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上衣:梭嘎日记2005年8月21日星期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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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背包族

这是我到寨子里工作的第一天,外边下着雨。吃完早饭,大家都去工作了。孟凡行和安丽哲去找木匠,了解当地匠人的生活,杨秀和吴昶找村长问丧葬时的习俗,朱阳和Jacky则到各家去量当地人的身高。而我因为腿不方便不能进寨子,本来不想出去,只打算在房间里看看孟凡行写的工作日志,先了解一下情况。在来之前我安排了每天由孟凡行记工作日志,以至于即使在若干年后,我们还能对我们今天的工作历历在目。同时,因为前一阶段我没来,这些日子可以让我了解我不在时考察组的工作。日志记得非常的详细,让我从中了解了许多的东西,我想这份日志保存下来是非常有价值的。

但刚来,还是耐不住到博物馆去了解一些情况,我柱着拐杖走出门,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我们住在博物馆的学者工作站,条件还不错,只是缺水。我来到博物馆的接待室,找徐馆长聊天。

通过他,我了解到我们所在的梭嘎乡是一个多民族的居住区,多以寨为一个聚集点,一般以几个寨形成一个行政村。我们居住的陇戛寨,属于高兴村,由陇戛寨、小霸田寨、高兴寨、补空寨组成,这四个寨子为一个行政村,分散在方圆二公里之内。每一个寨子为一个村民组,寨子里的最高领导就是村民组长。

在整个梭嘎乡一共有12个长角苗的寨子,在这些寨子周围分布有苗族、彝族、回族、汉族四个民族,都以行政村为单位,有的行政村全都是同一民族,有的行政村则是由不同民族的寨子组成。一般汉族和彝族都住在平坝上,苗族则住在高山上。陇戛寨居民就是住在一座高山上,从山腰到山顶,全住满了人家。

在我和徐馆长聊天时,小孙背着背包进来了,她是我们昨天晚上才认识的游客,一个很有朝气的二十几岁的姑娘。是人们常说的“背包族”,在姑娘的背包里有睡袋、有指南针、有手电、有水壶等,一切旅游器具一应俱全。她马上要走了,是过来告辞的。小孙自我介绍说,她是大连的一位小学老师,趁着暑假独自出来旅游。我们听了很惊奇,一方面惊奇一个女孩子单身出来旅行,胆子够大,另一方面惊奇她是怎样知道这个地方的?她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愿意通过旅行来体验与往常不同的另类生活,像她这样的“背包族”很多,都是专拣被人不太去的地方,或者没有去过的地方走。她是看了《藏羚羊自助游》那本书找到这里的,现在这类的书很多。

她说,她去年和两位同事去了云南,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今年又出来了。出来的目的主要是想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时间的话,也会纪录一些自己的感受。她觉得贵州的游客比云南四川少,这样反而好,自然环境保护得好,人也会纯朴一些。

昨天她在博物馆住了一夜,还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现在她马上要离开这里,问徐馆长要交多少钱。徐馆长笑着说,你那么远来就不用交钱了。

我问徐馆长:“你这里不挣钱吗?”

他说:“我们这里对外开放,但不想大量吸收游客,因为游客太多会破坏当地的文化。所以我们这里没有将旅游设施,也没有饭店与旅馆。但以后最终还是会做一个文化设施,让来参观的人了解当地的文化内涵。我们平时会搞歌舞表演,但这里的表演是为了让当地人自觉地起来保护自己的文化,通过表演感觉自己文化的重要性,同时也能把这些歌舞传承下去。

生态博物馆由于重视这种文化的传承,所以其所在的陇戛寨的歌舞就保存下来了,这些歌舞在其他寨子里都没有了,因为大家都要忙于生活,这些歌舞就没时间传承了,包括民族服装都不穿了。”

在一旁的小孙说:“但我觉得这里的人已经不纯朴了,充满商业气。”她接着说:“昨天我在寨子里,被一位妇女叫到家里,她让我看看她的蜡染和刺绣,我觉得很有意思,拍了几张照片,并不想买什么。但我要离开事,那位妇女问我要钱,说是给孩子买点吃的。当时我给了她二块钱。后来才发现在这里没走一步都要钱,连想和当地人合张影他们也问你要钱。”

徐馆长说:“我们刚来这里办博物馆时,给当地人拍照片,大家很高兴,尤其是一些小姑娘,你不帮她拍她还不高兴,认为是自己长得不漂亮。后来是旅游团的进来了,拍照片给钱,找村民买东西给钱。这样,大家发现这是一个生财之道,寨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能成为商品,都是可以卖钱的。于是,凡是有客人来,寨子里的妇女们都纷纷拉客人进家买东西。许多传统的器物都被客人买走了,后来生态博物馆发现了这一情况,就定了一个六枝原则。”

这些原则就贴在博物馆陈列室进门的地方,写的是:“ 1 、村民是其文化的主人,有权认同与解释其文化; 2 、文化的含义与价值必须与人联系起来,并应予以加强;3 、生态博物馆的核心是公众参与,必须以民主方式管理; 4 ;旅游与保护发生冲突时,保护优先,不应出售文物但鼓励以传统工艺制造纪念品出售;5 、避免短期经济行为损害长期利益; 6 、对文化遗产进行整体保护,其中传统技术和物质文化资料是核心; 7 、观众有义务以尊重的态度遵守一定的行为准则;8 、生态博物馆没有固定的模式,因文化及社会的不同条件而千差万别; 9 、促进社区经济发展、改善居民生活。这些实践原则的产生是为了更好地在文化原生地保护文化,更好地尊重村民的主人地位。”当时当地人能遵守这些原则吗?这是需要我们住下来后慢慢了解的。

小孙要走了,她告诉我们说,她之所以要当背包族,单独旅游就是希望能到一些没有被开发成旅游区,也没有被旅游团污染的地方。因为一个风景再漂亮,民风再纯朴的地方,一旦成了旅游点,这个地方就被污染了,就被破坏了。但愿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苗寨不要被再度的破坏和污染。

小孙走了,留下了她矫健的身影,也留下了她的思考。

寨子里的女人们

进寨子要爬山,我的腿不好,徐馆长就到寨子里去找几个妇女来和我聊天。寨子里的男人基本都汉化了,从六十年代这里办起学校后,受过教育的男子就开始脱去了苗装,穿上了汉装,并学会了汉话。只有女人,在刚建博物馆的时候,由于没有受过教育,也不会说汉话,还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民族服装。这里的妇女受教育是从建立生态博物馆开始的,因此,在她们的身上保持了比男性更多的传统文化。我现在也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国际会议上的所选的村民代表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因为女性更能代表他们的传统文化,女性的服装和头饰也更有特点,更漂亮。

听到外面一阵阵笑声,我知道,是徐馆长带着几个妇女走进来了。这里的妇女个子都比较瘦小,Jacky挨个量了一下,大多只有140左右,上150的人都很少。

进来的是三个二十几岁的少妇,一人还带着一个56岁的女孩。这些少妇都很热情大方,坐下来不久我们就熟了。做人类学的人的习惯,一见面就打听对方的基本情况。三个人:熊金珍,27岁,文盲;杨光芬,26岁,文盲;王家珍,26岁,文盲。她们三个人都是在这个寨子里长大,是好朋友也是亲戚,她们的丈夫都是寨子里的农民,都是结婚七年,都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们和她们的孩子全都盛装打扮,这是他们见客人的习惯。她们坐下和我聊天,但手却没有闲着,每人拿着一块布在绣花,就连她们6岁的孩子也在绣花。她们告诉我说,这里的姑娘从五岁就要开始学绣花,绣花几乎是当地妇女一生的必修功课。

这里的女孩、姑娘、一直到中年、老年的妇女穿的衣服上都绣满了花纹,这些花纹都非常复杂,绣起来费工费时。一件衣服要绣半年左右,一年只能绣完两套衣服,这种衣服不是商品,根本没有地方买,只能自己绣。所以,绣花就成了当地姑娘媳妇的一项重要工作。

为了方便起见,衣服并不是整件的拿在手上绣,而是分成不同的局部,一块一块的绣,修完后才拼到一块。我看了看熊金珍手上绣的一块绣片,2平方尺左右,她告诉我说是衣服背后的一块装饰。这里的姑娘在结婚前都至少要为自己绣一套嫁衣,一双鞋子,一块项圈上的装饰,一条手绢。这里的女性不分年龄,每人都带着一条藏青色的围腰,在围腰上捆着一条绣花的手绢。

这里的男性基本汉化了,不是为了表演,平时已不穿自己的民族服装了。但按传统的习俗,这里的男性穿的是藏青色的麻布衣服,麻是自己种的,布是自己织的,这些都是妇女们的工作。姑娘在结婚之前,除了要为自己绣衣服之外还要为未来的丈夫织麻布,做衣服。同样男子的衣服上也要绣花,只是比起女子的衣服来说要简单一些。

当地的衣服分便装和盛装两种,绣花的一般都是盛装,便装则是蜡染的。男性的衣服一般是麻布,很结实。女性的衣服则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棉布,绣花的布一般是黑色的,在黑地上绣各种艳丽的花纹比较鲜明漂亮。蜡染的布则是白色的,白底兰花是蜡染的特色。

以往当地妇女绣衣服是为了自己穿,但自从这里成了生态博物馆后,这些绣好的衣服也能商品了,有的是将整套的衣服卖给游客,有的则是将绣成的绣片卖给游客。一套成年人的衣服要买5600元,儿童的则买2300元,绣片约几十块钱一块。她们告诉我,买主大多是外国人,尤其以日本人居多。

绣一套衣服要花很长的时间,一位妇女一年最多能绣两套衣服,卖一套衣服,自己留一套。上半年,贵州黔东南的另一个生态博物馆开馆,徐馆长买了熊金珍的一件衣服,作为礼品送给黔东南的博物馆。所以当我开口向熊金珍提出来要买她绣的一套衣服时,她拒绝了,他已经卖了一套,还要绣一套留给自己穿。这里许多东西虽然商品化了,但总的来说当地人的商品意识还不强,她们还没有想到用更简便的方法进行批量生产,也正因为如此,她们精湛的手工艺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在和熊金珍她们聊天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了寨子里不同的人的一天的生活。寨子里的女人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起床后做早饭,八点钟吃饭。吃完饭后就上山去讨猪菜,割青草。猪菜喂猪,青草喂牛。割完草回来做午饭,吃完午饭后到地里挖洋芋(土豆),或干其它农活,下午七点收工,做饭,八点钟吃完晚饭,绣花或做蜡染,晚上10点半睡觉。男人和女人基本差不多,但男人不用绣花和做饭,所以娱乐和休息的时间,相对比女人还要多一点。这里的孩子每天三点钟就放学,放学后妈妈就会拿一个背篓给孩子,让他们上山讨猪草。寨子里的人每天的生活非常的单调和繁忙,他们这里的劳动工具太落后。他们这里基本没有什么运输工具,所有的东西都是靠背篓背,山上摘下来的玉米,地里挖出来的洋芋,建房子时需要的石头,挖出来的土方等都是用背篓背,所以劳动效率特别低。工作时间很长,人也很辛苦。

今天她们能到博物馆来和我聊天主要是因为下雨,她们不用出门挖洋芋,况且还能和我边聊天边绣花,并不耽误多少时间。

在聊天中我了解到,寨子里像熊金珍这样年龄的少妇基本都是文盲,十年前,这里建起了生态博物馆,同时也开办了女童班,即号召当地人送女孩子们上学。所以寨子里十五六岁以下的女孩子基本都上学了。这些上了学的女孩子不仅会讲贵州本地汉话,还会讲普通话,因为功课忙,绣花的时间也相应少了,我在想,未来这些上了学的姑娘们还能把当地的文化传承下去吗?

熊金珍是寨子里她这个年龄段跳舞跳得最好的少妇,因其见的场面多,所以比较活泼和开朗。我问她:“你们认为生态博物馆建起来对你们有好处吗?”

“当然有好处。”她回答说。

“好处在什么地方?”

“生态博物馆建立以后,这里通了公路,还有了自来水。每天都有客人来,客人来了我们可以卖东西,他们还常到家里吃饭。”

“你们是怎样招待客人的?”

“客人来了,一般五、六个人一桌,一个人十元钱。吃的菜有鸡、鸡蛋、腊肉、洋芋、酸汤、小瓜等。”

“生态博物馆建立以后你们的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

“唱歌跳舞比以前多了,以前只是跳花坡、晒月亮、打嘎、结婚的时候才唱歌跳舞,现在是只要有客人来就要唱歌跳舞,以前的舞蹈很少也很单调,但现在有六枝来的老师教的,也有自己新编的,丰富多了。为了跳舞好看,衣服的颜色也比以前鲜艳了。以前寨子里绣花全部用棉线,点缀在四周的装饰,也全部用的是蓖麻子,但现在绣花的棉线变成了晴纶线,因为这种线的颜色比棉线鲜艳,而且还不退色,四周点缀的珠子也由以前的蓖麻子变成了彩色玻璃珠。以前男的,都不穿民族服了,但现在为了表演也都又穿起来了。”

我们聊着天,没多久就到中午十二点了,她们起身说要回家喂猪,为了继续和她们聊天,我留她们下来一起吃饭,但她们都说没时间,下午再过来。为了表示诚意,她们将孩子们留了下来。

三个小姑娘虽然都只有六岁,但都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读书太早了。她们每个人头上都带着沉重的头饰,据介绍,这些头饰都是用祖母、母亲的头发缠上黑毛线装饰而成的。一个头饰约两、三斤,孩子们的身体很瘦弱,头上顶着这么一个大大的头饰,我想,会不会影响她们的发育和生长?

徐馆长说,以前的头饰并没有这么大,只是生态博物馆建立后,为了使其打扮更富有戏剧性和装饰性,而有意识加大的,包括成年妇女头上的角也特意夸张和加大了。

还没有开饭,徐馆长让三个小姑娘跳舞给我看。我觉得才六岁的小姑娘能跳舞吗?谁知道,三个小姑娘非常熟练,她们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就跳起来了。据徐馆长介绍,她们跳的是木鼓舞,是“打嘎”时跳的祭祀舞,没有歌声,只是用鼓点来伴奏。接着她们又跳起了花瓣舞,这是跳花坡时的舞蹈,跳时每人手里拿了一块手绢。徐馆长笑着开玩笑说,这手绢是姑娘勾引男人的工具。的确,这里的女性到中年以后就不再在围裙上挂手绢,手绢是年轻姑娘的标志。

下午二点左右,三个少妇如约而来,走前,徐馆长让她们下午来时带点玉米来,他们果然带来了。回去后,她们经过了精心的收拾打扮,上午来时她们没有带头饰,下午来时则在头上戴了长长的木角,并插上了红色的梳子。据说,这里的女性在没结婚时,头上戴的是母亲及祖母留下的头发及毛线,结婚后才带这种长角。

她们还带来了各种衣服和绣片,我很难猜测她们拿这些东西来,究竟是为了兜售,还是为了友谊拿给我看。

     从孟凡行的工作日志中,我看到他对当地妇女的印象很不好,认为她们很贪梦,一切以经济为目标,寨子里来了客人就不断地跟在后面兜售工艺品,拉客人吃饭,唯利是图。但我今天看到的这几位妇女好像还不错,起码她们没有问我要钱。当然,占用了她们许多时间,我也不好意思,就给了三个孩子一人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