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诺亚培训:烘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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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年丰
《 人民日报 》( 2011年02月26日   08 版)
烘篓子,老家天门等江汉平原属地的叫法。湖北的叫法颇多:烘笼子、烘笼、火炉、烙锅……它有大有小,形状腰形椭圆;有一个提手的,也有两个或三个四个提手的;它多为陶制,旧时小镇上有钱人家,也有用瓷、铁、铝、铜作的。麻城的烘篓子精工细料,更为讲究。沿长江、汉江一带,有人烧干牛屎、枯树蔸生火塘,用火盆取暖的,俗称“向火”;有栗木的地方,如湖北的黄冈一带,火中取乐,“黄米酒,木炭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篓系竹字头,一个大篾筒,往烘篓上一盖,就可用来烤衣、裤、鞋、袜、被面,更多的是烤小孩尿湿的片子。过去用的多,现在用的人越来越少了。原因是随着民生的逐步改善,房屋严实不透风,家里有了毛毯电热毯热水袋;大中城市一个大锅炉管一片人家,不少家用电或靠“西气东输”的气取暖;即使是广大农村,大多数农民也不愁保暖了。
烘篓子,过去多为老人小孩所用。烘篓子所用的燃料,老家多用谷壳、棉壳、芝麻壳,也有用菱角壳、鸡头包壳;将灶里烧得大半透的秸秆用火箝拣起,盖在壳上,然后用脚和手稍稍踩踩扒扒,让其归位,不让冒烟。我少小时,多由父母或哥哥招呼,在被窝里用烘篓子取暖。
半年辛苦半年闲,冬季的午后,哪怕大雪纷飞,我们多喜欢到人家串门。有家男主人比我父亲小,我叫望生叔;女主人不知姓名,叫饱满婶娘。她家还做点小生意,卖点儿花生、桔子、糖果什么的。男人们多数是冲着饱满婶娘来的,目的是饱眼福。他们在土布长棉袍下,烘篓子或揣怀里,或踩脚下,在那儿谈天说古,不时瞟下纺棉纱的她,时间虽短,但一对眼睛射人。直到家人从巷尾喊到巷头叫吃晚饭,才一个个悻悻然回家。晚饭后,还有人来望生叔家,我也在其中,听周家一个爹爹讲不是戏说的《三国》、《西游记》、《三侠五义》……
由烘篓子,我想起了小姑母,上周湾晚一辈人叫“么爷”的周春芝。么爷从做伢到生儿育女一大串,她都喜欢看天沔花鼓、皮影、猴把戏。“文革”中,除八个样版戏外,几乎没看的了,她不喜欢听京腔,摸回娘家看了一场天沔花鼓戏改编的京剧《沙家浜》。她得上文化饥饿症了。精神的饥饿有时是比物质的饥饿更可怕,更容易“饿”死人。随着四人帮的粉碎,文艺的春天来了,么爷可饱眼福耳福了。那年元宵节晚上,由儿女伴着,去看用天门渔调唱的皮影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深夜,她揣着烘篓子回家睡觉。为暖被,将烘篓子放脚头,她70多岁的人了,实在太困了,倒头就睡着了。她一人住一间房,突然隔壁房里的表哥睡梦中被一股烟味和糊臭呛醒,又见一团火苗往么爷房顶上蹿……
么爷烧死的时候,我因为忙于工作,脱不开身,有忠无孝,没能回家给么爷送葬,留下了终身遗憾。少年时,特别是读小学放寒暑假后,经常到邓家湾去玩,那儿河、湖、港、汊密布,暑天放牛、玩水,冬天溜冰、打雪仗、堆雪人。么爷不嫌我调皮捣蛋惹祸,一直像温暖我的烘篓子。而记事以后,我仅在1960年上华中师院前,去过她家一次,见过她一面。在饥饿的年代,她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食物,给我做了一餐饱饭。
解放初期,上周湾一带流行麻疹,么爷接我到邓家湾躲避天花,让我免了一劫;湾里比我小的和我年龄相上下的,死了一大半,包括我的叔伯侄儿侄女望得、望香。最难忘的是1954年隆冬的一天,我缴不起伙食费,学校停了我的伙。近13岁的我,不得不从天门县城出发,冒着鹅毛大雪,零下15摄氏度的严寒朝老家赶。45里的小路,往日最多一天的工夫赶老早,今天走了30多里就拖不动了,腿像铅一样的重,又像雪一样的轻,只好折回头向么爷家邓家湾挪步。到么爷家时,鞋袜什么时候走掉了也不知道,一双麻木的赤脚进了门,她给我用温水泡脚,又给换衣换裤;然后,让我怀揣烘篓子坐下,表嫂表姐们忙扒火急刷洗泥水衣裤,用大烘笼给烤。在么爷家住了5天,5天有烘篓子,5天吃饱饭,哪来饥寒?天放晴,表哥送我回家。这段日子成为我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