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毛画:科学院的故事(1-20) by 萨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7 14:27:09

科学院故事之一

陆汝钤院士的视力问题

在外出差,忙碌中不及多写东西,且把当年在科学院见到的几件名人趣事随手写下,让弟兄们见识见识所谓学问大家的形象,博大家一笑吧。

院士陆汝钤先生,数学所人称“小陆”(因为所里还有一位老陆 – 老一辈数学家陆启铿,)是萨爹通家之好,称为大师兄,此人才华过人,但眼神一向不太好。

一九六零年萨爹入科学院,华罗庚亲自出题面试,结果萨爹考得满目红叉,惨不忍睹,只得了二十多分。他这人好面子,寒碜的受不了,既然没有及格,也不想让人家来赶,自己收拾行李就要走。

自行车上放了被窝卷,也免不了挂些漱口缸子毛巾之类的零碎,萨爹凄凄凉凉推到所门口,就碰上小陆师兄,师兄非常亲热,说来啦?华老给你面试了吗?
萨爹说,唉,试了,才二十多分。。。
陆师兄大喜,道:好啊好啊,华老的规矩,得分就是及格,你能得二十多,不简单啊。

唔。。。萨爹琢磨过味来,感觉顿时逆转,,看来我没有不及格啊!那也就是说我能留下了?想到这里不禁一点激动。

就在这时候,萨爹看见师兄定睛瞧他车上的行李,不禁又有些心虚,如果师兄问起来,如何回复呢?
却见陆大师兄扶扶眼镜,道:卖破烂阿?噢,你来没几天么,怎么这么多破烂?
萨爹%%¥#%……——**!!!

这是萨爹说的,我没见着,但是到我上数学所自习写作业的时候,陆先生的毛病依然如故。--直到初中我们家就一间屋加一个厨房,没地方写作业,只好去萨爹的办公室,没办法,那时候数学所的子弟差不多都是这样,条件如此。

那天,我写作业,叔叔阿姨们干活聊天,挺热闹,这时候陆先生就来了。

只听他在门外使劲的跺脚,把鞋子在擦脚垫子上用力的蹭来蹭去,进门来还在看鞋底,眼中满是厌恶的神情。

萨爹就问他:咦,怎么了?

陆先生回答的时候还有点儿惊惧,道:“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毛毛虫,掉得满街都是,让汽车压的那个惨阿。我紧躲慢躲,还是踩了一脚。。。”

真是奇人遇怪事,大家惊讶之余出门去看,回来便忍不住哄笑。

哪儿有毛毛虫啊,原来是杨树上的杨花挂了满树,风一吹当然满街满地的了,就搞糊涂了这位大近视眼的院士先生。

数学所后来好多人都成了“名人”,但出名是不是真的很好受没人知道。

杨乐,是个出名和没出名一样朴素的人,不过,出名前后的杨乐,一贯是严谨的形象,谁知道他当年还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事情牵扯到办公室里有一位“何仙姑”阿姨,名字我不说了,她自己是研究员,她的丈夫更是数学界的一位泰斗,夫妻二人都在数学所工作。将来我一定会写她,因为她太独特了,这位女子是中国当时绝无仅有的“网恋”成功者,结婚的时候她老公带着照片到火车站找她,因为两人网谈了一年,却从来没见过面。那可是六十年代阿!



科学院故事之二

貌似忠厚的杨乐

仙姑阿姨南京人,相貌清秀,尽得江南风水,酷似影星潘虹,今天已经超过六十岁的人了,但多有人以为她不到四旬。可是她的性格却大大咧咧,心理素质极好。心理素质好的人常常不拘小节,于是,在班上仙姑阿姨便经常出新鲜的,比如把给儿子上幼儿园准备的盒饭给老公带到了班上(这位老先生也照吃不误,直到第二天幼儿园老师说这样小的孩子你们怎么能给他吃红烧猪尾巴呢?老先生才恍然大悟 – 哦,我说昨天怎么觉得吃不饱呢?)比如。。。上着班就把鞋脱了,把脚盘在椅子上,一边捏脚一边写东西,入神得很。

这样的美女形象相当另类,不过数学所有几个不另类的呢?

这时候,杨乐就稳稳当当的走过去了,拿了份资料,请仙姑阿姨指点一二。

可是萨爹就发现这家伙面不改色,居然。。。居然悄无声息的把仙姑阿姨的两只鞋踢到座位后面去了!

杨乐看看萨爹,若有所悟,笑一笑,悄悄做个手势,示意不要做声。

杨乐的笑是那种特别憨厚,特别让人信任的笑,不信大家可以看看报纸上他的照片,非常有诱惑力。

但这个时候这样笑,这人可就没法说他憨厚让人信任了。萨爹那人多老实啊,赶紧把脸埋到书堆里,他那幅古怪表情让人看了肯定露馅儿。

于是,下班的时候,大家都走,只有仙姑阿姨在那儿坐在椅子上不能下来了,只见她环顾左右,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来干脆站到椅子上了,奇道: --- 哎哎哎,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萨爹和杨乐哈哈大笑,萨爹说:我们见到了赤脚大仙。-- 正说着,乐极生悲,杨乐手里端着水杯,就是现在会议室常见的盖碗,笑的时候忘了还有盖子了,杯子盖啪的一下掉在瓷砖地上,打得粉碎。

仙姑阿姨弄清楚原委,说杨乐这叫活该。

那时候大伙也能凑合事儿,那杯子杨乐就一直用那个杯子,也没换。

杨乐出名的时候,科学画报有登过他一张工作照片,桌子上台灯台历旁边放着敞盖的茶杯,好像晾着一杯茶,只有我们知道,那茶杯一年四季都是敞着盖的,因为盖子被杨乐“活该”的摔掉了,要泡茶,他只能在上面盖一张打印纸。

杨乐成名以后,风格依旧,却再也不曾听说他和女同志开这样的玩笑。。。
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还有手痒痒偷人家鞋子的时候。
这还算好的,钟家庆在数学界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是有一天他大光膀子让一个学生给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完]

萨补:有一次萨参加国际和平年知识竞赛,准备材料的时候有一道题是杨乐成名的课题是什么。一时没找到答案,次日和萨爹出门,萨爹忽然一指路上某人,叫道:杨乐,哎,有点儿事找你。答案当然就出来了。。。

杨乐是位很随和朴素的人物,这种朴素不是夸张,而是本色,你走在中关村的大街上,杨乐如果和你擦肩而过你根本不会发现。有点儿花白的头发,普通知识分子的脸,中等个儿,普通的衬衫,步行挺快,就是杨乐每天的形象。

大伙对他还有一个评价 -- 命硬。不是每个知识分子都能干所领导而如此潇洒活跃命长的。



科学院故事之三

钟家庆说我是蹬三轮的


钟家庆研究员和萨爹曾是课题搭档。钟为人侠义正直,敢说敢为而又懂得办事的方式方法,在和上上下下相处时锋芒毕露而又游刃有余,是知识分子中少有的活跃人物,与学问还不错,但寡言少语,一开口就和邓小平同志叫板的萨爹搭档,正可以弥补他的缺点。

钟性格上的优点不仅表现在社会活动中,而且在对待朋友上也有两肋插刀的豪迈,这一点他有本钱,钟的手巧,身体也好,体格强健,而且他很愿意帮朋友作体力活。

这今天想想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小时候就是看着这些所谓的数学家每天干体力活,很平常,比如龙瑞麟先生,经常要趴在那儿给儿子的自行车补带,他的手艺之好,以至于我家的自行车出了毛病,也要麻烦他。忽然想起,龙先生的小儿子龙川,现在也在美国读完数学博士学位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头发灰白的父亲猫着腰给他修自行车的样子。

张广厚先生去取牛奶,章兆旨先生借房子接待外宾,这都是真实的事情,我亲眼看着的,所以我始终对中国的知识分子充满信任。

不说这个话题了,容易伤感,说钟家庆先生吧。

文革期间,萨爹在东四盖小厨房,所里支援他几根大木材,每根都海碗口粗,两丈多长,这可怎么往回送?
钟先生说,没问题,咱俩送吧。

于是这哥儿俩就在自行车后架子左右各绑一根大木头,仿佛两根旗杆,钟先生打头,萨爹殿后,威风凛凛的出发了,那时候北京还没有那样多的电线和汽车,就这样居然花了两个钟头,从中关村骑到了东四。。。
我记得钟先生,并且感激他,其中有自己的原因。

上中学的时候,萨爹不在国内,萨过马路不小心,和北京市公共汽车中最大的332路来了个亲密接触,直接进了车底。(萨这个故事至今是北京人大附中进行安全教育的经典案例,闹不好海天还记得,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个倒霉不看路的家伙是我)。

出事后,数学所的同仁们仗义相助,龙瑞麟先生的夫人高老师干脆搬过来住,陪着萨娘照顾萨这个惹祸精。那时候来了不少应该记住的人物,比如,大冬天的有一天来了一位先生,身穿极精神的一身西服,在寒风中泰然自若,后来随口一问,原来是我国第一位赫哲族的大学生,数学家毕大川!大概他们老家黑龙江零下三十度的气温对他很平常,北京的冬天,只能算是“凉快”吧。

从医院把我送回家,汽车开到数学所平房前面,因为有一片小松树林,过不去了,大夫说怎么办?要不弄个担架?

钟先生看看距离,也就五六十米,再瞅瞅我,这萨也就七八十斤,于是一摆手,说不用了,我抱他吧。

这种经验大家都没有,所以都无异议,于是钟先生抱起我就往家走。
等走起来才明白,这可是烫手的山芋阿。
因为我那时浑身是伤,还有骨折的地方,哪里都碰不得,那种沉,叫做死沉。

这五六十米可把钟先生累坏了,我在他怀里,只觉得钟先生全身都在冒热气,嘴里也在喷热气,但是他不敢更换姿势,也不敢换人,只能硬撑着。

把我放到床上,身高体壮的钟先生已经满头是汗,那个喘阿 – 大冬天的。

后来我入医院复查,把长得不好的锁骨掰开重新接,回到家,我的英语老师石英先生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也是觉得问题不大,又要抱我回去,结果被大家赶紧拦住,石先生体格还不如钟先生,如果没有前面的经验,闹不好就把我扔到半道上了。

不知道今天拿钟家庆奖金的朋友看到这段感受如何。
就是八十年代中期钟先生这种事事亲历亲为的举动也够新奇的了。

有一天,萨爹所在的数学所分桔子,每人一箱,平房宿舍所里的人多,钟先生就带几个学生拉着板车给大伙儿送来,天儿热,钟先生过了个光膀子,只剩一件跨栏背心,他喜欢游泳,全身晒得又黑又红。

他好像有事和萨爹讲,所以把学生和板车打发走,他帮着把桔子搬进萨爹家,抓了一个桔子,用嘴撕着扯掉桔子皮的时候,就有一个目光炯炯的MM凑上来了,问:大爷,您知道钟家庆钟老师在哪儿么?

萨爹听见了,刚要介绍,又打住了。

他虽然迂,但是并不傻,看看钟先生,晒的象个黑炭头,跨栏背心大裤衩子,嘴里叼着一个桔子,这。。。这什么形象阿。

幸好萨爹没说什么,钟先生马上就接茬了 – 唔,他不住这院儿啊。

那女生说:大爷,刚才碰上他的学生,说他在这儿呢,您能帮我看看他在不在这院么?求您了,我想找机会见见钟教授,我从武汉来的。

阿。。。钟先生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回头看见萨爹,忽然眼睛一亮,象看见救星一样,冲萨爹一指,说,哦,我是蹬三轮的,不认识什么钟家庆,你问他吧,他住在这儿,可能知道。

说完,钟先生掉头就跑。

把萨爹给搁在那儿了 – 唔唔,你找钟老师阿,今天没见到他。你找他什么事啊? -- 我是从武汉来的,我要考他的研究生。您认识钟教授么? -- 唔唔,认识,你认识他么? -- 当然啦,您看我这个包(打开包,萨爹看到厚厚一本剪报,都是钟先生参加会议,授奖颁奖的报道和照片,钟先生西服革履,神采奕奕。)

萨爹就只会唔唔了。

那目光炯炯的MM还问呢 – 你们科学院的研究员都住在哪儿啊,我来这儿好几天了,怎么一个教授都没看见呢?

这时候,她后面有一个搬桔子的,就是吕以辇研究员,也是跨栏背心的形象。。。

后来,萨爹和钟先生一说,钟先生就跳起来了,不行不行,我那天那个形象,怎么见这个学生阿!萨爹说要是人家考上了,你能不要?

不知道发愁的钟先生那些日子就很苦恼,直到发榜,看见那MM的分数没有够上来,才松了口气。MM去了兰州,后来多次给钟先生来信,讨教问题,兼以一叙崇拜之情,钟先生非常热情认真的回复,对她极尽帮助指点,但始终不肯和这学生见面,直到钟先生去世。



科学院故事之四

不吸引人的科学家们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家长们教育孩子都是说 – 将来作科学家,对于我们这些数学所的孩子来说,科学家的头衔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只是无论如何无法和身边这些家伙们挂钩。

陈景润,杨乐,张广厚红遍中国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们和现实中的人联系起来。

有一天看萨爹整理照片,其中有一张十几个人在十三陵水库的合影,上面一帮二十多岁的瘦弱青年,个个土气得可以,还要作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来。

我说那个头发长长的是你吧?萨爹说是。那旁边那个低头看鞋的呢?
杨乐。

哦!杨乐阿!就是那个科学家杨乐?!
你奇怪什么?你不是天天见杨叔叔么?
可那是杨叔叔,不是数学家阿。
那是一个人啊!
。。。。。·##¥%%……%……

哎呀,爸,你居然有和杨乐的合影阿,把你们俩剪下来,我拿去给同学看,保证让他们服我。
什么阿,这么多人,怎么能剪两个呢
那些人。。。这个傻乐的是谁啊?
那就是陈景润阿。

阿?哎呀,可惜,你们俩中间怎么隔了个老头?没有他就好了。
那是华老,华罗庚华老啊。
%¥##··¥%…………

那一晚上折腾得我睡不着觉,第二天看院里的叔叔阿姨个个方面大耳,都是神仙人物。如果我好好学习,是不是离科学家并不远呢?
三天以后,好像这种感觉又忘光了。。。

因为他们实在太平凡了,无法和报纸上那些光辉的形象联系起来。
直到今天做学问萨始终是半瓶子醋,他们有很大责任。。。
彻底摧毁我们对于作科学家的梦想,却不是他们,而是我的小朋友陆昱。



科学院故事之五

看杀小陆

据说当年美男子有被粉丝看死的,称为看杀卫玠,现代有电视,被看杀的可能性小多了,但也不是完全的安全,我的小朋友陆昱就有一次很危险,还是许褚裸衣战马超的形象。

不知道是不是姓陆的数学都好,这家伙上中学居然拿了华罗庚金杯赛的总冠军,接着出战奥林匹克大奖赛,为中国队一号主将-- 参加奥林匹克大赛的中国一号主将什么水平?在数学界那就是跟泰森一个级别的。
陆昱的父亲陆柱家研究员,是一位数学上颇有造诣的人物,而且打乒乓球在数学所很有名气,可是论出名,还是他儿子厉害。

有一段时间把陆昱传成了神童,甚至用他在奥林匹克大奖赛的战绩来证明中国人的智力如何出色。

其实在院儿里陆昱是一个非常文静,甚至有点儿呆呆的孩子。我们这帮人里数他最白,五官也端正,称为玉树临风并不过分,您可以查查他获奖的照片,当知道我不是替他吹。

不过小的时候陆昱的眼神有点儿呆顿顿,所以看漂亮的陆昱要看照片,看活的感觉就完全两样。小伙子长大以后好像这个毛病也没有了。(这帮孩子里最英俊的是龙瑞麟先生的大公子龙涛,剑眉电目,继承了他父亲的英武白皙和母亲的文雅气质,加之小伙子还有一手泼墨山水的绝技,我的感觉小龙对女孩子的杀伤力不亚于拉登之对美国)院子里十几个孩子玩起来成群结队,陆昱长的白白胖胖,不好运动,所以窜高爬低的游戏他不灵,不过踢包他的水平不错,玩这个都愿意和他一伙儿,后来想想这里面是不是有计算角速度之类的数学功底在里面?

当时不免争吵,多有人把陆昱打哭的经历,不知道后来陆昱红起来的时候,这几位弟兄有没有胡屠户巴掌弯不过来的感觉。

陆昱的才华应该叫做内秀,所谓聪明不外露。他母亲说那次参赛之前,陆昱和另一个男孩子都有机会,那个男孩子才华横溢,在最后的测试中比陆昱分高。但是综合评定以后发现,陆昱发挥非常稳定,而那个男孩子经常或者超常发挥,或者因情绪原因出现低潮。

负责决定人选的那位老兄,我想很多朋友都知道他 – 不是这件事,而是他曾经负责出高考题,出了一道让大家证明勾股定理的损题,不知道有多少考生欲食其肉也。

这位老师就说了,我们中国学生的数学水平,不用超常发挥,就能稳稳当当的捧回冠军来。
于是,陆昱就去了。而且拿回了冠军。
让大家科学家梦想破灭的事情,就发生在陆昱被捧红之后。

大家以为捧红以后陆昱怎样?挣了多少钱?哪里的话,他照常作他的学生,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打拼,陆昱的优点是踏实,他也确实没有受到荣誉光环的影响而不可一世,依然是有些呆顿顿的,一如既往。

所以,陆昱还是到黄庄公共澡堂洗澡,那时候大家家里不要说淋浴了,连放洗澡盆的地方都困难。特别是冬天太冷,我们这帮男孩子,基本是两个星期去洗一次澡(如果不太讲究也有一个月去一回的)。服务楼洗澡的条件好,但是两毛钱一次,黄庄浴池一毛钱,为了便宜,我们都去黄庄浴池。陆昱也不例外。

而且还是一大帮孩子呼朋唤友的去。
糟糕就糟糕在大伙对陆昱没变化已经习惯,却没有想到普通劳动人民的想法。
于是,就有一位兄弟在大伙都脱光了以后,肆无忌弹的喊:“陆昱,把你的肥皂借给我用用。”
陆昱满不在乎的把肥皂递给他。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个洗完了躺着看报纸的老头儿忽然坐起来了,看看陆昱,又看看报纸,蹭一下蹦起来 – 哎呀,你是陆昱阿。
陆昱冷不防,让老头吓了一跳,赶紧转过来,说,唔,是我。。。
老头就叫起来:哎呀,冠军陆昱阿!天才阿,您太厉害了,为国争光阿!
陆昱!·#¥¥¥

陆昱的反应很正常,他对这种突然的问题现在很敏感。
他上次拿了冠军,挺诚恳的说,我得了这个冠军,首先要感谢老师。。。
我们觉得蛮自然。
但是第二天就有记者大标题写出来 -- 《小陆昱也会说套话说明了什么!》。。。
从哪儿以后,碰上这种事情陆昱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头一把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拉过来,叫道:你快来看,看啊,这就是陆昱阿,你看好了啊,以后就要向他学习阿。
人群就陆续的围拢过来,啧啧称赞 – 看啊,世界奥林匹克冠军。。。还有人冲女部那边喊 – 陆昱,陆昱来这儿洗澡呢!
到这时候为止,我们这一大帮人,包括陆昱,都是一丝不挂呢!
看啊。。。

我们这伙人里头吴传义先生的公子吴建刚脑子最快,赶紧叫上我们把陆昱和这几位热情的朋友隔开了
陆昱那儿还有点儿傻乎乎的问:我先进去洗么?
吴公子气急败坏 – 你,还不快穿衣服?连女部那边都知道你来了,你等着卖票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出来,我们还得换地方洗澡。。。
这还没当科学家呢。。。
算了,还是当老百姓吧,安生。



科学院故事之六

龙要走了

在网上看到张昀先生的事,想到要写这篇文章。因为医疗问题早逝的科学界人士可以列一个长长的名单。中科院数学所常务副所长龙瑞麟先生就是我所知道的一个例子。

称龙瑞麟“先生”不能体现他的真实风采,因为这“先生”两个字显得他有些老,实际上这是个非常典型的中年知识分子,他去世的时候应该才五十出头。龙是湖南岳阳人,英俊儒雅,精力充沛,假如他活到现在,大概还会是女孩子们崇拜的偶像。人的一生大概也很难看到几个这样风采而深沉的男子了。他是著名数学家 -- 在国际上,在中关村,该排队买大白菜的时候,他也一样要去拉板车的。

他回湖南老家,给萨爹带回来一段腊鱼,那鱼活着的时候一定极大,只一块肋排挂在墙上就有手风琴那样大。那一次以后,才知道鱼也可以腊。

数学所八十年代的平房宿舍里,周末或者傍晚经常可以看见他在门外摆个小桌作他的工作 -- 两个儿子要考学,占了家里的两个办公桌,太太是中学老师,经常要有学生来补课,堂堂数学家体贴妻儿,只好到门外搞研究了。那时候人少讲究,如果是夏天,英俊而风度极佳的龙先生就是一件跨栏背心伏案工作了。 -- 大家都是这样,也没有人奇怪。

他能唱非常优美的外国歌,有的时候就和他的太太一起在房间里唱,我们在外面也能够听,很浪漫的感觉。

他是八十年代后期才搬进楼房吧,小三间一套,排队排上的,因为有两个子女,所以是三间,但因为是两个儿子,同性子女,只能是小三间,异性子女呢,就可以大三间了。一直住到去世。清廉自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本分,直到今天,也没听说科学院从知识分子提拔的干部中有哪个因为贪污给抓了。

以他的乐观,爱好锻炼和好人缘,应该是长寿的类型,可是那一代知识分子负担太重了,而给他们的关爱又太少了。钟家庆,张冬冰,哪个不是乐观,爱好锻炼和好人缘?依然挡不住一个个“英年早逝”。

龙生病应该是九十年代前期,肺癌。癌本身很难治愈,但是他的死却不完全是癌症的结果。他生病后本来应该住院,床位比较紧张,以他的地位,稍微推一下也就进去了,但是不给人添麻烦大概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秉性,所以他就没有作这一推。而既然你不推,中国的事情大家也知道,就表示你不着急没有需要,那你就等着吧。

他的肿瘤长在胸腔上部,一天忽然阻塞气管,无法呼吸。

当时龙太太已经学会急救,家中进行给氧无效,叫中关村医院的急救车,答现在车都出去了,没有,你叫出租车吧。龙太太匆忙叫出租车,同时给萨爹等朋友打电话。
等赶到最近的中关村医院,医院的大夫叫先办手续。这时龙的面孔已经变成紫色,呼吸停止,心脏停跳。

医生看了一下,听说是癌症,未采取任何措施,只是表示本院抢救不了,一个劲儿催促转院。这时候龙的心脏忽然恢复了跳动,但医生还是拒绝抢救,不肯接收,只是催着转院。
万般无奈,出租车只好赶向北医三院,路上,龙的心脏再次停跳,再次复苏,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事后,医生认为龙的心脏机能非常好,且求生欲望强烈,因此能够两次恢复心跳,当时只要医生敢于承担责任,给气管下管,加压给氧,就可以挽救。但是,值班医生不敢承担责任,一味推托,耽误了抢救时间,终于回天乏术。
中关村医院当然没有责任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收治么!

家属进行了起诉,但不了了之,因为值班医生的确是“按照规章办事”,我们医院的规章对于患者应该做什么,规定得非常清楚,基本是少一分钱,差一个手续也不行,而对于医院自己的职责,就几乎没有约束。
龙先生的身体素质,癌症未必能够让他的心脏停跳,而癌症以外的因素却可以。

那一年正是发大水,萨爹回来,和萨娘相对良久,无奈,又悲愤,最后说:“这样大的雨,老天爷召他,龙要走了。”



科学院故事七

有爹搞数学

说起数学家,萨的感觉有趣又有些亲切。
萨自小周围的叔叔阿姨们都是数学所的,萨爹他们跟数字打了几十年交道,“数学家”不一定算得上,“数学者”大体可以算上,确实是有意思的一群人。

萨小时候对中科院数学所的工作内容全无概念,入小学老师问萨爹单位是干什么的,萨回答:“数数儿,一,二,三,四,五。。。”还要发挥一句,“数阿数,最后都数不清了。”
老师绝倒.

老数数儿对脑子肯定有不良影响,萨爹就是数的有点儿呆的一位.他为人认真严谨,且重视礼貌,对人无论贵贱一律平等相待,于是即便我这小学生的算术题,也要认认真真看过,思考半晌,然后给你正儿八经开侃。我的印象他是决不肯轻易给你个结论的 -- 等于零,或者不等于零,这是一个问题。。。审查论文的严谨使他永远先要绕到对于数的性质分析或者离散逻辑判断上面去。

于是我的数学有问题只能靠自己,如果靠他,即便我明白的,只要三分钟,准把我再绕糊涂。小时候特别怕萨爹检查数学作业,每当看到他津津有味的打开我的数学练习册,就感到头皮发麻,仿佛在白宫看见了拉登老大,这因为萨爹永远是只能发现问题,而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

后来我发现这一个院的小同伙们大体如此,虽然不少爹或者妈是数论或者分支方面的泰斗,却从来“不敢”麻烦他们给辅导数学作业。一个字 --- 累。数学所的子弟多有数学好的,那不是遗传,而是让他老爹老娘折磨得独立思维特好的原因。

有一天,萨爹来了同事,在客厅谈工作,片刻之后人家走了。恰好萨娘收拾药箱,看到一瓶药没了标签,想或许萨爹知道是治什么的,叫我去问问。我过去看见萨爹正在写东西,便问:“爸,这个叫什么?”

萨爹回头,用一种不太满意的目光看看我,愣了一下,但是依然按照他一贯的认认真真态度,彬彬有礼的回答道:“胃滋补。”
这个药名比较怪。我回去告诉萨娘,她也发呆,有这个药吗? 于是亲自去问,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原来萨爹误会,我的问题:“这个叫什么?”是听到了,而脑子在数学里,当然看不到我手中的药瓶,而是按照如下逻辑分析 --

问题: “这个叫什么?” --〉关键词:“叫”,因此,这不是一个定义问题,而是一个确认问题,按照“科学院院长叫郭沫若”进行类推,他是问人的姓名 --〉对问题整型:“这个”代表什么?对象比较模糊,但排除本房间小萨已经认识的萨爹,萨娘,萨弟,他的问题,只能是针对刚才走的同事。 --〉发散思考:这小萨关心我同事叫什么?比较奇怪,但这个和问题本身无关,属于亢余部分,可以忽略--〉判断:是否应该回答?小萨的问话很不礼貌,消极概率设定在80%,对人问题应该尽力解答,积极概率可以设定在60%,但是不回答小萨的问题会打击孩子的求知欲,回答积极概率的加权值可定位50%,计算结果,回答积极概率60% *(1+50%)=90% 〉回答消极概率 80% --〉结论:如实回答我同事的名字。

来的这位叔叔姓魏,名子楚,要是学文的,大概要加定语,修饰语,比如“这位叔叔姓魏,叫魏子楚。”,或者“这是魏子楚先生”。而学数学的脑子里只有干巴巴的数字,没有修饰的概念,于是,萨爹回答也就干巴巴:“魏子楚”。
而我听到的和理解的就是:“胃滋补”了,-- 药么,我这个逻辑不算过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魏子楚先生后来还真的和“胃”闹的不可开交,先是得了胃病,经过一个气功大师治疗以后,变成胃癌了,然后经过一位二百五大夫一阵子折腾,又变成胃溃疡了 -- 误诊阿。
还好是喜剧收场的。

这帮喜欢数数的家伙们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决定什么事情常常列出算式来计算一番。

到了六十年代后期,计算机开始登场,萨爹希望转行,从纯数学转到计算机去,要放弃他心爱的专业,不过,从事计算机这个新兴产业,大家都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希望,特别是待遇方面,肯定要好得多。萨爹颇为踌躇,于是去和他的导师陆先生谈。陆先生反复计算,两个人运算的结果是如果萨爹搞数学,成功的概率远远高于搞计算机, -- 这个计算的确正确,直到今天,“数学家”还是个比较熟悉的名词,“计算机家”就很陌生。

但是数学家就意味着一辈子的枯燥和清贫,陆先生自己已经体会很多了,萨爹是他心爱的弟子,这道方程难道解法也和自己一个样?
最后,陆先生长叹一声,在算式的前面加了一个 “1/”,说道:“要考虑前途。”
说完,老先生已经泪水涟涟。
而整个算式的结果,就完全倒了过来。
萨爹转行了。



科学院故事 八

科学院也凑合事

都说科学家细致,认真,较劲,死羊眼,其实,在生活中他们是很能凑合的人。所里,中心里各位老大的日子也和今天弟兄们在公司里差不多,该干啥干啥,该磨洋工磨洋工,该忙也忙,真要朝夕相处,就不会觉得新鲜或者他们有啥和常人不同的了,有时候他们凑合得比常人更厉害。说这个话因为兄弟,没吃过猪肉多少见过猪跑吧。

比如某一位眼镜腿断了,用线绳一绑用二十年。。。算了,小事咱不说了,咱说说大的。
多大呢?一吨以上吧。

今天,到位于外专公寓东边的中科院计算中心办事,能看到雪白的机房楼旁边一个大王八驼碑,很提档次,有文化的感觉。这玩意儿哪儿来的呢?

计算中心虽然先进,却是被圈地运动送到一片荒野上建的,所以很多人以为这是哪位老总忽发奇想弄来的。其实,这东西是原产,七十年代前期建设计算中心,修路的时候冷不丁发现乱树丛中居然有很大一块古碑,由谛屣驮着,大伙儿你瞅瞅我瞅瞅,最后头说那玩意儿不太碍事,就给保留在那儿吧。--- 别以为科学院的人有文物保护意识,当时要是想这个该给文物局送去,是因为那个玩艺儿太沉了,谁也玩不动,只好留下。领导说 --以后有条件再把它挪地方吧,“暂时”留下。这种“暂时留下”的东西在别的地方以后会找个吊车给处理掉,而科学院这帮眼镜们能凑合就凑合,施工车辆都绕着它走,结果一留就是几十年,改革开放以后,它反而吃香了,专门给吊到一个小丘顶上,周围都是绿地 -- 给计算中心留下了一个很优雅很独特的象征。这玩意儿是别的研究所绝对没有的东西。

能凑合就凑合的毛病,留下的不只是大王八。中关村医院对面111楼旁边有个公园,门口一条马路笔直,在尽头处忽然拐了一个弯,令人觉得十分奇怪。我们知道底细的都觉得好笑。原来施工到这里,发现旁边放着一块水泥盖板,正在路上挡着,指挥施工的就问头儿怎么办,那头是个数学家,过来看了半天,不知道这盖板下面盖的什么,也没见上面有哪个单位的标志。问了一圈找不到负责的,头儿挠头半晌,没辙了,最后还是用科学家那种典型的凑合思维下决心 -- 要不,咱们这路改改方向?

就这样,留下了一条拐弯路。
过了十几年,因为一直不知道那盖板下面是什么,归谁管,终于有一天有人好奇,把那块盖板翻了起来 -- 下面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就是那样一块水泥板,不知道谁施工剩下扔在了那里 -- 现在说法乱扔建筑垃圾,居然害的一条路歪了十几年。。。
凑合啊。



科学院的故事 九.

看过《甲方乙方》么

《甲方乙方》,一部笑声中含泪的贺岁片。 那个最后的女军人的故事固然感人,而真实世界里的故事,更比电影令我感动。虽然,故事不完全一样。

这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中国科学院。
丈夫是国家核试验基地的军官。
妻子是中科院数学所的研究员。
从结婚,丈夫就去了青海,每年回来一次,也许两年一次。
妻子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办法,她把母亲从四川接到北京,为她看孩子,一直到孩子二十岁,他们始终没有一个家。
丈夫和蔼,实在,因为妻子姓张,科学院的同事们就叫他“张先生”,妻子文静聪明,很能干,国家烟草局的数据库系统,就是她支持开发的。
做丈夫最后终于可以回北京了,那已经是九十年代中,而且,妻子分到了一套房子。

丈夫手很巧,能干,所有的装修和家具都自己做,我们去看,萨爹就说:“张先生何必自己做,我给你找个师傅吧。”张先生就说:“自己做的好。”他是四川人,好字总是咬成四声,念“浩”。
大家都理解他,科学院两地分居的太多了,我的父亲母亲也分居了八年,家的概念,是母亲调回北京以后才存在的。张先生的家比我们又晚了十五年。没办法,他是基地骨干,基地舍不得放,他也舍不得走,国家需要他。

可算有机会建设自己的家了!
看着他在小区里打家具,收拾装修材料,我们都觉得很替他高兴。
他们的女儿那时候到新加坡留学去了,临走前,到我们家来聊天,妻子 -- 我习惯叫她张阿姨 -- 双眼如同墨黑的深潭,那种快乐发自心底的笑。
结果就那一年,妻子查出来肝癌。
其实是有征兆的,萨爹和她一起负责国家烟草局的项目,到青岛做颐中烟草的调查,我也正好在青岛做项目,去看,谈话中她就出去呕吐,回来说胃不好。
查出来了,大夫当场就告诉她:晚期,没法治了,最多两个月。。。

大家相信吗?就这样直截了当,不当回事的说出来。这就是给科学院人员作体检的医生的素质。对这样的医生我想来依然痛恨,然而这是真实的事情。
以后的两个月,他们跑遍了武汉,四川,东北。。。
那医生虽然没有医德,却说得很准。
深秋里,忽然有朋友来告诉萨爹,说张阿姨不行了。
我们就赶紧去医院看,萨爹和她是三十多年的老搭档了。
走到医院楼梯拐角,看到一个泣不成声的小老头蜷曲在那里,大概有亲人去世了,更增加了悲哀的感觉。
我们走上楼梯,迎面就看到她的儿子,我幼年的朋友,满面泪痕而来,我们明白了,她,已经走了。
尔后,令我一生难以忘怀的场面是。
我的朋友走向那个蜷曲的小老头,叫:“爸...”

这个场面我永远也不会忘,因为我曾经从他的面前走过,再想不到那就是平日里腰板笔挺,英俊豪迈,军人风度十足的“张先生”!!! 我第一次明白悲痛,竟然可以把人变化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和他本人判若两人。“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她怎么就不等等我哟。。。”

他不断的重复这几句话。在医院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三十年穿军装的汉子,发出那种从心底里出来的男人的痛断肝肠的哭。。。
我的朋友抱住他的爸爸,用力的抱紧他。

“张先生”转回头来看他:“你知道你妈妈有多么苦,多么苦。。。生你的时候,”他的口张得大大的,我以为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但是他忽然更猛烈的爆发了:“你爸爸还在大青海里哟。。。”
他抱紧自己的儿子,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朋友就出生在1967年,那一年,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了。

[这是一段真实的回忆,这位英年早逝的妻子,就是中科院计算中心的张冬冰研究员,我曾经在陈景润一文中提到她,象她这样中年早逝的科技工作者,科学院很多。使用她的真实名字,希望所有人记住这些平凡的,为了我们的国家耗尽了生命的人,而这里面所提到的所有细节,我都可以保证它的真实,从那一次,我才感到,作为一个军人,生活可以是多么的沉重,他们为国家所做的,和他们对家庭的歉疚,又可以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科学院故事之十

胡耀邦的五子登科

知识界在文革中的艰难,被人称为一言难尽。

其实萨爹数学所的情况在整个知识界还算比较好,类似其他地方的下乡进牛棚的现象还不算普遍,当然一个月吃不上鸡蛋很正常。关键之处在于科学院这个地方都是老九,底儿潮的很多。大家你看我牛鬼蛇神,我看你地富反坏,除非个别心理变态的,自己人互相整起来实在没有积极性,而外边空降来的军代表,开始时候往往比较敌对,但时间久了,一来发现老九们多半勤恳诚朴,不象坏人,二来毕竟还要靠这些人出活完成任务,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居多。还有一种说法科学院各所的军代表子女上大学的比例特别高,看来被不知不觉中“腐蚀”掉的干部不在少数。

但是,当时科研人员普遍付出多,工作条件差,特别是由于对知识的歧视政策,造成研究人员普遍存在两地分居问题,文革中知识分子家庭又常有各种各样的创伤,需要这些台风眼中的“幸运儿”去周济和照顾。因此,当时数学所在京的研究人员无论工作还是家庭都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

中国人的传统,需要他们不遗余力的做好丈夫,好妻子,好父母,好儿子,科学院的科研人员其实很少陈景润这样的特立独行人物,而多擅长光膀子磨小厨房的龙瑞林之流;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又使他们苛刻认真的履行自己的职责。中国的数学事业,即便在最艰难的时代,一直保持着世界先进的水平,能够如此,没有物质的条件,靠的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作为它的注脚,英年早逝,成了科学院,特别是数学所研究人员无法回避的一个现象。

我家当时住在东四,今天从东四到中关村打的是很方便的,而六七十年代萨爹是每天早上天不亮骑车去中关村,晚上天黑了骑车回来,家中老小要照顾,插队下放的妹妹要接济,远在异地的妻子要惦记,其辛苦可见一斑。而他们的工作,绝对的无可挑剔,就在七十年代用很短的时间从0开始奠定了中国电子事业的基础(中国的电子事业脱胎于数学所,包括硬件在内,这是现在想想很奇怪的事情)。磁鼓记录器,中国自己的机器码,打印机,这些设备我们都是自己搞出来的。

我曾经在萨爹办公室看到一个“机器人的脑袋”,感到很神秘,大惊小怪了一场。萨爹告诉我那根本不是机器人,只是中国最早的打印机罢了,两个机器人的眼睛,其实是卷纸器,嘴巴呢,是数据脐带。当时的打印机只能打一个手指宽。这个玩意儿是正方形的,表面没有涂漆光着铝板,头顶上还有一个孔,我当时以为是插天线的,萨爹说那不过是个拧螺丝固定的地方。。。

曾经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很冷的冬天,萨爹回到家中,七十年代的电灯为了节电都是黄色的,刚在灯下喘口气,喝一口汤,忽然想起什么,戴上帽子骑车出去,等他回来当然全家都已经睡了,他是想起来办公室的电灯可能没有关,怕着火,赶去看,哦,关了,这才放心。
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不全是苦,也有乐,他们自己开发的电子游戏 -- 打飞机,一个固定的“炮台”,向上发出一颗颗“炮弹”,打掉横向飞行的“飞机”,炮台是三个光标,两个组成炮身,一个是炮管,炮弹是一个光标,飞机呢,是四个光标,两个组成机身,一个机翼,一个尾翼。这玩意儿今天不会有人看了,也太没劲了。。。七十年代我们一打能玩半天儿,美的不得了。
大概,我们也是第一代中国的电玩儿童。

后来有一位大拿把炮台变成能左右移动的了,居然成了一个科研成果。干这件事这位大拿花了一个星期,他可是中国最早的软件高手之一。 – 今天我们两行程序就搞定的东东阿。

萨爹他们经常加班,有时候就不回家了。
但是单位的暖气是按时切断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就是在没有暖气的夜里,一边套着大棉猴做科研,一边快乐的玩几下打飞机的游戏,已经很满足。
萨爹和萨娘结婚之前,住88楼单身宿舍,那是中关村有名的大蜂窝。但是结婚了,按照规定你就得搬出去,等职工宿舍吧。那就---- 等吧。
就这样一年又是一年,等着吧。
萨爹也算个小头目了,但是,那分排的死着呢 – 你家不是两个小子吗?减分,这叫同性子女减分,因为同性子女住在一起可以凑合,你那口子不是不在北京么?减分。。。
萨爹的朋友,一位开放以后某公司的老总,当时也住东四附近,有一天到萨爹这里来借宿,哭得呜呜噎噎的,因为和老婆打架,原因呢?这次分房分数不够又不会闹。那平时可是英俊潇洒经纶满腹的才子阿。
关键是根本没有房子。

张广厚,龙瑞林,钟家庆等等的早逝,其实是在他们的困难已经得到缓解的情况下发生的。没办法,这些人透支得太多了,几十年的艰辛已经磨损了他们的生命,没有办法挽回一个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有一段时间数学所的所长办公室都成了专职追悼会办公室了。
今天想来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令人悲伤。

胡耀邦为什么被称作知识分子的朋友?那不是一句虚词。胡耀邦在科学院大搞“五子登科”,真正让大家喜爱这位猴子屁股的领导。所谓五子登科就是为科学院解决如下问题;
妻子问题 -- 两地分居,这个还是邓小平拍板,500名科技骨干的妻子从“流放”回到北京,萨娘也在其中。
孩子问题 -- 就是托儿所问题,科学院幼儿园扩大了,不过我没有赶上,倒是没扩大的时候萨爹想把我塞进去,到人家那里兜了一圈,名额早就满了,人家给了萨一个苹果又给打发出来。
房子问题 -- 盖房子,解决科学院职工宿舍,我们家是1979年分上的新房,一间平房,很满意了,跳后窗户出去还有一个公用的小院,能种蓖麻呢。
车子问题 -- 不要误会是专车,只不过是增加班车路线罢了,科学院的两截子班车跑来跑去当时看得挺威风,胡耀邦也去坐过,他好像不是做秀,而是因为已经离开了科学院,回来怀怀旧。
帽子问题 -- 解除对职称评定的冻结。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科学院的职称后来也有点儿掉价,80年前的副研究员,随便抓一个都能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 问题总是老的死一个新人才能评一个,也实在不利于老科学家的心理健康不是?

真得人心阿。
胡耀邦,难怪大伙儿到今天还记着他。



科学院故事 十一

斗蟋蟀斗出了油葫芦


这其实算不上科学院的故事,因为主角都是科学院的下一代,只不过既然事情发生在科学院的职工宿舍,算到这个系列也不算冤枉。
小的时候科学院宿舍是平房院,一到夏天满院子蛐蛐叫,院里男孩子十几号,能忍得住不去抓一两个来比划的几乎没有,后铁门处的蟋蟀尤其善战,周围几个院儿都有来抓的,后来成为华罗庚金杯赛数学冠军的陆昱在院里算有名的白专,这种时候也忍不住翻铁门掀砖头的出来比划。铁门后边是个煤堆,自然难免污染,记得陆昱当时挺白,每次从铁门上爬回来,就和熊猫差不多了。

蛐蛐儿有很多品种,其实差别细微,比如青头和棺材盖儿,院儿里当爹的一水儿研究员,就没一个能分得清。但“油葫芦”是肯定能区别出来的。

油葫芦就是雌蛐蛐,因为雄蟋蟀尾须两支,雌蛐蛐儿三尾,多一个产卵器,形如长嘴油壶而得名。

斗蛐蛐儿都是公的,就跟现在街上老爷们儿经常打架大姑娘经常看热闹鼓劲一个意思。再没听说过油葫芦也能斗。

可是,总有些人比较笨不是,抓不到公的,就琢磨用母蛐蛐上阵。

这应该是违反自然规律的。

嘿,就有我们一哥们儿出邪的,他哥哥是矿冶学院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原理调和出一种绿色药水,给油葫芦脑盖上一抹,那蛐蛐立马一反常态,纵蹦蹿跳,逮谁掐谁,跟吕秀莲似的,张牙舞爪的倍儿欢势,一时传为奇谈。问题是这药十分奇怪,多好的蛐蛐儿,让他的油葫芦咬了都从此不再张嘴,成了“臭嘴捞眯子”,后来闹的谁也不敢跟他斗,这哥们儿郁闷的就差自己下场子。

也未必是药的作用,想想,蛐蛐儿也有面子阿,大老爷们儿让一姑娘追着打,咬得满身是血,搁谁还有面子到处跟人叫板阿。

当时我们的宿舍离遗传所不远,遗传所是童第周教授让金鱼和四脚蛇结婚生孩子的古怪地方,那属于国家重点课题,有解放军站岗,按说大家该敬而远之,可那里面有金鱼池(做试验用的,露天),可以偷到金鱼,附近草也很多,蟋蟀成群结队,我们这帮孩子就有跳进去捉蟋蟀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有再被解放军抓了的。

有一次我们那兄弟被抓了,有个搞研究的老爷子看见,还饶有兴味的检查他抓的蟋蟀,及至看到里面多是油葫芦,不禁摇头,说外行阿外行,这母的蛐蛐不能斗。

我们那兄弟大着胆子说:能斗。

老先生说你怎么胡说阿,公蛐蛐为争母蛐蛐斗,母蛐蛐为什么斗? -- 跟你小孩说这个你也不懂。。。

就是能斗么,要是能斗你放我走? 我们那兄弟一看有门,科学院的孩子都不笨,赶紧见缝就钻。

老先生说行啊,搞遗传搞了三十年,见过金鱼长腿我还没见过母蛐蛐开牙呢。

我们那兄弟就地下一坐,屁股上擦擦手,抓个旧罐头盒来,放进一公一母俩蛐蛐 -- 顺手掏出一个小眼药水瓶来,照着油葫芦脑袋上就是一滴。

不等用蛐蛐草促战,只见那油葫芦脑袋往上一仰,翅子一立,冲着那公蛐蛐就猛扑过去了。公蛐蛐看到来一个蛐蛐MM,大概正满心琢磨怎么上去泡,忽然看见这 MM扑过来又撕又咬,如此野蛮,一愣之下一边的翅膀已经给拽得跟散架的雨伞似的了。这公蛐蛐哪有心恋战,掉头就跑,一个追一个逃,老头儿两眼发直之间那公蛐蛐一个超水平的狗急跳墙,蹿出了罐头盒夺路而逃!

老先生摇头晃脑,那一个不可思议阿。
最后,只能放人吧。
人可以放,那小瓶绿色药水要留下,老先生说,我得研究研究这是什么成分。

多年以后,在报纸上看到有报道搞运动的吃兴奋剂,正好当时我们那兄弟在场,一扶眼镜,蛮紧张的问我 -- 老大,这不会是遗传所那帮人干的吧。。。

嗯。。。。#¥#%·#·¥%

[完]


也有兄弟说我对油葫芦的定义不对,油葫芦也是公的,雌蟋蟀不叫油葫芦,但确实有被鼓捣出能斗的来,叫“三引大扎枪”,不知真假,且存疑。无论如何,让雌蟋蟀开牙打斗,无论人还是蛐蛐,纯属一种变态。




科学院系列之十二

小熊,熊老,熊老夫人 上

小熊是我的同学,上小学的时候在一个班,上中学在一个学校。虽然说是“熊”,实际上小伙子白皙瘦劲,两只大眼睛,属于那种越长越英俊的类型。

但是和文质彬彬的外表不太匹配的是,小熊的学习不是特别好,比较淘气,他独特的地方是在学生中威望很高,无论打架还是抄作业,基本是这个小家伙一个眼神,就会有人替他奋勇争先,整个一个黑道小老大。当年的王朔,应该都没有小熊威风。我记得好像有回忆说王朔出身军队大院不过当年并不痞,只是已经开始显示作家的坯子,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小王蹲在一中学门口晒太阳,碰见一帮青皮模样的兄弟问路:“小孩,这儿是XX中学么?”

人家小王不干脆回答,看看,回问人家:你们是来打架的吧?

人家一愣,说是啊。

瞧,多好的观察力。小王问人家:你们要打谁?

几个兄弟对看一眼,其中一个出来说,打XXX,怎么着,你要给他报信?

小王特实诚的跟人家说,我这不是好心眼么,先帮你们看看他在不在,要不在,你们不就白来了?

几位兄弟都觉得小王说的有理。

几分钟以后,小王回来了,说:你看,我去瞅瞅对了吧,那小子不在班里,到隔壁那院踢球去了,你们去那儿找他吧。

几个青皮谢了好心的小王,找到那兄弟一顿胖揍。

可能下手稍微黑了点,那位兄弟被打成熊猫外加脑震荡,结果连人民警察都来了,问起情节,说小王给指的路,那挨打的兄弟说不能,小王跟我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跟他们压根不认识,怎么会带人来打我呢?小王也说不能,我图什么呀?

是啊,警察问那几个青皮,你们说他一个小孩儿图什么呀?

青皮们冷静下来,想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帮自己,有人想说他好心眼,可心眼有这种好法的么?这位张张嘴最终没说话 --- 好像理都在小王那儿。。。

那时候没人知道他后来要当作家,兴许,人家就这时候积累素材呢。再说,作家么,生活老那么平淡还成?不“作”出点儿事来怎么成“家”呢?

这里面怎么有点儿作家都爱无事生非的意思?哎,您可别瞎引申瞎理解阿·##¥··#¥#

这是我一个码字为生的朋友说的段子,我记得他说的是王朔,但是也没准是王军(中智公司那个),不敢肯定,要记错了,别怪老萨脑子不好,反正肯定是有这么回事。

所说当老大也必要有些资本,从小时候的表现看,这小熊比小王还豪横。

其实小熊一点儿也不痞,更不豪横,他之所以能当老大,是因为家里总能拿出些好玩的东西来,引逗得一帮狐朋狗友跟着乱转。

比如,在八零年的时候,弄出一套鹞式战斗机星球大战的电子游戏来。

要说当时小学的同学多是科学院子弟,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奈那时候我们的电子0915水平的确稍微水点儿,萨爹那样的算是国内作软件最早的了,弄个电子游戏不过是几个光标来回走就算飞机大炮,得有充分的想象力才能明白自己在玩什么。这小熊的家什就不一样,玩的是带手柄的正牌游戏机,里面的东西堪称“洋枪洋炮”,连飞机起降的时候收轮子都设计出来了,能不诱人么?

于是大家在争相讨好小熊的背后,就暗藏着周末到小熊家好好玩一把电子游戏的心思。

小熊这人好客,而且有点儿孟尝君的轻财仗义,去了,不但有的玩,还能有的吃。

这下子就更有人气了。您看,老大不见得都拳头硬,苏修的拳头不是不硬,愣让美国人拿USD给洗了不是?

然而,也有不和谐音。

那就是小熊的妈妈陈阿姨,她对小熊往家招同学并没有意见,小熊的热情劲儿大约还是她的遗传。但等看到这帮孩子在一起毫无“同学”的意思,整天跟宇宙空间的神秘来客较劲就挂不住了。陈阿姨是大学教书的,但她的研究范围是机械。学工科的女同志多性子急,陈阿姨也不例外,据说有过一次设计好的拖拉机不走陈姨上去踹一脚就走了的传奇。小熊的爸爸出国工作(这就是他老有新鲜玩意儿的原因),陈阿姨在家里是皇上,这样一位拖拉机都敢踢的女士脸上若挂不住,引发对狐朋狗友们的教育就可想而知。

常常把大家训得乖乖虎一般,老老实实的在一起看两分钟书。

可是也就两分钟,为什么呢?因为大家肯看书并不是给陈阿姨面子,而是知道看两分钟就会有救星出来,不然,以十来岁小孩儿的躁性子,看看没指望早就开路一马斯也。

救星就是熊老夫人。

熊老夫人或者说熊老太太是小熊的奶奶。老太太独居一室,当时给我的印象恐怕就是没九十也有八十五了,显得极老,老得不能再老,但又老得极有精神。熊老太太身材瘦小,腿脚不便,看起来风吹都要倒,走路需柱着拐杖,头上总是戴一顶很过时的筒形黑色绒帽,让人想起民国时代来。每当出现被陈阿姨训的情况,小熊脸上挂不住,自己也贪玩,就会把熊老太太请出来。熊老太太扶着孙子,也不管周围有多少小孩子看着,举起拐棍来对着陈阿姨就是一通数落,声音又急又脆。她是南方口音,说的话我们不能听懂,但时间久了,也知道她是对陈阿姨讲 – 孩子天天上课,都是累脑子的,回了家还不能轻松轻松么?!

每当这时候,陈阿姨就只好退避三舍。

老太太喜欢看我们玩,自己在一旁走东走西的,或者把晾的干花花束收一收,或者把多宝格里面的贝壳整理整理,记得他们家的贝壳里面居然还有鲍鱼,就不知道是收藏品还是吃大餐以后的纪念品了,想想当时下饭馆能吃鲍鱼的又有多少人家?因为熊爸爸不在,她家算来人口只有三个,却有三间相当大的房子和一个漂亮的客厅,而且安排在便于出入的一楼,让人好生羡慕。

后来小熊告诉我们,说他奶奶喜欢我们去,她是南方人,在北京语言不通,年纪又大了出门不便,看看孩子们玩她也高兴。

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科学院系列之十二

小熊,熊老,熊老夫人 中


陈阿姨这时候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偶尔恰好有她或者熊爸爸的同事,居然口气也都一致得很,就是说第一表示同情,第二,“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照着办吧。”陈阿姨就叹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现在不是封建时代,想想各家的老太太如此说一不二的并不太多吧。

这样几个月下来,孩子们的水平都有了现在打联众的功底,记得萨是最笨的一个,但也打到了第九关,此处的守将是个变态,一开局就把几十架飞机象扔砖一样毫无技巧的砸过来,让你躲也不是,敲也不是,无论你怎么打,所有兄弟无一不挂,至今我们也不知道这游戏过了第九关是什么样子。

越是这样,越想玩,那天照例催促小熊组织聚会,小熊说没戏,老太太今天出门了。

新鲜,熊老太太那么老了还出门?

对阿,小熊翻翻眼皮,我奶奶怎么就不能出门?她又没犯法。

不是这个,是她平时都不出门,我们觉得奇怪么。

哦,这样说也对,这次她是去参加一个我爷爷的纪念活动,严济慈来接她,她就去了。

真是小孩子家说话不怕风大疝了舌头,就这么“严济慈”,“严济慈”的嚷嚷,就算大学里的教授们说起来,也得称一声严老吧。

萨那时候喜欢听新闻,对于科学界的几个泰斗比如高士其,童第周之类的名字还算熟悉,“严济慈”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这名字可是听过不少次了,他,会亲自来请熊老夫人,那老夫人又是何许人也呢?

想起一个笑话,戈尔巴乔夫嫌车开得慢,和司机换了座位自己来开。没几分钟超速被警察抓住了,警察向上打报告,说不敢处分,车里坐了个大人物。什么大人物?不知道,不过他的司机是戈尔巴乔夫。。。

下一次去了,就通过小熊向熊老夫人打听 – 严济慈先生来请您开会阿?

老太太挺平静,说,不是开会,是纪念小熊她爷爷,严济慈是老熊先生的学生。她可能不理解小孩子对严济慈感什么兴趣,就说你们要是常来,可能还会遇到他,他每年都至少来一次的。

大概少有人主动找老太太说话,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了良久。小熊却不再耐烦做翻译,老太太无可奈何的在小熊屁股上一拍,由他了。

老熊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没敢问,玩到中间,悄悄问小熊,小熊带我到老太太房间,看见那里挂了一张像片,老先生慈祥而又威严,整齐而花白的头发,下面的名字是“熊庆来”。

熊庆来是谁?觉得耳生得很,表面上作恍然大悟状,其实还是不明白。

回家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 熊庆来是谁啊?

嗯?你问熊老干什么?萨爹本来正琢磨什么出着神,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拉回到现实世界了,仿佛国民党军官听见“蒋委员长”一样差点儿来一个立正。

我们有一个同学是熊。。。熊老的孙子,我这些天老上他们家。。。学习的那个。我这就觉得此人不会简单,要知道在科学院浑上“老”字可不简单,那只有华罗庚之流才能享用的。

哦,是么?萨爹脸上一亮,如释重负的样子,说,哎呀,熊老的孙子啊,没想到。说完就介绍起来,萨爹的毛病就是说话不看对象,讲了半天,我也就听明白了熊老是“著名数学家”,至于他研究的是什么,什么无穷极,那你就杀了我也弄不明白。

据说研究生还有好多对熊老研究的东西头大如斗呢,我当时就是一小学四年级学生啊!萨爹这个讲法。。。

我就冒昧的问了一句 – 他和华老谁更厉害?

数学家里我就知道华罗庚厉害,所以这样问。

其实这样问很不科学,尤其对萨爹这样严谨的人,十个有九个给你打回来 – 科研成就,这怎么比谁厉害?又不是斗兽棋,狮子吃老虎,熊。。。



科学院系列之十二

小熊,熊老,熊老夫人 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萨爹没有打官腔或者玩斗兽棋,而是回答得痛快之极,一点都没有犹豫。

熊老是华老的老师啊。

哦?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慢慢的,才知道熊老的学生远远不仅一个华罗庚。

熊庆来,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研究员,1893年生于云南弥勒,1969年含冤去世。曾留学比利时,英,法等国,1933年获得法国巴黎大学国家博士学位,在数学界极有建树,同时专注于人才教育,主张“科学救国”,主持创办南京东南大学数学系和清华大学数学系。

熊老在中国数学界的威望之高,确可用泰山北斗形容,这不仅因为他自己的研究深度,更因为他的门中人才辈出。熊庆来以“伯乐”著称,其提携,培养的弟子,成为中国数理学界的一代脊梁。

如果认为萨这样说是夸张,那么,熊老有“熊门十大弟子”之称,看看这些弟子都是何许人也,就可判断。哪十大弟子?据称这只是个表示其多的虚数,类似“七擒孟获”,实际抓了多少次是没准的,熊老的得意弟子并不仅有十位,大致除了前面提到的严,华以外,还有钱三强,钱伟长,赵九章,陈省身,彭恒五,赵忠尧,杨乐,张广厚等。

这些名字我大多知道一点,当时的感觉就是好像看戏台上,十员大将陆续而出,分立左右,一边是华罗庚赵九章陈省身杨乐张广厚,一边是严济慈钱三强钱伟长彭恒五赵忠尧,然后一声报号,熊老着大元帅服上场,亮相。。。

威风啊!

值得一提的是,熊庆来的弟子虽然众多,但这些弟子和他都不是简单的师生关系,教学之外,都受到过他极大的帮助,比如华罗庚本是店员出身,没有熊老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到大学读书,严济慈,是熊老送去法国留学,并且个人负担他的学习费用。

熊庆来并不是富有的人,他资助严济慈纯粹是爱才,有一段“一件皮袍子”的佳话就是讲需要给严济慈汇款的时候,熊实在没有钱了,便脱下身上的皮袍子送去典当,将得款汇给严济慈读书。工资到手后,熊将皮袍子赎了回来,不久另一个学生刘光也遇到经济困难,熊又让其妻(也就是熊老夫人)送这件皮袍子去典当。

严济慈果然不负众望,在法国用优异的成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成为中国现代物理研究奠基者之一。法国承认中国的大学文凭,就是从严济慈开始。

既有师如熊庆来,乃有徒似严济慈。

论起辈分来,萨爹是熊老徒孙一级的,谈熊老他如何能不如对大宾呢?

我当时听得似懂非懂,毕竟内容太丰富了,但对熊老,从心里存了一份敬仰。

萨爹还连说了两句 – 太好了,太好了。

联系刚才他如释重负的表情,萨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细问下去,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逃过了一场劫难。

原来,刚才萨爹神不守舍,并非琢磨什么定理,而是准备和小萨来一场谈话,内容就是发现小萨最近学习不够用功,老是和同学一起乱跑,这样下去要影响成绩的,此后自然是重申加强调家规一二三。。。这人学数学出身的,一旦认真起来你哭都不知道该冲哪边哭。

他正在琢磨怎么和我开口呢,我忽然问起了熊老,一谈之下萨爹觉得惊喜万分,原来你最近写作业的时间少了,是因为去熊老家啊,本来我们还有些担心你不用功,去熊老家我和你妈太放心了。

是了,数学界看来,熊老家应该是学术圣地阿。

说完萨爹还笑眯眯的补充一句 – 和人家小熊同学相处要谦虚一点,多向人家学习。

萨爹是放心了,小萨却暗叫不妙,熊老是好教授,小熊就肯定是好学生?这逻辑上大有问题,小萨可没他那么天真!

但逃过一劫总是好事,我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只得含糊答应。

第二天再见小熊,忽然觉得这小子高大了许多,竟有些打闹不起来,后来忽然想到一个话题,就向小熊细问那天老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小熊想了想,说我奶奶讲了两个事情,都是和严济慈先生有关的。随口复述出来,竟然十分生动。

第一件事是严济慈每年都给熊家送来一袋小苹果,据说是六零年送苹果来受到师母表扬,以后养成的习惯,然而师母表扬是在三年困难时期的大背景下,并非师母嗜好小苹果,严先生就没有想通。一番心意熊老夫人不好点破,而这样的苹果又实在不好吃,她喜欢做干花(来的客人送花的不少,经常看到老夫人把花倒吊起来晒干,虽然干了,花的形色依然保存很好,也是一门技艺)所以老夫人干脆把它晒干,和晒好的干花放在一起,用在装饰上倒显得别有情趣。这件事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谈到,这里就不多说了。

第二件事是熊老夫人提到自己怕熊老的脾气影响和学生的关系。按说熊老对学生可称“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样的好老师学生怎能不感恩图报呢?但是老夫人深知熊先生和他的学生们的关系还有另一面,那就是熊老对学生十分严厉,不留情面,即便严先生成名后依然一如往昔。往往让已经成名的弟子在熊家的客厅惴惴不安。要说被揭了面子面生恼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时间久了,夫人不免背后想,严先生他们对熊老是敬多一点,还是畏多一点呢?问于熊老,熊老却微笑不语。六九年熊老去世,当时他正处于被打倒批判之中,严济慈先生却立即赶到中关村,不顾政治上的风险,在熊老灵前痛哭哀悼,老夫人才理解熊老对自己的学生,是有怎样的信任和了解。

熊老五七年归国,当时已经半身不遂七年,因为身体原因不再担任领导职务,只专心作研究员,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这种身体条件和年龄之下居然还自学了俄语,达到阅读原文文献的水平。熊老带出了两个关门大弟子 – 杨乐和张广厚。只是,因为右半身偏瘫,熊先生写字极为艰难,常常只能用左手勉力写简短的评语。而他去世之前,却用同样的左手写了一篇数千字的文章,一代数学大师,留下的最后作品,是一份“交代材料”。

仰天一叹。

以后,再到熊家,就总觉得那三室一厅的“豪华”单元,竟然是那样的简陋。而电子游戏的兴趣,竟然也大减,总觉得有熊老那张照片挂着,在那里玩不踏实。

八二年,萨和小熊一起考中学,小熊考了个数学一百,语文九十一的成绩,当时重点中学分数线为一百九十二,好在小熊多才多艺,特长可以加分,不过,手续自然是满繁杂的,陈阿姨跑得几乎断气。

等消息的时候,又见到熊老夫人。老夫人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话。

小熊“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已经考了一百分还不够好,不知道这学校要招多少分的学生。

看来,在熊老夫人的眼里,只有数学是需要考试的,其他的,也许根本算不上学问。。。



科学院系列之十二

小熊,熊老,熊老夫人 补


写完文章,查询的时候发现严济慈义祭熊庆来一事,严先生的儿子严陆光老师也曾提到,不过他没有提到熊老和严先生关系曾有紧张的一面,这一点,也许非当事人是很难说清的。

熊老夫人,真名姜菊缘,与熊老同岁同月,但大三天,在科学院诸夫人中居然很有名气,是“贤妻”的典型,1980年她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熊夫人和熊老在三岁时订婚,十六岁结婚,萨爹的一位好友曾经写文纪念熊老,文中也提到夫人,内容如下:“在共同生活的60年中,夫人对他的工作十分理解,并大力协助.熊庆来三次赴法国,前后共17年,家中全赖夫人独立支撑.”

这可谓十分中肯的评价了,这一对老人只有用相濡以沫来形容。夫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一生相夫教子,是熊先生的贤内助。年轻时候的熊老夫人,居然是一个薛宝钗类型的人物,在大家庭中游刃有余,以她一生对家庭的贡献和阅历,开口护护小熊,自然也是“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照着办吧。”陈阿姨实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有一件趣事,当地风俗成婚时新郎需要从新娘头顶跨过去以示威风(过分?福建婚俗有更过分的呢,要求新郎必须手刃新娘带来的侍女之一,名为“逞威风”,更邪!),熊庆来却不肯从妻子头上跨过,坚持互行鞠躬礼。二人从此开始了共同的生活,这一过,就过了六十年。熊庆来对家庭很有责任感,无论是作大学校长,还是兼了其他职务的高官,熊先生始终“糟糠之妻不下堂”,对夫人亲敬有加。他在清华大学担任系主任的时候,不时向校工订菊花放置在居所,就是因为夫人名字中带有菊字。而一九五零年熊老半身不遂以后,夫人则尽心尽力的照顾,使熊老继续工作了二十年的时间。熊老工作认真,经常半夜起来工作,夫人随时起来伺候,毫无怨言。

有一次,我曾试探地和老夫人交流,说到熊先生晚年的疾病缠身。老夫人用清晰的普通话喃喃道:(六九年)“当时他已经恢复得蛮好了。”,脸上忽现痛切之色。

我始终无法把这位看来平凡的熊老夫人,和富有传奇色彩的姜菊缘女士统一到一起。

虽然,她们是同一个人。。。



科学院的故事 十三

中国的眼睛章照止



这是真实的人,真实的事,可是我不知道它写出来是否合宜.

去年父亲节那天,写了一篇关于科学院的稿件,萨爹来了电话,劈头就是重申几个不许写,口气相当严厉,他知道我的毛病,写起来常常忘形,每次必要嘱咐,萨也只好唯唯。然后,萨爹口气和缓的说 – 你写得太晚了,以后不要这样。

忽然想起是父亲节,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候他呢。

谈了几句闲话,萨爹说,你写的里面有两个错误。第一个,毕大川研究员冬天只穿一件西服不怕冷,不是因为他出身赫哲族,东北人也怕冷的。他不怕冷因为他是运动员出身,另外,那时候他刚出国回来,除了西服,也没有别的象样的衣服。。。

第二个,他说,你文章中提到章叔叔借房子招待外宾,把你章叔叔的名字弄错了。

他的名字不是章兆旨,而是章照止。

所以,我就写写章照止先生吧,章先生有一子一女,当年就住在我家的对门。

章先生是老一辈数学家,然而,在数学圈子以外,他的名字并不太响亮。

因为他的研究方向带有一丝神秘。

他借房子招待的,是美国海军的专家。

因为美国海军的专家,一定要见一见“中国的眼睛”。

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国际上一直认为,中国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在他的面前,设计多么巧妙的密码都如同草芥。他们把他叫做,“中国的眼睛”。

中美建交的时候,双方曾经互赠礼物。

美国赠送给中国的,是日本“宝船”阿波丸号的沉没地点,中国后来组织力量打捞,获得大量战略物资。

中国赠送给美国的,是一本小小的册子。

那就是中国方面破译的苏军最新军区级军用密码。

这套密码之准确,几乎让美军的情报人员吐血,他们马上就意识到了,这肯定来自“中国的眼睛”。

中国的眼睛,唯一的一次失手,是没有预先发现苏联在新疆对中国边防军进行的报复性袭击,事后我们知道,那一次,苏军前线完全采用了手工的用摩托车传递命令的方式,在一线部队的通信中,没有关于这次袭击的消息。

能够迫使世界最强大的陆军放弃它庞大的通信系统,还原于一战的通讯方式,或许,只有中国的眼睛有这样的骄傲。

其实,中国的眼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组,如果一定要把它聚焦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章照止先生。中国科学院系统所研究员章照止先生,是我国最出色的密码算法专家。在西西河,曾经有朋友贴过关于密码方面的文字,特别是有些涉及到中国科学院,我当时很想回贴,跃跃欲试,而萨爹不许,今天,我再次提出想写一点儿,可是,很遗憾,我只能写这样多。

大家一定认为中国最出色的密码算法专家,一定有非常隐蔽的住所,强力的保安等等等等吧。

然而,章先生就住在数学所平房,上班来,下班走,和一个普通研究人员毫无二致,他的门前和每家一样搭起一个油毡的小棚,那里面放的是他家过冬烧得蜂窝煤。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章先生只根据截获的密码提供算法,至于解出来的东西是苏军的摩托化师驻扎地点还是三个月的菜谱,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要写论文,要教学生。事实上知道章先生是“中国的眼睛”,还是数学所老所长关肇直的追悼会后。那一次,周龙骧研究员非常悲痛,下来说起关老,提到因为他的名字发音和章照止先生相似,苏联人在得到有关情报后,很长时间把“章照止”当作关肇直先生的化名,认为他就是中国的眼睛。。。

其实,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关肇直先生让我们知道中国科学院有一个“先成名,后成家”的传统,关先生去世的时候,留下他的女儿还很小却无人照顾(关先生比萨爹高整整一辈,但他的女儿比我还小)数学所专门派了一位干部,承担照料关先生女儿的任务,他也确实作得很好,关先生的女儿温文尔雅,活泼可爱,完全不象那种失去家庭的孩子。我还记得萨爹一次想给关先生的女儿介绍对象,那位叔叔如同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耐心仔细的萨爹权衡小伙子的优缺点的样子。

那时候的中国知识分子,好像没有对待遇的概念。

应该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但也是一个令人痛心的品质,其结果就是在八十年代,这批任劳任怨的知识分子在八十年代纷纷早逝,如陨落的杏花,在最美丽的年华凋谢。

当然,根据章先生的情况推断,当时苏联人在北京的情报网不是被完全破坏就是瘫痪,如果苏联人知道章先生的身份,而且他就大摇大摆的住在数学所平房,每天和大伙一样排队买菜,我猜勃烈日涅夫肯定会派个自杀性的特工到北京来把章先生干掉,因为他的价值太高了,老勃是军人出身,知道对这样的目标该怎么办。

章先生住的是一间半的房子,一间和我家相同的正房,另有一间很小的房间。他能够享受这个待遇不是自己的能耐,而是章夫人的能耐,因为她生下的孩子一男一女,属于异性子女,可以多分一间房。院里唯一能够同性子女还住一间半的只有龙瑞麟先生,因为他的大儿子小的时生病,需要治疗照顾。龙公子后来痊愈,长成一个英俊不可方物的建筑师,但是,如果他今天在网上,我还要给他揭穿一点小秘密,他的病情当时十分危险。

这房子并不好,红砖墙的一排房子而已,顶上是水泥瓦,今天大家会以为是民工住的。我们家在章先生家对面,隔了一条甬道,只有一间,因为萨爹和旁边的郑朝周研究员都不争气,生了两个秃小子,而且吃嘛嘛香,健康傻长。不过我们是北房,采光要好得多。

所以,面对美国专家的要求,中国方面十分为难。但是盛情难却,最后,所里提出一个无奈的方案,请一位院领导暂时搬家,让章先生住进去,先应付了客人再说。

就这样章先生和美国人见了面。

见面十分愉快,美国专家惊讶的发现章先生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密码专家,他不是军人,就是个普通的儒雅的中国知识分子,他有很出色的数学论文,双方的交流融洽而和谐。唯一让美国专家觉得有些别扭的是,在场有一个翻译无所事事却不肯走,章先生能够讲流利的英语,根本用不到他,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帮章先生把论文拿来,或者扶章先生坐到椅子上之类的事情。

美国人大概想他是不是监视的特务人员阿。

其实,那个人就是萨爹!因为他的英语比较好,而且是数学的专业人员,所以派他当翻译。看看今天希望出版社那些专门作翻译工作的人员把Java语言翻译成什么鬼样子就知道这个安排非常有道理了。另外,萨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照顾章先生。

于是,美国人就用英语问了 – 章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呢?我们不需要翻译。

章先生说不行,他不是翻译,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新搬来这里,他不帮我,我找不到论文在哪里,也找不到椅子。

美国专家不解,问:为什么呢?

章先生说:因为我看不见。

您。。。看不见?

“是的,”章先生慢慢的说,“我天生就几乎是个瞎子。”

美国人想不到,“中国的眼睛”章照止先生,是一个先天视力障碍的半盲人。

萨爹没有说美国人是怎样走的,他只是说这之后美国人的谦恭就如同小学生一样,虽然,在专业上,也许他们的水平并不比章先生差。

章照止先生的眼睛基本看不到东西,而且,是从幼年就这样了,属于遗传。我放学回来,常看到他在家门外坐着工作,小桌,板凳,章先生弯成弓一样的身子,很厚很厚的镜片,紧紧的贴在书页上。他在外面看书,因为有阳光,光线好。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半盲人,怎样在数学的世界里摸索,而且走得那样精彩。用半盲的双目擦亮“中国的眼睛”,在数学的世界里,章先生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

-大-英-雄-八-面-威-风。

我少年的记忆里,对买大白菜都邀请人帮忙的章先生只有同情,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了不起。当我知道了的时候,我忽然为自己的两只眼睛感到惭愧。

据说,章先生当初分房的时候,和龙先生分数一样,那么,两套房子并联着,谁住哪边呢?最后龙先生挑了靠边的一套,因为那边接近院里的公共厕所。龙先生认为章先生眼睛不灵,这样的人鼻子肯定好使,我就照顾照顾他吧。

章先生有一子一女,他的儿子章琪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奇怪的是数学所平房似乎盛产英俊小生,龙先生的公子龙涛,李先生的公子李铮铮,萨爹家的萨弟,还有那个金牌小伙子陆昱都有拍电影的水平 – 我?我不算,因为我专门挑老爹老娘的毛病长,怎么看怎么象他们,可又怎么看怎么别扭),比我们大一些,而且精明干练,是很多邻居女孩子的偶像。他的女儿章虹则温柔可人,待人极好,她和我,龙大公子是同届,但是我们三个人中最用功的一个。不幸的是,章琪有一双明亮热切的大眼睛,而章虹却遗传了他父亲的缺陷。。。结果这个最用功的女孩儿,却未能考上理想的学校,没有能够走上他父亲的路。我曾多次看到摸索着做事的章先生紧张的听女儿磕磕绊绊和其他的孩子们跳皮筋,脸上现出那种且怜且痛,令人无法忘怀的表情来。

有一次,萨爹和钟家庆先生谈天,说到章先生,钟说章琪也危险呢,看来章先生的眼睛问题是隐形遗传,到章琪的下一代,还不知道会怎样。萨爹说你不要讲,你不要讲!让老章听见怎么得了?萨爹说的时候声音都颤抖了。

忽然想到这天,是父亲节阿。

章琪的年龄比我们大得多,他应该早有孩子了。那么,让我在这里深深的给他一个祝福。

但愿好人一生平安。

章先生送走了美国人,还是回到自己的一间半,他也没有什么意见,觉得挺正常。

但这件事后来被新华社的一位正直记者写成了内参,在上下引起相当大的震动。

因为这件事,胡耀邦在全国科技工作会议上谈到知识分子待遇的时候,说:“我很惭愧。”

其实,胡耀邦还是肯干实事的,他搞的“五子登科”大大改善了科技人员的生存状况。

因为报上来的行政干部太多,周总理对郭沫若说过 – 你科学院比我的国务院还复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事情是不好办的,有人惭愧完了也就完了,但是胡耀邦惭愧完了,就派人到科学院,把新建的一批楼封了。

这批楼质量非常好,在门厅里都留有专门放洗衣机的凹槽,本来是“解决科学院处级以上干部的住房问题”。

胡耀邦越级下令 – “行政干部一个也不许住进来,全部分给科技人员”。

这就是今天,联想公司和科学城商场之间的那个小区,被称为“高研楼”的那批建筑,没有人知道这批楼,原来是“高干楼”。

胡耀邦去世以后,有文章写道胡是“知识分子的朋友”,有人以为煽情,其实他们不知道这说的是最最平易的大实话。

作了好事,总是有人记得的。

[完]

前两年中央罗干常委去看望了章先生,宣传了一下,意思是给这些当年隐姓埋名的无名英雄们做一点补偿。当时还有部队的人去,军事科学院的,说他们正在整理材料,准备写中苏密码战。写作班子的人说了一个情节,他们去苏联查资料,有个原来阿穆尔军区情报军官很配合帮忙,后来请他来中国旅游,他说了一件事。

珍宝岛战斗后一年多,这个军官调到阿穆尔军区,他所在的师在黑龙江以北,是前线部队,和中国军队隔江对峙,一有风吹草动双方都很紧张。他上任第二天有一个苏军团长请假外出失踪,苏军担心被人劫持,出动直升飞机和军车搜索。

这时候,此军官还在熟悉工作,情报部门利用掌握的一条中国有线电话截获了中国前线一个步兵连和后方的通信(中国境内的有线电话怎么截获和掌握的呢?看来苏联人也有绝活)。他们就听到大致下面内容的对话:

前线连:“X部X部,对面直升机飞我头顶了,是不是进入阵地?”

后方:“不要不要,没事。”

前线连:“是不是有情况?”

后方:“没有没有,休息。”

。。。。

最后后方突然补充了一句:“没事,他们丢了一个团长,已经找到了,死了。没事了。”

正在这时,苏军这边拿到搜索部队的密码电报 -- 那个团长已经找到,翻车掉到了沟里,因为下大雪被埋住所以开始没有发现,人,已经死了。

这个军官当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 中国人比我们还先知道阿!这是什么样的对手阿!

因为他刚刚到远东前线,这件事让他印象极深。他说以后每次有重要的事情发密码电报,都有一种被脱光了在人面前走的感觉。

那时候中国人有专门的破译中心这件事苏联人已经知道,他们工作的办公室墙上就贴着标语 -- “警惕中国的眼睛”。




科学院故事 十三

中国的眼睛章照止 后记


写完《中国的眼睛》,依然无法住笔,便想写一点关于章先生的女儿章虹。

我真诚的祝愿章先生幸福

也祝愿他的女儿章虹幸福。章虹应该是我们中间最用功的孩子,脑子也聪明,而且她的性格极好。可惜的是她的眼睛让她无法如我们一样顺利的走进想去的学府。

几年前,我和朋友们走在一条小街上,遇到章虹,搬家后从来不知道她的消息,原来,她在这里的一个小卖部作售货员呢。

好久不见,我们都很高兴的打招呼,我当时有意没有说话,躲在灯影里,我想等大家走了以后和她多聊几句,毕竟是小时候多年的朋友。

可是,大家走了以后,我正要上前,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迅速的逝去,留下的是一个让我无法忘怀的表情。

我知道了什么样的表情叫做心碎。

我觉得如哽在喉,话,卡在口边,却无法说出。

最后,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悄悄的溜走。

她没有觉察我的存在,也没有觉察我的离去。

因为。。。

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

中国的眼睛的女儿,她看不见。

[完]



科学院的故事 十四

张果老德国撞车记


前几天我们这里出了一起车祸,怕家里担心电话联系,萨爹接电话后感慨一番,说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同事在德国经历车祸的一件事。

萨爹去的地方当时还叫做西德,那时候不要说德国统一,连中国国门什么时候打开还没概念呢,一起去的中国人共四名,现在想想萨爹觉得十分搞笑,四个人的服装都是外贸部门统一定做的,但即便外贸部门对国外应该怎样穿好像也比较没谱。于是四个眼镜每人一套统一的深蓝色西服,黑皮鞋,银枪呢大衣,整齐划一,最古怪的是每人一顶米色鸭舌帽。这“四条汉子”经常一起出门,走在波恩的大街上,路人侧目,其酷如比,如果大家看过《古堡幽灵》这个电影,四条汉子的形象大概和幽灵逛街差不多。

按说中国人在国外,特别是那个时代,都是比较小心谨慎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原因很简单,想节省一点。

萨爹他们出国的时候,对方极为友好,本来是我们有求于人,人家不但没有乘机讹一笔,反而提供了不少免费的设备,资料,学术上也基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得春风得秋雨,几十年来中国和它的关系一直很好,这当然就不仅是政治上,更多的是商业的利益了。

所以,萨爹们也有一份补贴,具体来说一个月2,500德国马克,在当时德国是中等收入,对萨爹们,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其中大部分要交国家的,这在当时十分正常,因为国家当时外汇十分吃紧,而萨爹们国内还有一份工资么,他们也觉得没什么不对。这样,萨爹他们实际的生活费是一个月700马克,房子则是大使馆代租。(最初是1500马克,一半归自己,房子自己租)

当时在那里的外国工作人员颇不少,结果出现一个有趣的比较现象,那就是都拿2,500马克,印度来的研究人员善于计算,总是恰好收支平衡,非洲来的朋友比较容易激动,永远是花完了临走还欠一屁股账,只有中国人,不但不欠账,还能大包小包的带走,以至行李超重,临别还能每人出200马克请大家会餐!

要是德国人知道中国人实际上是靠700马克一个月办到的这些,无疑他们会更加惊奇。

怎么省下来的?那就是中国人自己的本事了。那两年中,萨爹他们深知机会的难得,加上职责所在,一天平均工作14个小时,自然省了很多应酬开销,而生活里中国人的勤俭精神,更是很多国家的人无法学会的。

收入是固定的,就要想办法节约开支。

从公寓到研究中心的BUS月票,一个月100马克,就是萨爹们很想砍掉的一笔费用。

买辆车大家开?那是别想,大家都没有在国外开车的经验,车倒是不贵,但听说每个月养车很贵,而且学车就是一大笔钱,回国还没用(中国当时还没有私家车的概念,公家的司机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论不到臭老九)。

于是,有人提议 – 咱们骑车吧,还能锻炼身体。

波恩的路边,多是优美的白桦树林,有些德国人也骑车锻炼身体,虽然人数不多。而自行车在跳蚤市场上100马克就可以买到,还不用交税和买汽油。萨爹他们中不乏修车高手,于是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那段时间波恩的市民们恐怕经常看到一个或者几个东方人身穿银枪呢大衣,头戴鸭舌帽,骑车蹿出白桦林在公路上飞驰,也许这是一些德国人对中国的第一印象呢。

别人都不要紧,唯独父亲的好友王先生出问题。

王先生绰号张果老,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典型。

王先生在中国计算机事业里,有他相当高的地位,然而如果说起日常生活,那就。。。他这个张果老的外号来源,来自于张果老倒骑驴,不过他骑的不是驴,而是白菜板车。

当年北京冬贮大白菜,要自己用板车去拉的,萨爹干这个很在行,而且把这手艺教给了我,当年上大学给同学搬行李没少出风头。萨爹的朋友里最善于干这个的则是数学家张广厚,他的本事是拉着板车还能一手持书,悠然读之,间或用另一手翻页,这一手我是学不会的。

王先生就不灵了,他用钳子夹蜂窝煤都能夹到自己脚面的。幸好,上帝很公平,赐给了他一个贤惠能干的太太。王先生太太姓曹,马来西亚华侨家的小姐,却是作风泼辣,板车上二三百斤白菜蹬上就走,上边还带着一个王先生 – 他在上面拢着看白菜啊。

有人说王先生和太太很浪漫,坐在板车上还背靠背,据说有一年还有人看见俩人一边拉板车一边背靠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约是那次的白菜质量特别好,心里高兴吧。结果,背对着车头的王先生就被冠之以张果老的外号了 – 张果老才倒骑驴么。

这样一位老兄,学骑车可算要命,更要命的是德国的自行车还都是脚闸,刹车动作复杂,王先生怎么练都玩不转。

据说德国二战时候的虎式坦克威力天下第一,败在苏联就是因为机械过于复杂,不易掌握还容易出故障,可见这种设计复杂的毛病是德国机器的通病。

王先生可是也很心疼那100马克月票钱,几个月就是一台照相机阿。

要是太太在就好了,让太太带着他不就完了?问题那时候出国不让带家属。于是王先生只好靠自己,一到星期天他就按照笨鸟先飞,熟能生巧的原则,在波恩的马路上进行演习,一练就是几个钟头。

但是,有人天生不协调,那不是能练得好的,就象兄弟我,做别的运动都没问题,就是不能跳山羊,一跳准大头朝下,至今如此。王先生大概也一样,越练,越感觉手脚向鸭子看齐。

正在这时,危险来了。

王先生正骑到一个坡顶,山下开来一辆小汽车,王先生顿时慌了手脚。那位司机可没有慌,他一眼就看出王先生正在抓狂,这位老兄是个明白人,马上把车停了,开车门自己站到一边看热闹。

王先生左蹬右揣,就是停不下来,终于放弃,干脆两眼一闭,勇敢的朝汽车车头撞过去,然后从人家的车顶上翻了过去,摔在车后的路面上。

还好速度不算太快,所以受伤倒是不重,还能够站起来。汽车也没受什么损坏,只那辆自行车车轮变成麻花了。德国司机赶来慰问,说要不要去医院 – 那时候的中国知识分子大伙儿还不知道?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有理也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而且宅心仁厚。王先生感觉一下四肢都正常,有些软组织挫伤也不重,说没事,我自己能处理,你走吧。

那德国司机还是要请他去医院,王先生不愿意惹事,执意不去。双方语言不通,最后那司机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走了。

回来王先生把自行车交给萨爹修理,因为医疗费都是保险出,就一拐一拐的去医院了。几位兄弟回来都说张果老命大,什么都敢倒着骑,汽车他也敢。

如此几天平静过去,忽然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律师。

中国人都怕法律系统的,无论你是法官,警察还是律师,王先生就有些舌头大。

小伙子说你别紧张,我是求你给我饭吃的。

王先生说我能给你什么饭吃呢?

小伙子说你不是撞车了吗?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来给你打官司吧,就是给我饭吃了。

王先生说我不想打官司,不就是一点小伤么?算了。

小伙子说不是你打官司,你委托给我,我一不要你一分钱,二不给你惹任何麻烦,给我写个经过和委托书就行,打赢了咱俩分成,四六开,我四你六。

今天说这小子够黑的阿,一般律师也就是10%-15%吧。

王先生一看不用出钱,也没麻烦,小伙子又热切,说好吧,那就交给你吧,问题是人家看见我早就停车了,而且人也出来了,还问我去不去医院,人家没有什么错阿。

小伙子说您别管了,那就是我的事儿了。

两个月以后,有人给王先生汇来4,800马克,说咱们官司赢了,那位赔了8,000,按约定,给你4,800。

王先生是那一批里面,带东西带得最多的一个,都让别人眼红羡慕起来了。-- 那时候出国带回的圆珠笔都是好东西呢,哪象现在,要回家在鬼子的商场里逛半天愣不知道该买什么 – 中国现在什么没有啊。

有一天去萨爹办公室玩,看到一台幻灯机很好玩,旁边的叔叔告诉我,那是你爸爸从德国带回来的,当时很先进呢。

这要不少钱吧?心里想着回来问老爹,萨爹说,我们那时省下的钱,除了自己家里买些电器,有个传统就是每人给单位带一件科研用仪器。只有一个例外,你王叔叔那年打官司赢得多,所以他带了两台,一台投影仪,一台RF谱分析仪。

过机场检查的时候,德国人说他的东西超标了,对他说你那两件不能都带着,只能提一件。那就是说要扔一件,王先生一看,一件是给公家的投影仪,一件是给老婆的电动缝纫机。

猜猜你王叔叔怎么办?

哈,最后再留一个思考 – 那小伙子用什么罪名告的人家司机呢?要说,王先生的描述,那位也真是没啥过错阿。。。

[完]



附:最后解决方案是:前去接那四位的“导游”同志拿来一根麻绳,把两个大件捆成一件,然后王先生蹲下发力,把这个大包裹一下子就背走了——按照西德的制度,这样一大包也算一件。只要拿得动,随便带走。当然现在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科学院故事 十五

我不恐高


萨不恐高,是在科学院鉴定过的。

我小时候家里没地儿写作业,就去萨爹办公室。写差不多了就上楼顶疯。萨爹的办公室在科学院数学所,是四层楼,苏联式建筑每一层都比较高,楼顶平台可以散步,打太极拳,天体日光浴。。。等等。(天体日光浴是我们叔叔辈的,让课题憋出毛病来,不晒不出活,我还没疯到那个份儿上)

一回高兴之间就出了邪的。

那平台周围是一圈一米高的女儿墙,防止有人不留神散步出圈掉下去 -- 科学院这种眼大无神的主儿很多的,不加这个护栏,要是一队研究员在楼顶上散步,只怕一会儿下边就可以看空中飞人的分列式了。当然也有邪门的,二部主任夏启圣先生就喜欢在楼顶散步,那时候经常可以看到。他低着头从来不看前面,天晓得脑子里在琢磨什么事情,沿着平台的一边走,快到头的时候便很自然的转一个九十度弯,再走,还是低头不看前面,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楼顶平台是一个复杂的多边形,老夏先生虽然不用眼睛看,到该拐弯的地方就拐,从来没发生过撞墙的事情,冷不丁一看神秘莫测,难道夏先生身上装了雷达?!

女儿墙是水泥的,带有一点修饰,外面刷了标语,顶上有三十厘米宽的样子,倚在上面不但可以看风景,还很容易看到楼下数学所食堂的包子是不是揭锅了。只是萨那时候没有那样闲情逸致,十来岁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精力过剩,正是想着法给人找事的时候呢。

于是,咱看着这女儿墙就想出了新的玩法,找了个废油桶,踩着就上了墙。站在上面看风景。要搁现在上去恐怕就晕了,那时候可是没有害怕的感觉。不但不怕,兄弟还沿着女儿墙跑,两臂伸开,作燕儿飞的动作。。。

正在这时,楼梯口走出一个人来。

萨爹!

当时我在跑中一愣,以为老爷子得骂我。

没有,老爷子看我一眼,笑笑没说话,自顾自打太极拳去了。

哦,长吁一口气,看来这种玩法不算什么阿。

看看没有挨批的危险,我蹦下来,想回去了。。。却见萨爹快如闪电的蹿过来,一把把我放翻,怒喝道:“你不想活啦!上那顶上玩儿去!今天让你长长记性!”

萨爹很少揍人,那次还是揍了,而且特狠,记忆犹新。

过了很多年,萨爹说从楼梯口出来,看见我在女儿墙上跑,当时觉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但是还不敢表现出来,怕我一惊真掉下去,只好装模作样的去作太极拳,嘴里可就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的和各路神仙大拉关系。等看我终于跳下来,只觉自己全身发软,缓过来,一股火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昨天,看到女儿抓了一个笔帽往嘴里塞,急忙去抢下来,忽然想起了萨爹。

雷霆雨露皆是恩。



科学院故事 十六.

一个人的双人滑

网上有一部小说在过去的一年里风靡一时,并且被拍成了电视剧,那就是麦家的《暗算》。
既然是小说,自然有些演绎,然而,这部作品情节曲折,悬念诡异,吸引了很多读者和观众。其中,也不乏科学院数学所的老中青们,他们看这部作品,除了啧啧以外,还多一点儿额外的兴趣,那就是推测一下谁是作品中人物的原型,因为假如真的有一个类似701的机构,那数学所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这儿,荟萃着章照旨先生等一干专家,算得上是中国密码研究的一个“老巢”,而且,《暗算》里面确实提到了从科学院数学所调人的经过 一后来的软件所与信息安全国家实验室都是出源于数学所么。

按照年龄比较大的人的看法,麦家的作品只是用了数学所做一个虚幻的背景而已,当不得真。然而,无论事实如何,还是不免有年轻好事的乱猜,对号入座。其中,对那位从数学所被抓了丁的“黄依依”,更是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认为黄依依的原型,很可能就是信息安全国家实验室的戴宗铎研究员。

相信戴先生听到这样的说法,必会摇头苦笑。
戴宗铎先生,江苏人,长期在科学院从事密码研究,成就斐然,放到麦家所说的年代,她正是“黄依依”那样风华正茂的年龄,难怪有此说。实际上这纯粹是捕风捉影,以我的了解,戴先生和黄依依的相同之处,也就是气质比较洋派(因为经常出国工作交流),并且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罢了,除此之外,她们绝无相似之处。而且,如果麦家笔下的黄依依真的基于戴先生,那以他的文笔,是绝对不会放过戴先生的那一半 – 杨君辉研究员的。杨先生和戴先生在密码界是著名的“夫妻店”,如同《神雕侠侣》中君子剑与淑女剑的传奇人物,假如只写其中之一,那麦家简直是暴轸天物。把杨先生真正的故事写出来,比小说更精彩。cc

不过,在少年时代萨的眼睛里,根本想不到杨先生和戴先生是什么“学术权威”,戴宗铎先生在数学所,绝没有“黄依依”那样的特立独行,早年,戴先生最让人羡慕的,是她有一个特别温暖的小家。戴先生的丈夫杨君辉研究员,长期和萨爹在一个研究室工作,家里外头一把手,记得当时随萨娘到杨先生家,看到他家收拾得整齐精致,回来后萨娘大叹不如,也想照样做起,可惜仅仅三五天就不觉作罢。由此可见,萨做事没常性,是怪不得我而应该怪遗传的。不过,事后萨娘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戴先生听,戴先生却面现微红 – 哦,是么?那都是老杨搞的,我也。。。

那个时代老九们干活上了瘾常常把事情带到家里来,萨爹这儿就是这样一个“窝点”,大家都不富裕,到了吃饭的时候萨娘或者哪位手痒痒的研究员炒上一盘鸡蛋,弄几张大饼卷了,就能宾主尽欢(更多的时候是到吃饭的时间就纷纷散伙,大家都是文化人,不好意思落下蹭饭吃的名声)。而话题也就不时从工作转到孩子升学,物价波动等等上面去。这时候,各位研究员的表现就各不相同。何育赞先生是说话先搔头,张寿云先生老看表(可能是怕太太上门来抓),杨耀武先生喜欢花生,瓜子,核桃,一切带皮的小食品,几对夫妻则表情各异,充分显示家中的风格不同 – 萨爹是大炮,萨娘是机关枪,一个有质,一个有量;项可峰先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杨立芝先生是“小弦切切如私语”,夫唱妇随;戴宗铎先生听得多,说得少,杨君辉先生则嗓音洪亮,和后来当了唐老板的唐有三先生大唱对台戏,这两个人一个福建一个广东,虽然说的彼此能明白,但外人看来简直是鸡同鸭讲。。。

加上一个听话的小姑娘,杨先生戴先生的家,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哪儿知道这表面文质彬彬的两口子,在密码研究的领域里,却堪比“黑风双煞”,是国际上相当让人望而生畏的一对传奇搭档。
原因是杨先生也是研究密码的,而且名气比戴先生还要大,在数学所提到密码大家总是想到西安事变,原因就是章照直,杨君辉两位大拿的名字连着念起来让人想起救国领袖“张杨两将军”。
不过,有的时候一加一不见的等于二,夫妻在同一个领域未必学术上一定就是双倍的效应,其中一个依靠另一个的情况在所难免。
然而,杨先生戴先生却恰好是一个一加一大于二的例子。
原因是这二位的研究领域既相关又有所不同。戴先生专注的是密码的算法,而杨先生呢?恰好研究的是怎样把算法用计算机来实现!

在近代建筑学史上,有一对模范夫妻,那就是梁思成和林徽音。林徽音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主要设计者,她的灵气无与伦比,然而,据熟悉她的朋友讲,林徽音作设计是和梁思成搭档的,林徽音从来只画草图,至于怎样变成建筑蓝图,则是梁思成的事情。
如果说林梁合作,属于珠联璧合的典范,那么,杨戴组合,就该称作“前店后厂”了。在这个领域想挑战他们两位,你都要掂量掂量,如果不是在算法和计算机两方面都有极其出色的能耐,还是放手得好 – 那弄两个专家合作来挑战不行吗?答案还是不行,人家两口子睡到半夜来了灵感都能起来讨论解决问题,或者杨先生觉得挠头的时候戴先生肯定可以用不给他中午饭吃来要挟,随便弄两个专家,能做到么?
于是我们都很钦佩而且羡慕他们,他们的小姑娘年龄比我们小一些,便被大家视为小妹,而一不留神,小妹发来的照片上,居然也出现了小家伙,你不能不叹息时光过的真快阿。
有一天和家里电话联系,忽然就听到一个噩耗 – 杨叔叔去世了。
一时难以相信,杨先生紫棠色,健康的面色在眼前一闪,一年多以前,还来日本。。。虽然在科学院这个圈子里“英年早逝”是经常听到的词句,但以他的身体和性格,真是不该。
然而,这确是真的。杨君辉先生因为身体不适,发现有黄疸到医院做了个检查,结论 – 肝癌,晚期。
现代的医学,对这个恶魔还没有办法。
龙瑞麟,钟家庆,张冬冰。。。又有哪个不是看来健康而且乐观的?
也许他们的命运在那些年的透支中就已经注定。
可以埋怨杨先生为什么不每年去参加体检呢?他总是说太忙,算了。他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
那一段时间,萨娘很担心戴先生,怕她受的打击太大,他们夫妻的感情太好。
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戴先生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家的担心就越发沉重。
有一天,听到一个消息,戴先生到彼得堡去参加国际密码学年会了。

后来才知道,那一年,戴先生的论文在年会上受到了极高的学术评价,在那届年会的论文集中,占据着相当显著的位置。

发表完这篇受到极高评价的论文,戴先生放下手稿,却说了一段和课题不相干的事情,她告诉与会的同行,这篇论文中,包含了她和她爱人杨君辉研究员两个人的研究成果,可惜,他再也不能站在这个讲台上了。

一九九六年,俄罗斯的一位花样滑冰女选手为世界作了一幕令人永生难忘的表演 – 一个人表演的双人滑。这位女选手就是曾经和她的丈夫谢尔盖一起夺得两届奥运会双人滑冠军的俄罗斯冰蝴蝶 – 格尔杰耶娃。在前一年备战冬奥会的时刻,谢尔盖因遗传性心脏病突发离开了人世。然而,一九九六年,格尔杰耶娃依然和谢尔盖一起,表演了这场双人滑的绝唱。
人们这样形容她的这一场表演:
“当马勒的第五交响曲的旋律回响在运动场时,她开始了一套柔情舒缓的动作,她的手在寻找另一双手,她身上披着透明的灰白色纱裙,弓着身体表现着另一半那看不见的身躯。。。。在音乐的结尾,她的手指指向天空。
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观众再次起立,格尔杰耶娃自己也掩面而泣。但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滑向场边,抱起了她和谢尔盖的女儿塔莎。小姑娘举起手搂住了妈妈的脖子,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背。“

俄罗斯人当然能够理解来自东方数学界的这另一朵冰蝴蝶。
回答戴先生的,是全场的肃然,而后持续而深沉的掌声。
给戴先生,也给杨先生。
去年九月,我回到北京,在家门前遇到经过的戴先生,她问起我的生活情况,也说起小妹。抬起头,看到她的目光平静如水。
戴先生,正在去给她的研究生上课的路上。

[完]



科学院故事 十七 王元买瓜


徐迟先生的一篇精彩报告文学,让中国老百姓认识了一个叫“陈景润”的数学家。在我的印象里,在科学界,这当时是一个相当轰动的事情。这件事我回忆起来一度感到有些困惑,一部报告文学把这么多老学者弄得激动不已,是怎么回事?直到很久以后我才醒悟到这是多年来官方媒体对赛先生的第一声久违的呼唤,久经考验成了“老运动员”的老知识分子们,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个信号 – 国家需要科学。

象萨爹这种逍遥派就没有这样敏感,所以他得出的结论也与众不同 – 宣传歌德巴赫猜想,大概表示国家要重视基础研究了。他当时还大发感慨 – 这才是正路子,那么大的国家,总要有些搞基础理论的,整个研究才有后劲,这些年在基础研究方面投入太少了。

别说,他这个思路放在今天还满有道理的。

不过,那个时候对陈景润的宣传,显然没有这样具体的目的。至少在老百姓心目中,对歌德巴赫猜想的狂热,更多的是出于对“民族英雄”的朴素崇拜,其结果就是带动了一代小儿女,信誓旦旦的要当科学家 – 相信萨的同龄人,在少年时代决心作“科学家”的不在少数。

万事有利必有弊,对陈先生以及随后的杨乐张广厚等学者的宣传固然精彩,但也许是出于突出他们在科研上的专注,便有不少描述围绕着陈景润先生走路撞树,或者张广厚先生吃馒头蘸墨水之类的逸闻做文章,一时,对科学家们的崇拜之余,便是老百姓善意的把心目中的科学家反串成了不分五谷,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

这其实就有点儿我们习惯的宣传问题了,比如说某人尽忠职守,必然要他爸爸妈妈老婆孩子统统患上要命的疾病,或者撞上没谱的汽车,然后再让他洒泪而绝不离开岗位。。。真真假假之中不免有被宣传的典型大打喷嚏,心中忐忑 – “谁背后骂我呢?”

其实从事数学研究的也是普通人,工作时候专注过火是有的,但离开数学他们都和大伙儿一样个性鲜明,有不识时务的冬烘先生,也有精明过人的小诸葛。我所接触过的科学院一些老大就颇有些生活能力超越常人的家伙,比如搞信息论的杨耀武先生,分筋错骨手内外兼修,等闲武打影星未必是他对手;人称中国硬件大王的万加雷先生,火车上一副扑克玩的几个骗子几乎乌江上吊。。。

就连买西瓜都能有特殊的表现。

中关村每到盛夏,八十二楼门口总有个大号的西瓜摊,摊主是个歪脖子大兴人,姓魏,挑西瓜不用敲,用耳朵贴上听,十拿九稳 – 有一个不稳是生瓜太多他故意搭着卖的。因为这个绝活儿,这位在中关村的小摊贩里位列八大怪。八大怪其余几位师傅也是各有故事,比如海中市场卖牛肉的的海回子师傅,看您踅摸肉就赶着问您 – 要哪块儿?脖子?胸脯?还是屁股蛋?一边说一边用切肉刀往自己身上相应的部位比划,特别形象。兄弟有一次故意跟他开玩笑—有牛尾巴么?

海师傅 ¥¥#··!!·#%……%…………

那位说了,跑题了嗨。哦,的确,赶紧拉回来,那次大概是八七或者八八年,萨爹让萨去买西瓜,萨骑上车,直奔魏歪脖的瓜棚子 – 毕竟他的瓜好。一看买的人不少,正要往里挤,忽然看到有两位熟悉的人物,也在挑西瓜呢。谁呢?王元先生和王太太,两位一边挑一边算价钱呢。。

王元先生很容易辨认,他有一副特别精神的脸孔,两只眼睛秀气有神,个头虽然不高,在人群中却如鹤立鸡群。我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属于美男子。

后来我将这个想法问之萨爹,萨爹没有正面回答,说数学界确实有几个美男子,他印象最深的,却不是王元先生,而是他们系的一位老师。当时北大数学力学系男学生眼镜众多,感情问题上往往入不敷出,但这位老师出乎寻常的一表人材,轻易把化学系一位校花追到了手,夫唱妇随,羡煞鸳鸯。化学系同仁吃不到葡萄,又不好说葡萄酸,于是见到这位老师就不怀好意的称他“化学系的女婿”,好歹占些口头便宜。

这位老师叫做丁石孙,后来当了北大的校长。
说完,萨爹叹口气 – 去年校庆,丁先生已经要坐轮椅来了。
言归正传。

王元挤在瓜棚子里挑西瓜好像有点儿不可思议,堂堂所长大人,科学院院士,审查陈景润论文的数学家陪着夫人挑西瓜 -- 那年好像还没有院士的说法,但王元已经被称为“元老”了,这份资历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莫非王先生在作秀?

那年头还没有作秀一说呢。王先生来挑西瓜很自然,第一,此人是学数学的,做事自然带了数的原则。数有什么原则?一半是“素”,一半是“和”么。萨爹告诉我前几天在中关村街上看到王元先生,穿一身朴素的干部服,七十多奔八十的人了,还是那么精神;另有一位记者采访他,到了中午,王院士拉上记者就去了附近一个不起眼的饺子馆,吃的宾主尽欢,才十几块钱。王先生告诉记者,这儿周围的小馆子我都吃遍了,自然知道哪个好,哪个便宜。看着饺子,记者的题目都有了 – “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干部服的朴素,吃饺子的随和,王先生去买西瓜有什么奇怪?第二,王先生的腰包也并不鼓。知识分子作了官,很多人学不会权钱交易那一套,甚至还想用自己的行为影响世风,虽然貌似螳臂挡车,但自古总是少不了这样脑子不转弯的人。和王先生同级别的一位所长与萨爹交往甚多,他的太太是中学老师,退休后给人补习,讲课费收入甚丰,遇到萨娘叹气曰:我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所长大人挣不出退休中学老师的讲课费来,王先生对着西瓜多核计核计显然也是经济基础所要求的。

魏歪脖的西瓜卖得好,不免萝卜快了不洗泥,不再称重,分大瓜小瓜而卖,大瓜三块一个,小瓜一块一个。

看着大瓜小瓜尺寸差别不是很大,很多人都拼命的往小瓜那边挤。
王太太好像也是这样,却听见王元先生说 – “买那个大的。”
“大的贵三倍呢。。。”太太犹豫。

“大的比小的值。”王先生说。
王太太挑了两个大瓜,交了钱,看看别人都在抢小瓜,似乎又有些犹豫。

王先生看出她犹豫,笑笑说:你吃瓜吃的是什么?吃的是容积,不是面积。那小瓜的半径是大瓜的三分之二稍弱,容积可是按三倍平方算地。小的容积不到大的30%,当然买大的赚。

王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 – 你算的不对,那大西瓜皮厚,小西瓜还皮薄呢,算容积,恐怕还是大的吃亏。

我就在他们身后,没好意思叫,却听王太太说得有意思,心想王先生到底是搞数学的,这生活上的事儿啊,说到底还是和理论不太一样。

却见王先生胸有成竹,点点头道:嘿嘿,你别忘了那小西瓜的瓜皮却是三个瓜的,大西瓜只有一个,哪个皮多你再算算表面积看。
王太太说:头疼,我不算了。。。

两个人抱了西瓜回家,留下魏歪脖看的目瞪口呆,还有一个萨。
听说山东大学修校门,请了驻锡该校的易经研究会的刘大钧先生起卦
刘先生占校门,王先生买西瓜,子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科学院故事之十八

“小皇帝”溥仪

 

萨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有些谨小慎微。他的身体本来不错,但七十年代啃长城0520等几个艰苦项目,加上萨娘不在北京,工作之外还要兼顾两个孩子太辛苦,于是八十年代有一段时间生病。前面说了他的性格,谨小慎微么,这一病,有些“升官发财”的机会摆在前面,他也不为动心,理由倒不是清高,而是怕身体出问题,决心好好调养。那是他事业的一段低谷期,持续了有四五年的样子。

这一点与他一些同事干活不要命的风格大不相同,然而不能说他是错的,他的好友中颇有几个原来身体很好的已经英年早逝,如钟家庆龙瑞麟等,而当时疾病缠身的萨爹,今天却是天天跑颐和园圆明园散步,悠哉游哉拍照片呢,要我来挑选,还是宁愿要这个“不思进取”的老爹。

对萨爹这一做法,萨娘极力支持,用八路的话说,是一个拉后腿的落后分子。有一次当时的四通总经理沈国君先生来谈,沈是萨爹的同学,为人正直可靠,帮他的忙肯定不会有多余的烦恼。老爷子似为所动,萨娘怒道:“你不要命就去干!”于是作罢。那天萨对萨弟悄悄说 --- “得,好好一条汉子,毁在咱老娘手里了。”萨弟答曰:“是啊。。。” 活没说完,冷不丁发现萨娘正横眉立目站在身后,于是俩小伙儿立马一块儿开始肝儿颤。。。

此事记得真切,盖因为萨娘发了脾气。萨爹萨娘两口子虽然都不思进取,却是相敬如宾 -- 有人说夫妻俩如果被迫分开几年,以后往往就感情特别好,萨爹萨娘被文革弄的两地分居过八年,也许这是两口子不打架的原因,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试验的好。他们在院儿里属于绝对的模范夫妻,这两口子打架,别说外人没见过,我这个当儿子的盯了二三十年,也就这么有限的三两回而已。

不过,按照萨娘的回忆,两个人交往的时候,倒是真的打过架,而且差点儿因为这个分了手。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萨爹和萨娘约好会面。一般来说约会么,总是男生先到,女生要迟到一点表示矜持的。这萨娘是个学工的,学工的女生多半性子粗疏豪爽些,于是没那么多讲究,居然早到了一刻钟。早到就早到了吧,此人还有个毛病就是好动,让她站十五分钟不动地方那简直要命,旁边有个卖水果的,于是萨娘(那时还是孙家二小姐)就买了一斤李子,还难得体贴的想等萨爹来了给他也尝个鲜。

李子买好,二小姐挑了个大的,用袖子一擦就要往嘴里填 – 说来有趣,看萨娘当年照片,是一典型的淑女,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呢?还要说那句话,学工的么,几年工科学下来,开拖拉机出去实习连人家老玉米都偷,这淑女也就剩下照片上那点儿影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飞驰而来,一巴掌打在二小姐手腕上,李子当场落地。错谔中抬头一看,正是萨爹。此人刹住车,对着二小姐训道:“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东西你也吃?!”

萨爹一向温文尔雅,忽然发脾气令人吃惊。但二小姐又哪里是吃素的,惊讶过后便是火往上撞 – 嘿,我吃什么你都要管啊!这大庭广众的,还没嫁给你呢就这样猖狂!二小姐当时就蹦起来了。

后面的版本有好几个,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有说萨的舅舅正好路过看见,过来给拉开,教训了萨娘一顿,就此了结(萨爹版),有说萨娘摔了李子就走,扬言要吹萨爹登门再三道歉保证才算结束(萨娘版),有说萨娘摔了李子,从自行车夹袋里抽出一把大扳手追得萨爹满街跑(萨一个当作家的舅舅所说版本,我认为最不能信,野蛮女友绝没有提前三十年问世的道理)。。。

求证于萨爹,问急了,老爷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么,你妈,用唱戏的说法,那是“抗旨”啊 – 那句‘李子树下埋死人’的话是溥仪亲口说的,所以印象比较深。

哪个溥仪?

爱新觉罗.溥仪,宣统皇帝呗。

您还见过宣统皇帝?

是啊,一九六零年,我从北大毕业那年。

经过萨爹一讲,才知道分配到科学院,和萨九十年代到机场一样,都是要先下去劳动一段的。不过萨的遭遇可比萨爹惨多了,我是到机场外场推了三个月飞机轮子,风里雨里,白天黑夜,萨爹他们呢,是到科学院所属的植物所劳动三个月,摆弄摆弄花草,满文雅的活呢。看得出来,院里安排这些年轻的大学生去植物所劳动,并不是想让他们“在烈日下燃烧青春”,也是别有一番良苦用心的。

没过几天,安排他们到香山植物园去参观,院里派了个干部姓崔的带他们。

北京香山植物园,今天也是北京人周末出行的一个休闲地点呢。不过科学院植物所的植物园虽然也在香山,却不是今天大家常去的那个,那个是北京市所属的,里面有山有水,面积广阔。植物所的植物园与它相邻,但属于研究性质,面积小多了,可是珍贵植物的品种十分丰富,别有一番天地,植物所的领导让各所的年轻人去看看,大约也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中午,就在植物园的食堂吃饭。萨爹他们这一桌六七个人,有一个植物园的老工人陪着。

本来应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那位崔干部大概习惯了随时做思想工作,所以一边吃,一边说,一边比划,虽然话题不着边际,可是很热闹。以后崔先生经常带队出去,大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位虽然一边说一边吃,但吃下去的东西比每个人都多,也是奇人。这张嘴实在了不起,于是大家背后给小崔先生起了个不太雅观的外号,这是后话。

萨爹正听着,那老工人踢踢他的腿,示意他看旁边桌上。萨爹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五十几岁,戴眼镜的人正在吃饭。莫名其妙中听到老工人小声说 – 那就是溥仪。。。

这下声音不大,但几个学生都听见了,于是都转头去看,有没太听清的,别人赶紧告诉他:溥仪,溥仪也在这儿。这下崔干部也注意到了,也转过头来看。

几个人都看,后来转到自动化所工作的王斌龙研究员眼睛不好,还赶紧的擦眼镜,溥仪发觉了。大概早已经熟悉了这种好奇,很随和的冲大家笑笑点点头,然后接着吃饭,那意思大概是 – 你们愿意看就看吧,我又不是蝈蝈。

大家也回过头来点头致意。

萨爹后来说,如果不是文革,溥仪应该可以长寿的。他当时看到的溥仪身板强壮,大口的吃饭菜,一会儿工夫,就吃下了两个大窝头。这一点昨天我曾经特别和萨爹核对过,我问他溥仪吃的是不是馒头,他说不是,是窝头,六零年是困难时期呢。萨爹还开了个玩笑,说数学所食堂当时也是卖窝头,还有个好名字,叫作“蝴蝶落在金山上”,原因是窝头上面还粘一个枣。原来以为溥仪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普通公民”生活上总是会有特殊的照顾,看来并非如此。而从《我的前半生》看,和清朝末代几个皇帝一样,早年溥仪身体很糟糕,这时候强健如斯,真不知道他不当皇帝对自己算不算一件好事。

几个人都没有上去打招呼,别人什么理由不知道,萨爹说自己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好。北京人都背地里把溥仪叫做“小皇帝”,面对着五十多岁的“小皇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叫。看完了总不能老看吧,那多不礼貌,于是大家都勉强的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崔干部也意识到这样有失常态,于是,接着“侃”。

但这“侃”就有点儿不自然,崔干部背对溥仪,大概是觉得背后有一个“皇上”总是心里发虚,说一句话,老回头看溥仪一眼 – “这个 -- 植物啊”(回头)“最有用的—”(微微回头)“就是粮食”(回头)“粮食 -- 都是好东西”(手向下按表示肯定,回头)“水果,也,很好”(回头)“但是—”(微微回头)“有的吃多了也--不好。”(回头)

本来口若悬河,忽然变成了点点滴滴的间歇泉带摇头鸭子,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等他说完这句话,再回头看的时候,溥仪已经吃完了,拿了饭盒,站起来(老有人这么回头看,大概他也有点儿不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笑笑说:“对阿,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么。”

说完,又点点头,走了,他走得不快,一直走到大门出去,不再回头,让人有一点儿孤零零的感觉。

一众人的目光跟着溥仪走出了门,才转回来看崔干部。崔干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 “对,对阿,李子树下埋死人么。。。”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溥仪就在香山植物园工作,但他是在北京香山植物园工作,顺便来吃个便饭呢,还是实际在科学院植物所的植物园工作,至今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如果有知情的朋友,还请告知。而他这句谚语,是随口说起,还是在植物园工作受了“熏陶”,就更不知道了。但“皇上”说的话毕竟不同凡人,萨爹那个谨小慎微的性格,对李子的可怕算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这样,“皇上”一句话,几年以后萨爹忽然想了起来,结果引发了我们家一场袖珍战争 -- 瞧这时候挑的,要晚几年还有我能给劝劝架不是?

这。。。也不确切,二小姐要真的满街抡着扳子追萨爹,估计老萨连在这儿码字的机会都不会有了,还谈哪门子的劝架呢?

一时惘然。

 

 

科学院故事 十九

研究员种菜

 

萨是三年级从东四转到了中关村上学,对萨爹萨娘来说,这理由十分充分 – 中关村的几所小学都是北京市重点,师资比较好,而且这个小萨拿起书本就哈欠连天,放下书本却人小鬼大,不放在自己身边看着实在难以放心。

“折子”抵到祖母那里,事情就有些麻烦。萨的奶奶大概小时候看惯了私塾先生大袖飘飘,折腰一乡的文士风度,对七十年代拎着大白菜满街走的小学人民教师不甚尊重,觉得就是个识字么,哪儿还不是一样?当然老太太不会封建到干涉萨爹萨娘的决定,她只是更关心小萨过去生活上会不会受委屈。

于是萨娘就“花言巧语”起来 – 萨爹刚分了一套带厨房的房子,院子里都是知识分子,家教很好,断不会出现孩子们以强凌弱之类的事情,院子前门外是一片松林,房子后面每家带一个小院,环境还能不好?

简直是别墅阶级么,当然好了。因为路远,当时的交通也不甚方便,祖母无法自己实地考察,可是她素知这个儿媳妇虽然科研讲课的能耐不小,却不会撒谎,于是放心,大笔一挥 -- 准奏。中关村科学院数学所平房宿舍就又多了一个二世居民,后来萨弟也被如法炮制迁了过来,这里的学校果然。

却不料,萨娘虽然不会撒谎,毕竟文革到下面干了八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谎话是依然不会说,打折扣却学会了。过了两年一个偶然机会萨的祖母终于光临检查工作,不禁大呼上当。

带厨房的房子不假,但只是一间南房,冬冷夏热不说,还时时可见壁虎老鼠这等活物光顾;

厨房是有的,但上厕所就得去院里公用的;

知识分子家的小孩儿的确很少打架,但有点儿继承父辈的传统。什么传统呢?科研工作要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科学院的二世们“小心求证”的精神还有待发展,“大胆假设”的勇气绝对一流。一回七岁的萨弟跑丢了一上午,回来一审敢情跑三四里地翻墙到遗传所看金鱼去了 – 你不怕跑丢阿!萨娘刚要发飙,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叫陆煜的小家伙慢条斯理的发言了 – 阿姨您别急,有我带着他呢,丢不了。

萨娘哭笑不得 – 你带他?你也跟他一边大啊!

陆煜是陆柱家研究员的儿子,后来拿了全国华罗庚金杯赛总冠军,从对萨娘这句话来说,那份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至于前门的“松林”,就只有两行树,称为“林”可以媲美亩产万斤,倒是后门有一个大煤堆无人谈起,而院里才郎淑女们经常在那儿玩得跟卡尔.约翰逊或者格利菲斯.乔伊娜似的。

唯一没有浮夸的,就是那个房子后面的小院,的确萨爹所在这一排宿舍后面有个面积相当的小院 -- 这里头也不是没有折扣。院子是有的,但是没门儿过去,要去只能从后窗跳,而且实际上是几家合用的一个窄长院子,中间并无院墙相互隔开。

虽然没有院墙,院子里面却是楚河汉界,条块分割。各家自有势力范围,用排水沟分开,界限清晰,而且分得公平。这公平是专业人士评价的 -- 一次萨爹有个搞建筑的朋友来我家,随意看了后院,便笑道这儿真是数学所的地方啊。问其原因,答曰你看这几块地分的,就是随意几条线划开,有的三角有的长方,还有的五边不规则,细细算来面积却惊人的相似,误差超不过5%,除了搞数学的,谁能算的分的这样清楚?

这个评价很能让院子里的研究员们得意一下,然而如果看看后墙这得意也要打些折扣 – 排水沟通到墙外的地方,分明有几个形状怪异的豁洞,那就是研究员们在墙上打开的排水口了,如果说这一排“笑人齿落曰狗窦大开”的东西是中国科学院数学所各位研究员的杰作,估计会有人买块豆腐撞死的。

毕竟是搞数学的,动手能力差了点儿。

您要问为什么条块分割,原因很简单,各位研究员都把这块院子当成了“自留地”,很有几位种了瓜果蔬菜,一到季节,翠的黄瓜,白的菜花,偶尔有人买了蝈蝈挂在那里嘶叫,还真有几分农家乐的味道。

科学院的科研任务挺忙的,还有闲心伺候这个?的确是忙,但耽误不了大家种菜,调剂调剂脑子是一个方面,另外就是为了尝个鲜,自己种的黄瓜扁豆摘了就炒,不是一般的好吃。看很多科学家传记,不是拿馒头沾墨汁就是抓着板擦当面包,假如搞数学都到这个境界,萨娘是肯定不会嫁了萨爹 – 动物园的猩猩也不会拿板擦当面包啊,这什么智力水平么。。。实际上我看到的数学所长辈都挺会生活,其中颇有几个美食家。比如广东出身的唐友三研究员,讲广东烧腊能上午九点半把人讲到奔饭馆吃中午饭去 – 怎么那么早?馋的。但他和我家的邻居郑朝周研究员比起来还有些“小巫见大巫”,郑家若是作红烧黄花鱼,院子对面大众饭馆都要倒霉 – 客人们闻见了往往都点这道菜,可大众饭馆的厨子还真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研究员们种些新鲜蔬菜,就不仅仅是节俭了,也许还有一点儿馋嘴的因素在里面 – 当然更可能是他们的儿子女儿馋嘴的因素。

对我们这些小家伙来说,后院种菜,就不仅仅是为了吃,这种上蹿下跳,浇水施肥的运动,本身就很对青春期精力过盛孩子们的胃口,看着自家院子里的东东开花结果,比吃还有趣。而孩子就是孩子,折腾之余,便常常不免很期待自己家的地里长出别人家没有的古怪东西来。

这种愿望几乎没有谁得逞过,因为这一排最头上一家住的是参加过西藏平叛的老战斗英雄,复员后在科学院作处长的俞师傅。俞师傅把自己的自留地调理得有声有色,南瓜结的跟小磨盘似的,丝瓜搭了架象凉亭。没事就可以看见俞师傅悠然自得的背着手看自己的大南瓜,那份专业水准和耐心谁能跟他比?

萨这里有过一次“几乎”可以成功的挑战。

有一年连阴天,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等过了半个月去看,地里长出一根绿色的爬蔓,蜿蜒了很长。萨娘看了,说是红薯,估计是谁无心插柳的作品,然而这东西她也没种过,就准备拔掉。萨好奇心重,坚决保护,心中期待种出个足球那么大的红薯来吓人。萨娘拗不过,只好随我自便。

这红薯果然很给面子,蔓长得又快又长,生机勃勃,大有一种“红薯王” 的风度。那一段不但兄弟十分上心,一院的弟兄们也都知道我这儿种了一棵特大红薯,浇水施肥多来帮忙,因为这玩艺儿以前还真没人种过。甚至连俞师傅也来看过,瞧我们忙活憧憬,老爷子抽了一支烟,挠挠头走了。

到秋后这红薯居然长得象个小葡萄藤一样粗细,萨十分得意,专门拉了几个兄弟一起收获。

大家拉住红薯蔓奋力一拉,结果差点儿集体摔跤。吃惊之下去看拔出的东西,却只有一串比花生大不了多少的东西,和粗大的茎蔓实在不合比例。不甘心的小家伙们在地里反复搜查,都证明这块地里的确没有红薯敢于潜伏了。

这件事困扰大家很久,最后达成一致 – 肯定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暗中偷走了我们的红薯。

很久以后,才明白这纯粹是我们自己没有经验所致 – 你让它的叶子茎蔓如此疯长,它哪儿还有养料去长红薯阿!

记忆中种得很热闹的要数荆树仁先生。

荆先生是数学所的副研究员,标准的知识分子,住在我家右边,他家有个顽皮的小家伙叫小春,我们在给菜园浇水的时候,小春往往在架子上抓天牛或者大青虫,然后用放大镜,老虎钳等酷刑处死,其手段不亚盖世太保。这个习惯让他爸爸十分不爽,经常加以制止。总的来说,院儿里做爸爸的都是文化人,雅不愿孩子们习惯这种“残忍”的勾当,不过方式方法不同。萨爹心慈面软,要是萨或者萨弟捉了蟋蟀或者蚱蜢,往往是一番教育(对我俩,不是对蟋蟀蚱蜢)后当堂开释,荆先生没有那样耐心,往往是抓住小春喝骂一阵,缴获的虫子则随手往地上一扔,再加上一脚送其文明归天。

荆先生和大多数数学所的研究人员一样,并不懂得园艺,但是他弄来的种子好,是北京人常吃的“猪耳朵扁豆“。这种扁豆色泽碧绿,形状大而薄,有些象荷兰豆,切丝炒食味道极佳。荆先生为了种扁豆下了不少功夫,搭起一个竹子编成的架棚,扁豆秧爬得很茂盛。

开始这扁豆长了些白色的小虫,看来性命难保,不过俞师傅看了主动来帮着打药,又加了指点,这扁豆就越长越好了,很快架子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豆荚。

到了收获期,扁豆是陆续成熟的,荆先生每天都会得意地摘十个八个扁豆,加点儿肉丝好好炒了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邻里十分羡慕。这种大院古风犹在,荆先生也不免给大家送些,于是皆大欢喜。

然而,有一天萨翻窗去浇水,却见荆先生看着扁豆架子发呆,和屋里的荆太太在说话 –

荆:还是丢了一个,最大的那个。

太:你怎么知道丢了?好几百个呢,你弄错了吧?

荆:没错,三个最大的,(说着用手一比划)是个等边三角形,现在那边角上的那个没了。

太:不会吧,谁拿了一个扁豆又什么用?能炒菜么?

荆:哎,挺可惜的,早该摘啊。-- 又是小孩子耍把戏弄得吧?小春。。。

这一天下午见到小春,小春好像还有点儿受了委屈加委靡不振的感觉。

第二天,又听到荆先生在院子里看那个豆架发脾气,从窗户探头一眼就明白 – 又丢了一个,等边三角形是没了,只剩了一个角。

这回荆先生不再废话了,生气地叫道 – 小春。。。

小春连忙跟头把式的出来了。

荆先生正要训话,忽然发现剩下那个豆角有点儿怪异,连忙扶扶眼镜,伸手把豆角翻了过来,一头大天牛正吃得悠哉游哉呢。荆先生伸手把天牛抓了起来。

小春问:爸,有事么?

荆先生:晤。。。没事。

小春看看他爸爸,这不太象没事的脸色么,张了张嘴,积威之下还是没敢说话,掉头要走。

荆先生正要把天牛往地上摔,看看那残缺不全的豆角,忽然把牙一咬,叫 -- 小春。

小春回头。荆先生把手中的天牛抵过去,道:你拿去,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这回论到小春莫名其妙了,呆了半晌才接过天牛来,半天不敢吭气。

那天牛的命运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从后面看,忽然发现这父子俩真挺象的。

那一年,荆先生家吃了很多次豆角,让人羡慕。

[完]

 

 

科学院的故事 二十

萨爹的双手互搏术

 


先交代清楚了,萨爹是纯粹一书生,也就会比划两下杨氏太极,绝对不是武林高手之类。

那,老爷子和双手互搏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因为萨看金庸有一段时间太着迷,走火入魔拿老爹老娘开玩笑闹的。

金庸的文化功底深厚,无论真假,武功上面的事情他总能自圆其说,至少逻辑上没有问题。看到周伯通教郭靖双手互搏,入门课是一手画方,一手画圆,结果是一根筋的郭靖一学就会,而聪明百变的黄蓉同学却是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一关。一边觉得有趣一边自己比划了两下,结果自然是不成 -- 实际上后来在同学中试验,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成的,无论聪明与否。这一点金庸根本没有交代,狡猾。看着觉得心中怀疑,学什么总是聪明的人占些便宜吧,金庸是不是在忽悠?(那时候没这个词,咱忽悠一把)忽然心念一动,就琢磨起在一边看书的萨娘来。

萨娘这家伙吧,虽然没有黄帮主的资质,但聪明也是称得上的,高考数学物理满分,从小我们玩的布袋木偶都是萨娘自己做出来,有兔子,八戒,还有孙悟空。按照萨娘恩师刘素校长的说法,萨爹除了记忆力惊人以外别无所长,学什么东西萨娘总比萨爹快得多,两人比起来那整个一个龟兔赛跑。

何不让她试试呢?看看到底这门功夫是不是真的聪明人学不了?

实际上我只记住了刘先生的一半说法,他说萨娘比萨爹学什么东西都快不假,甚至说学上一个月俩人比起来萨爹肯定输得惨不忍睹。可刘先生还有后半句呢 – 要是学上一年啊,那兔子就算完喽。

可谁有机会等上一年啊,所以有新鲜玩艺儿总是萨爹当绿叶,萨娘当红花。我们的看法,碰上萨娘,萨爹就变了轻度智障。

也别说,事情总有个例外。

学打扑克萨爹就占了上风,一盘争上游下来,萨爹没弄明白规则,想琢磨清楚一点,一不留神,就用上了他那个背一百位圆周率不打磕巴的怪脑袋,问人家 – 第三轮出牌,你为什么出10JQ阿?人家说为什么不能出呢?萨爹说你第九轮还出了一个梅花Q,为什么把两个Q破开呢?教牌的一愣,您记得这么清楚?老爷子说凑合吧,短短一局牌么。人家说那从头到尾我们打的牌您都记得?萨爹点点头,就从教头出一对三开局,一直说到了结尾某人连甩三条大顺子,打牌的人频频吃惊点头,萨娘当场崩溃,高挂免战,萨爹和平演变,不战而胜。。。

但总的来说,实力悬殊。

于是,找萨娘做试验,就顺理成章了。

跟老太太一说,有个智力测试,如此如此,果然把萨娘的兴趣勾了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萨爹回来,看见一大叠糟蹋掉的白纸,好奇地问萨娘 – 你画这么多梨子做什么?

萨娘:%¥#·#!·!!·!!!!

萨抚掌大笑,觉得金大大诚不我欺也。

问明原委,萨爹随手抓过笔来,左手如山,右臂如弓,抬手就画,再看,赫然是左方右圆!

难道萨爹练过双手互搏?!

惊奇中,萨爹摆摆手,道,这有什么新奇,当初我们到德国修计算机原理课程,GMD的教授有个练习就是让我们左手写英文,右手写德文,体会计算机分时系统的工作方式呢。

哦,敢情不是随手就画,是练出来的功底,看来萨爹还没郭靖那么笨。

您练了多久?

一个月以后才像点儿模样,在国外举目无亲的,做点儿这种练习免得想家。

一个月啊?

那也得看谁,萨爹眯起眼睛,说。回国了我转授课程,也拿这个做例子,结果有人当场就做出来了,还加上了发挥。

谁啊?谁一上手就比划出来了?

吴文俊阿,下课就上来在黑板上练起来。

吴先生德文稍差,英文法文都好,所以是左手英文,右手法文,居然是洋洋洒洒。

而内容,竟是现场翻译红灯记选段!

嘴里还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天,这哪儿是双手互搏,这是四国大战阿!

总不能说吴先生不聪明吧,要他再不聪明老萨这号的就是傻子了。

所以,能练这个的,还是聪明人厉害些。

一瞬间,老金的光辉形象,又跌落到了大忽悠的层次。。。

[完]  

原帖地址:http://bbs.ccnu.com.cn/archiver/?tid-2661637.html

当然都是人家从萨苏博客上整理了转的,要看最新的来这里:萨苏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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