单用的,也洗了一下,太阳底下一晒就干了。至于盖的,是从丹真嘉措活佛那儿借来的白被子,倒是原来就干净得很。
  天气很好,中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三天没在这儿睡了,我想把被子拿到屋外晒晒。
  咦,这是什么?掀开被子,我忽然发现床单上有一摊屑屑砾砾的东西。凑近了仔细看,是一些黑色的小颗粒,不下几十颗,比芝麻略小一点,形状有点象某种植物的种籽。用鼻子闻闻,无异味,似乎还有点细微的清香。
  我吃不准这是什么,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把它们包了起来。
  这,该不会是老鼠搬来的什么东西吧?好象不是。这屋里恐怕没有老鼠,我在这里已睡了几个星期了,夜里从没听到老鼠的吱吱叫声或啃东西的声音。再说,这黑色的小颗粒,也不象是老鼠的食粮啊。
  会不会是有谁跟我开的玩笑?这种可能性更微乎其微了。一则,房门是上锁的,别人进不来。二则,这儿的人空下来就一门心思修持佛法,谁有闲情逸志来开这种玩笑?何况我来这儿时间不长,跟我打过交道的才有几个人?
  我去找善宝,让他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有个藏民也在他那儿。那藏民名叫拉巴,五十几岁,是个在国家邮电部门干了几十年的老邮差,会说汉语,但不会写,找善宝,是要帮他写一份报告,退出组织。我问这位老邮差,干嘛要退出?他说自己身体不好,不久前办妥了退休,这样可以到五明佛学院来专心修佛了,组织规定不准信佛,他已皈依佛门,当然要退。他说,为国家干了几十年,现在退休了,有一种难得的解脱感,他再也不愿去参加什么组织生活、政治学习,再也不愿继续去作违心事说违心话……
  送走老邮差,我把在被子里发现黑籽的事跟善宝说了。
  “是吗?这事可太有意思了。”善宝仔细观察着我包在纸里的那些黑色小颗粒,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从年龙回来后,我的被子里发现了什么?”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纸包来,给我看:“你看,大米!”

“是的,在被子里发现了一小摊大米。”他带点兴奋地说,“当时我就不相信这是老鼠搬来的,因为我的屋子里没有老鼠么,而且老鼠也不会搬运这么多呀。我还发觉,我被子里的大米不是我米袋里的米!现在你的被子里又发现了黑籽,这就更加清楚了,这是我们去年龙拜访佛父佛母之后出现的胜兆啊!”
  他叮嘱我,一定要保存好这些黑籽,它们看上去有点象植物的种籽,可这绝不是寻常之物,它们一定会给主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福报!
  我把这些黑籽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这一不寻常的飞来之物,不能不令人想起发生在这儿的好几桩颇为神奇的事情……
  在大经堂旁边有一口泉水,大家都叫它“龙泉”。据说这口泉水有点来历,虽然泉眼不大,却终年不竭,哪怕是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冬,也从不结冻。紧贴泉眼打了一口井,水满自止。法王在十几年前创办佛学院时,几十个人就吃用这口井里的水,水不觉多;十多年后,佛学院学员已达数千,以这口井为源头修建了若干条水渠、水管通往四面八方,满足几千人的需要,水仍然不觉少!
  前几年,这儿来了几位老太,白天在汉经堂听索达吉堪布上课,晚上就睡在汉经堂里。汉经堂离大经堂不远,离那口泉井更近,要去拎桶水或洗洗菜什么的挺方便的。
  奇怪的是,这几位老太同时病了,且病症相同,个个头痛欲裂,而以往她们中无一人有这种病史。大经堂里有个小医务室,备有一些常用药品。几位老太去要了点医治头痛的药片,可吃下去都不见好。有人说这也许是高原反应,早点回去吧,头痛自然会好的。几位老太都不想回去,来一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要多呆几天,多学点佛法,多求点菩萨的保佑。不过,头痛得厉害,上课听不进、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这咋办?
  此事被副院长龙多活佛知道了。他派人把这几位老太叫来,对她们说:你们咋会把看守龙泉的护法给得罪了?这是护法给你们一点小小的警诫啊!
  几位老太叫苦不迭。原来,前些时候她们曾相约着一起洗被子,刷洗时大概靠泉井太近,肥皂水把井水给弄脏了。谁想得到呢,洗洗被子,居然就把看井的护法给惹火了!
  龙多活佛跑到龙泉跟前,必恭必敬地将井台擦拭干净,然后为这几个老太念了经,老太们的头痛顿时烟消云散……
  我听说了有关龙泉的这个故事后,第二天,汉经堂一下课,就跑去看这口不寻常的井。只见这井已被半人高的木栅栏围起来,井上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彻起一座二尺高的井台,上面插着十几面迎风招展的经幡。有些经幡已成了碎布条,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可见日晒雨淋,插在那上面的时间不短了;也有两三面经幡的色彩还鲜艳得很,显然是新近才插上去的。
  在木栅栏之外,离开那口龙泉几丈远,已用水泥砌了一个水池,通过管道把龙泉的水引到这水池里,然后再让大家用。
  这水清澈甘冽,喝在嘴里,甜津津的,比大城市装在塑料瓶里的什么“蒸馏水”、“纯净水”,不知好喝多少倍呢。
  没人再头痛。看来龙泉的守护神已息怒了吧。
  说起龙多活佛,我还从几个人那里听到关于他的另一则故事。那是十多年前,龙多活佛来佛学院未久,法王对他待若贵宾,还预言到下个世纪,龙多活佛“将是宁玛派的大绍胜者”。有几个藏民对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副院长不大服气,便想出一个恶作剧来试试他的深浅。他们中有一人装死,然后旁人把他抬到龙多活佛跟前,请活佛为死者念经超度。
  龙多活佛一开始不答应,经不起这几人的胡搅蛮缠,也就答应下来。待他念完颇瓦经,那几人以为恶作剧得逞了,放声大笑,有人还出言不逊地对活佛说:“人还活着,怎么就念经超度啦?”
  龙多活佛面对这几人的取笑,不气也不恼,平平静静地说:“明明是死的,谁说还活着?”
  “起来!起来!”那几人便去拉躺地上的同伙,叫他别再装死了。谁料那人毫无动静,用手摸摸鼻子,真的没气啦。
  这下子,这几人慌了,知道今天碰上了真菩萨,恶作剧闯大祸了。他们赶紧向龙多活佛赔不是,苦苦哀求,让他们的同伙活过来,否则,如何向人家的家里交待啊!
  活佛说,让他活过来,可以,不过,你们不怕他活过来跟你们吵架啊?
  “不会,不会,噢,不怕,不怕。求求您活佛,快点让他活过来吧。”
  龙多活佛正襟危坐,念诵经文,以法力让躺在地上的人苏醒过来。那几人见同伙活转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可是醒来的人见了自己的几个同伙,却是满脸的不高兴:“谁叫你们硬把我拖回来的?我刚才去了一个地方,太美妙了,从来没听到过那么动听的音乐,从来没闻到过那么好闻的香味,从来没看到过那么美丽的楼宇……你们硬把我拖回来,叫我以后如何再去得成这个地方啊!”
  …………
  我不知有关龙多活佛的这两个故事带有多少民间艺术虚构的成分,但是每个告诉我的人,都不是把它们当民间故事而是作为发生在这儿的真实的事情说给我听的,他们对这些事情的真实性都深信不疑。
  据说,龙多活佛为藏王赤松德赞的第二十一世转世,刚出世时,他家的草原上空光芒四射,家里水缸里的水变成了雪白的牛奶,还飞来两只洁白的大鸟在他家的院子里翩翩起舞。二十七岁时,他来五明佛学院依止晋美彭措大法王,在他来学院的前一天夜里,法王在梦里见到了格萨尔王的得力大臣德玛宏。他来佛学院后,成为法王的得力助手,土龙年,曾代法王在卓吾神山主持了“时轮金刚”灌顶活动。
  我在五明佛学院期间,龙多活佛正好回他的家乡道孚去了。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拜见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相比之下,有关法王的种种传说带有更大的神奇色彩。
  据说在道孚县有座果吾山,历史上曾有不少高僧来此修行,包括晋美彭措大法王的前世古·根桑索南在内,不少大成就者曾将脚印留在岩石上。八年前,法王前往道孚为果吾山举行开光沐浴,也以神变在清灰色的岩石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告诉我,法王在岩石上踩出脚印,并不是靠武功中的所谓“硬功”----一脚蹬下去在石头上使劲踹出痕迹来,而是先在岩石上站稳,一动不动,闭口不言,进入某种入定状态,跟菩萨的信息取得沟通,然后,他的脚一下子就踩进石头留下足迹了。而今,法王在果吾山上留下的脚印已成为人们的朝圣之处。
  能在石头上留下脚印,这当然已非寻常之辈所能想象,不过,听说今日能在岩石上踩出脚印者,并非法王一人而已。能凭法力从空中取出伏藏,这才是法王更异于一般藏地高僧的地方。
  在本书开头简略回顾藏地密宗历史的形成演变时,已经讲到,一千二百年前莲花生大师来藏地播下佛教密宗的种籽后,曾在离开藏地时埋下了不少“伏藏品”,如佛教经书、佛像、法器、财宝等等,这些藏品埋藏于地下、水下、山里和空中。根据莲花生大师的预言,在今后一万年里,这些“伏藏品”将被后世的大成就者陆续发掘出来。
  听说,近年晋美彭措大法王曾多次从空中“取”出“伏藏品”,如在五明佛学院举行会供时,空中有一闪光的宝匣落在法王手中,在新龙登上扎嘎山时,从山里取出一个莲花生大师像和三个宝匣,在多德卓岩山,法王取到内藏大圆满之精华的螺形石箧……这些极为珍贵的藏品现在都保存在五明佛学院里。从常人的眼光来看,取伏藏,简直是“无中生有”,难以想象。可是,不少人亲眼看到这一场面后,除了赞叹法王的法力不可思议并由此生起对佛法更大的信心,谁还会说这是不可能的“无中生有”呢?
  尤令无数信众感奋的是,去年法王在新龙举行为期十天的大法会时,到法会最后一天,地上突然冒出许多白色的小圆珠,大小如一颗六神丸,质地坚硬,色泽晶莹。很多人都捡到了。据说这是天降“佛法舍利”,极为珍贵,在藏地历史上这也是十分殊胜的瑞兆。我这次去佛学院,跟几位藏胞结下善缘,有当场拣到者送了几颗给我。当我把这几颗“无中生有”的白色小圆珠放在眼前细细观察时,不能不感叹佛法的不可思议。
  当年,释迦牟尼成道之后,在他四十多年度化众生的事业中,轻易不显示神通。佛陀认为,神通并非佛门独有,外道也有,有些外道的神通还相当厉害,凡夫众生若不明因果而执着神通,会忘失佛法的根本。但在有些时候,佛陀也显示一点神通,如他在教化阿怙利玛拉和诃玛时,就先用神通震慑对象,然后再用正法点化他们。据《妙法莲华经》等经典记载,佛陀晚年在宣说大法时,偶尔示现神瑞,眉间白毫放出熠熠光芒,大地都为之震动……
  佛陀在世时,为佛法之正法时代,佛陀言传身教,让上至国王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的芸芸众生信奉佛法不是难事。但在末法时代,不少众生资质愚浅,又兼某种舆论长期虚假宣教,适时显示一点神通,震聋发聩,先破有些人长期形成的将佛教视为封建迷信的邪见,再度化他们生起对佛法的正见,也不失为宏佛的一种方便法门吧。
  听说前些年有个来五明佛学院进修的小活佛,在旁人鼓动之下,曾在大经堂前的一块石头上,踩出了一个脚印,法王知道后很不高兴,批评了这个小活佛,不准他以后再随便显示神通。但当有一次一个某教的高人来佛学院挑战,当着法王的面在石头上踩出脚印时,法王将怀抱的小狗放到地上,让小狗绕那人走了一圈,也在石头地上踩出了几个清晰的狗脚印!法王对来者说:“有的人人道没学好,狗道倒是学会了。”羞得那人无话可说抱惭而去……
  我从年龙、色达回到佛学院后在被子里发现的那些黑籽,究竟是什么?究竟从何而来?至今我仍不知其然,然而,我知道的是,或者说,我比以前更加确信的是,佛法不可思议,任何人都不要轻易对大千世界中的不可思议之事妄下结论:这不可能!……

廿二、宁可放弃一万四千美元奖学金
   当今的大学毕业生,若能出国留学,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这种机会的。而这位戒圆师,不仅放弃了国外大学的博士生录取通知书,甚至放弃了每年一万四千美元的高额奖学金,跑到色达来出家了!
  我是经善宝师引荐,认识了这位放弃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的当代出家人。
  个儿高高,脸庞修长,双目炯炯有神,脸上一股英俊之气。他像善宝一样也穿一件红色藏僧服。看来善宝已跟他打过招呼,我一去,他就拿出一包东西让我看,并同意我作一点摘录。那包里有他北京大学大气物理学专业的毕业证书,毕业证书上签着北大校长丁石孙的大名;有他获得北大第三届科研成果三等奖的奖状;有他在北大人口研究所被评为工程师的职称证书;有美国某大学社会学系寄给他的攻读博士入取通知书;还有他母亲、同事的几封来信。
  他是八五年从北大大气物理学专业毕业的。毕业后留在系里工作了五年;然后调本校人口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电脑编程。他获得的科研成果三等奖,是为中国极地情报中心图书馆研制成自动化集成系统。
  “这种校级的科研奖根本算不上怎么一回事。”他见我在摘录那张奖状上的几行字,摆摆手说。“不过是南极站出资一百万元,我们帮它搞一个资料图书馆管理程序罢了。我是主要技术骨干,负责电脑编程,这事其实简单得很,外行人不懂,还以为有多难呢。我看呀,这事你提都不用提,最多提一句就可以了,否则,内行人会以为你在帮我吹呢,这有什么好吹的呀?”
  “你是什么时候来五明佛学院的?”我问。
  “今年三月。”
  “什么时候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来这儿之前。”
  “安排你什么时候入学?”
  “今年秋季。”
  “既然你想出国留学而且已经获准去美国读博士,为什么还要来这儿出家呢?”我觉得有点不大明白,美国博士与中国和尚,这两者之间的反差太大了。
  “这话说来就长了,来这儿出家,不是我一时的冲动……”
  八十年代前期,他在北大念书时,随着国内气功热的兴起,练过一段时候气功,也看过一些佛道方面的书籍,后来逐渐对佛学的兴趣越来越浓,觉得佛教很有道理,对世界的解释很圆满,比以前在课堂上学的那套理论不知高明多少倍。对西方的哲学、宗教,他也作过一点研究,认为远远不能跟佛教比。“西方的美元,是用得着的,”他带点幽默感说,“但西方的科学和基督教,解决不了当今世界的人文主义危机。”
  他对佛学看得越多,就越体会到佛法的博大精深,并且领会出佛学不是一门单纯的理论,而是一门必须实修实证的科学。他下决心要好好修行。但是,周围的环境乱哄哄闹纷纷的,难以入静入定。
  大学毕业时,气象部门要他去那里工作,这跟他的专业是相符的,可是,他选择了留在系图书馆里工作。他认为图书馆比较清净,可有较多的时间看书、修行。后来,他感到图书馆也太闹了,就主动要求调到人口研究所的电脑机房里工作,这里更不易受到外界的干扰。
  到人口研究所后,跟北大哲学系毕业的明海法师有了较多的接触,从明海法师那里,他逐渐生起了对密宗的兴趣和信心。明海法师是三四年前在河北赵县柏林寺出家的,因母亲不允,非要儿子还俗回家,他矢志不移,愿将手掌砍下还给父母,母亲只得作罢。他自己那时还没想要出家,心想就当个居士吧,在家里好好修行,也可有所成就。
  他的父母都是四川某市的教师,祖上是教育世家。父母对他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不说光宗耀祖吧,总希望这个自小聪颖过人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能有个像样的工作,为父母脸上挣点光。可是,他对今后过若干年能不能当上一个教授并没多大兴趣,没听人们说嘛,“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最坏的是某员,最穷的是教授”!他对今后一辈子搞科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的升级也好,评职称也好,有几个人是靠实际的科研水平和科研成果上去的?有什么了不起?凭他的智慧,他敢说不论在哪个科学领域里,只要他真正投入,还怕不能研究点成果出来?
  为了不违母命,他谈过对象。旁人为他介绍的对象不算少,有些还挺风流的。说到这儿,戒圆把他过去拍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有几张照片,是在海滩上和公园里照的,他一头长发,一身时装,很潇洒的。有张照片上,他边上还站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是你的女友?”我问。
  “那是我妹妹。”他说,“我跟女朋友拍一起的照片早就被我烧光了。”
  谈了些对象,他不想陷得太深,谈过也就算了。
  可是,他母亲不答应,一定要他好好谈个对象,而且要尽快确定关系,她等着抱孙子呢。
  他实在不想让家庭的藩笼把自己束缚起来。怎么办呢,他想,干脆出国吧,出国留学,也总比结婚生孩子强。他原先不想出国,要出国的话,凭他的成绩,早就出去了,还会等到现在?
  于是他就按一套办出国留学的程序行动起来。该寄的材料都寄了,英语托福考试也通过了,就等通知了。
  今年年初,北大“禅学社”的一个老师来找他,问他可知道在川西北高原上有个“五明佛学院”?听说十分殊胜。现在这个佛学院的几位高僧到北京来了……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顿觉十分振奋,马上设法寻找佛学院的来人。他找到了索达吉堪布和丹真嘉措活佛,相见之下,真是相见恨晚。
  不久,学校放寒假,他就利用假期去了一趟色达,在佛学院里呆了十天。一见到晋美彭措大法王,他的心就被法王的威仪和慈祥紧紧攫住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活佛,他心里想的,还没说出来,法王就都知道,太不可思议了。
  由色达回到北京,他就决定辞职,然后再去色达五明佛学院。
  或许这真是一种天意?
  上午,他去单位提出申请停薪留职。
  下午,他收到邮递员送来的美国某大学社会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美国大学接受他去读博士生,他感到高兴,这表明他过去不办出国,不是出不去,而是他不想出去,瞧,他一旦行动起来,录取通知不就来了么?不过,此时他要去色达的决心已定,大洋彼岸美利坚的校园已经引不起他的热情了。
  三月份,他再次来到色达五明佛学院,正赶上学院举办自在祈祷大法会前的灌顶活动。数千人盘坐在宽阔的草坪上,任凭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身上,不多久一个个都变成了雪人。灌顶结束后,他见到了法王,二话不说,他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也可说是他参加工作多年的全部积蓄,都供养给了法王,连一分钱也不剩下!他决心来个破釜沉舟,彻底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他以这种果断的行为,阻断了自己的退路!

过了没几天,他想去县里打个长途电话给北京的同事,可一摸口袋,一分钱也没了,就不打了。那时,他还不知道美国大学决定给他高额奖学金的消息,这所大学大概特别需要像他这样在宗教和计算机方面都有专长的人才,所以给了他全校最高的奖学金。若他知道,说不定他的决心会有所动摇的吧?不过,由于他的特殊因缘,他到佛学院不久,龙多活佛就主动为他剃度了,而且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僧服脱下来披在他的肩上。他心中好感动啊,那是龙多活佛自己穿的袈裟啊!龙多活佛知道他已身无分文,又帮他在生活上作了安排,让他在佛学院里有了安身之地……
  “当你后来知道美国大学给你这么高的奖学金时,你不觉得可惜吗?”
  “不。”他很坚定地摇头。“那时我已经龙多活佛剃度出家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平静得很。”
  “你出家,在你父母面前怎样交待呢?”
  “他们一开始还不知道我出家,母亲还来信要我回家娶媳妇呢。”
  他临来色达前,要单位的同事帮他收转信件,若母亲打来电话,就说他出差去了。他的想法是,此事拖上一段时间,晚一点让家里知道,这样双亲心理上的压力会小一点。
  今年七月,她母亲才得知儿子辞职的消息,含着泪水,给北大人口研究所的领导写了一封信,倾诉了一个母亲的痛苦和忧虑。信中说:
  某某从小读书勤奋,很听话,每次考试各科都是年级的前几名,老师都很喜欢他。他很善良。十七岁离家到北京读书,北京一个亲戚也没有。由于太远,我们没办法照顾他关心他,跟他接触时间太少,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住在北京。现在产生想出家的念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同意这样做,请你们多多帮助他。我早知他是这样,我决不要他到北京读书、工作……
  你们看到他,请你们转告他一下,我要找他谈话,叫他先跟我打个电话。如果他现在已经走了,请你们保留他的工作和户籍关系。
  我后悔他离家太远,我很忧虑、很痛苦、很挂念他,我忍痛含泪写了这封信,我希望得到领导的同情和帮助……
   这封信,是单位的一个同事今年八月给戒圆来信时,附于其中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母亲的心,读之令人动容。这位同事为硕士毕业生,亦是戒圆的一个好友。他在来信中劝戒圆妥善做好家长工作,一番话也说得颇为有情有理:
  今晨得兄之手书一封,乍见久违之字迹,几疑身在梦中,知兄一切安好,且修习日精,甚为吾兄欢喜。兄抛弃每年一万四千美元的奖学金,毅然去遥远边陲修行,其献身精神令弟十分钦佩,吾兄为求心之宁静快乐所下之决心实是绝大无比的。
  ……然吾兄在求佛法之余,能否稍稍顾及一下兄之高堂及家人。令堂七月曾给所领导来信,嘱告领导万万保留兄之工作及户籍,其情殷殷,其词切切,读之令人泪下。某某、我、某某、某某某觉兄应为老母着想,想办法说服令堂,使之相信兄意在求佛得法,宏扬我佛至法,决非一般意义的出家,俾使令堂不致心悬日日,夜夜操劳,不知吾兄意下如何?现附令堂手书复印件一份,请兄慎裁……

  戒圆说,他对母亲放心不下,妈妈一流泪,他心里就特别难受。接到同事寄来的他母亲给单位的信,他心里难过了好长时间。他也很希望能对母亲多尽一点孝心。可是,有些事也太难两全了……
  他说他要感谢明海法师,明海法师不仅鼓励他放弃出国来佛学院,后来还给他寄来一本记述倓虚老法师(1875-1963)生平事迹的《影尘回忆录》,这书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力量。倓虚老法师是近代名僧谛闲大师的皈依弟子,东北人,出家时家有老婆孩子,年已四十三岁,堪谓是真正的“半路出家”。谈老出家之后,精进修学,学有成就,数十年间在东北、华北、青岛等地建造大丛林多处,随时随地为大众讲经说法,并倡办僧校,培养佛教人才。六三年六月,倓老在香港弘法精舍坐化,年八十八岁。荼毗时白云缥缈、香闻数里,捡拾灵骨时,得舍利数千粒,光耀五色,灿烂晶莹。当他有时为家里的事而苦恼时,便会想起这本《影尘回忆录》,想起倓虚老法师的种种经历,想起明海法师当初欲断掌明志的非常之举,他便会反问自己: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母亲呀,别人能放得下,为什么你就放不下呢?
  当他回顾他来这儿半年多走过的路,深感自己这条路走对了。半年出家学法修行,收获之大,超过有生以来三十年的总和。过去他由显宗的理上明白了事理,并因之进入了佛门,对密宗的接触毕竟有限。来此之后,才领会到密宗的殊胜。就拿显宗和密宗的法相来说,正如索达吉堪布所说,显宗的法相多为温和相,密宗多为愤怒相,而在末法时代,需要的就是愤怒相。来此半年多,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花儿一样开放了,日日沐浴在佛的光泽之下。人类不是始终在追求幸福吗?他到这儿出家后才体会到以往没有的真正的幸福。明海法师的母亲一开始虽坚决反对儿子出家,后来因着观世音菩萨的感应,也成了佛的一个虔诚弟子,跟先前宛若两人。他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儿子一样学佛修佛,这才是摆脱烦恼获得快乐的光明大道。
  为了款待两位客人,戒圆用高压锅烧好饭后,还特意炸了点花生米。
  吃饭时,我觉得米饭有一股陈腐味,饭里小石子也挺多的。我问戒圆,这米是哪买的?
  这是“半价米”。善宝解释给我听。当年备战备荒,稻谷在战备仓库里搁得年头久了,就带了点霉味,而且石子也多。不过,价钱便宜,每斤只要几角钱,所以学院里很多人都买这米吃。听说粮店很高兴,若没佛学院里这批穷光蛋,这米已很难卖得出去……
廿三、梦的昭示
 身高一米八十,长得魁肥胖大、腰粗膀圆,光头,浓眉,大眼,大耳,略厚的嘴唇血色丰润,刚刮掉的络腮胡子泛着青茬,披一套紫红色藏僧服,穿一双尺码很大的高帮保暖鞋,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像是个从《水浒》中走出来的鲁智深。
  因着一起去年龙拜见久美彭措活佛和空行母,我跟这位大汉认识了。大家都叫他扎西荣布,他也喜欢别人以藏文名字称呼他。
  从年龙回到佛学院后,有天上午汉经堂下课时,我对扎西荣布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俩随便聊聊,行吗?
  “行。”他很干脆地说。“到时候我来找你。”
  没过几天,傍晚时分,他来了。他要我去他屋里坐。
  我正在孙居士屋里为几个合伙吃饭的人做晚饭,基本上已完工了----无非就是用大号压力锅煮上一大锅饭,再炒上一脸盆半汤半水的白菜、土豆煮粉丝。白菜和土豆是我在这儿买的----有些做买卖的藏民,有时会用拖拉机或小货车拉上一车白菜、卷心菜或土豆来这儿卖,虽然佛学院里大多数人穷得叮当,但毕竟人多,而且汉人的兜里多少还有点钱,这在人口稀疏的高原上,也就是个比较可观的市场了。至于粉丝,那是我去色达县城时买回来的,想为合伙吃饭的人改善一点伙食。
  我请扎西荣布在这儿吃晚饭。他点点头,坐了下来。
  他的饭量不大,吃了一碗就把饭碗搁下了,不象在这儿合伙吃饭的两个大学生,因为来这荒僻的高原山坳坳里后肚里没“油水”,每顿光吃饭要吃三大碗,还常常饿得肚子咕咕响。听孙居士说,有一回他买了一袋大米,五十斤,连他在内,共有五个上海来的人在这儿合伙吃饭,不到五天就将这袋大米全部吃光!
  我问扎西荣布,你这么大的个子,只吃这么点,是不是想减肥呀?
  “不,不是的,我不想减肥。”扎西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说话变得有点口吃。“我平时吃得是不多,我这个胖是天生的,哪怕不吃不喝也瘦不下去。”
  说他想减肥,本来是跟他开开玩笑的,没想他倒是很当真。
  吃完晚饭,天已全黑了。藏历闰八月初一,天特别黑,一出门就伸手不见五指。我取出放在口袋里的小手电,打着手电跟他走,下坡,上坡,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他的住处。
  他的屋子很小,大约只有四五个平方米,堆满了东西。
  彼此坐定,他就对我说开了。
  “我的老家在山东泰安。我是公元七0年藏历四月二十四日晚上七八点钟出生的。当我的头发长齐时,像一朵花一样,看到的人都觉得很希罕。三岁时,我就开玩笑说:‘今后我要走遍全世界。’从那时起到现在,很多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口吃是无意中形成的。我从小身体虚弱,三岁时患了肾炎,成天躺在床上,托儿所也不去了,主要靠母亲照料我。吃了很多很多药,那么多药加起来,拖板车拉一车没问题。直到六岁病才好,那是靠父亲的一个偏方治好的。
  “我的母亲跟我父亲关系不好,经常吵闹,吵过后就好几天不讲话。她是我父亲跟前妻离婚后跟她结合的。我七八岁那年,我母亲跟我父亲分手了,去了天津。她后来长期在天津市人民法院工作。我仍呆在山东。母亲走后,父亲跟前妻又复婚了。父亲的前妻是个演员,是泰安邦子剧团团长,文艺五到六级。父亲复婚后搬了家,搬家之前,一天晚上,父亲和前母带我去广场看电影《天仙配》,看完电影,我一个人往家里跑,快到家时,忽然发现夜空中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老虎头,头上有一‘王’字,正对着我伸舌头。我停步观看,觉得很惊奇。老虎头一刹那又消失了。那是在我七八岁时发生的。
  “十三岁小学毕业后,我没上中学,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十五岁那年,我去天津母亲那里住了四五个月,之前我也去过天津几次,但呆的时间没这么长。山东的前母来天津看我,她问我,是回去呢,还是继续留在天津?我一看到她,不知咋的,脸就红了,还想哭。我说我要回去。当天晚上我就跟她坐火车回了山东。
  “从十七八岁起,我在山东的某化工厂等处干了两年临时工。有一次前母去演出前,我问她,哪天是她生日,到时候我好为她拜寿。她挺高兴地告诉了我。到了她生日那一天,中午,我进了房间,刚想拜她,只见她的身像在空中显现出来,非常清楚。她身穿皇后服装,由远而近向我飘来,嘴里还喊:‘吾儿还不下拜!’我马上朝她叩了三个头。等我叩完头,她的身像慢慢消失了。
  “在山东,为了健身,我学过几种气功,父亲是支持的,但前母不大赞成。二十岁时,我去天津,学了四五个月杨师父的气功,出现了一些异象。当我在海边静坐时,我看到天上有很多天人,他们行走的方向不一,每人头上都有红球,有一老者头上的红球最亮。我将我看到的景象告诉杨师父,他也解释不了。经一气功小组长引见,我去大悲院向一法师请教。是走去的,走了两个小时,可到了那里没见着。第二次,母亲与我一起去,见到了寺院的主持。主持一见我就说:‘你是大富大贵之人,早晚会有大成就!’他要我把气功马上停掉,否则会入魔。他教了我六字大明咒,要我以后再去,还要教我观想之法。一个礼拜后,我一个人又去了。主持把六字大明咒用梵文写给我,对我说:‘你若出家的话,一定很好,会有大成就。’我问,那我是不是现在就皈依您?他说目前时机还不成熟。我回去后,在海边静坐念咒,眼前突然出现头戴红色宝缨的四臂观音像,通体闪射红光。后来静坐念咒时,还看到空中出现莲花、闪光等景象。有天晚上,八九点钟,我看到从墙上一个一尺多高的葫芦里,跑出几个一寸高的老道,后来还看到观音菩萨和韦驮菩萨。
  “那时,气功我已基本上停了。我开始接触佛教方面的书籍,读了《金刚经》等几部经书,感觉非常好,再也不想看其它的书……“
  当扎西荣布跟我谈他的经历时,他的口齿是清楚的,并不结巴,偶尔,说话稍快了点而又没说清楚时,他才会因为自己的词不达意而略显口吃。他跟我谈起他曾作过许多奇特的梦,这些梦的寓意,有些他已明白了,有些他至今仍不大理解……
  “我曾在一个梦里见到一幢房子,墙壁雪白雪白,房间里坐着几个人,上首是一个老道。在另一屋子里坐着七八个女子。老道的一个徒弟问我修什么法?我说是阿弥陀佛法。老道看了我一眼,我就醒了。
  “有一次,我梦见我和七八个人,在一个寺院里受戒。大殿极其雄伟,光是台阶就有二层楼高,有个四十多岁的胖和尚为我剃度,还为我烧了香疤。这时,大殿下面走过来一个小孩,手里托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件僧衣,当小孩走过时,盘子里的那件僧衣自动披上了我的肩头。等我醒来后,我想,僧衣自动披上我的身上,今后我肯定会出家的吧?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九二年秋天,我和母亲一起去了西安的一个寺院。我妈出门时没跟单位说去那儿,只说送我回山东。在寺院住了四十五天,我妈先回去了。回到天津,她才知道,她离津半个月没上班,法院就打电话到山东找她了,因得不到她的消息,很着急,派了人里里外外找。院长对她说,你若再晚回来几天,法院将要通报全国寻找了。我妈要求离休,单位不同意,磨了好长时间,最后批了提前退休。大年廿九,她又回到了西安的寺院。
  “在西安的寺庙里,我也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与众不同的曼达盘,外面用纸包好,拆开一看,包在纸里的曼达盘十分高大,至少有一尺半高,呈圆锥形,金碧辉煌,光芒四射。这是一个好的梦兆。不久我们就从一个来过五明佛学院的人那里,得知了有关色达的消息。
  “九三年夏天,我们母子俩在四川大邑县白岩寺住了一段日子。在这个寺里,我也做了几个梦。第一个梦,我梦见有一幢白色的房子,空中显示很多佛像,看得最清楚的是观音菩萨和她的两个童子。第二个梦,我梦见有个上师死了,我伤心得痛哭流涕。第三个梦,我梦见夜晚,大概在晚上九十点钟,一幢十分明亮的大房子,房子里有个六七岁的小孩,手里拿一把匕首,脸露凶光,正四处寻找什么东西。我感到害怕,赶紧跑出去躲避……第二天,我下山找一个居士详梦,居士说,这是童身文殊向你托梦,警告你必须马上离开你现在呆的地方。我和母亲就离开白岩寺,去成都之东四十里的龙泉驿石经寺挂单住了下来。后来听说,我和母亲离开没两三天,白岩寺就发生了命案,是在晚上发生的,案发后几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包围了这所寺庙。又传说四川省一个副省长微服私访四五天,跟当地人同吃同住,终于查清了案情。

“我母亲带我去成都昭觉寺拜见清定上师,请上师指示今后的路。清定上师要我们去五明佛学院,说是到了佛学院以后,文殊菩萨会告诉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正好法王一行访美归来,路过成都,歇脚昭觉寺,僧众迎接法王时,我头一个向法王敬献了哈达。我问法王,我能来佛学院做他的弟子麽?他说可以。又去问索达吉堪布,他也说只要能吃苦,可以去。我们带的钱不够,母亲叫天津的一个亲戚汇一笔钱来,我们就出发了。由成都乘车经雅安,到康定,在康定等了四五天,遇上佛学院的丹真嘉措活佛、古比堪布和新龙的阿嘎活佛也来了。还碰上十多个居士,也是想去佛学院的。于是大家包了一部车,一天半开到洛若,学院来了一部卡车,把大家接上了山。四个月后,我经索达吉堪布剃度出了家……”
  佛学院的夜晚,极为宁静。在扎西荣布的小屋里,主人以平缓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向我叙述着他的经历,他的一个个颇不寻常的梦境。当他的叙述稍有停顿时,我听到挡住窗口的塑料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感觉到有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原来,天上下起了雪珠。
  扎西荣布说,他来佛学院出家后,又做过不少梦,梦境大都很好。
  “我曾在一个星期里连续做了五个一样的梦,梦见索达吉堪布为我摩顶加持。我又曾梦见一个大海,海水散发臭味,岸边有四五个人,来了父女俩,姑娘送了我一条船,将船扔下海,把我平安地度了过去。我还梦见一次释迦牟尼佛,他的前面站着三个黑色的护法,有很多穿白衣服的人想见释迦牟尼,被护法挡住了,释迦佛只接见了我一个人。他的声音极微妙,开示我说:你要不停地修行,可以修成。释佛还说,气功和密宗有很多方便法门,你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气功师。他拿出一颗小念珠,让我透过念珠的小孔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太阳,那景象真是奇妙无穷……
  “冬天炼札龙,快结束时,我又做了一梦,梦见莲花生大师和师母的虹身,在空中慢慢地显现,高大巍峨的楼阁,充满了红光。我看到母亲正同别人说话,我喊了几声妈,她没反应……
  “我还梦到过两次巨大的莲花,从空中慢慢地向我漂移过来,我就坐了上去。有一次,我还梦见自己升上了法座,有一人多高,两边还有两人,头上是中间蓝、两边红黄色,如摩尼宝的形象……”
  我问扎西荣布,你来佛学院两年多了,你能说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最大的感受,就是上师的加持力不可思议。去年新龙大法会,最后一天从天上降下很多舍利子,很多人都拾到了。两个南朝鲜来的弟子回国前跟法王告别,他俩带去一块碗口大的石头请法王加持,法王加持之后,在石头上捏出很深的指印,几乎把石头捏穿了。我对自己在上师的加持下今世可以获得成就充满了信心。来这儿后我还写了不少颂词,抒发了自己对上师的崇敬之心。”
  “你的母亲现也在这儿?”
  “是的。”
  “她出家了没有?”
  “没有。”
  “你爸爸呢?”
  “父亲三年前已去世了。此刻,他已转世成一个小娃娃了。”扎西荣布说到这儿,笑一笑,还抬起两手作了个手势。
  我请扎西荣布把他写的颂词给我看看。
  他翻箱倒柜,一下子没找到。我见时间不早了,就叫他别找了,等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再找找看吧。
  走出扎西荣布的屋子,雪还在下,地上、草上已铺上一层霜白,脚踩上去,夸夸作响。
  第二天上午去汉经堂上课时,扎西荣布对我说,昨晚我走后,他把他写的颂词找出来了。我抽时间又到他住处去了一趟,抄下了其中的几首。
   一首是赞颂晋美彭措大法王的,词曰:
    上师大宝王,大海苦明灯。
    普降法二悉,摩尼愿三千。
    上师佛一体,一切幻化性。
    外寻千不得,一体恒圆满。
(回向)同是一体性,于外不可得,
    依此善愿力,共入大法坛。

  还有一首是去年写给一位友人的,想动员他来五明佛学院,共求密宗大法。这首颂词全文如下:
密宗大圆满,最胜第九乘,汝等胜法缘;
今逢大法王,宣说最上乘,最上秘密法;
汝应暗自兴,遇此无上密,现世证果位;
要想现世证,须大心力故,修法缘起性;
法缘最殊胜,最胜善知识,望汝速来此;
千万勿错过,持明大导师,大宝金刚王;
否则机缘去,如秋时落叶,后悔百千世。

  照通常的说法,扎西荣布只不过是小学文化水平。以一个小学毕业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也颇不简单了。
  我一面抄一面问扎西荣布:您的这位朋友来了没有?
  “没有。”山东大汉摇了摇头。“我还给他写过几首颂词,可至今没收到过他的回信。他是在天津皈依的。他不到这儿来,太可惜了,以后他会后悔的……”
廿四、曲君老喇嘛又穿上了僧服
  由于语言障碍,我在佛学院里接触的藏族喇嘛不多。我曾走进几个素不相识的喇嘛住处,无一例外受到热情接待,请你喝茶,请你吃糌粑。可是苦于没法交流,他说他的,我说我的,我听不懂他说的,他听不懂我说的,最后只好大家摊摊手,哈哈一笑,拜拜。
  结识了一个能说点汉语的小喇嘛,十六岁,名叫才旺索拉,意思是福寿,老家在道孚县塔公乡,家中还有三个弟妹,最小的才四岁。这少年挺聪明,来此两年,已学会不少常用汉语,跟汉人大致上可进行交流了。他有两个舅舅都在佛学院。大舅名叫古热,十四岁出家,十年前,二十二岁,来五明佛学院进修,现在已成为这儿的一个堪布。小舅名叫朗加,二十九岁,出家十多年,来五明佛学院才两个月,现在跟才旺索拉住一起。朗加相貌英俊、一表人才,若不出家当喇嘛,家乡追求他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少。
  才旺索拉还有个舅公也在佛学院。头一次去才旺的屋子坐坐,正好他的舅公也在。他舅公大名曲君,今年六十九岁,来佛学院已有十年。老人不跟外孙住一起,独自一人住在大经堂西北面的山坡上,偶尔来外孙这儿看看。老人皮肤黝黑,额上皱纹极为深刻,宛如铁锥凿出一般。在他额头正中靠近头顶部,有一钱币大小的瘤状物,甚为奇特。他的一对耳朵亦大得出奇。我对老人说,你的耳朵这么大,真是好福相啊!老人听了他外孙翻译的意思,大笑不止,笑过一阵,以手抚摸我的眉毛说:‘你的眉毛多长啊,长得太好了,可我已经没有眉毛了!’说完也笑。我听了才旺索拉翻译的这句话,觉得这老人怪有趣的。
  我问老人出家有多少年了。老人说,他二十岁出家,但是没当几年喇嘛,大军进藏,他和一些乡亲逃到山上躲起来,他的脚上挨了两颗子弹。说到这里,他把紫红色的僧袍撩起来,让我看他小腿上两团疙里疙瘩的伤痕。老人说,土改,合作化,强迫喇嘛还俗,不准再穿僧人的服装,几十年来他只得在家里偷偷地念经诵佛。直到十年前他来到这儿,才重新穿上了心爱的僧服……
  我对老人说,下次我到你屋里来拜访。他很高兴地说:欢迎你来!
  过了一段时候,一天下午,我到学院小卖部买了点糖果,请才旺索拉陪我去看望他的舅公。正是觉母绕山的时候,几千身穿红色僧袍的觉母排着长队,一面行进一面咿咿嗬嗬地高声唱经,其声悠扬高昂,很象是在唱一首我们平时听到的歌颂雅鲁藏布江的藏族民歌。
  老人的屋子又小又破旧,窄小的空间,基本上只能供他打坐和睡觉用。我和才旺索拉进去后,勉强在他前面坐下,要转个身都费劲。在他身后,靠着墙壁,堆满了一包包装在废旧蛇皮袋、尼龙袋和塑料袋里的青稞粉,从地下一直堆到屋顶,看样子足够他吃上三五年。除了摆在搁板上的几本经书和几件法器,他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称得上生活用品的摆设。
  我们进去时老人正盘着腿念经。我已听才旺索拉说过,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他舅公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从早到晚坐在屋里持咒念经。
  老人见我和他的外孙去看望他,十分高兴。他象这儿的藏民一样,热情好客,但不讲什么客套,他问我,想不想吃糌粑,想吃就自己动手拿。我也老老实实地说,我现在肚子不饿,不想吃。他说如果想喝水,可以叫他的外孙问隔壁人家要一点来。我口不渴,就叫他不用麻烦别人了。
  老人一面说话,一面还用两手分别捻着念珠和转动着嘛呢轮。他的嘛呢轮与众不同,一般喇嘛手持的嘛呢轮多为金属打制,大小与一只饭碗相仿,而他的这只嘛呢轮是木制的,特别大,跟一只脸盆差不多。看上去这只木质嘛呢轮的年代也颇久远了,色泽暗黑,表面油腻光亮。听说这是一个老喇嘛临终时送给他的,到他手里也有好几十年了。如今,他也垂垂老矣,这只大嘛呢轮已不知被他的两位主人摸过多少回转过多少遍了。
  我请老人谈谈他的经历。老人说,他小时候很调皮,也很受父母宠爱。那时他家里养了几十头牛,他当过两年放牛娃。二十岁,他穿上僧衣成了喇嘛,在藏地,当喇嘛是很受人尊敬的。出家不久,他去西藏拉萨朝拜。藏人视拉萨为佛教圣地,若能朝拜拉萨,在布达拉宫外面转一圈经桶,请大活佛给摩个顶,可得大福报。他一路走一路化缘,沿途拜了很多寺庙,来回足足走了一年。那时不像现在呀,老人说,没有汽车,路也不好走,一天走不了多少里路。春去秋来,从西藏回来时,第二年的春节已过去了。回来后,我记得有一回在塔公的那兰寺跳金刚舞,很多人围着看,我越跳越起劲。不瞒你说,我年轻时跳舞跳得可好哪。到了夏天,我就专心致志地念经修行。
  大军打过来,他逃走了。他说。他们逃到山上躲起来。很多乡亲被打死,跟他一起躲上山的,有十个人,被大军打死了七个,都是普通藏民。他自己脚上吃了两颗子弹。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年,呆不下去了,就回到塔公乡里。上面不准他们再信佛,不准他们再念经,也不准他们再穿喇嘛的服装。他家的牛被没收了,要他给公家去放牛。乡亲们在一起吃大锅饭,老是肚子饿,生活很苦。到他四十岁时,“文革”发生了,藏地很多寺庙被毁掉,佛教遭受到一场更加深重的劫难,日子更苦了。后来,“文革”结束了,上面对佛教的态度比过去宽容了,日子也开始变得一点点好起来。到他五十九岁那年,听说在色达洛若的喇荣山里,有一个很好的法王,办了一个很好的佛学院,就跑到这儿来了。他终于又穿上了被迫脱下几十年的僧服,终于又可以公开地念经礼佛了。目前,他正在法王的加持下修学大圆满法,非常殊胜。他在这儿的日子过得很高兴,很快活……
  我和老人之间的谈话,要经过小才旺的中介才得以沟通,这跟两个人之间直接的语言交流不大一样,有时难免会打点折扣。但我从老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说起过去所受的种种苦难时,已不带什么恨意,而当他讲到现在的日子时,从心底里焕发出不可言说的喜悦。
  透过他身后的小木窗,刚才传进来的觉母们咿咿嗬嗬的唱经声已经停下,可看到一群群绕完了山的觉母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这些觉母大都年轻得很,是属于跟老人外孙同一辈的年轻人。她们比老人当然要幸运得多了,没有尝到几十年前藏地历史上不准念经不准穿僧衣老是饿肚子的滋味。
  我为曲君老喇嘛拍了张一手捻念珠一手转嘛呢轮的照片。屋里的光线昏昏暗暗,由窗口射进来的日光,从侧面映出了他额上粗旷的皱纹,映出了他脸上宁谧而满足的神情。垒在他身后的一包包青稞粉,无声地展示了老人极为清苦单一的物质生活的全部内容……如果要给这张照片起个名的话,我想,不妨叫它《年复一年》吧。在这儿,有多少象老人一样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地捻念珠转嘛呢轮满怀喜悦生活在佛光的泽被之中啊……
廿五、开饭馆的“无名氏”
  若说他有什么引人注意之处,并不在于他在学院里开了个小饭馆----佛学院的大部分学员也许从来就没光顾过这家小饭馆。他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短袖白衬衫。高原的秋天,天气已很凉了,夜里放在门外的水桶,到了早晨,水面上会结出一层薄冰,白天,有时会突然下一场雪珠或冰雹,这时哪怕你穿了两三件毛衣,仍会觉得寒气逼人。而他,这位学院小饭馆的掌柜,依然穿着他那件短袖白衬衫,精神抖擞,毫无寒意。
  他每天都穿着短袖白衬衫来汉经堂上课,下课后也和大伙一起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还是学院小饭馆的掌柜兼掌勺,直到有一次我请别人上小饭馆吃顿便饭,才看到他一个人正在那里洗菜、淘米、煮饭、烧菜直至端菜、收款,忙个不停。
  他中等个子,人不胖,剃个类似光头的板刷头,看上去五十几岁,人很有精神。
  瞅个空隙,我问他,您来佛学院之前也是开饭馆的吗?
  “我可不是开饭馆的老板嗷。”他说。“不过曾在单位食堂里干过二十年,烧烧大锅饭大锅菜什么的,还可凑合。我来这儿后,正好原来在这儿干的一位大师傅走了,于是就让我给顶上了,反正也不赚什么钱,为临时想找个地方吃顿饭的人提供一点方便吧。”
  “您老是穿这么点衣服,不冷吗?”
  “不冷。”
  “您不怕冷,炼札龙一定练得不错吧?”
  “札龙算什么?”他不以为然地说。“在密宗里,札龙只属于入门功夫。拙火定的火,一定要从你的心里生起来,你的身体就象穿了一件大皮袄,怎还会怕冷呢。”
  瞧不出,这人还不简单哪。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愿意聊聊吗?
  “现在不行,我正忙着开饭,这儿的一大堆事都靠我一个人干。”他想了想说,“你今天晚上来吧。”
  晚上,估摸着小饭馆该打烊了,我便往山坡下走去。
  高原之夜,挂着半轮明月,月光如水,地上一片银光,不打手电也可看清脚下的坑坑洼洼。天穹上缀满星星,那么多,那么亮,而且离你那么近,仿佛你只要举起手,就可将它们摘下来。一大片云层漂过,像是涨起一弘潮水,淹没了沙滩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便渐渐隐没在云层后面,夜空只剩下一片晕黑。俄顷,大片云层不知被风吹哪里去了,星星露了出来,又在夜幕上闪闪烁烁,不停地对你眨着眼睛……
  小饭馆里已无人用餐了,身穿短袖衬衫的他正在洗涤锅具。我见有一叠碗浸在水盆里,就帮着把碗洗掉了。
  擦干手,把我让进厨房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摊着一张睡铺,墙上贴着许多张菩萨像。这一定是他睡觉练功的屋子了。
  他指着墙上的一长排佛像问我:“这些佛像你都认识吗?”
  我说有些认识。这是释迦牟尼佛,这是四臂观音,这是莲花生大师,这是……有的我还叫不出名字。
  于是他告诉我,这是哪位菩萨,那是哪位菩萨……
  坐定后,他向我谈起,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可不是个普通的学校,在当今世界上,这是个特别殊胜的地方。
  “内地的寺庙,少数修行好的人,最高也只能达到罗汉的果位,而在这儿,出家人中百分之八十以上可修到罗汉果位。在这儿,菩萨、活佛多,到处加持你,当法王为众人灌顶时,四方的菩萨天人都来相助,这功用有多大!可以说,在这儿修上一天,比你在家修一年都强。这不是一般的地方,奇人异士到处都是。”
  他向我谈起法王的功德。
  “法王太了不起了。凡是跟法王见过面的人,今后都可往生极乐世界。法王本来是藏人的法王,可他对汉人特别慈悲,前几年建起了汉经堂,现在又在建新的汉经堂。每次灌顶或开法会,法王都让汉人坐在前面,还要告诫藏民,汉人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容易,你们要照顾好他们。法王对汉人如此慈悲,想想都不能不令人掉泪!”
  谈起这儿的几个大活佛。
  “他们平时不多说话,而是以自己的行动感动你、带动你。索达吉堪布,每天化那么多时间为汉人译经、上课,每夜只睡一二个小时。他若把化在汉人身上的时间都用来修行,早成佛了。他还自己花钱买了几幢房子,免费提供给男女居士住。他为众生而作的牺牲太多太多了。赤诚罗珠活佛,一下子化好多钱买下几条牛放生。我这是听后勤组的一个司机说的,他去县上买牛肉,没买着,原来屠宰场里正准备宰杀的几头牛被赤诚罗珠活佛买下放生了。你看到这些听到这些,能不叫人心酸落泪嘛……”
  窗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有人在门口用藏语大声喊叫。
  “你在这儿坐一会,我去看一下,可能有人来吃饭。”他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果然,是几个路过的牧民,还没吃晚饭,见这儿有个饭馆,就进来了。
  他招呼他们坐下,为他们端上茶水,就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时间过了不太久,他回到屋子里。
  “我为他们炒了两个菜,饭是现成的,让他们去吃吧。”于是继续跟我谈下去。“要度世上的人,很不容易,但不容易也要度,要有耐心,要想办法,引导他们进入佛门。放生的功德有多大?既是利它,也是利己,对自己也可增强健康、延长寿命,可有多少人晓得这里的道理呢?”
  他跟我说起上海的全关良,言语间十分敬重。他问我是否认识?
  我说我曾从一本书上看到介绍,说这位全关良能发功改变台风的路径,若真如此,他的功夫可真了不得。
  他告诉我,全关良是他的头一个密宗师父,现在到美国去了。全关良在国内时,很多人对他的上乘功夫不相信,甚至把他看成一个不正常的“怪人”,可是他一去美国,人家可把他当宝贝啦,用现代科学仪器跟他合作搞了不少研究。密宗是一门科学,决不是邪术,外国人有时比我们中国人更加注重对密宗的学习和研究。他记得全关良的家人还在上海,住河南路多少多少号。他要我回上海后给他师母带个口信,就说他已到色达五明佛学院来了。
  至于他自己的功夫,不必多说。在青岛,他曾以密宗功夫治愈了不少癌症病人,当地没人不服的。来佛学院后,不久前有个觉母癫病发作,实际上是鬼附身,他以意念将鬼驱掉,觉母就好转了。当然啦,他说,他这样做,也是结累功德。要修得大果位,首先要发大愿,这是最重要的一条。见到法王,泪水自然而然地涌出来,这才是悟性的显现。
  谈到末了,他叫我穿上他的拖鞋,嘴里含上一块冰糖,闭目合掌,跟他一起去一个神奇的地方走上一遭……
  跟他分手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么,嘎多活佛和龙多活佛都知道我,不过,你还是不要提我的名字好,”他说,“否则,找我的人太多啦。你就说佛学院的某个居士好啦。”
廿六、博物馆女画家
  汉经堂的梁柱上,涂绘着五颜六色的宗教图案,构图奇巧,色彩艳丽,很好看。起先我以为这一定是哪位盖房子的能工巧匠的杰作。后来听说,汉经堂里的宗教画,有不少是出自一位在此修行的女画家之手呢。
  我很想见见这位女画家。
  我请沈阳来的女居士张敏跟她打了个招呼。
  不见。女画家一口回绝。她说对记者一律不见。抓住一点皮毛,大做耸人听闻的文章,这种记者她过去见得多了,她现在不想让记者来打扰自己的宁静。
  再次求见。对他说明,想见她的,是一位上海来的居士,为求学密宗大法而来,同时想写一点这方面的报道……
  她这才答应。
  她住在觉母区朝南的半山坡上。她的房子比周围大部分小木屋都大一点,窗上配着玻璃。门口放着一只很大的塑料水桶,桶里灌满了水,那是雇觉母为她背来的。
  进了她的屋子,只见里面分隔成三个小间,外间是厨房,中间是会客室,最里面的自然是卧室。象这么排场的木房子,在这儿是不多见的。
  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地上铺着红地毯,靠墙摆着几只小木柜,陈设高雅简洁。墙上挂着几幅佛教艺术画,也许是她本人的作品吧。
  主人法名盖藏,五十来岁,身穿宽松的黄迦衣,系一条丝质红围巾,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乌发落尽,面容清秀,浑身上下都透溢出一股艺术家的灵气。
  她搬出钢架折叠椅请我和同去的张敏入座。来佛学院快一个月了,我这还是头一回坐椅子。平时不管去谁屋里,看不到一张椅子,都坐地上。
  她说起话来,声音细细软软不高不低,却蕴涵一种很能打动人的魅力。话匣子一打开,如潺潺溪水,涓涓流淌,直注你的心田……
  她是天津人,从小生性沉静而聪明伶俐,富于艺术细胞,喜爱丹青书法,尽管她的中小学生时代正处于艺术不走运的年头,她的艺术天赋还是为老师家长所发现,并培养她走上一条在艺术上成才的道路。
  八三年,在当地画坛上已小有名气的她,应深圳市政府的聘请,来到这座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在特区博物馆里当了一名专职画家。数年来国内外几个地方都办过她的个人画展。以她的灵气和她的艺术功底,她不难在绘画艺术上登上新的台阶。可是,三年前她却毅然抛弃了所有这一切,剃尽青丝,披上迦裟,当了一名半路出家的尼姑……
  “我为什么要出家?这是我跟佛法的缘份。我从佛法里找到了人生的真谛。我是搞艺术的,对当代科学我并不隔膜,但是,一切科学和一切艺术,都比不上佛学的完美。”两片晶莹的镜片后面,她的一双眼睛闪动着追求真理的光泽。“我对佛,接触是很早的,隆莲法师,通愿法师,这两位女高僧对我影响很大。隆莲法师在全国很有名气,通愿法师的父亲是吉林省省长----当然,那是解放前罗,通愿法师在五台山圆寂后,舍利子多达几千颗,极为罕见。清定上师对我的影响也很大。这些人是地球的大轴,人类的文明要靠这些人来宏扬。不管什么什么主义,都只是暂时的昙花一现,唯释迦牟尼佛诞生至今二千六百年而永保青春。世界上只有佛的学说才具有真正强大的生命力,佛学的理论和实践包容了古今中外各方面的科学和知识。当今世界不太平,也唯有佛教才能拯救人类。”
  她说她来色达之前,到西藏去过两次,但是一片茫茫,一片惘然,没找到她理想中的出路,没遇上她心目中的善知识。内地的寺庙,她去的更多,更叫她失望,广东、福建的不少寺院,条件是够好的,吃几菜一汤,可有多少人在认认真真地修行?相反是是非非倒是不少。
  只有来到色达后,她才真正找到了心中的善知识,那就是晋美彭措大法王。还有索达吉堪布,也是为汉僧作出很大牺牲的了不起的导师。

她用热诚的语言赞颂法王说:“法王是全球人类的太阳,是当今救度众生的最伟大的上师。你看法王那么大的年纪,还不辞劳苦,走很多地方弘法利生,默默地满足众生的愿望。你看法王为了消除众生的业障,宁可自己代众生受苦受难,色达这一带老百姓中原先患心脏病的很多,现在少多了,这就是因为法王发了愿,让病魔都降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你看法王对汉僧的悲心超越了父母的恩爱,他每月给每个汉僧八十元,是靠了他的威望感动了很多居士来供养汉地来这儿的出家人……在当今世界上,也只有法王才能办起五明佛学院这么大的学院,几千弟子都是自觉自愿跑到这儿来的,有的觉母穷到几天吃不上饭,可是没一个肯离开的,这是伟大的真理吸引了她们。”
  说到这里,她指着窗外的山坡说:“你看,去年我对面的山坡上还没房子,可今年一下子就盖起了那么多房子,来了很多年轻人,也有老人,千里迢迢、万里迢迢跑到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来。这就是佛法的吸引力,也是法王的吸引力。香港也有很多人想来,可是来不了。新加坡的桑达,到这儿来了以后,为了延长在学院里的学习时间,一次次地往返北京办签证。桑达曾上过四年佛学院,又去泰国修了三年苦行,来这儿以后才感觉到这里是世界上学佛最好的地方。密宗宁玛派的大圆满法,太好了,全世界都找不到。”
  她说起的桑达,是个来自新加坡的极虔诚的佛教徒,十八岁皈依佛门,十九岁受优婆塞菩萨戒,此后曾在泰国的森林荒野中过了三年风餐雨宿、托钵乞食的苦行僧生活,每日忍受寒热、饥渴、蚊叮虫咬的考验,有几次甚至差点被狮子、老虎吃掉。还去斯里兰卡坐禅中心修学过一年。不过,桑达始终觉得没有断尽自己的烦恼。她二十七岁那年,五明佛学院的几位堪布去新加坡弘法,她一听到赤诚罗珠堪布宣说的大圆满前行简义,又看到了他们带去的法王的照片,顿时就对宁玛派大圆满生起了无上的信心。听了两个晚上,她就决定辞去国内的工作到五明佛学院来修学了……
  我到五明佛学院的时候,桑达还在。我听说了桑达的事迹后,想去找找她,那时她的护照签证快到期了,正为能否延长签证的事伤脑筋,怕来色达求学佛法的事被“曝光”后会影响签证延期,没答应。中秋过后没多久,桑达就离开了学院,后来没见这位年轻人再来汉经堂上课,大概不得不回国去了。
  “听说法王最近身体不好,大家都很着急。”盖藏继续着她跟我的谈话。“昨天法王没讲课,大家的心情特别沉重。每次一提到他,一看到他,都止不住要流泪……”盖藏说到这儿,声音突然噎住了,那眼镜后面一双艺术家的闪亮的眸子,也变得湿润润的……我想起佛学院里有关法王为众生背的违缘太重有可能提前离世的传言,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
  “宣化上人走了。很多高僧也走了……我们都期望法王能长久驻世,永宏佛法。如果法王不在了,当今整个佛法都将半衰败……”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细细软软不紧不慢,但已透溢出一股令人伤感的情怀。“你看当今世界,有那么多的灾难发生,这皆为众生的业力所惑,在大城市里,天天都有杀人抢劫的恶行发生,家庭内部离婚吵架的也越来越多,人类的道德已不复存在,世上万恶之首,就在于道德的沦丧。社会已失去平衡了,哪里还有一处安宁之地……”
  我问起她的家庭,她出家,家里怎么办?
  “我的丈夫支持我出家。”她平静地说。“我的儿子去日本留学了,他的生活不用我这作母亲的再操心了……”
  我问她来这儿以后还继续从事艺术创作么?
  对世俗画,她早就觉得没意思,早已不画了。她说。出家前好些年,她就主要从事佛像艺术的研究创作,并在国内外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她认为敦煌壁画是中国艺术史上一颗璀灿的明珠,所以才能历几千年而不衰。来五明佛学院后,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学法修行上,忙都忙不过来。至于为汉经堂画一点东西,那当然是完全应该的。
  “这儿,才是一块真正的净土,在高原的蓝天白云下,喝的是龙泉水,吸的是最纯净的空气,藏觉母待人都非常天真、直爽、诚恳、淳朴,使你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一点温情。而在汉地,人人都为金钱奔波,再无一点人情味……”她不无伤感地结束了她的谈话。

廿七、毕业佛学院,再来佛学院
  据一份权威的佛教杂志介绍,我国目前共有佛学院十四所,招考条件相当严格,除只面向出家人外,还规定政治上必须拥护什么什么,文化程度要高中以上,年龄十八至二十五岁,并要取得若干方面批准等等(《佛教文化》94年第3期第42页)。
  五明佛学院是否统计在内,在此不去管它----多半没包括在内吧。至少,五明佛学院的招生条件可没那么多限制,凡来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求学者,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我国的大专院校据说在世界上不算多,但也数百上千,仅上海一地就有五十几所。
  相比之下,这十四所佛学院就显得十分珍稀。
  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
  那有幸能进佛学院深造者,岂不就是佛学界骄子中的骄子了?
  这当然只是一种世俗的比照。但不管怎么说,能从这全国仅有的十四所佛学院里拿到一张毕业文凭,确确实实比普通大专院校发出的什么学士学位乃至硕士学位还要希罕几分。
  她毕业于中国南方一所很有名气的六年制佛学院,拿到了毕业证书,具备了法师的职称。毕业前半年就有一所南方的寺院要她去担任院负责人。
  可是,她从这所佛学院毕业以后,不仅没去那所寺院当一个负责人,反而跑到不在官方统计之列的五明佛学院来当一个新学员了。
  你说怪不怪?怪,用常人的眼光来看,这事也许是有点怪;可也不怪,因为五明佛学院本来就跟某些佛学院不一个样麽。
  她今年三十岁,出家已九年。她跟我谈起她为何从南方佛学院毕业后再来五明佛学院的缘起……
  “以前,不知道在四川青藏高原上有这么一所不同寻常的佛学院。去年暑期来成都青城山打‘禅七’,才听说了有关五明佛学院的一点消息。从南方的佛学院毕业后,我就想到这儿来看看。今年三月来这儿,当时没打算久呆,最多呆一个月就走,所以房子也没买。而且我一来就对高原的反应比较严重,心脏缺氧,直到现在也没完全适应,磕头就喘得厉害。可来了以后,呆的时间越长,就越不想走了。
  ”我老家在北方,初中毕业我就进北方的一所寺院出家了。那时寺院刚恢复,各方面条件很差,但寺规还是严格的,师父对我也很关心。过了几年,南方成立了一所佛学院,师父希望我去佛学院深造,鼓励我去试试。我那时很害怕,因为它的招考条件是高中、大专以上,而我只有初中文凭。考试内容有佛学、社会基础知识等等。一百多人报考,大多是大学生和高中生,他们的基础都比我好。没想到我居然考取了,这一定是我的缘份吧。佛学院的学制是六年。我进校后凭学分跳过两级,读了四年就毕业了。
  “在南方这四年,我可以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南方城市太开放了,佛学院也面向社会,也太开放,我不习惯,老想等佛学院毕业后就回北方去。再说我原来的寺院也一直要我回去。假若我不知道有色达这么一个地方,我肯定已经回去了。”
  我请她谈谈两所佛学院有什么不同。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内地的有些佛学院,是按着教材讲课,教你作点学问,培养出来的只是一个‘学问家’而已,没什么意思。这儿的堪布,教法完全不同,他有内心发出的智慧,他不是培养你如何作学问,而是引导你好好修行,通过自身的修行获得成就。在内地,我没碰上我真正佩服的法师,来这儿以后,我打心里真正佩服这儿的法师--也就是堪布。这是我来这儿后才感受到的,过去在内地并不了解这儿的情况。
  ”至于物质生活条件上的差别,那就不用比了。这儿的条件确实很艰苦,夏天的日照那么强烈,脖子都晒得很疼。有一次想去色达,在山下等了很长时间没搭上车,只好再回来,从山脚下走回学院,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我直喘气。这儿要光靠学院发的八十元过日子,也是远远不够的。当然,修行要找个好的道场,必要的条件还是需要的,但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条件的好坏,条件太舒适了,有时反而不利于修行。“
  我请她谈谈她家里的情况。
  她说家里母亲信佛,外婆、外公也信佛。她从小就从母亲和外公外婆那里受到佛法的教育,尽管学校里的有些课程把佛教说成是”封建迷信“,她依然对佛很有好感。她初中毕业后出家,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家里没阻拦,就是父亲有点舍不得。
  她有三个弟弟,这几年两个成了家,一个出了家。有个小弟在南方工作,几次来信,叫她去南方的寺院,她母亲也希望她去南方,那里条件好一点。她不想去,以后还是要回北方。她说她出家的那个弟弟曾到南方的寺院里呆过半年,呆不惯,也还是跑了。
  她父亲几年前也皈依了佛门,成了居士。家里孩子出家的出家,工作的工作,不用他们操心了,有一阵子,父母也想双双出家呢,曾叫她给找个合适的寺院。她劝说父母打消了出家的念头。末法时代,在家里修行也很好么,不一定非出家不可。
  我问她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她说目前还没考虑什么时候离开,今后肯定要回去。法无定法,到时候再说吧。她又强调说,过去学的是显宗,到这儿来是亲近善知识,不仅仅是来学密宗,也不是要丢掉显宗。一定要依法不依人,不是见一个活佛就依止一个,尊敬、崇拜,不等于依止。
  她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脸上的神采端庄而聪慧。身穿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灰色长襟汉僧服,胸口略露出一点里面的红色圆领衫。言谈举止,都让你感觉到一股大家风范。
内地有寺院要这位年轻的女法师去当主持,我看这一选择是很有眼光的。南方佛学院的文凭,无疑也是她一个很好的包装。但她本人显然一点也不把这类包装放在眼里,否则她就不会揣着正规的佛学院文凭再跑到这儿来了。
廿八、峨钵遇山神
  在中国,有关山神的传说渊源流长。成书于二千多年前的《山海经》,就已记载了有关山神的种种传说。《太平广记》里也收录了大禹囚禁商章氏、兜庐氏等山神的故事。《五藏山经》里还对诸山神的状貌作了详尽的描述。
  在今日藏地,不少地方还保留着祭祀山神的风俗,如在川西北阿坝州汶川,不少藏族寨子都有自己的山神,各寨子都有自己祭祀山神的一套仪规;在甘孜州的石棉,每年腊月十三开始的唤山节即为祭祀山神的节日,整个祭山活动要持续三天。
  当我从康定坐长途汽车去色达的路上,沿途经过几座高山之顶时,车内不少藏民都将头伸出车窗哦嗬嗬大声叫唤,并将撕碎的白纸、白布条等物扔出窗外。在山顶上,往往已积蓄了许许多多这样的白纸、白布条,随风一吹,盘旋升腾,直冲云霄。藏民们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山神的敬畏和礼拜。
  但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故事毕竟是故事。如果说在传说里还有人跟山神交往的故事,那在现实生活中----尤其在人类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很多现代人实际上已经仅仅把山神视为天方夜潭中的一种神话了。
  当我从丹真嘉措活佛那里听说了峨钵曾被山神请去的事情后,我也有点惊奇,今天还真能遇上山神麽?
  我设法从一个喇嘛那儿打听到峨钵的住址,马上就去找他。
  登上大经堂后面的一面山坡,依刚才那个喇嘛所指,直奔峨钵的屋子。门关得紧紧,一把铁锁挂在门上。开车的总是比较忙的,也许他出车了吧?
  晚上,我带了只手电筒,再去找他。快走到了,一看那屋子的窗户黑洞洞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就知道主人还没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上午、下午我都去敲门,依然是铁将军把门。
  峨钵去哪了?出远门了吗?问问他的邻居,都说他可能开车出去了,总要回来的。
  第四天,上午,上完索达吉堪布的课后,我又爬上山坡来到峨钵的屋前。本来已不抱大指望,但抱定宗旨,一天来两次,非等着你不可。还没敲门,忽然发现挂在门上的那把铁锁不见了,不由得心里一阵欢喜,峨钵总算回来了!
  峨钵果然回来了。开门让我进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披红色藏袍,身体壮实,脸相忠厚,能说一口蛮像样的汉语。他的屋子,像这儿大多数喇嘛的屋子一样,不大,约六七个平方米,地上铺一块五尺长的地毯,白天可坐,晚上可睡。四周墙上贴满大大小小画片,贴得最多的是晋美彭措法王的像。
  他前几天开车去县城了,昨晚刚回来。听我说了来意,知道是丹真嘉措活佛叫我来的,他点点头,就跟我谈起他被山神叫去的那段经历。
  这事发生在藏历猴年。他属马,那一年二十六岁,是色达县色柯乡约若村的会计,那时村还称大队,他是大队会计,已当了多年,还兼公社的会计辅导员,在大队里,书记、队长之下,会计也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那一年,根据上头的布置,生产计划要调整。他便骑马去十道班等处通知那里的村民,第二天来大队部开全体村民会议。是个大晴天,下午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走到半路上,他觉得眼睛有点犯困,就下马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见迎面来了个骑马的老人,又高又大,有三四个人那么高,那匹马当然更高大了。老人相貌威严,留着络腮胡子,胡子成卷曲状,朝两旁翘起。老人到他跟前停了下来,对他说:“我是丹金神山的护法,有点事要你帮忙,今晚我来找你。”峨钵觉得有点害怕,他过去不信佛道神怪这一套,但听到过不少关于山神天神的传说,没想到今天让他给遇上了。他对老人说:“我家里有个老母要照顾,恐怕我帮不了你的忙。”老人说:“你可以帮我的忙,不用怕,晚上我再来。”说着骑马走了。正在这时,天上下起了雪弹子,打在峨钵脸上,他醒了过来,一看,刚才那个老人已不见人影了。
  通知完了明天开干部会,峨钵就在十道班吃了晚饭,还留下来,等着晚上看电影。高原牧区放电影是件大事,附近骑马赶来看电影的藏牧民不少。峨钵坐在人堆中间。那晚放的是《五朵金花》,挺好看。放映员换最后一盘带子时,峨钵忽然想起,下午遇到的那个又高又大的老人,不是说晚上还要来找自己吗?他坐不住了,这时电影银幕上的图像也变得看不见了,他站起身走出了人堆。人们仍在看电影,没谁注意到他的离去。
  他记得很清楚,那晚是藏历四月初十,大半个月亮挂在天上,月色挺亮,四周群山的轮廓在月光下一清二楚。走到公路边,只见那个巨人般的老人已等在那里了。见他出来了,便对他说:“我等你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跟我走吧。”说毕,在马上俯下身,像捉小鸡似的,把峨钵轻轻地提起,放在身后马背上,然后疾驶而去。
  坐在马背上的峨钵,只见马跑得很快,月光下,他所熟悉的山峦飞快地向身后移去,但耳旁听不到有马蹄的声音。当马儿从色柯的一条河上奔过去时,就像是飞过去的,河水仍潺潺地流,没一点水花溅起来。
  到了丹金山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里头黑黑的,稍稍有点光线。老人叫峨钵把衣服脱下来,让他检查一下。检查完了,老人很满意地说:“很好,你身上啥子也没有,正是我要找的人。”等峨钵穿上了衣服,老人又说:“我要你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帮我送一样东西,不过你是个人,已经吃了人吃的物品,现在去可能到不了那里。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再去。”说完,老人走了出去。山洞里变得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就在山洞里休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吃不喝,不渴也不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两天或两三天了,山洞里又有了光线,而且比先头还亮一些。峨钵醒来了,觉得人非常舒服,浑身充满了力量。老人又来了,拿着一只红色的小方盒,交给峨钵,对他说:“这个给你,你把它交给唐雅神山的护法。这个盒子里有很多东西,你不要打开。不过,你也打不开它。”唐雅山在青海果洛州班玛县,离这儿很远,平时骑马一天也赶不到。不过,峨钵当时并没想到去唐雅山要走很多很多路,他只觉得帮老人送这个盒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峨钵拿着这个小盒子就上路了。一路上,这盒子会改变形状,一会儿变成圆形,一会儿变成长方形,但颜色不变,始终是红的。
  峨钵徒步走在路上。他发觉自己走得很快,但一点儿也不吃力。天正在下雪,雪地上并没留下他的脚印。淌水过小河溪流时,鞋子也不湿。经过自己村前的日穷沟时,他停下来坐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家中的老母,要不要回去看看?后来想,还是等把老人交给他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去吧。有村民在他面前经过,他看得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他。他也不想跟他们说话,就站起来又上路了。
  在路上,他赶上了两个骑马往青海方向去的人,便跟着走了一段路。从这两人的谈话里,他得知这是父子俩,父亲名叫哇脱,爷俩个是要到班玛智钦寺去。他觉得这爷俩的马跑得太慢,便撇下他们,又一个人往前走去。
  翻过几座山,越过杜柯河,由四川进入了青海。傍晚时分,他来到了唐雅山前。他想今天时间不早了,等明天天亮再去山里找山神吧。他就在山脚下躺了一夜。第二天,太阳一出来,他就上山了。到了山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很大的山门,而昨天他并没看见。进了山门,没走几步,有个像丹金山神一样高大的老太出来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看上去年纪很大很大,他猜想这老太至少有几百岁了。
  老太问他找谁?他说找唐雅神山的护法神。
  “噢,那是我的儿子。”老太太说着,就回头喊了三声。只见一坐大山满满地塌陷,然后化成了人形,极高极大,是个胡子很长的老人,胡子一直垂到腰部,脸颊上的胡子成卷状,每边脸颊上各有五六个胡子卷。头上头发很长,分向左右两边。老人的脸和手都很黑,手指比大树还粗。这时,峨钵忽然发觉自己也变得又高又大,森林匍匐在他脚下,像平时看到的一片青草,四周的群山变成了小土坡,他就这么高高站着,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对唐雅山神叙述了丹金山神叫他来这儿的缘由,随即把那红色的盒子递给了唐雅山神。唐雅山神接过盒子,当场打开,盒子里还有个小箱子,打开小箱子,里面有许多黑色药丸。山神取出六颗,交给峨钵,要他去一趟仰吾里神山,到那里后,只要叫仰吾里山神的名字,把药丸抛上天,就可以了。

峨钵也不知去仰吾里山有多远,但就象他接受丹金山神交给他的任务一样,他觉得这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接过唐雅山神给他的六颗药丸,就上路了。在路上,他遇到几个青海的牧民,想跟他们说说话,就把药丸放在森林上,他想这样也许可让别人看得见他。那几个牧民果然看见了,但见他反穿皮袄,象一棵树那么高,一跳有一二百米远,都吓得尖叫起来,以为遇上了魔鬼,发疯似地逃走了。有个牧民回家告诉父母,说是刚才看到一个很高大的人,一跳几百米,不知是魔鬼还是护法?父母说那肯定是神仙,快去拜见,可走到刚才那地方,已见不到巨人了。其实峨钵还没走远,但他把药丸拿在手里,别人已看不到他了。
  到了仰吾里山,峨钵照唐雅山神的吩咐,大声喊叫仰吾里山神的名字,然后把药丸抛上天空,那六颗药丸果然没掉地下,被山神收去了。
  峨钵又成了一个常人,感到有点累有点饿,他出来好几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一把糌粑喝过一口水呢。他便顺着来的路往回走。他又遇见了早上碰到的那几个牧民。牧民看见他后,仍有点害怕,问他早上怎会那么高大,是咋回事。他就说了自己从色达来,为丹金山神和唐雅山神送药丸的事。他问这几个牧民,附近可有寺庙,他想见见庙里的活佛堪布。牧民告诉他,在这附近的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个活佛,是从智钦寺来的,听说是个大活佛呢。峨钵依牧民的指点,找着了那个山洞,见到了那个活佛。正在那山洞里修行的是琼吞活佛,他给峨钵念了心经、心咒,还送给他金刚带和几颗丸药。
  回家路上,经过一个村子时,峨钵遇到一个熟人,招待他吃了饭,还帮他借了匹马,陪他一起回去。那人告诉峨钵,他村里的人到处找他,这儿也来过,都说他失踪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村里的人见了他,高兴得又哭又笑。大家纷纷问他:“峨钵峨钵,五天五夜,你到底跑哪去啦?我们四面八方都找遍啦。要说你还活着,怎会没个人影?要说你死了,怎会不见尸体?”
  他的母亲见儿子回来了,抱着他痛哭。家里已经请来了一批喇嘛,准备为他办后事呢。前几天问过几个活佛,都说人还活着,不要紧。派人去色达洛若寺向晋美彭措堪布也问过,说是你被山神请去了,没受苦,家里不要为他念超度经,可以念念长寿经、皈依经,消除委缘,过五天会回来的。
  峨钵对大家说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大家都觉得很希罕。消息传得很开,整个色达、整个甘孜藏族自治州都传遍了。也有人不信。但不信的人少,信的人多,毕竟这是一个大队会计实实在在的亲身经历呀,而且村里那么多人分头找他,就是找不着,可过了五天,他不正像晋美彭措堪布说的那样回来了么!消息传出,峨钵在路上遇到的去班玛的那两个牧民,一开始也不相信,有一次还特地到峨钵的村里来过,峨钵就对他们说了,那一天他们父子俩穿什么衣服,骑什么马,说了些什么话,等等,他们也不得不信了。
  峨钵回来后,仍然当他的大队会计。但是他变了个人,过去不信佛,现在不仅信了佛,对整个世界人生的看法都改变了。他对晋美彭措上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就去上师那里皈依了佛门。他的老母亲故世后,他就跑到五明佛学院来出家了……
  以上所记,完全为峨钵对我的叙述。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才改成了第三人称,没作任何艺术夸张。峨钵向我保证,他说的这一切是完全真实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相信他没说假,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说假。
  我问峨钵:“丹金山神干嘛要你脱了衣服让他检查?”
  峨钵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我问了晋美彭措上师,上师告诉我,山神是要检查一下,看你身上有没有金刚带、如意宝、佛像、念珠等法物,如果有这些东西,山神就不要你去了。”
  “那就是说,山神就是要找一个不信佛的人充当他的使者?”
  “好象是这个意思。”
  “你以前为什么不信佛?”
  “以前,寺庙喇嘛都没了,当地的老人有时对小孩说,在这儿,什么什么地方,过去曾经有过一所寺庙,曾经怎么怎么……就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从小念书,受到的就是‘破除迷信’那一套教育,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事,上头说没有佛,我也就跟着说没有佛。”
  “你被山神找去后就信佛了?”
  “那还用说,我亲眼看到了嘛。而且,后来我看到的还不止是山神,还看到很多其它更殊胜的景象。”
  “能说说吗?”
  “这可不能,”锇钵面有难色,“那是我来佛学院出家以后看到的,若我说了出去,会犯戒的。”
  “你是来佛学院出的家?”
  “是的。我老母亲去世后,我就到这儿来出家了。其实,从山神那儿回家之后,我已对佛法生起了很大的信心,对晋美彭措堪布生起了很大的信心。我被山神叫去,家里不知道,村里不知道,可是晋美彭措上师凭着佛法的神通就能知道,确实很了不起。那时我就想皈依上师,就想出家,但因为家中有老母要我照顾,暂时还不能。后来我又去朝拜了西藏的三大寺,朝拜了汉地的四大佛教名山,还走访了其它不少地方,使我对佛教更加坚信不移。我来佛学院后,是嘎多活佛为我剃度的。那时,这儿总共只有二三百人,觉母更少,只有五十多,不像现在,已有好几千人了。”
  “你来佛学院后,还当会计吗?”
  “当了几年管家,还管点建筑上的事,这儿建大经堂、汉经堂,从设计到施工,都是我帮着搞的,藏族的居士林,也是我帮着修的,现在正在造的新的汉经堂,我也帮着搞。这几年还让我开北京吉普,我会说一点汉话,在外面跑跑比较方便。”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有个姐姐,在外村。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在自己村子里。大哥,在县里当工商局长。”
  “可以公开我对你的采访和你的名字吗?”
  “可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信佛,有更多的人转到佛学上来,如果大家都信佛,我们这个社会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后来我听说,在藏地看见山神显形的人,并不止峨钵一个,有的藏民见到山神后,无非对家里人说说,说过、听过也就算数了。峨钵因为是当大队会计的,他的一度失踪在当地成了件大事,所以他被山神找去的那段经历,在两省三州(四川省甘孜州、阿坝州和青海省果洛州)传得沸沸洋洋、妇孺皆知。州、县的父母官们也听说了峨钵的这段经历,有的人因此改变了过去不信佛的态度。

廿九、“还是佛教最圆满”
  广东居士朝晖,我头一次跟他照面,是那晚在年轻的大管家智诚那儿。作为广东某高等学院国际贸易专业九十年代初的毕业生,管家称他为“知识分子”,当之无愧。
  每天上午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有几回跟他坐在一块,短短地,也交谈过几句。他依然像那晚看到的那样,披一件最老式的呢料军大衣,穿一双式样很新颖但裂开大口子的船形皮鞋,头发蓬松,不修边幅。
  他的一只脚脖子不知怎么扭伤了,肿得厉害,连皮鞋也穿不上,可他还坚持每天来汉经堂听堪布讲课,下了课,仍然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他弄了根树杈子当拐杖,拖着肿起的脚,趿着一只鞋,一拐一拐,慢慢地走来,再慢慢地走回去。
  我给了他几颗胶囊装的云南白药。近年每次出门,带三四种常用药品,云南白药是必备的。尽管自己从没用上,有时倒能给别人派上点用场。
  有一天我去他屋里坐坐,看看他的脚是否好些了。
  “我的脚已好多啦。”他放下手中的一本书说。“没这点自愈功夫,那学佛还不是白学了?”
  随便聊聊。我说我这趟来佛学院收获很大,不仅学到不少东西,还采访到很多很精彩的东西,大大超出我出门时的期望值了。等过几天开完了极乐大法会,我就要回去了。
  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朝晖说:“是呀,人家都是精彩缤纷,我是最平平常常的了。”
  我赶紧说:“喔,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找的大多是出家人,而且大部分都是随缘而谈的。你乐意吗?能谈谈你学佛的经历吗?谈谈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以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谈嘛,没什么好谈的,我目前也不准备出家,不过真的要谈嘛,也不是不可以。”
  他对佛学发生兴趣,是从六七年前开始的。那时,他二十来岁,学了一点佛家气功,也得到一些颇微妙的体验。他是个喜欢思考的人,对有些佛教名词不太了解,就去请教旁人,同时还找了一些佛教方面的书来看。
  “那时,我还没陷进去,但佛学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他说。“在此之前,我曾下功夫研究过某些主义,结果感到失望,从根本上说,某些主义有很大的缺陷,不能圆满解释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变化发展,不能回答现实生活和个人理想中的一些问题。我又钻研了西方的人文科学,从康德、尼采到黑格尔,西方哲学大师的著作看了不少,可我依然感到失望,西方哲学中带有很强的悲观色彩,找不到人类社会的前途和出路,不少人甚至走上自杀的绝路。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宗教,我也探讨过,说实话,看基督教的书比看尼采的著作有趣多了,但西方的宗教同样不圆满,基督教说得好,做得不够,还是世间人的做法,跟世间人没什么两样。看佛教书时,我把注意力转向了古代东方文化,将东西方文化进行了横向比较。也许,是机缘到了,我从佛学里找到了人生的答案,我觉得还是佛教最圆满,只有佛教才对整个宇宙世界作出了最圆满的解释。”
  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大学生,不是个没有头脑的肤浅之辈哪。我暗自点头。“你是说,你是通过研究比较,才生起了对佛教的信心?”
  “是的。我是出于对生活和理想的追求,通过长时间的探索,才找到了佛学,而越学,就越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从根本上说,这是一种理性的抉择,也是一种缘份。”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国际贸易。”
  “广东是中国开放最早的城市,国际贸易专业在广东一定挺吃香的吧?”
  “可以这么说。我毕业后在湛江一个国营单位里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假如不来这里的话,一个朋友邀我去深圳,在那里可以挣更多的钱。”
  “你来这儿多久了?”
  “八个月。”
  “单位还保留你的公职吗?”
  “来之前就已辞掉了工作。”
  “你不觉得可惜吗?”
  “不。”他很坚决地摇摇头。“我来这儿,确是放弃了不少东西,我的女朋友也跟我吹了,但我并不后悔。现在的年轻人,跟上一辈的人不一样,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们一心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只要认准了,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并且非一走到底不可。他们往往不考虑会损失什么、会放弃什么……”
  嗯。我挺欣赏他的这种性格。
  当然罗,他说,他放弃了工作来这儿,并不是出于一种年轻人的冲动,他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九二年,他已来过成都,在昭觉寺拜了清定上师为师。
  清定上师是密宗格鲁派大成就者康萨仁波切的汉族弟子能海法师的法承传人,年轻时曾入学黄埔军校,出家前在国民党里当过少将政训主任。五十年代中期,他因“历史问题”被投进监狱,关了二十年。他把牢狱变成了磨砺身心参禅修密的特殊场所。今已九十高龄的清定上师是当今汉地少有的得道高僧,在汉地和藏地都享有很高声誉,近年来海内外奔他而来的皈依之众多达数十万人。
  朝晖被清定上师纳为弟子后,对佛法的信心因此益增。
  九三年,他再次来成都,在昭觉寺住了一个月。就在那时,他听说了有关色达五明佛学院的一些情况,心里萌生了来佛学院看看的念头。
  九四年春,他来到佛学院,住了一个半月,对这里的情况做了全面的了解和考察。他不是一个人云亦云、没有主见的人。经过一个半月的了解和考察,他发觉这个地方跟内地所见的寺庙、佛学院确是大不一样,可以说,这才是末法时代不可多得的一块学法修行的莲花宝地。
  回去以后,他一面继续上班,一面为能长期来这儿学法修行作准备。他的父母一开始不同意,经过他苦苦恳求、讲明道理以至干脆来点硬的,家里最终答应了。不仅如此,他母亲受儿子影响,改变了过去对佛教的偏见。来之前,他辞去了单位的工作。他打算来这儿至少呆上两三年。两三年以后哪?到时候再说吧……
  “这儿的法王和堪布,从国内来说,是首屈一指的。”他把话题转到了眼前。“法王的慈悲、功德和证悟,都不可思议;法王的弘法利生,同样不可思议。索达吉堪布对藏传佛教特别精通,他的译经水平,在国内称得上是出类拔粹的,是个很了不起的‘罗扎哇’----也就是藏语里说的译经师。他本来是给藏僧上‘窍诀’课的,这几年来佛学院的汉人多起来后,他就主要给汉人上课了。
  ”学,然后知不足。没来这儿前,我自以为对佛学佛法还看过一点书,多少还懂一点。来了以后,发觉自己简直像个小娃娃,实际上什么都不懂,从堪布那儿,我才真正领悟了佛法上一些基础的东西。有个法名明慧的尼姑,在这儿学过两三年,后去南方某著名佛学院,那里要把她留下来。她在这儿是很一般的,可到了那儿,就显得不一般了。在那所佛学院里,恐怕没一个人能开讲中观的。凭心而论,在这儿学到中等水平的,在内地就算高的了。内地的寺庙,我去过不少,说实话,大都是有所欠缺的,详细就不说了……不管有的人是否承认,佛法的‘中国’,现在是在藏地一带……“
  听说,明慧后来又回五明佛学院听索达吉堪布讲授《大圆满心性休息》,半年后,在雅安金凤寺圆寂,临死前结跏趺坐,对旁人说:”一切法都是空性的,你们不要执著,以后我会来度你们。“索达吉堪布说,这个尼姑平时的修行不算太努力,但信心是大的,她听了大圆满心性休息后六个月就证悟了大圆满,去了乌金刹土,可见她的上根是很好的。
  朝晖又就净土宗、禅宗与密宗之间的不同之处,很直率地谈了他的看法。我发觉他很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凭着他的悟性和他的钻研精神,相信他在佛法的修证上今后也会有所成就。
  他也不无遗憾地对我说,现在某些人对藏族同胞怀有偏见,认为他们野蛮、没教养、容易被人利用等等,这跟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他问我,”你注意到没有?这儿有特殊人物……“
  索达吉堪布在上课时,也几次说到:听说来佛学院的几千人中,有个别人不是来学法而是负有特殊使命的。有的学员要我把这种人揪出来。我看让他去吧,这种人到这儿来肯定是徒劳无功的。你向上面去汇报好了,五明佛学院纯粹是学佛修行的地方,主要内容是闻思修,跟政治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任何违法犯法的事。
  听说法王也曾当众表白过:我们学院贯彻爱国爱教的方针,宏扬佛法,对这一点多数党的干部是支持的。但也有少数同志表示怀疑。原因是九0年我去印度,给嘉瓦喇嘛灌过顶,结了缘。嘉瓦喇嘛的上师,与我的前世是师徒关系,在佛法方面我作了他的上师,而在政治上则一点联系也没有……
  我这次藏地之行,亲身感受到藏族人民是最爱好和平的人民,千百年来他们在佛法熏陶之下,全民皆以佛的教导为行为准则,日常积德行善,在今日别的地方真是很难找到像他们那样淳朴和善的臣民。
  五明佛学院,真是蓝天下的一块净土,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来这儿修学佛法的人,心地都象蓝天白云那么单纯善良……可是,蓝天下的一块净土,有时也逃不脱阳光下阴影的干扰啊。

三十、极乐大法会
  藏历闰八月初八,法王在洛若山脚下举办阿弥陀佛极乐大法会。
  密宗举办大法会要有一定的缘起,还要做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因此,办一个大法会是一件大事,能有机会参加大法会是一件幸事。八十年代之前,即使是藏地的藏民,也往往好多年都碰不上这种机会。我离开上海时,向单位里请了两个月事假,来五明佛学院不过一个多月,便正好赶上参加由法王主持的极乐大法会,真是幸事中的幸事。等开完了这个大法会,我也要回去了。
  清晨,雾色朦朦,洛若的群山隐没在忽浓忽淡的晨雾之中。
  我离开佛学院往山下走。已有不少人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走了约半里路,隔开一条山沟,右侧便是觉母区,只见身穿红色僧袍的觉母们,正沿着那边的山路往前走,就像一条红色的绶带在流动,也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走至一道山谷开阔处,透过薄薄的晨雾,忽见前方一座雄伟的山峰展现在眼前。那山峰庞大厚实的底部仍沉浸在晨雾中,它那壮阔矫健的身躯已如横空出世,被初升的旭日照得一片金黄。我惊呆了,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我好象走进了一个神话世界,那耸立在前方空中的,不就是神话传说中一座纯金铸成的金山么?瑰丽无比的金山,映得你目迷神眩,心驰神往。你的心里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神圣的情感。多少年了,我还从没体验过这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神圣的情感。那金灿灿的光,那白霭霭的雾,那向着极乐大法会缓缓拥去的人流……像一股清泉,像一片莹光,荡涤了你整个的身心,里里外外都荡涤得干干净净、透透明明……
  极乐大法会以洛若山下一座新落成的阿弥陀佛殿为中心。方形结构的大殿高三层,面朝南,在二层平台上,摆着三张雕龙漆凤的大法椅,三张大法椅上分别披挂红、黄、绿色大彩带。
  在阿弥陀佛殿前的一大块开阔地上,人山人海,席地坐着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无数藏民,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彩色的祥云。很多藏族妇女身穿鲜艳的服饰,头披漂亮的头巾,像过节一样充满喜心。
  佛学院的学员们坐得比较集中。数千喇嘛和觉母分坐在大殿东西两侧,远望像两块红彤彤的云。汉僧们一律穿黄色僧服,像黄色的花朵点缀在东侧的红云中间。 
  四周山坡上,搭着无数顶白色的帐蓬,漫山遍野,星罗棋布。马儿安祥地伫立在山坡上,一动也不动。只有几只远道而来的狗,好奇地在主人的帐篷外跑来跑去。
  为了能看清大法会的全貌,我爬到阿弥陀佛殿正前方的一座山坡上坐下来。山坡上冷风嗖嗖,直钻衣领。我转移到一顶帐篷旁边,让帐篷为我挡掉一点风。有个藏民从帐篷里出来找木柴,见我坐他帐篷边上,就邀我进去坐坐,喝口热茶。他用腰刀将枯树枝砍成几截,添在石块架起的火灶里,火灶上撑挂着一只大锅,正在煮水。他又把帐篷的帆布门帘掀开,让我坐在帐篷里仍可看见大法会的全景。帐篷的主人来自炉霍县丹多乡,他们是全家乘手扶拖拉机来参加大法会的。从丹多到洛若,三百里山路,嘟嘟嘟嘟,手扶拖拉机颠簸三百里山路,这滋味够受的。
  晨雾已经消散。
  法王乘坐吉普车从学院来到法会会场。当吉普车缓缓驶来时,地面上的祥云沸腾起来,信众们忽拉拉站起来向法王合掌致礼。坐在山路两侧的藏民,当吉普车经过身边时,不少人还伏在地上叩大礼。吉普车驶近大殿,欢迎场面达到高潮,沸腾的信众争先恐后拿出带来的哈达往大殿方向扔,后面的扔到人堆中间,中间的捡起再往前扔,人群上空就象有无数只扑闪着翅膀的彩鸽上下腾飞。有人将抛在地上的哈达捧起来堆到大殿前的石阶上,很快,石阶上出现了一座哈达堆成的小山。

法王下车后进了阿弥陀佛殿。
  参加法会的信众们开始用藏语不停地念诵阿弥陀佛名号。索达吉堪布在昨天上课时已将念诵阿弥陀佛名号的藏语发音及中文意思教给了汉地来的四众弟子:

  觉m 单笛 得新嘎吧 札觉m 巴 样达g巴g 作毕桑吉 莫m 波俄巴 杜美da巴拉 检香g 查洛 确多加思其俄

  中文大意为:

  顶礼供养皈依 出有怀如来 应供正等觉怙主 阿弥陀佛

  法会共开三天。
  在这三天里,要求与会者至少念满一亿遍阿弥陀佛名号。若参加者为一万人,平均每人要念满一万遍。听说在法会上念诵佛号,念一遍相当于平时念一千遍。故此大家都拚着命尽量多念。到底有多少人参加法会,因无统计,谁也说不上个准数,但你看那漫山遍野的帐篷,那密密集集的人群,何止一万二万啊。
  阿弥陀佛,又称无量光佛或无量寿佛,为传说中掌管西方极乐世界之佛。据《阿弥陀经》记载,释迦牟尼在为众弟子说法时,曾描绘了那个世界中没有苦难只有欢乐、布满各种珍宝鲜花、人民寿命长达亿万年的种种美景。佛陀说,若有善男信女听说阿弥陀佛后,不断念诵佛的名号,日积月累,持之以恒,命终之时虔信之心不变,就能往生到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
  法王举办阿弥陀佛大法会,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加大对阿弥陀佛的了解和信心,并让有幸参加法会的善男信女直接得到佛的保佑,到时候能往生那片佛土。
  无数人的念诵汇聚成一股巨大雄浑的嗡嗡声,如海如潮,如波如涛,撞击到四周的群山再反折回来,进一步增强了声波的震荡和共鸣。置身于这经久不息的嗡嗡声浪中,你会体验到人类声音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午后一点多,忽闻法号声大作。呜----呜----从两米长的法号里发出深沉洪亮的声响,激荡人心。法号声中,几十名汉僧手持蓝白黄红四色旗帜,簇拥法王升上法座。
  只见阿弥陀佛殿的前方及两侧祥云翻腾,所有的人似乎都接到了无声的命令,齐唰唰一起站立起来,以虔诚的目光注视法王升座。
  法王用藏语把美好的祝愿赐给前来参加大法会的每一个信众。我虽听不懂法王说些什么,但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沐浴到了法王的善念和慈悲。
  至傍晚时分,头一天的法会告一段落。高原的太阳,还悬挂在山峦的上空,但透过一层云霭,已成了一团白亮的光晕。佛学院的学员们像早晨来时一样,在山道上排成长长的行列,如一条红色的绶带,缓缓流回学院。从各地来的藏民们,纷纷钻进帐蓬准备晚餐,晚秋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炊烟袅袅。
  后两天的法会,情况大致如前。
  第三天下午,法会圆满结束。
  马蹄声声,有些藏民骑上马准备回去了。但有很多藏民仍坐在地上不肯离去,他们还要等法王从阿弥陀佛殿里出来,再见上法王一面。
  这时,经丹真嘉措活佛许可,由他陪同,我进阿弥陀佛殿向法王辞别。
  法王身穿明黄色绣金袈裟,围着紫红色围裙,正独自一人端坐在大殿三层的小屋里。三天大法会,他不顾自己病体刚愈,以佛的大慈悲,为无数信众献出了无私的爱心和宝贵的精力。
  我禀告法王说,我来这儿求法学法,即将回去了。回去后我打算写一点东西,向外界如实介绍我在五明佛学院的所见所闻。
  法王点点头,露出了微笑,左右两手同时平举,伸出大拇指,以清晰的汉语大声说:“好!好!”然后将两只大手按在我的头顶上。顿时,一股强劲的热流自上而下将我全身贯通。
  继阿弥陀佛大法会之后,明年五月,法王还要在五明佛学院举办一个十分殊胜的大法会----“大幻化网坛城”开光暨灌顶法会。
  眼下,在五明佛学院的西北角,建造中的大幻化网坛城已初具规模,时常有藏民前来绕坛行走,其虔诚至极者行一步叩一个大礼,口中喃喃诵经不停。
  坛城,其梵文名称为“曼荼罗”,意思是按佛教密宗仪规进行某种祭供活动的道场。“曼荼罗”建筑中的每一细部都寓有一定的密宗含义。底部多为车轮形,象征圆满之意。
  建造坛城需一大笔资金,除法王去国外弘法时募化所得之外,余皆为国内信众的捐助。有几次我去坛城走走,只见来坛城绕行的藏民,尽管有的人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但绕到筹资造坛城的功德箱前,定要从藏袍里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钞票,恭恭敬敬地供上伍元拾元乃至更多一些……此情此景,总令我感动不已,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五月大法会,定将在娑婆世界播下美丽的春光。
  站在极乐大法会的会场上,当我即将离开五明佛学院之际,我似乎已看到了明年五月大法会的胜景。五月,我真想再到色达走上一遭。那高原上碧蓝碧蓝的天,那蓝天下雪白雪白的云,那蓝天白云下一块神奇的密乘净土噢,你只要去过一次,只要看到过一眼,你就永远永远不会将她们忘记。

三十一、从色达到年龙
  在五明佛学院学法、采访之余,我还去四川省跟青海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地方----年龙,拜访了一位在当地名声很大的活佛----久美彭措及他的空行母。在年龙逗留时间虽不长,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另外,曾有幸在色达县城香根·拉马交活佛的宅第里住过几个晚上,十分意外地发现,研究藏学者都知道班禅、嘉瓦、章嘉为藏地最出名的三大活佛转世世系,却未必了解香根活佛的转世之“资历”,甚至在上述三大世系之上呢!
  年龙的久美彭措活佛及空行母,色达县城的香根活佛,都是今日藏地不同寻常的大活佛……

(一)、年龙佛父和佛母
  前面已经说过,藏历八月二十五日,学院放假,我想搭车去色达,在洛若山脚下的公路旁等了大半天,才搭上一部东风牌,于下午两点钟抵达色达县城。
  在等车时结识了善宝师。他问我,他们一行七八人想去年龙拜访一位跟法王同名的高僧,我不跟他们一起去见见吗?机会很难得的呀。
  “那位大德也叫晋美彭措?”
  “是的,但译成汉语后为了有所区别,学院里都叫他久美彭措。他有个空行母,名叫达热拉姆。当地不少藏人都管久美彭措和他的空行母称为佛父佛母。”
  “年龙在什么地方?”我问。“离色达县城远不远?”
  “听说不太远。”善宝说。
  “要走多长时间?”
  “喔,靠脚走那可不行,要搭车去,大概汽车开一两个钟头就到了。”
  “你没去过?”
  “没。”
  “你们咋会想到去年龙的?”
  “宝玲居士去过几次,她已被达热拉姆认作干女儿。听说佛父最近要在年龙举办一个大型传法活动,到时候西藏、青海的不少活佛、喇嘛也会来参加。我们也想参加这一活动,但事先要经佛父批准才行。”
  我问善宝,他们哪几个人一起去。
  于是他一一指给我看。这位就是宝玲居士。这两位携带很多行李的年轻汉僧,不久前已经去过年龙并得到佛父同意,这次就是背着行囊去那里学法的。这两位女居士是母女俩。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山东大汉是扎西荣布。这位穿蓝色薄绒衫的女子是陈居士。
  除了陈居士,这几个人我一个都没打过交道。
  能去拜见一个跟法王同名的大德,一路上还可结识几个新同道,我毫无犹豫就决定了:跟他们一起去!至于我想去县里采访几个头面人物,等我从年龙回来再去也不迟。
  在色达街头停着几部汽车,上前问了一下,没一部车是开往年龙方向的。于是就耐心地在小小县城里转悠,若有汽车开来,就拦住,问是不是开往年龙的?
  年龙地处色达县城北六七十公里,位于川北与青海斑玛交界处,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地方,平时很少有汽车开往那里。等了不少时间也没拦到一部车。看来,要找一部汽车,让它专门跑一趟才行,当然,来回几百里路,得付点劳务费。于是一面拦来往车辆,一面跟停在县上的几部车谈条件,看看可有哪部车能把我们送一趟。
  他们在县城遇到一个在县佛协工作的熟人,就请他帮着找找车。这人听说我们想去年龙,便提醒大伙,久美彭措上师前段时候外出了,不知是不是已回年龙?为了不白跑一趟,最好先打听一下。
  有人提出,不妨找住在县城的香根活佛问问。因为我刚到色达时曾去过香根活佛家,这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陈居士说,她早就听说香根活佛的大名,但没见过,想跟我去见见,行不行?
  当然行。我就叫她随我一起走。跟陈居士,有天晚上在汉经堂里已聊过几句。她毕业于天津某大学,现在北京某设计院工作。这是她第三次来五明佛学院了。她的父母很着急,怕她离开单位时间太长,会丢掉公职。她说她自己对此无所谓。她痛惜当今社会风气污浊,那么多人都变得那么自私,互相骗来骗去,拼命捞钱,似乎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目的。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她来到这儿后,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新天地!在这儿,她的身心从来没这么愉快过!她告诉我,她的男友出国了,不知这段未了的因缘最终会如何了结?这回去年龙拜访久美彭措上师,正想请佛父给她指一条路……
  香根活佛正好在家。
  我把来意一说,活佛微微抬头,不说话,两眼直视前方,好象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对我和陈居士说:“久美彭措上师和空行母都在家,你们可以去。”
  我对活佛说,等我从年龙回来,一定再来看望他。他握握我的手说:“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又遇到了慧照师。他有两位天津来的朋友这几天也住在活佛家里。两位都姓李,权且以李甲、李乙称之。李甲为一武林高手,据说在全国武术界里有点名气;李乙是天津一家什么公司的总经理,前几年曾在当地接待过香根活佛。李乙一听说我们要去年龙拜访一个大活佛,跟香根活佛和慧照打了个招呼,当下就跟我们一起去了。
  在县城终于找到一部愿意跑一趟年龙的大卡车,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了。
  爬上车,东风牌就呜呜地上路了。
  一条七高八低的简易公路,蜿蜒通向北方,两旁是青灰色逶迤不绝的群山,沿途几乎看不到村落。偶尔可见一二顶帐蓬,搭在山前的草原上,一群牦牛安祥地啃食着牧草。路上要翻过好几座山,山路盘旋,汽车不断爬高,然后下坡,开没多久,又盘旋着爬高……翻过的最高处估计不下海拔五千米。有两位乘客已出现了高原反应……
  太阳慢慢地落到山峰后面去,天色渐渐变得暗下来,群山由青灰色变成了灰黑色,渐渐与夜空融成一片。山风顶着无篷的卡车乎乎扑来,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汽车开到目的地时,天已全黑,月末之夜,伸手不见五指。虽说我带了一只小手电,脚下还不至于踩空,但下车后的一段路,高高低低,磕磕绊绊,实在不大好走。
  进了村子,眼前依然漆黑一片,只有走到一幢房子跟前时,才看到从门窗里透出来一点昏暗的光线,原来这儿还没用上电,晚上只能靠蜡烛照明。
  主人一看来了客人,十分热情地把大家迎进屋里,一个劲地往炉子里添柴烧水,一股暖意顿时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尽管言语不通,但我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热情好客。
  一会儿水就烧开了,每人一碗热奶茶,又端来一大盆青稞粉,还有酥油和白糖,让大家自己动手拌食糌粑。也许,肚子真的有点饿了,也许,这儿的酥油特别新鲜,我觉得今晚的糌粑格外好吃。
  来了个能说几句汉语的藏居士,要大家多吃点糌粑,多喝几碗奶茶,过一会儿,他带我们去见上师。

晚上九点三刻,久美彭措上师在他的屋子里接见了大家。他的屋子,墙壁、梁柱以红色为主,屋子四周摆满各种法器法物。为了迎客,屋里多点了几支蜡烛,比刚才那屋子亮了许多。上师身穿紫红袈裟,肩披绣有金丝图案的黄色斗篷,端坐在一尺高的法座上。在烛光映照之下,上师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天庭饱满,鼻廓丰隆,双目炯炯有神,脸上容光焕发。空行母坐在上师身边,穿一件绣有黄色花纹的橙红上装,披一条紫红披肩,头上梳两根大辫,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因为时间不早,担任翻译的那位藏居士要大家抓紧时间提问题,明天上午,上师将一一给大家解答。
  于是一个接一个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多是问,自己的本尊是谁?该修什么法?今世能否得到成就?如何去除魔障?等等。跟母亲一起来的那个女孩,问上师她是不是应该出家?陈居士把她男友去欧洲留学的事也说了,问上师,自己跟这位男友到底有没有婚姻上的因缘?
  上师一边听一边把众人提的问题记下来。
  接见结束,已近半夜了。上师把李乙和我留下单独谈了几句。他和李先生是谈有关开掘“伏藏”的事,他告诉李先生,不要听信流言,莲花生大师留下的“伏藏”,不是靠现代仪器可以测出来的,一般的人,哪怕几千人几万人几百万人去找,也不可能找到。等李先生走后,上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鼓励我说,你写有关佛教密宗的书,很好,可以一直写下去。他还说,以后与其他密宗上师交谈,一定要带个好翻译,这样才能很好地进行交流。他欢迎我以后再来这里。
  大家在铺着小方毯的地板上过了一夜。
  天一亮,我就起来了。走出屋子,我在附近山坡上转了一圈,时间还早,四周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这是一个小村庄,座落在青山环抱的一块草原上,以一所寺庙为中心,住着百来户人家。毫无疑问,这所寺庙就是年龙寺了。在村子边上,有一座用白色石头砌成的大白塔,下方中圆,顶部成尖锥形。在大白塔近旁,排列着两行小白塔,约有十几座,造型和大白塔相似。白塔下面,不知是不是埋着在这儿圆寂的历代高僧活佛?
  上午,我找到昨晚为我们充当翻译的那位藏居士,请他给我谈谈有关久美彭措上师的事迹。
  这位藏居士名叫龙周,曾在青海省班玛县灯塔乡当过一所藏文小学的校长,数年前,他从青海老家来这儿晋见久美彭措上师,被上师的智慧和法力而折服,不想离开上师,就在这儿呆了下来。
  龙周告诉我,上师是今日藏地屈指可数的伏藏大师,猴年猴月出生于年龙寺,今年五十几岁。听这儿的老人说,上师出生时,屋顶放出五彩光芒,地上突然涌出一条小溪,当地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极为殊胜的景象。上师二十年前写下的文字,在今天完全得到了验证,就像是今天写的一样。去年冬天,他陪上师去西藏,在桑耶的一块岩石上,他亲眼见到上师脚穿皮鞋,轻轻一脚踩出了一个很深的脚印!你站在上师面前,不用说话,上师就能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有个眼睛瞎了的老妇,拄着棍子,来上师跟前求医,上师拿过她敬献的哈达,在她眼睛上擦擦,老妇马上就看得见了。有人患了重病,上师拿把刀朝那人捅进去,拔出来,病就好了。达热拉姆是智慧母和绿度母转世,出生在青海班玛,生而知之,料事如神,天生就懂很多东西,密宗中最深奥的的问题,她也能给你说得明明白白。她的神力也非常高超。有一年,在班玛马可河乡,一块帐篷那么大的巨石从山上滚下来,山脚下有牧民和羊群,很危险,达热拉姆正好在场,她以手指一指,那块巨石就在半山坡上停住了……
  龙周对我说,你若对上师的事迹有兴趣,可以在这儿多呆几天,找这儿的村民聊聊,他们会告诉你很多这方面的事情。说实话,我倒是很想在这儿呆上一段时候,在上师的直接传承下学一点密宗大法,不过这一次,我想还是和大家保持集体行动吧。既然上师欢迎我下次再去,我相信下次一定有机会再来这里。
  上师的管家格拉喇嘛,也向我简单介绍了久美彭措上师的生平。出生在年龙寺的久美彭措,是个很了不起的大活佛,七岁就出任上座,在青海、甘肃、川西北一带影响很大,最多时有二三百个寺庙的僧人接受他的灌顶。上师的前一世是西青南智活佛,驻在色达西青寺,他的三个兄弟都在这个寺庙里出家。空行母达热拉姆的父亲阿尔代喔尔金·成理喇巴活佛,是个极有成就的伏藏大师,对密宗钻研很深,写了不少伏藏法,很多独家著作都留给了久美彭措。
  我问格拉管家,听说上师曾在石头上留下脚印,还令双目失明者恢复了视力?格拉管家说是的,但上师并不是经常显示神通的,只在某种场合且机缘具足时,才显示一点超常的智慧,其目的也是为了令信众对佛生起更大的信心。拿刀子捅进病人的身体,那还是发生在“文革”中的事,有个戴帽的“四类分子”去深山打猎,得罪了山神,回来就疯了。有人把他送到久美彭措那里,上师自己在“文革”初期也吃过造反派的苦头,但他不管这人是个“四类分子”,答应为他治,拿把刀从他背后戳进去,捅穿了身体,拔出刀子,在那人身上拍打几下,病就好了。这人前几年已去世,他的老婆子还活着。因为这件事比较奇特,所以村子里没人不知道。
  管家五十几岁,青海果洛人,十几岁时来年龙寺遇见了年轻的久美彭措上师,不舍得离开,上师也想叫他留在身边,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岁月如水,一晃已四十年了。
  上午十点钟,大家再次去上师那里。对昨晚十个人的提问,上师已将答案一一写在纸上,是用藏文写的,每人一张。在把答案交给每个人时,上师叫龙周居士把写在纸条上的答案,说了一下大意。
  对十天后要在这儿举办的传法活动,上师破例准许他的干女儿带来的这批人中,善宝、扎西荣布等几个汉僧可以参加,要他们马上回去作好准备再来。上师说,届时青、藏、甘、陕、川等地将有很多大活佛来这里。这次是修“大圆满法”,属于密宗中最高的大法,不是一般人都可来的。
  昨天送我们来的卡车司机来催了,叫大家快点上车,他赶回去还有事呢。
  当我们乘车离开年龙时,我想,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来这里。

(三十二)、香根活佛的心愿
  由年龙回到色达后,我再次跨进了香根活佛的家门。
  “托巴”像上回一样亲亲热热地欢迎我。
  香根活佛叫我来,是要跟我谈他想在当地建一座“藏密吉祥经院”的事。头一次去活佛家时,他已跟我谈起他的这个打算,我认为他的想法很好。因当时我急于要去佛学院,未及详谈。
  香根活佛的设想是,就在色达县城他家的所在地,建造一所糅古代传统和现代技术于一体的多功能大型寺院,楼高九层,由大雄宝殿、释迦佛殿、莲花生大师殿、观音菩萨殿、阿弥陀佛殿、班禅大师纪念塔、藏经楼、图书馆、藏密研究生院、译经院、闭关房及生活区等组成。
  这不是一所一般的寺院,它最突出的功能是:为有缘来藏地修学密宗的中外佛教弟子提供一个理想的场所,使他们来此之后,每人可安排一间独用闭关房,以一个上师带几名学员的方式,在上师直接传承加持下进行修炼。香根活佛说,凭着他前世的号召力和他本人的社会关系,以及色达县上住着好些高僧和活佛的有利条件,他可以把不少密宗大德请来担任藏密研究生院的教员。这里还将配备一定的翻译力量,使来自使用汉语、英语、法语等语系地区的人们不至因语言障碍而无法入门修行。这里的生活设施和通讯设施也将达到一定的标准,以适应现代人的最基本的需要。
  这所经院的另一突出点是:它并不是某宗某派的附属物,而是一座集宁玛派、格鲁派、噶举派、萨迦派等密宗教派之大成的佛教综合道场,对密宗内的各教各派不分高下、一视同仁。来此求学者可根据各人不同的因缘选修最适合自己的法门。香根活佛本人,就接受过数种教派的传承。
  它对外界的又一吸引力是:地处川、藏、青、甘四省交界处,有汽车公路与外地沟通,交通比较方便;同时,它位于青藏高原东端,是一个纯牧区,无任何工业污染;而它四周延绵不绝的群山以及奇特的地理地貌,亦是建设大型寺院的有利条件。
  为了建设这么一座在国内尚属空白的大型经院,香根活佛已从县里搞到了紧靠他住宅西面的一块一万多平方米地皮的批文。这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周围已用沟网圈了起来,偶尔,有临时过往的牧民在这里搭个搭帐篷住上几天。紧靠他住宅东面的一户人家,占地几百平方米,也已被他把房子连同地皮都买了下来,他打算把藏密研究生院建在这里。
  高原虽然地广人稀,但地方政府对在县城里盖寺庙还是控制颇严的。现在,盖房子的地皮已到手,可以说这个项目的先决条件已经具备了。
  当然需要一定的资金。据建筑行家测算,不包括寺内造像、法器法物及教学设备等在内,基础设施、土建工程及内外装修费用,约需几千万人民币。
  香根活佛对筹集这笔资金很有信心。他说,几千万,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历来为建寺庙捐资者,都有功德无量。凭籍前世留下的授记和预言,他有责任为把藏传佛法传向汉地和全世界作出应有的贡献。
  我请香根活佛谈谈他前世的情况。真是不说不知道,说说不得了。他的前世的“资历”,跟几百年来藏地活佛转世最出名的嘉瓦、班禅和章嘉这三大世系相比,甚至还要高出一点呢!
  他的前世第一世为代玛堪钦(1364-1432,通常译为达玛仁钦),是宗喀巴大师的首席大弟子。生于后藏,十岁出家,以长于辩论著称。二十五岁受比丘戒后不久就成为宗喀巴大师的上首弟子,为协助大师创建格鲁派出了一定的力。土猪年(1419)宗喀巴大师圆寂后,他代之升任甘丹寺法台十三年,从此被称为“贾曹”,意为“接替法王”。六十九岁时在布达拉宫圆寂。
  在代玛堪钦之后成为宗喀巴大师得力弟子的克珠杰·格勒巴桑(1385-1438)),亦是大师弟子中的佼佼者,代玛堪钦去世之后,他继任甘丹寺法台。后人将宗喀巴和他的这两个弟子合称“师徒三尊”。克珠杰·格勒巴桑,即班禅喇嘛的第一世也。
  宗喀巴大师的众多弟子中间,还有几位高足亦不可不提。格敦主巴(1392-1474),曾先后师从宗喀巴和贾曹·代玛堪钦,兴建札什伦布寺并任首任法台长达三十八年。他即是嘉瓦喇嘛的第一世。释迦益西(1352-1435),曾代表宗喀巴大师应明朝永乐帝之请去北京传法。他乃为章嘉活佛的第一世。
  相传代玛堪钦是由阿弥陀佛化现的马头观世音菩萨转世人间。代玛堪钦奉宗喀巴大师之命在青海玉树地区建立拉布寺时(1419),泥塑佛像内装有宗喀巴所赐的头发、衣物等物,极为灵异珍贵。该寺多次受到明、清朝廷的赐封,其鼎盛时期拥有嘎拉寺、让娘寺、休马寺、刚拉寺、仁乃寺、石渠寺等十八座子寺,当之无愧地与嘎登寺、哲蚌寺、色拉寺同为格鲁巴的根本道场之一。今日的著作说起格鲁派的道场,大多只谈嘎登寺、哲蚌寺、色拉寺三大寺,对拉布寺几乎只字不提,这显然有失公允。
  由代玛堪钦至香根活佛,已为第十五世转世。前四世活佛皆以“代玛”之名相袭,代玛,为莲花之意。自第五世起,改“代玛”为“香根”,其意为怙主、救世主。十二世香根·吉绕多吉在清道光年间曾入京晋见皇帝,被任为拉布族留户,管理当地一切政教事务。吉绕多吉乃为藏地历史上极出名的麦彭仁波切的上师。十三世香根·江央洚珠降措,在建筑上很有建树,曾将一个小经堂改建成竖有一百八十根柱子的大经堂,他创办的“吉索”、“拉斯吉索”等四家商号,开创了藏地与内地贸易往来的新局面。十五世香根·拉马交活佛本人的出世也颇为殊胜。他于公元一九五二年诞生在川西北高原一个名叫曲仓的部落里,在母腹中五个月时,就被前世寺庙中的僧人依前世活佛预言和各种征兆认定为十四世香根活佛的转世。其母分娩之时,空中出现种种祥端,令部落四周的族民惊叹不已。

十多年前,色达县新修建的大白塔落成开光,县委书记和县长亲率本县各级领导莅临有几千人参加的开光典礼。忽然,大白塔上空落下一条白色的哈达,不偏不倚,不前不后,恰恰落在香根活佛的肩上!在场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奇迹。香根活佛见自己肩上忽然多了根哈达,很奇怪,回过头去问站在身后的县委副书记,这哈达可是他给的?副书记摇摇头,他也纳闷着呢,天上咋会掉哈达下来呀?只有站在香根活佛边上的丹必宁玛活佛,心有所悟,含笑不语,轻轻扯起哈达一端,将它围上香根活佛的脖子……
  在藏族同胞的生活中,小小一根哈达,通常象征着祝愿和吉祥。对香根活佛来说,一根小小哈达,跟他似乎情有独钟、垂爱有加。八四年,他在北京壅和宫觐见班禅大师时,班禅大师的目光从全场百余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他的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师朝他走来,将一根洁白的哈达亲手围在他的脖子上……九十年代初,壅和宫弥勒菩萨殿开光,香根活佛正好在京,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他挤在簇拥的人群中,象别人一样,将自己携来的一根哈达往高高的弥勒佛像扔去。谁都没想到,他随手扔出的那根哈达,就象一只白色的小鸟,飘飘忽忽地穿过弥勒佛像胸前离地至少七八米高的木雕飘带,然后稳稳当当地悬挂在那根木飘带上!众人一见,纷纷鼓掌。不少人也拿哈达使劲往佛像身上扔,可再没一根哈达能挂在佛像身上不掉下来。听说,这根哈达在弥勒佛身上挂了好些年,不知现在还在否?
  香根活佛经常对别人说,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他只是发了一个大愿,想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建一座吉祥经院,为海内外有缘弟子来藏地学法提供一点方便,此院建成,他今生之愿足矣。
  香根活佛平时也确实以一个普通人的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使每个人都感受到他的亲切和蔼、谦虚诚恳。但你从他普通人的外表下面,仍可体会到他那博大的胸襟、广大的慈悲心和令人惊叹的摄服力。天津来的李甲先生告诉我,香根活佛平时是真人不露相,偶尔露一手,准叫你大吃一惊。前年,香根活佛去河北廊坊弘法,在一个大厅里作报告时,当场腾空飞起!汉地的人只知道飞机能飞,鸟儿会飞,何曾见过不长翅膀的人也能飞呢!很多过去不信佛或不大信佛的人当即皈依了三宝。去年,活佛去天津,曾经很严肃地对李甲的一个同事说:“千万不要叫你母亲退休。”可那位同事的母亲一心想“早退休早享福”,还是办了退休,结果退休不到一个月就突然死了!莲师经堂开光时,天上下雨,可经堂上空的这一小块就是没雨!四周地上都湿了,经堂前就是干干的。李甲来这里后,有一天跟香根活佛在屋里交谈,活佛突然走了出去,他不知怎么回事,也跟了出去,只见活佛正在开院子的大门,有个焊工拿着东西要进来。他很奇怪,看门的狗明明一声都没叫唤呀……
  香根活佛的女弟子多吉卓玛告诉我,两年前她从广州离家出走时,已被医院确诊患了白血病,医生说她活不了一两年。她曾投奔温州、普陀等地的尼姑庵,都没让她长住,说是庙小容她不下,请另择高就。后经种种曲折,最后来到色达,被香根活佛收留下来。在香根活佛身边,她的身体不知不觉好起来,今年去医院查了一下,白血病居然已不翼而飞!
  我步出香根活佛家的大门,走到他宅第西面的一大块空地旁站住了。碧蓝的天空,明澈如海。远处的群山,逶迤起伏,气象万千。有座山前搭了个钻井架子,那是有人在试图开掘黄金。我竭力辨认着,哪座山峦像一匹马,留住了几百年前从蒙古来的部落兄弟的脚步?在哪座山的山脚下,蒙古兄弟挖出了一块形状如马的黄金?色达,色达,金色的马。由马头观世音菩萨转世的第十五世活佛驻于此处,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殊缘玄机?如若香根活佛的心愿得以实现,哪一天在色达的中心竖起一座九层高的吉祥经院,那可真是在色达的金马鞍上镶上了一颗璀灿无比的明珠!

三十二、重返色达
  两年后,途经四川彭州探望了九十六岁高龄的济尘法师后,我再次来到色达。
  藏历六月,正是青藏高原上最美好的季节。天空,依然是那样蓝,碧蓝碧蓝,蓝得清彻,蓝得晶亮;云彩,依然是那样白,雪白雪白,白得出奇,白得耀眼。山坡草地上,开满了蓝色、紫色、黄色、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舞姿婆娑,远远望去,恍若一片色彩艳丽的海洋。明晃晃的阳光下,黑的牦牛,白的羊,正在坡地上安祥地啃食着青草……
  在洛若下了车,背起行李就往山上急急地走。有辆挂西藏牌照的吉普车从我身后驰过。我挥挥手,坐车里的希洛荣博堪布叫司机将车停下,把我捎上了山。这位来自德格一所寺院的胖堪布,年纪不大,到这儿已有十五年了,堪称是佛学院的一个元老。他的家人中有六人出家,母亲和姐弟等都跟他走了同一条路。他来五明佛学院后,德格那所寺院里的一百多个藏僧,一半人随他来喇荣山里跟着法王学法修行。
  又看到了四面山坡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小木屋。跟两年前相比,小木屋更多了,尤其是去年开光的大幻化网坛城所在山坡高处,原先稀稀疏疏没几住几个人,现在,已被成百上千新盖的小木屋排得满满。据粗略统计,目前长驻佛学院的四众弟子,已从两年前的四千人增加到五千多人。
  大经堂正在扩建,即将完工。扩建后的大经堂往后延伸了十几米,木头地板,上下三层,较原先面积增加二千多平方米。令人感动的是,在大经堂扩建施工期间,法王每天上午的讲经活动照常进行,不管刮风下雨,很多人就坐在大经堂外的泥地上听法王讲经。
  新建的汉经堂去年已经使用,仍由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给汉地学员上课。原来的那所汉经堂,长宽各为十一米,最多可容三百人听课。现在的汉经堂,长和宽都是二十一米,较过去宽敞多了。不过,现在奔喇荣山而来的汉人很多,遇上佛学院举办什么大的法事活动,新汉经堂又面临新的人满之患!
  我来到这儿后,四处打听、寻找着我在《宁玛的红辉》里写到的每一个采访对象,在我的内心,我早已把他(她)们视为我的老朋友。我感到高兴的是,除少数已离开佛学院,凡仍在这儿的,我都跟他(她)们十分友好地见了面。
  当初“来这儿看看”,一看就不想走的沈阳居士张敏小姐,依然是那样热情好客、健康开朗。她曾回去过一趟,料理了一点个人的事,也为佛学院做了点事,而后,稍稍做点生意,赚了点生活费,又回来了。她并非不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现代大都市的生活,应有尽有,远比青藏高原上与世隔绝的山坳坳舒服多了。她只是更留恋喇荣山里那一片不可多得的清静和法王、堪布不可思议的加持力,在今日,谁要想真正在佛法的闻思修上有所证果,喇荣山确实是一块举世难觅的密乘净土。
  我请张敏陪我登门拜访了几位尼姑。
  出家十多年的圣普师仍在这儿清苦修行。她的屋子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屋中央的地板下面有个坑,积着水,我问她:“这是地中海啊?”她笑起来:“这是自己挖的冬天储存土豆白菜的地窖,前些日子老下雨,所以积了点水,天一好,就会干的。”她依然“过午不食”,一天只吃两顿,脸上,依然焕发着健康的红润。内地某大寺院,十分看重她的修行和持戒严谨,曾力邀她去该寺担当“监院”之职,她婉拒了----目前她还不想离开这里。
  女画家盖藏师跟我一见面,就谈起放生的功德不可思议:冬天,她回老家天津去放生。砸冰的铁棒不慎落水,却沉不到底。伸手去捞,居然捞上来一只明代的大香炉!鱼塘的水抽干后,大大小小的鱼儿全部放入装在卡车上的大水箱里,运到子牙河放生。天,蒙蒙亮,当活奔乱跳的鱼儿倒入子牙河时,河上空突然出现一条红色的彩虹,直贯云天……
  “你一共放生多少?”我问她,
  “装了十二辆卡车。”
  “真不少啊。”
  “跟我天津杨柳青的老乡白长蔚比,还差得远呢。她放生六十万元,连法王都夸她是个大菩萨哪!”
  “你儿子还在日本麽?”
  “喔,儿子已从日本回来了,现在北京的一家外资公司工作……”
  又见到了北大毕业的高材生戒圆师,他已搬到大经堂边上来住。这位放弃了美国大学一万四千美元高额奖学金的年轻人,在精进修法之余,用学院里的电脑敲打了一篇叙述自己出家经历和感受的文章:《袈裟披身,踏上一条不归路》。出家人写出家人,视角独特,情景交融,洋洋洒洒几万字,文辞华美,才思敏捷,显示了他的文学功底象他在大气物理和电脑专业上的造诣一样出色。他已将这篇稿子寄给了几家佛学刊物。但愿他的《袈裟披身,踏上一条不归路》能有机会早日跟广大读者见面。
  学院现有两台电脑,都是信众捐赠的。不久前大连居士送给这儿的一台586多媒体电脑,乃IBM原装机,带光盘读写器,恐怕整个甘孜藏族自治州都找不出第二台这样高级的电脑来!学院请戒圆担当了这里电脑房的专业主管,另外还培养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出家人圆忍当打字员。圆忍身材高大结实,两只大手敲打起键盘来倒灵活得很。他曾在东北某市体委工作,父亲是全国老一代冰上运动的名将。对儿子要出家,他父亲没怎么阻拦,大概知道拦也拦不住,还不如让子女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吧。
  年轻的大管家,智诚师,过去的那张圆脸变得清瘦了些,看他走路风风火火的样子,好象比过去更忙了。这回我只跟他打过两次照面,没扯上几句话,他就匆匆忙忙地忙什么事去了。他已是五明佛学院今年初任命的三个汉堪布中最年轻的一个。去年佛学院举行选拔堪布考试时,有二百多人参加,他得了满分。对考试成绩特别优异者,学院综合考察他们各方面的条件,又经打卦、看本尊、分析梦兆等等,最后才十分慎重地确定了若干新堪布的人选。堪布在藏地的地位,类似于寺院中的主持,他的产生跟活佛不同,不是由前世转世而来,而主要凭籍本人的修行和学问,经过严格的考试,然后经相当级别的大喇嘛的认定,才有可能戴上堪布的桂冠。在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从各地汇拢来的活佛不下一二百个,可是有资格称为堪布者不超过几十个,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堪布往往受到藏民们更大的尊敬也就不令人奇怪了。智诚以二十几岁年纪就能当上堪布,别说他是个出身平民的汉人,就算他是个家世不凡的藏僧,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殊荣呐!
  听说广东居士朝晖还在学院,我找了好久,才在新汉经堂里把他逮住了。他现在也成了学院里的一个多面手、大忙人。在新汉经堂,他正在指挥一批学员排演将在开法会时演出的节目以及制作演剧用的道具布景。去年,他回过一趟广东,设法为佛学院募化到一套40门程控电话交换机,回来后,程控交换机的安装调试以及架设外线等一大堆或大或小但都十分具体的事儿,足足让他忙了好几个月。由于他在佛学院架电话线架出了名,结果谁屋里的电灯不亮了电线烧断了都找上他,有时真把他忙得焦头烂额(其实他在大学里读的是外贸专业,跟电工根本不沾边)。我在新汉经堂见到他时,他身穿一件油腻腻的灰色风衣,灰中透黑,不知有多久没洗了。脚上穿的一双袜子,破了好几个大洞,大大咧咧地露出了脚跟和脚趾。(经堂里铺地毯,进门时鞋子都脱在门外。)
  “你的皮鞋呢?还开着口子吗?”我笑着跟他打趣。在我印象中,那时他老是趿一双开了口子的皮鞋,鞋面跟鞋底裂开足有一寸,走路时会发出巴哒巴哒的响声。
  “噢,皮鞋开口太大,走山路不方便,我已把裂口缝上了。”他也是笑着回答。“有个老乡问我:你为什么不穿得干净一点?我回答他:我并不是故意要穿得很脏,但我认为,一个人穿得怎样,跟他已经得到的和进一步可以得到的成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我问他这两年在修持上有什么收获?
  “唔,学了不少经著,象《入菩萨行论》、《澄清宝座论》、《量理宝藏论》等,还读了《西藏古代佛教史》等著作。对佛法,可以说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修法次第,可以说有了更深入的体会,对宁玛派密法,可以说生起了无比的信心。”
  “今后哪?你会出家吗?”
  “出家不出家,今后看时机再说吧。但是,沿着修学佛法这条路走下去,我的信心比以前更大了。就象我上次对你说的那样,现在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不象老一辈人那样遇事总要瞻前顾后考虑那么多,他只要认准了一条路,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曲君老喇嘛仍然住在高高的山坡上。朗加和他的外甥才旺索拉已在曲君老喇嘛隔壁盖了幢小木屋,搬过来跟舅舅住一起。老喇嘛从早到晚依然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只硕大无比的转经筒。我去看望老喇嘛,这令老人十分高兴。他的身体还硬朗得很,但眼睛已不太行,看东西模糊得很。他问我,有什么办法可治治他的眼睛?我说,最好先到医院检查一下,确诊是什么毛病,然后再考虑该怎么治疗。他摇摇头说,去医院,一定要化很多钱吧?我说,挂个号,光是检查一下,化不了几块钱吧……过几天,我发现老喇嘛一手拄根拐杖,一手挟一大捆经幡,十分费力地爬上坡,将经幡堆在院子里。我问小才旺,这么多经幡是哪来的?派什么用?
  “这是我舅公出钱叫人印的麽,用来围在学院四周的神山上……”
  “印这么多经幡要多少钱?”
  “印一条经咒一角,一共一千二百元。”
  一千二百元!我大吃一惊。“你舅公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他多年的积蓄,还有村里的亲戚晚辈给他的供养。”
  此时,我心中的感触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这位从早到晚全部生活内容就是打坐静修转经诵经的老喇嘛,这位一年四季就靠糌粑和清茶维持最简单生活的苦行僧,舍不得去医院化上五块十块挂个号让医生检查一下他的患病的眼睛,却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己也许是一生的积蓄用来印制经幡献给神山的护法!这仅仅用一句常人所谓的“宗教的虔诚”就能说得清这里的所以然麽?……
  中央电视台曾报道过,为庆祝“回归”,香港施主捐赠了一辆“眼科专车”,专为大陆贫穷患者无偿提供眼科治疗服务。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为曲君老喇嘛报个名,让这位七十多岁的藏地独身老人也享受到这一现代文明的温暖?
  我跟圆守、圆宏、圆晋、智龙、扎西荣布、峨钵、慧照、孙居士、黄英等当初访谈过的人也进行了或长或短的交谈。扎西荣布,这位活脱脱鲁智深再世的山东大汉,把他今年初根据自己修行体会写的一首偈语抄给我,要我转送给本书的读者们:

          心智无相亦无体 离体离心智亦离
          法性本寂无寂相 觉海无意义自显
          离心离智离显现 智现圆融无中边
          心智妙智一体性 无心无智离智体
          光圆一昧无智者

他的母亲,几年前陪他一起来到这里的浦居士,原天津市人民法院离休干部,也还在这里继续闻思修,仍然十分热衷于为公众做各种各样的好事,同时以母爱和佛法的慈悲心帮助儿子摆脱日常衣食的羁绊从而得以更精进地修行……
  毕业于上海中医学院的孙居士,九四年七月来五明佛学院,一晃三年过去了,至今没回去过,他家里至今还不知道他早已放弃了外资企业丰厚的收入跑到这青藏高原上人迹罕到的喇荣山里来了。作为一个居士,他在这儿呆的时间够长的了。我问他,你不想回去看看父母麽?他说,在条件许可时,也想回去看看,米勒日巴当时也是孝敬父母的麽!谈起今后的道路,他说他今后一生的道路已跟藏密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今生就能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佛果,并为众生发起菩提心,救度一切众生解脱生死的束缚乃至究竟离苦得乐……
  曾经到孙居士这儿来敲门讨东西吃的那头老山羊,去年已经圆寂,法王特地为它念了超度经,据说它已经往生到东方现喜刹土去了。
  在我这次来到五明佛学院的前五个月,晋美彭措法王以佛学院里的觉母经堂为主会场,举行了一场持续十几天的“持明大法会”,从青藏高原及内地诸省赶来参加法会的男女老少,连同学院的五千学员,达三万之众。法会开到一半,有人无意中在觉母经堂外的泥土里发现亮闪闪的小白点,拣起来,细辨之,状如粟米,色白似玉,晶莹剔透,灵气氤氲,乃佛法舍利也!
  很多人记忆犹新,在法王于九四年召开的新龙大法会上,天空也曾普降舍利,让末法时代的一些有缘者亲眼见到、得到了佛法的恩泽。时隔三年,空中又降舍利,实在是太殊胜了!
  消息传出,万众蜂拥,觉母经堂外,唯见人头躜动,已没法蹲在地上慢慢寻找,大家争着把可能埋有舍利的泥土往自己带去的脸盆、水桶、帽子、饭碗里刨,然后拿回屋里,仔仔细细把举世难觅的珍稀之物找出来。觉母经堂外一堵泥石砌的围墙,墙根的土被越刨越少,刨到后来,有一段十几米长的围墙哗地倒了下来!在倒掉的围墙里,有人也发现了珍贵的舍利!
  除了觉母经堂外的泥里,后来有人在大幻化网坛城和大经堂外的地上,也拣到过一些舍利子。索达吉堪布送给我两颗绿豆般大小的舍利。我问他,也是从觉母经堂那里拣到的吗?
  “不,”他说,“那是在新汉经堂二楼屋顶下的一块搁板上发现的……”
  佛法舍利,不仅有白色的,还有其他颜色的。张敏小姐送给我的舍利,有黄色和黑色两种。峨钵送我的,是两颗透明的“水晶舍利”,最为稀少难得。
  空降舍利,这实在是太神奇太殊胜了。这一确确实实的事实,不仅证明了佛法的不可思议,它尤其证明了佛法的真实不虚!谁若不信佛法的不可思议但还尊重事实相信事实的话,最好在真实不虚的事实面前,不要再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说:“不!这怎么可能?!”
  一位东北女教师来这儿遇到的一件奇事,也颇发人深省。这位女教师姓姚,六十三岁,退休前为哈尔滨市125中数学教师兼班主任,其丈夫是个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干部。今年五月六日,她从老家来到五明佛学院。一到山上,就出现强烈的高原反应,头痛欲裂,呼吸困难,浑身血管象要炸开一样,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呕。她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三四天,快不行了。一天早晨,她挣扎着坐起来,心里暗暗祈祷:法王法王,我万里迢迢到这儿来求法求解脱,可现在还没见到你,就要死了,我不甘心啊!晋美彭措法王如意宝,你一定要救救我啊!随后她手捻佛珠,闭眼默念金刚萨陀咒。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手心里多了颗珠子,以为是佛珠的串线断了,睁眼看看,线没断,手心里是一颗圆溜溜灰黑色的药丸!嗅嗅,有一股中药的香味。她把药丸放进嘴里吞下去,身体马上好起来,到下午,头一点也不疼了,呼吸也正常了,能吃能喝又能走,彻彻底底换了个人!姚老师对我说,不管你是谁,只要你真心祈求如意宝,他就一定会帮助你,但一个人要做到完全真心不容易,只有人快死时,才是真心的,我已经体会过走向死亡的滋味了……
  姚老师有了这一次真实不虚的经历,对佛法信心大增。她本来想等参加了一个法会就回去的,现在决定要留下来继续修行。
  佛法的不可思议和真实不虚,在大成就者离世时也常会显出一定的瑞相来。按宁玛派传承的大圆满法进行修持,修持圆满者在去世时可化成虹光升入虚空(有的留下一点头发和指甲),次第稍逊者(对当今时代的常人来说,能达此次第亦属凤毛麟角),身体会缩得很小。前年我去色达县城采访时,县政协主席赤理提到的那位霍西乡的秋恰喇嘛,今年四月圆寂了,身体就缩小到婴儿般大!秋恰老喇嘛是法王晋美彭措的金刚兄弟,在霍西办了个昌明佛学院,摄受弟子几百人。昌明佛学院离开五明佛学院不过百里,传出秋恰老喇嘛去世的消息,五明佛学院有不少人赶去看望。扎西荣布告诉我,他是在秋恰死后第四天搭卡车赶去那里的,在那里住了三天。他看到老喇嘛死后呈坐姿,尸身缩得只有一肘高,象个小娃娃一样。扎西荣布很感叹地说,老喇嘛的屋里,只有三块石头和一口破锅,全部家当不会超过三十块钱,他修了一辈子苦行,是真正的米拉日巴化身啊!
  在秋恰老喇嘛圆寂前一二个月,洛若寺的两个高僧先后去世,身体也都缩得很小。洛若寺离五明佛学院只有几十里路,去那里看过的人就更多了。先走的那个是吉旺老喇嘛,死时呈吉详卧式,身体缩小到一米左右。吉旺死后一星期,洛若寺寺主罗珠旺布对别人说:既然吉旺堪布已走了,我在这儿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说完,老人结跏趺坐,手持铃仵,无疾而终。女画家盖藏告诉我,罗珠旺布圆寂后,她去看过,这位寺主原来身高一米八十,长得很魁梧,死后缩得不到一米。火化时,天还没怎么亮,山头四周有一大圈奇异的光环,底下蓝光,上面红光,太不寻常了……
  对常人来说,人死后身体缩成婴儿般大小,似乎也是不可想象的吧。而从佛法的义理来说,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要你按佛教密宗的大圆满法等好好修行,你能得到的成就,又岂止是临死时身体缩小以至化成虹光这一凡夫也可看到的现象呢……
  重返色达,我在色达县城的香根·拉马交活佛和年龙寺的佛父佛母那里也住了几天。
  香根活佛新建的度母经堂上个月刚刚举行了二十一度母开光仪式,近二千人参加了这一盛典,一百多汉地来的四众弟子吃住在活佛家里。有人要付给他房租和伙食费,他分文不取。他发愿筹建的吉祥经院,已砌起了两段几十米长的石墙。我问:“进展如何?”他答:“一切随缘。”有个临时住他家里的仁增老喇嘛,拿着根长笛呜呜地吹着玩,一个天津小伙子也呜呜地吹了几下。他说:“不要吹,不然会拉肚子。”老喇嘛不信。结果,当天夜里老喇嘛爬起来拉了八次,小伙子拉了三次,厕所的蹲坑板被他俩屙得一蹋糊涂,一个老和尚早起提了三桶水才将厕所冲洗干净。活佛见了仁增老喇嘛,问:“还吹不吹笛子?”老喇嘛连连摆手:“不吹了不吹了。”
  在年龙寺,我向乡民们了解了久美彭措和达热拉姆的种种事迹。谈起他们的佛父佛母,乡民们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宗教的热诚,而是对生活在身边的大成就者的真心实意的崇敬之心。试想想,当你不说什么他就能知道你想些什么,当你身患绝症他在你身上拍打几下就让你恢复了健康,当灾祸尚未发生时他已向你作出了准确的预言,当你在非常岁月里损害了他而过后他不仅不记仇反而对你更加慈悲,当你有什么困难时他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而不要你的任何回报……面对这样一个完美而超常的大活佛,你能不由衷地崇拜他热爱他吗?在年龙寺,久美彭措上师为我作了莲花生大师金刚灌顶,这是他以神力取出的一个伏藏法,非常难得。应我的请求,上师还让我观看了他和达热拉姆空行母多年来陆续从空中、山里、地下和海中取出的若干伏藏物。那真是神奇至极,无以言之……
  我的耳畔,又响起我离开佛学院前向晋美彭措法王告辞时,法王紧握我的双手,对我也是对本书读者说的几句话:“最近我观察了佛法的缘起,藏传佛教传向汉地的缘起很好。当然,缘起是很好,但藏传佛教传向汉地,还需要我们大家的努力,也希望你作出自己的努力。”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并希望藏传佛教为本书的每一个读者都带来好的缘起!
三十三、(附录)喜读索达吉堪布新著《密宗断惑论》
  日前偶从石家庄居士冬青先生处得到一本释慧光堪布著的《密宗断惑论》。释慧光即索达吉堪布,慧光乃是他的汉氏法名。连夜捧读堪布新作,甚受教益。今日汉地,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古老神秘的藏密产生浓厚的兴趣,这不能不说是藏传佛教日渐传向汉地的一个好的缘起。但是,大浪惊涛,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尤其在当今商品经济大潮挟裹一切的汹汹来势前,世间几乎无一件东西不被贴上了价格标签,不少学佛者乃至佛门中人亦或多或少受其侵扰,由此构成了一幅二十世纪之末色彩斑驳的人间佛界图。藏密本是清净佛法,以清净心方可得其真谛并证入菩提,喧嘈的尘世无疑给学密修密带来许多障碍。索达吉堪布以其超凡的智慧,在《密宗断惑论》中破析了当前有违密宗正见的种种疑惑、误解、偏见,澄清了某些人掩罩在藏传佛教上的团团似是而非的迷雾。
  索达吉堪布的这部著作,篇幅不长,内容却极为丰富、极有针对性,而且在论述上精辟入理、十分好读。现将堪布的这部新著附在下面,相信它将有助于汉地有志学密修密者确立起对藏密的正见。

愿以此功德 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 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 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 同生极乐国


全书完
顶礼释迦牟尼佛! 顶礼观世音菩萨! 顶礼莲花生大师! 顶礼大恩金刚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