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谦现场版:你是穷人吗?(献给所有在路上的年轻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4 18:45:29
                        你是穷人吗?如果是,那就进来看看,不是的请绕道!        这个文章是我看的最结合实际的一篇励志文章,写的特别的好,大家看着吧,都是真实的,希望看了后对大家有所帮助! 2005年7月30日 星期六 阴
  
  我30岁。
  我没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煮一大碗面条,狠狠地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一天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论坛,或者打打小游戏。 如果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总之,我会躲开人们的视线,和所有熟人玩“失踪”。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收入来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国有运输公司停车场上班,每个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以各种理由找老婆要个三两百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开了一家“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我在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地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每当我向弟弟开口要钱的时候,弟弟总是尽力满足。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偶尔也买几块钱的足彩。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两千多元的赌债,于是我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儿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基本不怎么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这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穷困的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都处在一种绝望的忧虑当中,不敢想象我的未来。
  
  为什么我会穷?
  2005年8月2日 星期二 阴
  我认为我的穷困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
  我1975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读了个中专,我算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了,因为三个姐姐都只读了个小学,而弟弟也只读了一年高中。
  中专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翌年,企业破产了,我一下子变成了游民,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觉得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另一半的时间是在找工作。
  那时也很穷,但因为年轻,我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来到C市,先是在一家机械电子企业打工,后来经过几次过渡,三年后成功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并出任该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这是我打工生涯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职位,但收入一般,号称年薪8万元,实际上一年下来,我只存了两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报销。在上市公司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个下属介绍的。我从公司离职后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结了婚。她叫周媛,比我小四岁,城市独女,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使得她有些娇生惯养,还有些颐指气使,但是她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落不到点子上,比如,本来是说东边的事,可能两句话过后就扯到西边去了。
  刚结婚那阵儿,我对她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头,但随着我的处境日渐衰落,渐渐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气了。我的衰落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时,我刚从那家上市公司离职。一个小中专生能够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负责人,让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时,这个职务对我今后的意义在于,当我找不到类似工作的时候,
  我会很怀念这个职务,并且心里很失落。
  谁都希望混得好一点儿,混得越来越好,但没有人规定后一个职务就一定要比前一个好。
  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先后找过几个工作,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掉价,也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宁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颇有些假清高的意思。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终于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时候,才发现连次一点儿的工作都不好找了,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穷困 潦倒。
  所以,一个人走背运,并非命运有多么不公,多半是不满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自暴自弃造成的。
  时至如今,我对找到一个好工作已经绝望了,就像锅底的那只青蛙,已经被煮得有气无力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心里总是有很多怨气。
  所以我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对不住自己,于是不和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里面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关心别人,也没有人来关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气一样。
  
  
  行动,就会永远穷
  2005年8月30日 星期二 多云
  
  这个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会来到网吧,关注超女的进程。而晚上,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关于超女的花边新闻。
  我虽然潦倒,但自认为还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故我参与。
  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无所事事,追着看超女,说出来是会让人笑话的,但我高尚不起来,我只是想打发时间。
  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闲逛,看见有人吵架,便站在边上看热闹,间或劝一下架,评论一下谁是谁非,表现表现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这样的心态。
  渐渐地,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这比看一个电视连续剧有意思,电视剧的结局是固定的,但这个节目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发短信,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虽然明知是圈钱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贴吧读帖顶帖,并大方地为其中一个选手贡献了15条短信。
  15条短信就是15块钱啊!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15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会有一种快感,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听听自己的意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我已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了。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钱说话,这叫穷开心。
  超女比赛结束了,但我却没有从超女的热潮中走出来。每天,我仍然在网上闲逛,间或到贴吧看看超女的新闻。
  我心里很羡慕她们。如果那些超女原来都是山鸡的话,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们都变成了金凤凰。
  这也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一个人离成功其实并不太远,也许只需要几个月时间。
  我行吗?
  应该说,一个人思想的转变往往源于一次也许很小的事件的触动。超女就带给了我这样的触动,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获。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其实,我从来都没停止过对未来的考虑,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动力。
  这一次,我决定先行动起来。
  就像那些变成了金凤凰的超女一样,她们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们去尝试了,去行动了,这就是她们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动。
  
  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多云
  
  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戒网。
  不是不再上网,而是不再进网吧。
  网吧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地方,一个无聊的人进了网吧,就会把无聊变成有趣;同时,网吧也是一个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堕落的场所,当你手中摸着鼠标的时候,你就已经被鼠标打败了。
  做出戒网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网吧门口,到了门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经决定戒网了。
  逡巡了好久,挣扎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网瘾,比烟瘾好戒。
  
  2005年9月6日 星期二 多云转阴
  
  我决定去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儿的也行,先练练手。
  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
  首先,我没有专业技术;其次,我没有过硬的文凭。
  我想去找个要求相对低一点儿的,比如业务员之类的工作,但大多招聘业务员的单位都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
  对于一个求职的人来说,30岁,假如你又没有什么专长,就真的已经是老人了。
2005年9月12日星期一 阴
  
   我虽然决心改变眼前的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有决心而已。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每天焦躁地寻找着机会,却又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下一天的来临,以为新的一天会发生奇迹。
   但是,涛声依旧,没有奇迹。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阴转多云
  
   今天,周媛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玩,本来我想避而不见,但实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头皮陪着他闲聊。
   我叫他老李,其时他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大。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他运输,中间吃点儿差价。
   这相当于一个掮客,买空卖空。
   我把这个思路说给老李听的时候,老李表态说没问题,但同时强调这个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果在以前,当我确定一个思路的时候我会仔细推敲,希望万无一失后再行动,结果等我想透彻的时候,要么机会丧失了,要么越想越怕,最终一事无成。
   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这样,我游荡了三年之后,终于开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以前,我总是骗周媛说我上班去了,却总不告诉她我是在哪里上班。现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尽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很踏实。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刨根问底,问我到底在哪里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多云
  
   这几天,我就坐在“公司”的电话旁,手上一本通讯黄页,专挑房地产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询问,是否有渣土运输业务。
   电话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实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做着和我一样的勾当:买空卖空。土建找建筑公司,外墙装修找装修公司,房地产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从购房者手中拿钱,再右手付给相关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间这不菲的差价。
   一通通电话打下去,要么最终找不到人,要么人家已经将渣土运输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 星期三 多云转晴
  
   过了近一个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说“公司”电话费太高了,言下之意让我悠着点儿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见,毕竟这个公司是靠他一个人在支撑,我这个哥哥,靠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生活。
   但我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同时也觉得这是条好路子。
   我决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联系业务。
   其实这种方法我一开始就想到过,但到工地要坐车,那时我包里常常连10块钱都拿不出。再说,一天又能跑几个工地呢?
   经常找弟弟拿钱,我实在是羞于开口。
   但现在,我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绘了这条路的前景,并表示赚了钱也是我们两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许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前景,凑了200元钱给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单位名称是我随便取的,叫某某渣土运输队,我是业务联系人。我下决心,用这200元经费来承揽第一笔业务。
 2005年10月17日 星期一 晴
  
   苍天不负苦心人。在200元经费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笔渣土运输业务。
   这是一个学校的工地,我和包工头讲定200元一车,我承包给周媛的亲戚老李是190元一车,整个工地大约需要5辆车(由老李组织车辆,每车每趟他抽2元钱的酬金),每车每天跑十来趟,预计要拉一个月才能将渣土拉完。
   我预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我大约能赚一万多块钱。一万多,现在,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
   业务谈定那天,我破例买了一包8块钱的烟,以资祝贺。8块钱的烟和2块钱的烟相比,抽起来的确要舒服些。
   我将这一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兴,因为自从弟弟被我从乡下带到C市以来,他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喝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他工地,滚动发展。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老李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顺利,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们的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时,我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简单地招待一下。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5-6
  想花钱的人是我的亲戚,想挣钱的人是我的同伙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渣土运输业务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对手有资源优势,我没有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阴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这段时间通过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我一个人想得到。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像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个人正在向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向包工头介绍另一个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解释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汇1000块钱回去。弟弟说他那里总共只有三百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他的1500块钱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这是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找我要钱。以前,我和母亲通电话时,都会问她是否缺钱花,母亲总是说不缺。问得多了,便知道母亲不会找我们要钱,她希望我们把钱留在手里干事业。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上没钱,我也会大方地假意要给母亲寄钱,反正知道她会拒绝的。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7-8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现在这样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 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发票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事实上我也没地方借钱了,以前一帮清谈的朋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往,总不能找上门去借钱吧。如果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导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有到日夜忧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 星期四 阴
  
  姜姓女人又来找我要过一次钱,我以不凑巧没带钱在身上为借口继续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好几次,我都准备让周媛找她母亲帮帮忙,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我已经够拖累周媛一家的了,虽然我从没找周媛父母借过钱,但有好长时间都没给他们交生活费了,他们也从来没吱过声。所以,如果他们不主动提出来帮我,我不好意思向他们提出需要帮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从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费后,在接下来和周媛一家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气息。
  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穷?”
  这让我知道了其实他们在背后是经常议论我的经济状况的,而欠保费,大约是一个新的评论点。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么,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对我的 耐心。
  两天后,我在公交车上接到岳母的电话,她说姜姓女人又拿保费来了。
  我觉得实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有钱了回头再给她。
  没有任何回音,电话被无声地挂断。
  我感到我最后的一点儿颜面正在随风飘散,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太无能。
  我开始考虑我和周媛的关系。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带给周媛任何希望。头两年也还罢了,特别是近三年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里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的失望已经表露无遗。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透露他们的态度了。在我困顿的时候,他们没有对我表示不满,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在给儿子买保险的事情上,又是一种态度。
  我已经被边缘化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核心过。
  我会被放弃吗?不知道,主动权不在我。像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还能掌握婚姻的主动权?
  只是儿子让我揪心。我不希望儿子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不管他是跟我还是跟周媛,都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创伤。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很多事情,该承受的还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是可以暂时回避无钱缴纳保费的尴尬;另外,我想留出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来看看我和周媛未来的走向。
  我给周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经济状况很不好,暂时无法支付保费,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时我会把儿子的保费带回去。
  周媛没有回短信。
  
  身体是发财的本钱
  
  
  2005年12月28日 星期三 阴
  
  我仍然游走在各个土石方工地之间,没日没夜地奔忙。虽然明知拿到业务的希望很渺茫,但心里仍然有一丝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个馅饼,马上做成一笔业务,先缴纳了保费再说。
  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到目的的。
  在这些天里,为了节省车费,我基本上以走路为主,饿了就找个路边店吃一碗小面。有时候连吃小面的钱也没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 星期五 雷雨
  
  我终于病倒了。
  贫病交加,自古如是。
  医生说我因劳累伤肝,命令我住院治疗。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找人借的。他给人修电脑时,结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进体内,心里竟然无比地轻松。
  我们常常会以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逼向我们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表示我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但因病无法兑现,以不可抗力因素来争取对方的理解,从而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我在医院的轻松,就带有这种心态。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应付一个晚上。
  临近春节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弟弟仍然冻得发抖。好几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来,但弟弟仍然坚持来陪我,大约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医院无聊,有一天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来,教我打游戏。
  兄弟情,就像苏打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病房。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
  医院可使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给周媛打电话,被我严厉制止。
  周媛一家为我做的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忙碌着,日渐消瘦。
  按医生的嘱咐,我不能断药,所以尽管不再住院,但药费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有几天,弟弟给我买了药后没了生活费,我和他喝了两天的稀饭。直到弟弟帮人修电脑挣了70块钱,才去买了点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岁,原本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强装笑脸,独自承受着生活的艰辛。
  当然,有时候他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没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才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总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我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我感觉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有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他总是说没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说。
  我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然感到身上无力,但活动已经无碍了。
  我问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过去帮帮忙。
  这是客套话,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代表我的一点儿心意。
  弟弟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说:“你说过,等我身体好起来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现在咱俩说说。”
  弟弟说:“以后再说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问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说,弟弟总是不吭声。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只是他见我身体还没恢复,不想说而已。
  在我的追问下,弟弟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这与我猜想的一样。
  分家分什么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财产就是一个空架子“公司”,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弟弟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我们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这意味着弟弟没有帮我的义务了,但同时这是一个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问我还需不需要利用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个人承担房租。
  其实在这之前,也是弟弟一个人在承担办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一分钱的效益。
  我想了想说,不管我利不利用这个办公室,我都承担一半的办公室租金。也许我暂时付不出租金来,但账要记在我头上,只要我有钱了,我会还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象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情蛮复杂。
  多年前,弟弟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把他带到C市,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们却要各自飞了。
2006年1月27日 星期五 多云
  
  春节快到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临绝境,无处可去。在我和周媛没有正式讨论婚姻是否存续之前,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回“家”。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周媛见面了,她看见我,表情很复杂。
  我曾跟周媛说过,在我回家的时候我会把保费带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没有提保费的事情,岳母也没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2006年1月28日 除夕 星期六 多云
  
  
  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将到岳母家来,其中有周媛的两个表姐夫,一个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除我之外,他们姐妹的老公都不错。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有几次想过去帮帮忙,岳父都示意让我自己休息。
  我感觉我像一件多余的家具,不管摆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像客人一样。
  岳母提议让周媛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还这么旧,还说新年新气象,图个好彩头。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来客人了,我这一身旧衣服会杀风景。
  我承认我很敏感,自从我的处境衰落以后,我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大约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给了我300块钱,让我自个儿去买。
  我拿着钱,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热闹的情景。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而我,却是太阳下那片最明显的阴影。
  街上挂满了灯笼和彩灯,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我却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120块钱的烟花。
  没有买衣服,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进门的时候,我把手机举在耳边,假装大声地通着电话。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周媛,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感谢他们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轻轻地嘘了口气。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
  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云
  
  春节一天一天地过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了解,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拉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支撑到下一个工地业务的来临。
  我没钱,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还可以勉强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现在不行了,一是他们没钱;二是即便他们有钱,我也开不 了口。
  另外,病后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没钱,身体还不好,并且连挣钱的方向都没有,我对生活绝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也为一个男人的名分。
  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去当民工。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知道了我在当民工,会怎样看我?
  但很快我就释然了。除了当民工,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读过书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与他们为伍。
  但是,民工有饭吃,有衣穿,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安宁,这些我有吗?没有,所以我连民工都不如。
  本来就已经比不上民工了,还有什么怕当民工的?
  所以,我决定去当一名民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静,就像一只气球,我已预见到它将被吹破,现在,它终于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还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样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后,我一贫如洗,决定去当一个民工。
  这就是人生,波峰浪谷,汹涌澎湃,没有一马平川。
  我原来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后来听说C市比较大,机会多,我才单枪匹马来到C市。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C市的情景。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提着简单的行李,在街头茫然四顾。最终花十块钱在一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在C市的寻梦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没啥钱,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电子企业做销售。
  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摩托车电子配件的公司,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六个人做销售,主要是到摩托车配件市场联系业务,让那些摩配门市到我们这里拿货。
  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并非我特别敬业,而是我对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对于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认为既然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别人的规则来执行。抱怨有什么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负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销售部经理实质上还是一名销售员,但因为有了这个称号,我干工作更加卖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夸我是他的得力干将。渐渐地,我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加盟他们公司。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 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陆续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门的电话,有人事部的,也有业务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总是尽力配合,尽力表现。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文凭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有一次,一个经销商找我报销广告费,一共三万多元。我平时很信任这个经销商,就按他报的数字给报销了。后来总公司派人来审计的时候,查出了这笔广告费有问题,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 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 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2006年3月26日 星期日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唯一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 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女子说她叫小玉,去年七月从C市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东来找她收房租。她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但她实在没钱给,房东就把她赶了出来,还把她的毕业证扣下了,说不把房租补齐,就不把毕业证还给她。她今天出门四处借钱,没有借到,不知该怎么办了,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2006年3月28日 星期二 多云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晴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 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发工资的时间,她把我给她的50块钱还给了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是我在意这50块钱,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2006年5月8日 星期一 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 星期四 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2006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晴
  
  我一直认为建筑行业是机会最多的行业,房地产热得像火,国家也在大力发展基础建设。我发现凡是干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工作的人,个个都活得比较滋润。
  所以我觉得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也是一种幸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们干一项工作,就得对这项工作有研究。如果仅仅是为了混一份工资,那么这工作要么干不长,要么就会被工作压垮。
  我得研究。
  同赵均有了这次合作后,我开始考虑兼职在工地推销桥架。我发现我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桥架安装工,我对桥架已经相当了解了,桥架质量的好坏,基本上用手就能够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我让赵均给我印了名片,谈好分成的比例,工余的时间,就在各建筑工地转悠。
  桥架这玩意儿是大宗买卖,工地的材料员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么是甲方,要么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标客户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筑整体框架出来了,那么差不多就该采购桥架了。
  但多数时间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桥架采购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人“挥手再见”了。
  好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户面前,我宁可放弃尊严,也不愿放弃机会。
  我坚信一点: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找到成交的客户的,也许,就是下一个。
  我始终都在为“下一个”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会出去寻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里,我也会琢磨手头的客户信息。
  其间有一个客户对我的印象还可以,原本他准备分一小块业务给我,试着合作,但他却没能联系上我。那天,我们正在工地抢一段进度,电锤的呜呜声盖过了手机的声音,等我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而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他觉得我做事不靠谱,不愿意再把机会给我了。
  为此我郁闷了好长时间,觉得这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气馁,相反,这更让我产生了信心。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无旁骛,专心干工作。
  老刘和小张见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马子,我含糊应答,任由他们取笑。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给赵均的厂签回来一笔二十几万元的桥架合同。
  赵均自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要求我到他们厂去搞销售,许诺给我高额的提成。我没有答应赵均,只是向他预支了一部分提成,还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
2006年7月24日 星期一 晴
  
  我决定告别我的民工生活,因为我已想好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四个月前,为了不致饿死,我不得不栖身民工队伍。
  四个月后,我已经决定离开给了我生存机会的工地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曾经花了三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现在,只用了四个月,就找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这四个月,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出路,是在工作当中寻找的,而不是坐在那里想出来的。
  如果我不当民工,我就不会知道桥架这玩意儿,更不会知道它能给我带来收益。
  所以,我们不应该抱怨工作的好坏,有工作就不错了,要想发展,还得自己在工作当中留心机会。
  要离开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不是我喜欢这个职业,而是这里很随意。虽然苦一点儿累一点儿,但大家的境况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贫富悬殊,没有地位上的贵贱差别,高兴了就哼几句不成调的歌,不高兴了粗话张口就来。
  大家平等相待,没有心理负担,踏实。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当民工,连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当民工,会带给他们怎样的震撼?
  还有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我的那些视我为骄傲的亲戚,我要对得起他们曾经馈赠给我的恭维话。
  一个合格的民工显然够不上让他们骄傲的分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我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间的这种兄弟情谊。特别是老刘和小张,我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我们之间,有感情。
  还有老陈,如果没有他,我进不了这个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决定请他们吃一顿饭,表达一下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我选在一个离工地较远的餐馆——我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馆请了一会儿假,不一会就过来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给老陈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工作,接着又给老刘和小张分别敬了一杯酒,感谢他们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借钱给我。
  我的郑重让他们有些纳闷,于是我告诉他们:“我要离开了。”
  老刘张大了嘴巴,他问我是不是他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 我了。
  善良的老刘总是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真是种美德。
  
  我摇头说不是。
  小张说:“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家里有事?如果有啥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小张的话让我鼻子有些酸。过去几年来,我一直期待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终于从工地的一个工友口中听到了。
  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便向他们讲述了我从一个总经理过渡到民工的经历。
  我说:“我其实很留恋工地生活,只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讲这些的时候,小玉坐在我旁边静静地流着眼泪。她蛰居在这里,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逃避。所以我的这种心情,她懂。
  老陈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当初在工地看到我时,我脸色发白,他还以为我是个吸粉的,没想到我有这么复杂的经历,不容易啊。
  老刘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兄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总经理既然能当民工,民工也一定能当总经理!”
  夜里,我们都烂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找赵均预支了部分提成的钱。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钱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认钱在婚姻当中的润滑作用。
  另外,我没有一技之长,除了钱,我凭什么让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约到一个茶楼,想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在茶楼谈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但是,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这点儿奢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仍然向周媛隐瞒了我当民工的事实,但强调了我已经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我说了,我不想离婚。婚姻这玩意儿就那么回事,没有人能预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现在的好。
  既然无法预知未来,不如就把握现在。我是个现实的人。
  当然,我也不会赖着这个婚姻——我穷,但不等于我没志气。
  周媛事实上是个没主意的人,我并不指望她能给我什么答复,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显地消瘦了——没主意,并不代表心里没焦虑。
  我给了她5000块钱,这是过去三年来我第一次拿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拿过去默默地揣在兜里。
  过了两天,她打电话问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在哪里挣的钱,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就让我把钱拿回去。
  我说:“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是我做生意挣的。”
  周媛问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说是帮别人卖桥架,并且跟她说了桥架厂在哪里,卖给什么地方。
  周媛见我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问,轻轻地挂了电话。
2006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妈炖了汤,让我回家去吃饭。
  我知道,我和她们家的冷战总算结束了。
 2006年8月2日 星期三 晴
  
  
  这几天,赵均一再邀请我到他们厂去上班,我客气地拒绝了。
  我想自己创业。
  过去三年来,我尝够了失业的苦。假如我到了赵均的工厂,我不能确定未来的哪一天我会不会重新失业。
  假如我进了赵均的厂,一旦干不出成绩,赵均肯定不会无限期地给我发底薪,最后我还得走人。
  一旦干出了成绩,可能又会对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赵均制订的任务量压死。
  不是我信不过赵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环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也缺,都在拼命地为未来积累应付危机的资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单干,我手上有了订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供货方讨价还价,甚至还可以拿其他厂的价来杀他的价。
  
  这是商业规则。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混一口饭吃而茫然四顾。现在,却开始计算起了怎样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真他妈的贱,刚喘一口气,就忘了昨天的伤。
  
  
  
  2006年8月1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回到弟弟的办公室。这里,我还承担着一半的房租。
  我笑着对弟弟说:“我回来履行我这半个主人的职责。”
  我花了六百多块钱,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册了一个建材经营部,算是有了一个招牌。并且从法理上说,我也算有了一个合法经营的阵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电脑,我委托他顺带帮我接一下电话,如果有电话来的话。
  我,夹着一个破公文包开始了我的救赎之旅。
  我的设想是多团结一些像老陈这样的工地材料员,如果他们有材料需求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到市场去采购后给他们送过去,赚点儿差价。
  说白了,就是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
  事实上,这跟我以前跑渣土运输的路子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一个行业而已。
  渣土运输业务我是失败了,这条路走得通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来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没有其他更多的资源,除了勇气、信心和决心。
  
  我穿梭于各个建筑工地,赔着笑脸招徕业务。
  我对各工地的材料员介绍说:“我是专门做工程材料的,价格比较有优势,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务质量。”
  大多数人会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客气地请我出去;少数人会简单地向我询问一些材料的价格,不管我报的价格高还是低,都会来一句“你的价格太高了”,然后打发我走人。
  也有个别材料员图省事,吩咐我给他们送些小材料。
  我给一个工地送过两百米波纹管,赚了20块钱,除去路费,净赚12块,不过这花费了我将近一天的时间。
  我也给一个工地送过几把铁锹,除去路费,一分钱都没赚到。
 2006年9月11日 星期一 多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一个月很快结束。我盘点了一下,这个月我的销售额是780块钱,利润是55块钱,算上我的各种开销,净亏一千五百多块。
    我没有气馁,我知道客户关系的建立有一个过程,只要坚持下去,业务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担心,是怕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供我活动的资金太有限了。注册完建材经营部后,我总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的现金,第一个月就亏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这千把块钱还能供我亏多久?
    所以我企盼着马上就有一笔大点儿的业务到来,好让我心里多一点儿底气。
  
  
    2006年9月14日 星期四 多云
    业务说来真的就来了。今天,一个工地给我打电话,找我要50圈2.5平方的电源线,但提出要欠半个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给我的价格我能赚一千多块,但近万元的进货款难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游供货商帮我垫一下,给我半个月的账期,但供货商一口就拒绝了。
    也难怪,且不说我和他们还没有打过交道,甚至我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诉他,我那办公室不好看,我能让他信任的,只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当然,没几个人相信。
    没有业务固然心烦,有业务而做不了,心里更烦。这段时间,小玉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我,有一次,她甚至请了假来陪我喝酒解闷。
    我对小玉说:“生意这么难做,还不如继续回AT工地当民工。”
    小玉说:“大哥,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回去。既然当民工不是你的终点,那么有这么一次经历就够了。”
    也是,一个人可以选择永远当民工,但不能选择反复当民工。
  2006年9月18日 星期一 多云转晴
  
    下午,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有一家建筑公司要我马上去一趟。弟弟说了那家建筑公司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是一家建筑企业的二级公司,实际上是私营公司,我曾经到这家公司找过他们负责材料供应的毛主任。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桥架厂的两个人正在和他谈桥架,数量不大,但规格很多。
    他们差不多已经谈好了,我听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讨论合同了。
    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立即插了句话。我说:“我也是做桥架的,可不可以参考一下我的。”
    我承认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机会。
    也许,那家桥架厂已经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像一只饥饿了很久的猫,突然闻到了一点儿腥味,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哪怕那里是油锅。
    桥架厂的两个人先是惊诧,然后是愤怒。按照常规,即便是我想撬他们的单子,也得等到他们走了以后。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论,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诧异,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报价表,仔细比对了一下,对我说我的价格高了。
    桥架厂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来我说的话让毛主任迟疑了,我说:“我的桥架都是标准厚度,我不会专门将桥架边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过桥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桥架虽然看起来很厚,但只是边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钢板厚,而同规格桥架价格的高低,与钢板厚度是分不开的。
    毛主任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假如毛主任以前和这家桥架厂合作过,那么我这句话也足以勾起毛主任对他们的怀疑。
    毛主任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对我转变态度,是猎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说是窥私心理在作祟,并不代表我获得了他的好感。
    不过,我只需要他对我感兴趣。
    毛主任仍然和桥架厂的两个人谈着,但话语空洞了些。最后他说,他需要给领导汇报一下,回头电话联系。
    接着我和毛主任交流起来,我给他讲了很多桥架里面的猫儿腻,怎样分辨钢板的好坏,热轧板和冷轧板的区别等。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于一个陌生的客户来讲,销售人员要做的就是吸引客户的注意。客户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卖出东西吗?
    我和毛主任谈了半个小时,对于那笔桥架业务,他未置可否。
    从毛主任办公室出来,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先前桥架厂的那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等着我。
    我想回避,但无处可避。
    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被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昂着头走路时,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 趴着。
    我理解他们。他们不是暴徒,他们仅仅是需要发泄。
    在他们的辱骂声中,我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远。所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时,马上意识到可能机会已经向我倾斜。
    在毛主任的办公室里,毛主任说愿意和我合作,但价格得降点儿。行,我稍微降了点儿,基本上谈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规公司签合同,我的是经营部,毛主任不愿意签。
    我只得又去找赵均,想借用他们厂的名义。一来二去,第二天才签订合同。
    其实合同金额并不大,总计才四万多块钱。毛主任他们公司的工地在F县,所以我还得送货到那里。
    照例,我是在赵均厂里拿的货。眼下也只有他能赊货给我。
2006年9月28日 星期四 多云
  
    送货去的F县是我老家,我曾犹豫着是不是顺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还是在2003年春节的时候。那时,我的境况虽然糟糕,但还没到极处,在父母面前还装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后来便不敢回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装不出来了。
    你们看到过电视镜头下那些沉默如山的农民吗?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导演的指令来扮个笑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表演的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我是在父母他们面前表演。
    但我想他们。
    一想起他们,我就想到我的现状。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没这个能力。这份落差,让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尔想起,也立即转过念头。只不过心里那一丝悸动,牵扯着我的神经。
    这次到F县,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县城交了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站在了进村的路口。
    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似乎还回荡着我和童年小伙伴们的笑声。
    那些欢乐,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阵阵地触动我的灵魂。
    而今,我这个游子,我这个落泊的游子,就站在浓郁的乡情里。
    母亲在路边的菜花田里割猪草,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佝偻的身躯像一张弓。
    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声“妈”,可是在喉咙里滚动着叫不出来。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母亲回过身来,片刻的诧异后,脸上灿烂如菊。
    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镰刀,帮着割猪草,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落泪。这份对母亲的愧疚,再多的泪水也冲洗不尽。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陪着父母说话。
    当母亲听说我是送货到F县时,高兴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县来了?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母亲说。
    我苦笑了一下。
    我宁愿母亲骂我,骂我没出息,骂我败家子,即使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也没关系。
    我害怕母亲夸赞我,那些夸赞我的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 的心。
    你本来就是个混子,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别人看起来却很美。
    很多时候,我们回家和离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里多待一天的时间。心里害怕着,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会多丧失一天在城里生存的机会。
    其实,我们的匆忙,无非是给自己的一点儿心理安慰罢了。
    我也一样,所以明天我就决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 星期五 阴
  
    我没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都在广东打工。
    他是事实上的孤老。
    堂伯父弥留之际,只有我和父亲在他身边。咽气的那一刻,他眼角挂着一滴恋世的泪。
    谁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么艰苦。活着才有希望!
    听说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里的乡邻们都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帮忙,将堂伯父的遗体抬到堂屋,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后事。
    这好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每个人都热情地发表着见解。他们只想给死者最后一点儿安慰。
    很快推荐出一个总管,是村子里的牛二叔,他负责统筹安排堂伯父的后事。
    在我们农村,红事白事,都有这么一个总管。
    但人手实在是个问题。基本上,村里一个壮年劳力都没有。我们村原来人挺多的,有一百多号人,但现在只剩十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在家,还有三四个勉强可算壮年的妇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芜,野草在疯长。
    我很为堂伯父的丧事担心,因为凭村子里现有的人力,连棺材都抬不上山。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给他们的后辈打电话,请他们回家。
    我也给我堂妹夫打了电话。堂妹夫说,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 回来。
  
  
    2006年9月30日 星期六 阴
  
    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了。这些善良的人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个堂叔在一个煤矿挖煤。他说,耽误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块钱。但他们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怨言,在他们看来,村子里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钱也不能挣,他们得回来帮忙。
    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忧伤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热闹。
    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钱。而谈到钱的时候总会有人扯上我,说我在大城市里成了家,老婆又是城里人,肯定有钱。
    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狼狈万分,如果他们了解到我真实的生活,这将对我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是个彻底的颠覆。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肥皂泡破灭带给他们的惊诧。
    那么,就按照他们的想象来设计生活吧!
    堂伯父的遗体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块菜地里。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抢地,涕泪横流。
    最亲的人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从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许多复杂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神情凄凉,仿佛苍老了很多。
    父亲老了,快70岁了。我心里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害怕那一天过早地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这一天迟早要降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父亲和母亲享过一天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2006年10月4日 星期三 阴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回到C市,继续着我的乡邻认为的“风光”生活。
    堂妹呼天抢地的情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强烈地期望着早日把父母接到身边,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是父母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孩子看着父母慢慢变老,在这个过程中,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始终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万一他们有个三病两痛,谁来照顾他们?
    我心里充满强烈的负疚感,我还不具有和父母团聚在一起的物质基础。
    我得好好挣钱,为我,也为家人。我带着急迫的心情到处寻找着业务,寻找着可能产生利润的机会。
    因为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了些,他说我是个老实人。
    这实在是一个美妙的评价。这个社会上聪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欢同老实人打交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社会上寻找安全感,那么则可以在老实人身上找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而那些一脸猪相的人总能得到实惠。
    基于这种评价,以后我见到他时,总是尽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开始向我咨询一些价格,各种各样的都有,有时连水泥、河沙都要问我。
    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价格,之所以问我,无非是想证实一下他的价格的水分。
    报价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很多东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对应的实物,以免弄错。
    我不能出错,以我当时的接触面,他已经算是有决定权的人了。
    我报了很多价,但他基本上没有到我这里购买过。
 2006年10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意并没有什么起色。
    我只是别人询价的一个工具,等成交时,别人轻易地就迈过了我这座桥。
    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东西能够遗漏到我这里。
    我也期待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别人向我询价成了习惯的时候,我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所以,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毛主任打来电话,问我对装修材料熟不熟悉。
    熟悉——只要问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给我发了一个清单,说他的一个朋友要装修一个机房,准备承包出去。
    拿到清单我就傻眼了,什么隔热、屏蔽、防水、防雷,这些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但我说过我熟悉,只得硬着头皮到市场上去询价。
    很多东西市场上根本就没有,价格都询不出来。
    我就去找专业的装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装公司,对这类工装业务,基本也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搞工装的,看了一下单子,说做过。
    我心里很高兴。我当时的心态,是不去想有没有可能赚钱,而是对毛主任有个交待。既然说了,就要兑现,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
    这家搞工装的公司给我报了一个价,原封不动,一分钱没加,我就转报给了毛主任。我只是向毛主任证明,他找我并没错,什么事我都能搞定。
    这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价格报给毛主任后我没有再管这事。反正我不是搞装修的,就是给我,我也做不来。
  2006年10月13日 星期五 多云
   早上,毛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朋友看了我的价格,觉得还可以,让我到他朋友那里去谈一下。我再一次傻眼了。
  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去之前,我恶补了一下装修方面的知识,其实也就是记几个专业名词,好让对方不至于觉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刘,在一个大型国企的后勤部当主管。
  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机房装修,也就是维修翻新一下,现场看了看,我觉得应该不是太复杂。
  我说,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回头我再把技术员带来看一下。
  于是我回来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现场情况描述给他们听。他们要去现场看,我不干,我得和他们先谈好分成。
  他们也不干,非要看了现场才给我承诺,事情就僵持到那里。
  不得已,只能当小人。我私下找了他们公司的一个懂技术的,叫陈大明,承诺做好后利润四六开,他四我六,他答应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签了一个类似于协议的文书。
  专业就是专业,陈大明看了现场后对老刘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老刘很信任我们,表态说:“没问题,就由你们来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签合同是个问题,因为我只有个建材经营部的章,而陈大明是我拉出来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签合同。
  我只有跟老刘说实话,希望以建材经营部来和他签合同,不签施工维修,签成材料采购,变通一下。
  当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讲实话,也撒了谎,比如说这类工程我们做得多,一般几万块钱的生意我们都是这么操作的。
  陈大明也在旁边帮腔,并随口举了一些例子来佐证。
  老刘居然同意了。呵呵,这是我这个建材经营部签的第一个合同,但与建材无关。
 2006年11月10日 星期五 阴
  
  合同签了,但在施工过程中却遇到了不少麻烦。陈大明在公司上班,不敢随便耽误,只能利用下班时间到工地来施工,而甲方对工期又催得比较紧,搞得我非常狼狈。
  另外,我发现陈大明的水平还停留在纯技术层面,他的动手能力很差,理论和实践结合得不那么好。整个施工我们走了不少弯路,最后还是另外请了一个人,才把这件事情勉强搞定。
  原来我们预计这笔生意会有一万多块钱的利润,最终做完,我们倒亏了四千多元。
  陈大明认赚不认亏,这四千多元的亏损我只好一个人承担下来。
  四千多块钱,差不多是我在毛主任那里做的桥架生意的全部利润,这一下就变没了。我心痛不已。更让我心痛的是,因为拖了老刘的工期,工程质量也不太过关,老刘把这事给毛主任说了。毛主任打电话把我臭骂了一通,说我只会吹牛皮,让他在朋友面前丢脸,叫我以后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损失了钱,还丢了一个重要的客户,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几天,我都无精打采。毛主任从此不会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个大客户,就因为我的贪欲而葬送了。
  我这是贪欲吗?
  一声叹息。
2006年11月13日 星期一 多云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过那里对我来说,其实就像一个旅馆,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觉而已。
  不是不爱这里,而是,它毕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经试图把它当成我的,但最终没有做到。
  凳子搁在东边好还是搁在西边好?我没发言权。
  只有儿子,才能激发起我回到这里的热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来的电话,说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丧,让我去接儿子,顺便开一下家长会。
  儿子在幼儿园上中班了,以前开家长会,能不去的,我总是推托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儿子的外公外婆代劳。
  我不喜欢出现在公众面前,不喜欢出现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调,而是有些自惭形秽。
  大约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欢紧紧地包裹自己。
  我总认为任何聚会,都是为混得好的人开的,家长会也一样。
  我承认我的心理很阴暗,但我走不出来。
  我常常期待着有一天我能衣着光鲜地成为聚会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缩在聚会的角落里,舔着自己失落的伤口。
  我也尝试着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来憋屈的生活,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谦卑的角色。
  所以,这一次家长会,我依然沉默着。
  老师建议家长注重对孩子特长的培养,并推出了绘画、英语、珠心算等课外辅导班。
  说实话,我对这类的课外辅导不太支持。孩子,还是让他自然生长的好,过多的培训,只会拔苗助长,到头来一事无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长,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发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完美无缺。
  所以很多家长在老师的训导下,都给孩子报了课外辅导班。我们楼下的一个家长,也就是我的邻居,一口气给他的女儿报了三门课。
  我没有报。幼儿园老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旁敲侧击地说:“希望家长多考虑孩子将来的健康发展,小的时候不多学,长大了什么都学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师的观点。我认为,孩子在幼儿园,应该学规则,学做人,磨炼性格,而不是学技术。
  请原谅,我把所有的课外辅导都归为技术。
  我们今天可以教给孩子很多技术,但这些技术你精通吗?自己都不精通,又怎么能教好孩子?他以后能用得到吗?如果用不到,岂不是浪费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吗?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欢,强迫孩子学,有好处吗?
  所以,我对打着开发孩子智力的旗号,叫嚣着“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各类课外辅导兴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长或一门或多门,都给孩子报了。
  见我实在没有报名的意思,幼儿园老师开始直接问我:“准备给孩子报哪一门课?”
  我讪笑着说:“还没想好,要不我和儿子商量一下?”
  我那邻居凑过来说:“孩子懂什么呀,随便给他报一门嘛。”
  我靠,你当是买玩具吗?
  其他家长见我没报,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地撺掇着让我给儿子报名,那阵势是假如不报,好像我就是虐待儿子一般。
  有脾气暴躁,更兼极爱抱不平的女性家长,甚至在旁边抱怨说:“什么家长哦,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培养,挣钱做啥子嘛?”
  我的脸红了。我想给大家解释我不给孩子报名的理由,但这样又未免会拆老师的台。
  正尴尬的时候,我听到我那邻居悄悄对老师说:“听说他经济条件不太好,不报就算了嘛。”
  这话像瘟疫一样传开了,家长们马上就调整了气氛,由不理解转变为同情,甚至怜悯,不断说一些开导我的话来。
  我宁可被大家责难,也不愿听一些同情怜悯的话。
  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种平等的对立,后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师开始打圆场,说:“不报没关系,自愿嘛。大家别围在这里了,家长会结束了,可以散了。”
  我说:“老师,我想给我儿子报两门,珠心算和英语。”
  又是一阵惊诧,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伤感。
  儿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他还小。过不了两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别人的爸爸干什么工作,有多少钱,开的什么车,他都会在心里拿来和我对比一番,然后就是对我的失望,再然后是自卑。
  也许还会因此而自闭。
  我要做的,就是尽早让孩子明白,有钱固然很好,但有时候也得接受没钱的现实。
  但对孩子来说,这是个深奥的话题。
  我问儿子:“儿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给他报了珠心算和英语,我希望儿子的答案能与这两样东西沾点边。
  我心里很鄙视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太实际了。
  儿子想了想,说:“想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文不对题,他妈的。
  再问,儿子说:“想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
  我心里便有些异样。我从来没陪儿子去过动物园。
  从来没有。
  因为过得潦倒,心里老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却忽略了我最亲爱的儿子。甚至,连去一次动物园,也变成了他的愿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经有些暮色苍茫,我决定马上带儿子去动物园。
  我已经等不及了。坐在去动物园的公交车上,和儿子亲热着,却恨这车开得无比的慢。
  到动物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售票处的人下了班,我和儿子只得隔着大铁门往里看。
  我指着铁门里的一大片夜色,跟儿子说,哪里是老虎,哪里是孔雀,哪里是他最喜欢的长颈鹿。
  事实上,到C市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到过动物园。
  儿子使劲地睁大眼睛,随着我的手指看着,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样。看着儿子的神情,我感觉我就是个骗子。我仅仅是为了完成陪儿子去动物园的任务,求得一点儿心理安慰。事实上,儿子什么也没 看到。
  我对儿子说:“星期天爸爸再陪你来,让你看个够。”
  儿子高兴地点着头,在动物园外的广场上跑个不停。
  入夜,儿子在我旁边睡得特别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迹。我用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大约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无忧无虑的年龄,快乐得像花儿一样。
  我希望儿子不要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不用体会生活的艰辛和社会的险恶,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奋斗。
  但他最终得长大,最终得承受社会带给他的压力。如果他是强者,他会战胜压力,获得他应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许,他会过得像我一样窝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希望,希望他是一个强者,希望他什么都好。
2006年11月16日星期四多云转晴
  
  机房装修这件事情对我是个打击,让我好长时间喘不过气来。
  我的现状不允许我再犯错误。我就像一个身体孱弱的病人,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另外,我觉得我还应该调整一下心态。我常常有一种突然做一笔大买卖的期待,实际上就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马改变自己的现状。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还不具备做大买卖的基础,机房装修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我极力按捺自己急于想发财的念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挣生活费的角色,让自己满足于挣每一分钱。
  我算了一下,我每个月的硬性支出实际上只有分摊到我头上的300块钱办公室租金,其他的都是软性开支。也就是说,我每天除了日常开支之外,还得有10块钱的利润,这样才能继续支撑下去。
  于是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每天挣20块钱。其中包括5块钱的交通费,3块钱的快餐费,2块钱的烟钱,剩下的10块钱就是我的利润了。
  
  有了这个目标,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些了。我坦率跟客户说:“你以前在哪个地方拿货,我仍然在哪里帮你拿;以前你是啥价格,我仍然给你啥价格;你可以把价格谈好后我去帮你拿,也可由我去帮你谈价格。总之,我只是想和你合作,不让你受损失。你给我一点儿跑路费,就像请个搬运工一样。而搬运工没我在这方面懂得多,我会帮你控制产品质量,搬运工就做不到这一点。”
  
  我这么一说,愿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现在的人对推销员都提防,生怕上当受骗,但对于搬运工,就没那么提防了。
  
  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有客户就把我当做搬运工。慢慢地,他们觉得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后,就叫我直接送货,有时价格都不问,我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当然,我销售的都是一些小额的东西,稍微上了点儿金额的我做不了,因为我没钱垫款。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我的目标本来就定得很低,只要能达到我制定的目标就可以了。如果碰上有客户找我买东西,利润值恰好又超过了我的目标,我就觉得这一天收获很大,很满足,很快乐。
  
  对于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业务,我仍然尽心尽力帮客户解决我力所能及的问题,让客户感受到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今天,一个客户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买100公斤防水堵料,我居然赚了300块钱。
  一天就赚回了一个月的利润,我简直高兴坏了,立即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向她报告了这一喜讯。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标定得更低一些,那么快乐就会更多一些。
  快乐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别人,更会感染自己。在快乐的心情下工作,感觉做事都会顺心一些。
  
  遭遇资金瓶颈
  2007年1月5日星期五多云
  
  流动资金是个最大的问题。
  很多客户都要求我先把货送到工地,然后付款给我。有时虽然说好货一到工地就付款给我,但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及时兑现,那么就意味着我得过几天才能拿回我垫付的钱。
  这样的情况一多,我没有本钱的劣势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我千方百计和我的上游供货商搞好关系,没事的时候就到供货商那里去坐一坐,沟通沟通,以期获得供货商的账期。
  在我的努力下,有几个供货商愿意赊货给我,使我可以勉强周转过来。
  但供货商对我的信任很脆弱,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我的信誉。有一次,我答应给一个供货商货款的时间到了,又没钱付给他,情急之下,找小玉借了200块钱,才应付过去。
  慢慢地,我和供货商之间达成了这样的默契:平时我拿货只给他们打一张入库单就行,每个月结两次款。为了不让所有的供货商都同时来找我结款,我特意把供货商分成两批:一批8号和25号结款,另一批12号和29号结款。
  这就是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
  在我没日没夜的努力下,我们的销量上升较快。到本月,我们的月销量已经达到了近五万元。
  资金的瓶颈再次显现出来。
  原来我把我的供货商分成两批,每批结款的时间不一样,我认为这样就可以实现始终用一批供货商的钱来进行周转的目标。
  但实际操作却没这么容易,比如有时为了做成一笔生意,我不得不答应客户拖延货款的要求;另外,不是所有的供货商都愿意赊货给我。有的时候,我会用现金去购买材料,然后赊给客户。这样一来,我的销量越大,对资金的需求就越多。
  好几次,供货商拿着我的入库单来找我结款,我却没钱付给他们。供货商对我的信任本来就很脆弱,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再也不肯赊货给我了。
  
  
  2007年1月10日星期三阴
  
  中午,七八个供货商挤在我们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唧唧喳喳吵着向我要钱。
  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全身上下搜集起来不到20块钱。
  弟弟也没钱,我低声下气地跟我的供货商们解释,希望他们宽限几天,一旦货款到了,我亲自给他们送去。
  有一个供货商递过来一张入库单,说只有80块钱,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付给他,这次可一定得付。
  我说下次来一起结,今天确实没钱。
  那人就火了,说:“80块钱都付不出来,做个毛生意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不满和气愤开始升温,竟然有人嘀咕,说我是个骗子。
  “煽动”这个词,我在那一刻开始体会到它的威力。
  有人说我是个骗子,然后其他人就努力回忆我以前的种种不妥的地方,然后就真的认为我是骗子,一下就起哄起来。
  有性子急的,为了保证自己不受损失,开始看我办公室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弟弟是帮人修电脑的,办公室里有三台待修的电脑,转瞬之间,这些电脑被人抱了个精光。
  有的人我可能只欠他两三百块钱,也毫不手软地把电脑抱走了;有的供应商我欠他的钱较多,可能什么也没拿到。场面十分混乱,我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记住哪些人拿了我的东西。
  弟弟报了警,等警察赶来时,办公室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就是那些还没收到钱的人,他们纠缠着我不放。
  警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说这是经济纠纷,又没出什么大的乱子。说完就走了。
  我给剩下的那些要钱的人表态说,给我三天时间,我把钱凑齐了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为这点儿钱把我打一顿吧?那样他们仍然拿不到钱。
  供货商走了,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相对无言。
  电脑是弟弟的客户的,现在被人抱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是善良人居多,只要我及时把钱还给他们,他们是会把电脑还给我们的。
  我们算了一下,要把货款付完,得两万多块钱。我给客户们打了电话,能在近两天收回来的钱只有一万多块钱,还差一万多。
  我仔细想了想能借的地方,似乎没有。
  我这几年和以前的朋友们几乎断绝了往来,突然找他们借钱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就是在我住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找他们借钱。
  弟弟的那些朋友呢?自从我住院他去借钱后,他落下了一个不耿直的名声,也不好借了。
  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更是不用想。
  我突然想到了借高利贷。
  我岳母的朋友姜姓女人,也就是卖平安保险的那个女人,她在帮别人往外放高利贷,我曾偶然听岳母讲过。
  想到高利贷,我心里激灵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旧社会。
  我给姜姓女人打了个电话,说最近生意上资金有点儿吃紧,想请她帮忙借点儿带利息的钱。
  她问我要多少,我说两万。
  姜姓女人一口拒绝,她不放心我。
  是啊,一个连三千多块保费都拿不出来的人,要借两万,谁会相信?我想请岳母给姜姓女人说说,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2007年1月13日星期六阴
  
  早上,我让弟弟到原来约好的几个客户那里去拿钱,我到我的那些债主那里去说好话。
  我得把弟弟的电脑取回来,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弟弟的生意。你想想,别人找你帮忙修电脑,结果电脑却被用来抵了债,这个事情传出去,弟弟吃不消。
  我把债主分为两批,一批是拿了我电脑的,另一批是什么都没拿着的。
  我曾经给没有拿到东西的债主表过态,三天之内把钱给他们,现在看来三天是没有可能的了。
  我一家一家走访,向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再宽限几天。
  我说:“假如我是骗子,我还会来给你们说好话吗?”
  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有不理解的,我仍然承诺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给他们。
  我算了一下,弟弟去收回来的钱足可以赎回电脑,还有点儿多余的钱,可以付一部分给他们。
  其实这点儿钱对他们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他们只是怕被骗。
  我理解,我要做的是打消他们的顾虑。
  等弟弟拿钱回来的时候,我去找另外一批债主。
  我跟他们说,欠他们的钱实在是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对不起他们,现在我的货款回来了,希望他们把电脑给我。
  有两家把电脑还给了我们,还有一家耍赖,不给。他说他也欠别人的钱,电脑被别人拿去抵债了,现在在别人手上。
  我操,我只欠他九百多块钱的货款,那电脑至少也值个2000块钱吧?做生意做到这份心上,我真是无语了。好歹我和他们还合作过几次,咋转脸就不认人了呢?
  无论我好说歹说,这丫就是耍赖。
  我看出来了,这是明着欺负人。他知道我是一个小掮客,就像河里的小鱼儿翻不起浪,故意刁难我,
  说着说着火药味就出来了。弟弟说希望他们把电脑还给我们,不然到时大家都不好过。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句狠话。
  屋里就出来了两个人,说:“威胁谁呢?”说着他们中的一个就推了弟弟一掌。弟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我心里的怒火腾一下就起来了,操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对着推弟弟的那人迎头就是一棒。那人慌乱中用手一挡,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就号叫着蹲了下去。
  这几年来,因为穷,我处处憋闷,处处不顺心,处处被侮辱。所有的委屈,被我用这根棍子释放了。
  弟弟个子小,被一个人按在地上,我赶过去,一脚踹开那人,把弟弟从地上拉起来。
  真是打架亲兄弟啊,我们两兄弟抄起家伙,一阵乱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警察也随即赶来。
  我们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那家店里的人有一个被送往医院。
  弟弟也去了医院,混乱中他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起了一个血包。
  派出所是个息事宁人的地方,警察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笔录当晚,我们各自回家,后来又到派出所去调解了几次,结果是电脑还给我了,我还清了对方的货款,双方各伤一人。对方的伤重一些,手臂骨裂,加上打烂了对方一些货,我们总共补给他8000块钱。
  打了一架,损失8000块钱,我心里很痛,但却多了一点儿做男人的自信。
  别看有的人平时声色俱厉,轮到动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乌龟。
 2007年1月29日 星期一 多云
    弟弟的电脑维修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基本上都是我帮他贴钱。
    腊月初,我对弟弟说:“干脆还是合在一起做算了。”
    弟弟有些犹豫。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在我生病刚出院不久,弟弟作出了和我分家的决定,而那时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我虽然理解他的决定,但他自己似乎有些负疚感。
    分家后,我和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弟弟最终还是同意了合伙的建议,但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崩溃。
    他说:“不是我想和你合伙,是你硬拉着我合伙的。”
    我懂他的意思,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了,如果他主动和我合伙,显得他势利。
    我笑笑,说:“本来就是我想和你合伙啊。别想这么多,想想我们俩和别人打架的情形。”
    兄弟就是兄弟,但兄弟也是人,不能因为我们是兄弟,就不允许对方有一点儿私心杂念。
    我仍然分给弟弟一半的股份,让弟弟负责联系上游商家,我负责销售。
    联系上游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做的东西实在是太杂了,只要客户需要,什么都卖,这其实对弟弟是个考验。一旦有客户找我要东西,他得以最快的时间把东西找回来。
    没有任何库存,纯粹买空卖空。
    好在弟弟和我一起这么久,对其中的一些门道也非常清楚。
    有弟弟在后面支撑,我就专心到外面跑业务。
    我们跑业务真的是跑,用腿;但又不是真的跑,是走,走路。
    一般我都会坐公交车到一个大概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遇到有可能产生业务的地方,就停下来问一下。
    这其实与一个乞丐没啥区别。乞丐是明目张胆地乞讨,而我们只是披了一件做业务的外衣,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2007年2月6日 腊月十九 星期二 晴
  转眼已到了年底,我开始盘点这一年的收益。
    有一些应收款没有收回来,还有两个客户直接消失了。扣除所有的应付款后,我手上的现金有一万两千多元。
    手里拿着钱,心里五味杂陈。
    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没有节假日之分,没有上下班之分,时时小心谨慎,处处赔着笑脸,无非就是为了这几张纸而已。
    可就是几张纸,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也决定了一人的地位和身份。
    多少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多少人倒在了挣钱的路上。
    钱钱钱,命相连。
    然而,这点儿钱能用来做什么呢?买不了房子,更养不了老。说句不吉利的话,一场小病就有可能把这点儿钱耗费干净。
    所以我的心里并不安稳。
    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以前,我们还是进步了。
    我提议找个餐馆和弟弟一起好好吃顿饭,算是团年。
    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下馆子了。以前,如果我们要在外面吃饭,通常都是吃盒饭,或者在路边餐馆吃面条。
    这次,我们点了四菜一汤,还要了一瓶泸州老窖,五十几块钱的 那种。
    我们边吃饭,边商量着我们的未来。
    我对弟弟说:“现在,我们算是在悬崖边勒住了马。从明年开始,我们要让马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对于我们来讲,哪条路是正确的路呢?
    我仔细分析过,我们这个建材经营部,实际上是一个搬运机构。我们赚的,无非是建材市场和使用单位之间的搬运费。
    事实上,我们的生存空间是很有限的。
    我认为,我们必须找准一个行业。先进入这个行业,然后再想办法站稳脚跟,慢慢发展。最后要在这个行业内有自己的地位。
    我给弟弟列举了许多知名的公司,都是在某一行业内专注于某一产品,然后慢慢发展壮大的。搞生产的有,搞经销的也有。
    而我们现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别人要啥就卖啥,一天到晚累得不行,但最终只能维持个生计。
    事实上,我们连生计都无法维持。
    维持生计最基本的东西——房子,我们有吗?
    弟弟也清楚这一点,但苦于无法准确找到某个适合我们的行业。
    不管哪个行业都需要足够的资本,而我们没有。
    弟弟又列举了一些进入成本比较低的行业,我又觉得不合适。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我们还是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2007年2月15日 腊月二十八 星期四 多云
  春节,弟弟没有回老家,他不回去的理由是春运期间路上挤,并且车费也贵。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弟弟都快28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他不回家的原因,是逃避乡邻们的追问。
    在我们老家,28岁已经是很不小的年龄了。
    到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大家都会帮忙着急,轮流来询问,轮流帮忙出主意,好像这成了大家的事情。
    而母亲也会不断恳求大家帮忙介绍介绍,她已经很担心自己最小的儿子找不上女朋友了。
    弟弟对这一状况已经很了解了,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就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围剿”。
    他当时就说:“明年春节一定带一个回来。”
    弟弟其实也想带一个回去。今年年中的时候,弟弟曾交了一个女朋友,但只交往了两个月就分手了。
    具体原因弟弟没跟我说,我只记得弟弟那段时间特委靡,整天无精打采的。
    后来弟弟一直尝试着再交一个,但一直没有合适的。
    有一次,弟弟在办公室赌气似的说,这辈子他不想再找女朋友了。他说现在的女人一个个现实得很,交往两天就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
    在我眼里,弟弟是个值得女人托付的人,诚实,肯干,舍得吃苦。这些都是中国男人的优秀品质,但是,这些品质很多女人看不见,她们只看得见钱。
    其实,不结婚又怎么样?等今后有了钱,还怕没女人来找?
    只不过,弟弟需要给父母一个交待,给传统观念一个交待。
    毕竟,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在他没法交待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2007年2月17日 除夕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岳母的家。
    回家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些挣扎。我犹豫着是不是像去年一样,找个借口逃离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
    但最终,我选择了面对。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里有了一点点自信;另外,我觉得很多东西,坦然面对比逃避要好。
    就像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人,他可以选择用布遮住他的脸,但阻挡不住别人的议论:他之所以遮住脸,是因为他长有麻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议论,越来越凶猛,最终大家便怕见此人。
    我现在的境况,就像一个脸上长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脸。
    与其让别人背地里谈论,不如坦然承认自己的确混得不好。向他们展现一下我的真实生活,尽量麻木一些,习惯就好了。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岳父特地问了一声:“明天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到周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轮到他家了。”
    我说:“没啥安排,一起去吧。”
    儿子要去放烟花,我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去给他买。
    周媛说:“去年的烟花没有放,就藏在床下面。”
    我怔了一下,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
    我默默地在床下搜出了去年的烟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过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
    我拉着儿子来到楼下,点上烟,心里默默地祈祷:假如这些烟花还能燃放,那么我2007年一定很顺利。
    我将烟头伸向引信,一阵青烟冒出,“啪”的一声,烟花冲了出去,在半空炸响。
    我心里一阵欢喜,回过头,看见儿子捂着耳朵高兴地跳着。不远处,周媛也捂着耳朵,一脸的笑意。
    我心里动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烟花递给周媛。她迟疑地接过去,牙关紧咬,眼睛眯着看向一边,听见烟花炸响之后,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欢笑着和儿子抱在一起。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周媛这么开心了,我心里有一点儿酸。
    因为要看春节晚会,周媛玩了一阵后就回家了。我和儿子在楼下肆意地逗乐,空气中全是硫黄和硝的味道。
    儿子在我的调教和鼓励下,终于也敢大着胆子放烟花了。每放一响,他都要激动地欢呼跳跃一下。
    烟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儿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放,我许诺明天再去给他买一些,他才肯作罢。
    这份肆意的欢乐,原本在去年他就应该享有的,因为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回到家,电视里正演着白云和黑土的吵闹,岳父母和周媛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阵,有时也跟着笑几声,笑过,心里有些空荡荡。
    临睡前,我找到儿子的存钱罐,往里塞了100块钱。我对儿子说:“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你长大了记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这是我第二次给儿子压岁钱。第一次是2003年春节。
  
    2007年2月18日 星期日 晴
    正月初一。
    大街上其实并不热闹,很多人都选择了窝在家里。
    不知是我心态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我觉得春节越来越不热闹了,缺少一种过节的气氛。
    我们坐车来到周媛的二爸家,屋里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招呼起来。
    对于我,大家都是这样招呼:“嗨,好几年都没看见你了,稀客呀。”接下来就是问:“怎么样,混得不错吧?”
    我用一种谦卑的神态回答:“一般吧,混口饭吃。”
    大家落座,二十余人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客厅沙发不够坐,周媛二爸就临时找了一些塑料凳,大家凑合着坐下。
    进入叙旧环节,话题很多,通常都是由询问某人过得咋样谈起。
    大家似乎都过得不错。
    我抱着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害怕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视。
    这种担心很多余,大家都被两个高谈阔论的人吸引。
    一个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岁,离过婚,据说很有钱。他算半个主人,他的岳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一个姓孙,周媛表姐的老公。他开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岁,也离过婚,据说也很有钱。
    因为年龄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孙哥相称。
    以前,周媛和我赌气时就常拿这两个人来挤兑我,说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只有她命苦,嫁给我这个没用的男人。
    我就笑着说:“她们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装,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媛问:“以后你有钱了,会不会也离婚,再去找个年轻的?”
    我就故意说:“我现在这么穷,哪敢有这想法啊。”
    女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嫌老公穷,一方面又担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其实,又岂止是女人这样,任何人都是这样,即使不是感情方面,也是在其他方面。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高和孙在谈论他们的车。高开的是奥迪,他说他原来准备买宝马,太张扬,奥迪含蓄一些。
    孙开的是凯美瑞,他说他没必要买好车装点门面,高是做工程的,应该买好车体现实力。言下之意是他要买的话,是买得起的。
    我们都被他们二人的话题吸引。听者当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车开。
    话题随后转移到身体方面,重心便转向了老人。这是老年人之间的话题,年轻人口是心非地嘘寒问暖一阵,有的借故上厕所,有的试图转移到自己关心的话题。
    年轻人除了关心钱,有几个真正关心老人?
    吃饭的时候,我不幸和高和孙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着儿子和老人们一桌的,但被高硬拉了过去。我把儿子也带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见我专心照顾儿子而不去打扰我。
    可恨的是小家伙只陪我坐了几分钟,就跑到他妈妈那里去了。
    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桌的气氛其实还是蛮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说一些“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之类的套话。酒到酣处,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人都是好斗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种理由逼对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胜利。
    开始时我尽量做到少说少喝,到后来,便逐渐放开了,管他娘的,谁怕谁啊。
    高和孙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后来,火力就全部对准高了。
    孙向高敬酒,孙说:“高兄,你那工作性质我清楚,要经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能和你硬顶,我喝一半你干了。”
    高当然不干,扯了半天,两人一齐干了杯。
    高见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他,自然不干,便说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离席,却被孙一把拉住。他说:“我们是老挑(C市土话,连襟的意思),几年不见,今天见了,不喝痛快不准走。”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我们今天放开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喝,钱没少花,可喝起来不够味,怕客人没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里,眼里得察言观色,怕客人不满意,得随时调节酒桌上的气氛。累,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重新入座。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动撤了出去,我们这桌剩下了四个男人,除高和孙外,还有一个是周媛的远房表弟,姓罗。我们对怎样喝酒一直达不成共识。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样喝;孙不干,强调随意。
    我提议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喝。”
    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其实很犹豫,高和孙都是经常混大场面的人,而划拳是街边粗汉的方式,毕竟不登大雅之堂。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乐意。
    高先坐庄,一圈下来,高只赢了孙,喝了两杯。
    接下来孙坐庄,也喝了两杯。
    猜拳行令,气氛热烈。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过来围着我们,看我们猜拳喝酒。见谁赢了或输了,便哄的一声,在旁边起哄。
    我刚从学校出来那阵,在工厂上班,闲暇时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颇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以我和高他们猜起拳来,赢的时候居多。
    高输得惨不忍睹,说话舌头已经大了,兴致却高得很。他对周媛的二爸说:“再拿一瓶酒来,拿好点的,1573。”
    1573是好酒,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喝过,所以酒拿上来的时候,我有意输了一拳。
    的确是好酒,醇和、浓郁,带有一点儿黏稠。酒杯看似喝干了,过了一阵儿,沾在杯壁上的酒液又会缓缓聚积到杯底。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毕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经醉态毕现,说话结结巴巴的,不断重复地说:“今天喝得高兴,比和客户喝酒高兴,这才是真的喝酒。”说着说着就骂起客户来,说他虽然挣了两个钱,却长期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就是对普通的办事人员,也得随时赔着笑脸。
    到后来,许是触动了心底的隐痛,他竟然当众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悲伤。
    众人慌了手脚,急忙帮他洗了脸,扶他到床上休息。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时,也在被人俯视。
   
2007年2月19日 星期一 晴
    正月初一就这么过去了,我参加了一场欢乐祥和的聚会。今天,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家到了弟弟那里,去看他春节过得怎么样。
    弟弟坐在那里发短信,短信音时不时地响起。
    我也拿出手机,忽然感到非常失落。
    这个春节,除了赵均和小玉,没有一个朋友给我发新年祝福的短信。而赵均和小玉都只能算是新朋友。
    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经把我忘记了。
    我突然觉得很需要朋友,这是一种精神需求。而在一年前,我不敢有这样的需求。连饭都吃不饱,还敢有精神需求?**。
    我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每一个名字都能带来一个熟悉的场景,这些场景好像就在眼前,但人却已经生疏了。
    想了想,我决定给张鹏发一个短信。
    张鹏是我的初中校友,现在是C市一个局的副处长。
    当时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四个班,张鹏和我没在同一个班,但因为家庭条件等各方面都相近,又都喜欢打球,所以关系一直很不错。
    初中毕业后,张鹏考了个师范,他的未来是教师。但教师不是张鹏的理想,他考师范只是跳出农门的一种手段。
    但张鹏仍然当了一名教师,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我们乡的一个村小里。
    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农民了,但仍然生活在农民堆里。
    村小只有两个公办教师,张鹏理所当然地当起了副校长。隔年他当了校长,再过两年,又调到中心学校当副校长。
    张鹏的人生大跃进就开始于当这个中心学校的副校长。
    有一次,县委的一个领导到乡里面检查工作,顺便到中心学校去看了看,发现了张鹏这个人才。说张鹏是人才,是因为领导觉得张鹏年轻,更重要的是张鹏能喝酒。
    有一年,张鹏和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喝酒,我们两个都没喝赢他。据他自己讲,白酒喝一斤他不会醉。
    这样,张鹏就被调到县教委去做了一名办事员。
    以后的发展轨迹我没特别留意,据说他在县里面换了几个单位,直到调到C市。
    山鸡变成了金凤凰。我至今都不觉得张鹏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口才吗?他至今说话还有些口吃呢。但他就是混得好,比我还小几个月,都已经副处了。
    原本几条平行运行的轨道,在某个地方不经意拉开了差距,一经拉开,差距越来越大。
    张鹏他们那一批出来的师范生,只有很少的人在教书。其他的大都进了机关,混了个一官半职。
    而我们始终行走在迷宫中,没有人给指明方向,全得靠自己去闯。偶尔,有人会给你指一条路,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对等的机会。
    我刚到C市的时候,张鹏还在区县;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调上来了。
    初来乍到,我们在C市都没几个朋友。到了周末,常常挤在一张床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就是在他的宿舍。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生活简单而快乐。
    后来,有几个老乡也调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张鹏是这个圈子的中心。我租住的房间,就成了我们的俱乐部。
    我们都是年轻人,谈论的话题无所不包。但钱和女人,是永远陈旧而又新鲜的话题。
    或者,聚众打牌。“斗地主”,便是我在那时学会的。
    其时我的经济状况还可以,比张鹏他们几个收入要高些,他们便变着法儿赢我的钱。有时,甚至明着耍赖。
    我从没在乎过,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吃饭,也总是有人招呼着让我请客。于是我便真的掏腰包付账。
    我的钱都是大家在安排,不过我很享受这种状态。
    众星捧月是一种虚荣,和明星的感觉一样。
    我承认我很虚荣,我的虚荣是用来掩饰自卑的。
    我是个打工者,而张鹏他们,要么在政府机关,要么在大型国企,聚在一起,除了谈钱和女人,便是自己的未来。
    似乎他们都有很好的未来,至少他们可以憧憬。他们可以憧憬着将来当个局长,或者将来当个国企的总经理,我能憧憬什么?
    他们可以看清未来的方向,然后不咸不淡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机会的降临。即便没有什么提拔的机会,他们也不担心饿饭,反正有国家养着。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注定不是坦途。你现在拿着高薪,说不定明天你就失业在家。
    这就是所谓的白领,光鲜着,迷茫着,也自卑着。
    所以,和张鹏他们在一起,骨子里我是自卑的。
    因为自卑,花钱才大方,花钱买面子。
    后来,张鹏在单位集资买了房子,其他几个朋友也差不多先后享受了这种待遇。我和他们来往得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吗?你比人家还早到C市呢。
    朋友之间,是需要平视的。别人在不断地进步,不断地提高,而你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视才见。
    当你看朋友需要仰视的时候,你觉得他还是你的朋友吗?
    最多,你会对另外的朋友介绍说:某某是我朋友。这是一种自豪,也是一种虚荣。
    后来,我和张鹏他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有几次张鹏约我,我都避而不见,最终,便不再联系。
    在准备给张鹏发短信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怕他认为我想巴结他。但昨天和周媛他们那一大家亲戚聚会过后,我觉得很多时候我是庸人自扰。
    我心里这么想,别人未必就这么看。
    再说,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觉得我必须恢复和那些老朋友的联系。
    这个社会,没有朋友,就意味着你没有团队。一个没有团队的人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所以,即便被认为是巴结,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下谁人不巴结?
    当你自豪地宣称你和某某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巴结了。
    所以,我还是按下了发送键,把我对张鹏的祝福送了出去。
    张鹏没有回短信,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和这些老朋友恢复联系了。这不仅仅是精神需求,还有,如果我真的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我回避不了他们。
    回避改变不了我潦倒的现状,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联系他们,或许他们能带给我一点儿帮助呢。
2007年2月25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正月初八,我们开始上班。
    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中,规划着2007年的目标。
    我说:“我已经想好了,今年想大干一番,挣一套房子,在过春节的时候就有自己的自由空间了。”
    弟弟笑,说:“我经常听你说要大干一番,可你现在连买厕所的钱都没有。”
    我也笑。
    我对弟弟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还缺点什么。”
    弟弟说:“缺的可多了,尤其缺钱。”
    我笑,我说:“我们现在还缺朋友。朋友少,圈子就窄,圈子窄,就变成了井底之蛙。”
    弟弟不以为然地说:“那些酒肉朋友有什么用?你以前不是朋友多吗?你混得差的时候,你的那些朋友到哪里去了?”
    弟弟的话噎了我一下。顿了一下,我才说:“你不能这么说。很多情况是我自己的原因,不能轻易赖别人。”
    的确,在我混得差的时候,我和很多朋友都疏远了。有的是我刻意疏远,有的是刻意疏远我。总之,差不多都不联系了。
    但是,一个人要在社会立足,离不开朋友。
    一个人的见识始终是有限的,而有几个朋友帮忙参谋,见识就提高了。
    就拿我现在来说,我对2007年的路怎么走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走去年的路子吗?去年的策略是别人要什么就卖什么,这样的后果是我们必须了解客户的所有需求,并且做到每一样东西至少都要和客户同样了解,否则客户就可能不相信你。
    按去年的做法,就是希望做尽天下所有的生意。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今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然人累死了,钱还不一定挣得到。
    当然,在有具体策略之前,还得像去年一样,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努力去挣。否则又会回到2005年的窘境。
    但我们得有一个改变策略的意识,否则最终的结局一定不好。
    今年是什么策略呢?记得去年和弟弟一起团年的时候我们也探讨过,没有探讨出个眉目。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见识不够,还要开阔眼界。
    要开阔眼界,就只有不断学习,结交朋友。
    再说,朋友多了,对社会也会有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人有一个误区,以为通过网络就能了解社会的全部,大错特错。
    社会通过什么来了解?不是网络,不是文件,不是电视和报纸媒体,而是朋友。一群朋友就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就是一个小社会,透过小圈子看大社会,往往看得更真切。
    当然这是废话,与我的现状无关。
    我决定去恢复和我的那些老朋友们的关系,不为其他,权当精神需要吧
  
  恢复旧关系的秘诀
    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我决定去找张鹏聊聊。
    要放在以前,在我混得如此差劲的情况下,要我去找比我混得好的人,打死也不干。
    但现在不同了,不是我混得好了,而是这一年以来,我在心态上有了一个重大转变。
    以前,因为自卑,我总是在表面上把自己表现得强势一些。天下我最大,佯装自己很不错,后来装不下去了,便连朋友也不敢见了。
    那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吓唬别人,忽悠自己。
    我们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其实,很多时候,你是生活在自己的假想当中。
    就拿我来说,因为和别人有差距,老想着别人会对我有看法,会瞧不起我,甚至会嘲笑我。但事实并非全部如此,在这个社会上,大家都忙碌着,很少有时间关心别人。即便是炫耀自己的成功,也并非就是借此奚落别人,多半是自己敏感而已。
    春节期间我和周媛那些亲戚的交往就是明显的例子。我并没有感受到他们的轻视,至少对我他们没有刻意地轻视。
    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简单一些,自己就会过得快乐一些。
    有时候,率性而为比刻意雕琢更有力量。
    我找张鹏的目的是想把我目前的境况给他讲讲,请他帮帮我出出主意,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求教者的身份。
    求教,其实也是一个托辞,我就是想恢复以前的朋友关系。
    我给张鹏打了个电话,向他问好。
    张鹏没有听出是我的声音。我报上名字,他感到很惊讶,这种惊讶也带有几分好奇。
    他说:“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说:“春节的时候,我还给你发了条短信,可能你没看到。”
    张鹏说:“收到的短信太多了,没注意。”
    后来张鹏的语气便有些平淡了,也有些客气了,生疏显而易见。
    要是几年前,我和张鹏通电话,开口就是一顿胡言乱语,天南海北到处扯,半毛钱的事没有都可以在电话里扯半个小时。
    但现在不一样了,始终找不到过去的感觉。
    我对张鹏说:“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张鹏说:“你说嘛,帮得上的我就帮。”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到你那儿去一趟。”
    张鹏问:“电话里不方便说吗?”
    操,明显有点拒绝的意思了。
    我说:“我只想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咱俩谈谈话,拉拉家常,没其他意思。”
    张鹏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值班。”
    办公室不是谈私事的地儿。管他呢,见了面再说。
    张鹏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中央空调,暖和着呢。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忙活,瞥了一眼,电脑上挂着游戏,好像是三国。
    张鹏热情地接待了我,说:“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不可以在电话里说,非要跑一趟。”他说着就给我泡茶,给我让烟。恰到好处的热情,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知道张鹏怕我给他找麻烦,如果这时我真的有麻烦找他,我敢肯定他随便找个借口就把我打发了。
    想想也是,现在这个生活节奏,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点儿累,谁愿意来分担别人的麻烦?
    我想让张鹏放松,就随口杜撰了一件带有两难选择性质的事,请他帮我决定一下。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天气很热,我想游泳,但我不知是到江里游还是到游泳池游。
    我杜撰这个的目的是让他有决策的快感。决策而又不担风险,是一种精神享受。
    如果我一开口就说我这几年混得不咋地,指不定他心里会怎么想。以为我要找他借钱借米,或者找他帮忙介绍生意之类的,一下就会戒备起来。
    我想起好多人去找人办事,进门就诉苦,希望获得人家的同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个社会需要同情的人很多,大家都司空见惯了,麻木了,也厌倦了。
    但如果你是抱着求教的态度去办事,效果可能就不一样。
    我能,我行,我比你行。这是普遍心态。
    张鹏听了我的话,果然就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这点事也把你难倒了呀,这些年你真是白混了。”说着便给我指点起来,说应该如何如何。
    这样一来,气氛就稍微融洽一些了。我坦率地告诉他我这几年混得不好,现在搞了一个买空卖空的经营部,做得也不好。因为他接触面广,脑子也活络,所以来请他帮我出出主意。
    张鹏松了口气,用手指远距离地点着我说:“你呀你呀。”
    如果说过去我和张鹏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的话,现在我把张鹏摆在了一个强者的位置,我甘愿以一个弱者的身份接受朋友的批判。
    当一个人愿意以指导者的身份和你相处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安全的,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信任你了。何况我和张鹏以前毕竟是朋友。
    下午,我和张鹏聊了很多。我解剖了我性格上的不足,他也给我指出了不少毛病,并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
    一个滔滔不绝,一个虚心接受,谈话气氛其实蛮好的。
    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找张鹏,进门就问是不是谈的机密事,需不需要她等会儿再过来。
    张鹏说:“哪里,一个老朋友来聊天。”
    那女人说:“你老朋友啊,我怎么不认识呢?介绍一下嘛。”
    听她的口气,和张鹏是很熟的了。
    张鹏说:“有几年没见了,现在他做建材生意。”
    那女人立即说:“哎呀,我马上要装修房子,正想找个专家咨询一下呢。”
    我笑着说:“我不是专家,只是懂点儿行情。”
    那女人说:“懂行情说明就是专家嘛。”
    张鹏给我介绍说:“这是毛梅,做生意的好手,女强人。”
    说着他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毛梅。
    我打量了一下毛梅,三十来岁,圆脸,大眼睛,不但漂亮,而且气质不错,颇有亲和力。
    毛梅正经地对我说,她打算这两天装修房子,找几个装修公司报过价,感觉水分比较大,到时候想请我帮忙参考一下。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因为毛梅是张鹏的朋友,未经张鹏同意,我擅自接触他的朋友似乎不太好,便笑着看着张鹏,有意留了一小段时间,等张鹏表态。
    张鹏说:“可以可以。到时你抽空陪毛梅去转一下装饰市场,帮她把把关。”
    我说:“没问题。”
    因为马上要下班了,我估计毛梅来找张鹏还有其他事情,就向他们告辞。
    张鹏送我出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要我帮忙?”
    我说:“真的没有,就来聊聊天。”
    他说:“遇到困难找我啊,大家是朋友,客气就生疏了。”
    我点点头,说:“有事我一定来请教你。”
    从张鹏办公室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张鹏的关系似乎有所恢复,虽然我并不指望他能带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的确没想过让张鹏给我啥帮助,我只是想恢复和朋友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一个人要做出来点成就,最终得靠自己。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能替代自己的努力。
    晚上,我又陆续和几个以前的朋友通了电话。接到我的电话,很多人都很诧异,问:“好久都没听见你的音讯了,是不是闷声发了大财?”也是,很多人都是这样,只有在风光的时候才会去找朋友,让朋友们分享自己的成功;而自己落难的时候,却生怕朋友们知道。
    我大声地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就是想你们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又说:“你们有啥聚会要通知我啊,想看看你们都变成啥样了。”
    我打这些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很难受,有一点儿出卖自己尊严的感觉。
    是啊,这么多年来,朋友都不来理睬你,最终还得自己主动找上门去。原来都是平等的,现在则有些巴结的意思了。
    唉,想开一些,谁不巴结人啊?有的人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很强势,说不定在领导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呢。
    典型的自我安慰。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多云
  原以为毛梅装修房子要请教我是玩笑话,没想到没隔几天毛梅真的打电话给我了。她问我有没有空,想请我陪她一起到装修市场转一转。我手头上也没啥要紧的事,便说没问题。
  我和毛梅约好见面的地点,坐上她的车,直奔装饰市场,从地板看起,一直到灯饰。
  事实上,我并没起到什么导购作用。进了装饰市场,各门各店的销售员把自己产品的功能、特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一个保镖,偶尔在边上插一句话。
  毛梅似乎比较忙,在我和她逛装饰市场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接电话,有时一个电话要通很长的时间。
  我说:“你这么忙,又要装修房子,怕身体吃不消吧?”
  毛梅说:“我今天就是来摸一下价格,回头包给装修公司,免得被宰。”
  我说:“装修公司来买的价格会比我们今天问的低10%左右,同时你要指定品牌型号,以防装修公司偷梁换柱。”
  毛梅说:“那我们得把今天问的这些牌子记下来。”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了解到的都记了上去。
  从装饰市场出来,天已经黑了,正想和毛梅道别,毛梅却对我说:“今天耽误了你时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明显,毛梅说的是客气话,但我却一口答应下来。
  穷人是一个圈子,富人是一个圈子。如果穷人想致富,得设法进入富人的圈子,那里的资讯是穷人不了解的。
  我只是想和这些有钱的人多接触一下。
  如果这次和毛梅分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成功人士,所以便顺势答应下来。
  上了毛梅的车,在一个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两个人吃饭,不好点菜,茶餐厅比较合适。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毛梅点了饭菜,拿出笔记本看她记录的价格。
  我因感觉自己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便逐一对毛梅介绍市场价格和装修公司进货价的差价。
  其实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对不知道的,就按我对价格的理解和把握介绍给她听。
  我说这些,准确地讲,带点儿穷人向富人讨好的意思,也有点儿自己抬高身价的意思。喏,你有钱,但这方面我比你懂。我就是这种心态。
  毛梅来了兴趣,突然说:“你这么熟悉,要不我包给你装修,就按你介绍的装修公司的价格执行。”
  晕死。
  这女人真厉害啊,我给她透露行业内幕,她一下就把我粘上了。我不亏死啊。
  这也是个教训,我们可以给人帮忙,但千万别透露行业底线,搞不好自己就搭进去了。
  毛梅见我有些窘,就笑,说:“逗你玩呢,瞧你怕成那样。”
  我也笑。
  就这样我和毛梅熟悉起来,说话也放松了,有时还开些不痒不痛的玩笑。
  毛梅问我和张鹏是什么关系,我说是朋友。
  毛梅说:“我和张鹏认识三四年了,以前可没见过你。”
  我说:“这些年混得不太好,和张鹏他们疏于来往。”
  说完这话我特后悔,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穷,什么意思啊?
  毛梅说:“也就是说前几年有些自闭喽?”
  我尴尬地点点头。
  “现在走出来了?”
  我说:“不得不走出来啊。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想死,就得出来混饭吃。”
  毛梅说:“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自闭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有上进心,混得差,爱嫉妒。把这三个特点集于一身的人,肯定自闭。”
  我诧异于她的说法,差不多把我给概括了。
  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我的嫉妒心。事实上我是有的,我害怕别人比我成功,我希望所有人都比我混得差,我希望帮助所有人,而不希望有人帮助我。这些都是嫉妒心的具体体现。
  毛梅说:“如果你能承认别人的成功,至少你混在成功的边缘;如果你回避别人的成功,你就和成功离得很远。”
  这话真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想象,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会总结出这么深刻的人生道理。
  如果她是男人,我不会太诧异,但她是女人。
  我没有歧视女人的意思,但这些东西,更应该由男人来总结。
  我想毛梅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经历,否则她不会总结得这么精辟。我不是对2007年的路很困惑吗?不妨和她探讨一下。
  毛梅很乐意和我沟通。用她的话说,沟通使人进步,封闭使人落后。她问我:“一个企业,从起步到成熟主要靠什么?”
  她给了我三个答案,要我选择:
  一、靠产品,得产品者得天下;
  二、靠市场,得市场者得天下;
  三、靠资源,得资源者得天下。
  她补充说,她所说的资源指的是权力、朋友这一些。
  我对这类问题不感兴趣。这类问题实际上是一些伪专家为了吸引别人目光,显示自己功力深厚,而故意总结出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把戏。本来三个都可以靠,但我想听听毛梅的看法,便故意说资源是最重要的。
  毛梅摇摇头,说:“靠产品。假如你是经销型公司,你首先需要一种产品来作为你的核心,不然你连卖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生产型公司,自己生产的产品就更不用说了;假如你是服务型公司,你服务的内容就是产品,认真把内容做好,就是最好的服务。所以我认为产品是立身之本。”
  毛梅又说:“很多人都会选择资源,但你想想,一个才起步的企业,能接触到多少资源?有人以为有了权力这个资源就有了一切,其实这是一种错误判断。现在这社会,没人敢为了小利益乱用权力,有权力的人图的是什么?是安稳,不是利益。而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感是什么?也是安稳。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努力奋斗吗?那是因为他感觉不安稳,于是想多挣钱,让以后的生活安稳,一劳永逸。”
  如果说开始时我对毛梅的见解仅仅是诧异的话,她的这段话则让我感到很惊异。
  她看东西太透了。
  我问她:“像我这类混得很潦倒的人要翻身,靠什么?”
  毛梅反问:“你潦倒吗?”
  我老实告诉她我前几年的生活,并且连我到工地当民工的事都告诉了她。我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是因为我觉得她的见解非同寻常,看问题很深刻。
  我现在恰好需要人指点。
  毛梅笑着说:“其实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因为你从来都不敢坦然地看一个人,目光总是很躲闪,这是自卑的表现。人之所以自卑,是因为他经历了一些低谷,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没希望了。”
  我默然。
  毛梅说:“我对你做的行业不了解,但根据你的介绍,我感觉你就像一个游击队员,哪里有钱冲向哪儿。你这样做是不能持久的。身体跟不上,精力跟不上,久而久之,疲惫了,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毛梅的这一席话让我汗毛直竖。
  毛梅接着说:“不过你现在的情况我能理解,你只有这样做才能生存下去。但你得改变思路了。我觉得你应该走专而精的道路,不要漫天撒网。”
  我听见“专而精”这个词时,心里不由为之一动,似乎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毛梅又说:“我想象得出,以前你猴急地冲向一颗颗芝麻的时候,也许看到过西瓜就在你身边,但你因为要生存,只能捡那些不费力气的芝麻,眼睁睁地看着西瓜被别人抱走。有这种体会吗?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点点头。
  毛梅笑了,她说:“那是别人的西瓜。现在你得养力气,有了力气,那就是你的西瓜,至少你可以分得一瓣。”
  我又点头。我知道毛梅说的养力气是什么意思。养力气就是积累资本。怎样积累资本呢?我的理解就是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并且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都要坚持走下去。即使是一条错误的路,只要坚持,也会走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这样的例子生活当中也不少。许多小店开始看起来不起眼,生意很差,但他坚持做下去,逐步在行业内站稳脚跟。几年时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感觉我在走神,急忙调整自己的思路,回到现实中来,继续听毛梅说话。
  和毛梅谈话是愉快的,她总能从生活中提炼出一些闪光的东西,并且结合现实,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毛梅面前,我就像一个小学生,而毛梅似乎也愿意充当一个布道者的角色。
  和毛梅分手,已接近夜里12点钟。
  毛梅说:“我送你吧,这会儿不好坐车。”
  我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我本想等毛梅走后,再去大街上坐夜班的公交车回家,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过来候客,我只好和毛梅道别,坐上出租车。走了不到三公里,见计价器马上要跳字了,我立即叫停,付了6块钱车费,下车在路边等公交车。
 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睡觉了,周媛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见我进屋,周媛愠怒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突然想起,早上答应今天晚上陪周媛到商场去给岳母买一件衣服做礼物。岳母明天过生日,满60岁。
  我忙说:“和一个朋友谈事情,忘了这事。”
  周媛就冷笑,说:“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清楚?”
  我说:“我有什么心思?真的是谈事情啊。”
  周媛又冷笑,说:“怕花钱也就算了,别总是拿谈事做借口。”
  说实话,本来这事是我不对,但周媛的那两声冷笑让我很反感,我便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现在把钱拿给你,免得你说我怕 花钱。”
  一摸钱包傻眼了,钱包里一共只有13块钱。原来包里总共20块钱,打了6块钱的车,坐了1块钱的公交车,数都不用数。
  周媛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又冷笑。
  我讪讪地说:“忘记在弟弟那里拿钱了,要不我明天给你?”
  这句话勾起了周媛的无名火,她把手上的遥控板一扔,说:“我们家的人,哪一个你放在心上过?别人家老公的钱是老婆在管,我老公的钱,是老公弟弟在管。我能得到你弟弟一半的待遇,我就知足了。当初我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你?要什么没什么,还一天到晚装着在外面谈事,显得自己多忙的样子。你看看我那些表姐表妹,哪一个不嫁得比我好?好房住着,好车开着,你有什么?当初就图你人好,没想到你眼里只有你自己那一家人。我们这一家人不是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私自利的东西。”
  这一顿数落针针见血,句句如刀。我一下不知所措。
  周媛不管不顾,继续着她的数落,继续拿我和她的几个表姐夫表妹夫比较。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些话就像盐水滴在我的伤口上。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想要发作,却不知如何说起。
  末了,我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很后悔嫁给我,趁现在你还年轻,可以再嫁。”
  周媛嚷道:“你以为我嫁不出去吗?老娘明天就嫁给你看。”
  我说:“你如果真想再嫁,那就去嫁吧。”
  这是我和周媛结婚几年来,第一次在争吵中提到了离婚。
  坦率地讲,周媛算是个不错的女人。我潦倒这么多年,除了平时抱怨一下,她并没有太嫌弃我。即使是我那几个月不回家,她也从来没表露过对婚姻的放弃。今天因为是她母亲过生日,这在她眼里是一件大事,而我却疏忽了,她才有这么大的怒火。
  我理解她。但是,她的那些话说明她对我已经失望到极点,压根就瞧不起我了。既然这样,我还有必要赖着她吗?
  那么,离婚吧。
  我走进里屋,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亲了一下睡梦中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
  在合上门的瞬间,我看见岳父从他的房间探出脑袋,茫然地看着外面。
  初春的风依然冰冷,我走在街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并不后悔我刚才的决定,相反,还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像一个背着背包的长途跋涉者,包里的东西固然重要,但在放弃的那一刻,仍然是轻松的。
  夜已深,我不想去打扰弟弟,但又没钱住旅馆。想了半天,决定到办公室去凑合一晚。
  我们的办公室在一栋居民楼里,晚上可以进去。
  我没有坐车,沿着马路朝办公室方向走去。马路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把一片深沉的静谧留给了我。
  我脑子异常活跃,往事纷至沓来。和周媛从相识到结婚,再到今晚,一晃快七年了。难道七年之痒的玄机真应验了?不是,与七年之痒无关,与潦倒有关。
  一个潦倒的男人,很难有一个幸福的婚姻,表面的风平浪静,掩饰不住内里的波涛汹涌。该去的就让它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男人,得干事业。没有事业,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你也不配享用;即使享用,你享用得也不泰然。何必呢?
  算了,不想这些,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未来,未来却还是一个谜。
  我现在的状况,虽然可以混一口饭吃,但仍然危机四伏。
  我卖的所有产品,都是从市场上购买之后再卖给客户。我的进货价和客户到市场上去购买的价格没有任何区别。而我之所以还能挣点儿钱,完全是利用了市场和工地之间的信息落差,勤于跑腿,挣得一点辛苦钱。
  这样的钱还能挣多久?
  很难说,现在信息化程度越来越高,一只蚂蚁都能在网上找到价格,何况我卖的这些东西都是通用产品,价格遍地都是。只要人家稍微花点儿精力,多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把我的进货价摸得清清楚楚。
  人家10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我要12块卖给人家,可能雷锋都不会干。
  所以,我越来越感到,现在的状况维持不了太久,得赶紧想办法,否则到时候连辛苦钱都没得挣了。
  但是,我能意识到以后的困难,并不意味着我就能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
  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预见性,但是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回避必然到来的困难。
  就像毛梅说的那样,我现在是拼身体,如果有一天疲惫了,也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产品,专而精。这是毛梅传达给我的最准确的信息。
  脑子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进了办公室。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又累又困,还有些冷。我把从周媛家收拾出来的几件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靠在椅子上睡觉。
  明天太阳会继续升起,世界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那些想改变的人。
2007年3月3日 星期六 多云
  弟弟一早就到了办公室,见我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趴在办公桌上睡觉,便问我是不是和周媛吵架了。
  我说:“没啥,昨晚太晚了,没回去。”
  弟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做声。
  电话铃响了起来,弟弟拿起电话,我在旁边听。似乎是要PVC管,问直径32的多少钱一米,要80米。
  我在旁边轻声说:“价格报高点。”弟弟不明就里,但还是按我的说法报了价。
  挂了电话,弟弟说:“PVC管价格很透明,大家都清楚。一旦客户发现价格高了会说我们不诚信,会丢客户的。”
  我说:“你放心,保证不会。”
  凭经验,我就知道要货的这人对PVC管不太熟悉。如果熟悉,他不会说要多少米,他得说要多少根。因为PVC管都是论根卖的,一根号称4米,实际上只有米。杂牌的,米的都有。
  再说了,即使他要了解价格,别人都是报多少钱一根,他要比照我们的价格,就得换算成米。即便他换算成米得出了单价,他也不一定记得住今天我们给他的价格;如果他真的有闲心记住了我们的价格,这等精细的人,丢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一般来讲,找我们询价买东西的人,基本上没有这么精细。如果精细的话,何必找我们?市场上多了去了。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平时看在眼里,叫在嘴里,自以为很熟悉,但却没往心里去。真正深入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学问大。譬如赚钱,卖同样的东西,换个地方,利润就增加了。
  弟弟要到市场上去拿几样货,让我守电话。我让他把电话转到手机上,一起到市场去走。
  在路上,我突然想到,反正要经常到市场上去拿货,不如我们就在市场里开一个门市,客户找我们要货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市场上现炒现卖。同时,我们一边在市场卖杂货,一边寻找比较专业点儿的产品,慢慢形成自己的优势产品,最终拿下该产品在C市的代理,这不就是专而精吗?
  对,就这么干!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往专而精的道路上发展,很容易死在过程中。那么,慢慢过渡吧。
  我把这个想法同弟弟说了,弟弟也同意。他说:“干脆把办公室退了,还可以节省办公室的租金。”
  我说:“那人家再来找你修电脑怎么办?”
  他说:“修电脑一般都是上门维修,要不要办公室关系不大。”
  我和弟弟边走边商量,觉得在市场上开个门市的确非常必要。现在,市场上所有给我们供货的门店都是我们的上游商家,假如我们在市场上开了门市,那我们在地位上是平等的,相互之间调货销售很正常。并且,因为大家都在市场,我们炒货销售时也不用付现款,对我们的资金压力也是一个缓解。
  然后我们开始合计需要多少资金。我问弟弟:“现在我们总共有多少钱?”弟弟说:“现金只有一千多块钱。别人还欠我们几万块钱的应收款,我们欠供货商的也有不少钱。应收款中,可能有不小的一部分要成呆账,因为有些工地拿货的人换了。”
  我说:“这样,从明天开始要把供货商的货款尽量往后押,同时抓紧回笼应收款。把资金腾出来,先把门市租下来再说。”
  弟弟咕哝说:“应收款不是说收就能收到的。去年我们说起来也挣了一点儿钱,到过年的时候有多少钱?现在的人啊,涉及钱的事能拖就拖。”
  我说:“你尽量嘛,咕噜个毛。”
  接着我和弟弟算了一下开门市的费用。一般来说,房租要首付三个月,假设一个月3000块的租金,就得9000块钱。按照惯例,还得交一个月的保证金,那么光花在场地上的费用就得一万二。门市租下后,总得要点儿样品,尽量让门市看起来琳琅满目一些,不然门市会给人以单调的感觉。当然可以找市场上其他商家借点货做样品,但多少得有点儿库存是不?不然遇到零售客人,别人说买两个开关你总不能说没有吧?人家可以相信你说没有,换一种行不?你不能样样都说这是样品,仓库全面缺货,鬼大爷才相信你。所以,必要的库存是要有的,总得像那么回事。
  算来算去,觉得搞个门市怎么也得两三万块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哪,对于我们来说。
  两兄弟边合计边在市场里转悠,看哪里有合适的门市要出租或转让。看了好几处,不是价格太高就是位置不好。位置好的,别人又经营着,位置偏的,与我租个办公室有什么区别?
  转悠了两个小时,没有结果。突然想起还没吃中饭,我们便在市场的一个角落找了一个卖快餐的摊点,要了两份盒饭,蹲在地上边吃边聊。
  吃了饭都在等对方付账,我说:“我身上只有几块钱了,早上出去的时候买了一包烟。”
  弟弟笑,说:“你真是穷得可以了。”说着摸出一张50元的大钞,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公款消费。”
  我笑了笑。
  想起周媛昨晚指责我不该让弟弟管钱的事,不由叹息了一声。
  我们的钱都是由弟弟保管,要用的时候就找弟弟拿。我不太会理财,也不爱管钱,但总不能让周媛来管吧?她要上班,如果我们临时需要用钱,难道还远天远地去找她拿,也太不方便了吧?
  理解最重要,但理解的前提是沟通。
  我承认我和周媛的沟通不够。
  下班后,我有些无所适从。
  我昨晚离家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不过是一种解气后的*,等真正冷静下来,才觉得昨天太冲动了些。
  今天是岳母的生日,家里应该有不少客人吧?也许有客人会问我为什么不在家,我不知道周媛会怎么回答。是撒谎说我出差了,还是据实说我们准备离婚?
  唉,不管这些,爱谁谁吧。
  电话响起,是小玉打来的,她说她辞工了。
  我说:“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小玉说:“没有。”
  我说:“那你咋辞工了呢?先凑合着干,起码可以解决吃饭问 题啊。”
  小玉说:“大哥,我不想再这样干下去了。如果我仅仅是为了当一个小餐馆的服务员,那我读这么多书干什么呢?”
  我沉默了,小玉说得不错。她读书的目的决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出色的餐馆服务员,但我不知道怎样帮她。
  我说:“那你准备干什么?总有个打算呀。”
  小玉说:“大哥,我想见你一面,和你商量个事。”
  我说:“好吧。正好我今晚没地方吃饭,咱找个地方吃饭吧。”
  小玉说:“那到我这里来啊,我新租了房。”
  我说:“还是算了吧,随便找个地方吃面条就可以了。”
  在一个路边的小餐馆,我和小玉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我说:“你为什么要辞工呢?先将就干着,把工作找到了再辞不行吗?你这样租着房找工作,压力会很大的。”
  小玉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大哥,我想跟着你干。”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你跟着我干?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小玉说:“大哥你放心,我绝不是来拖累你的。你做的那个业务不复杂,我可以像你一样出去跑业务,人多力量总要大一些。”
  我说:“小玉,你不要把跑业务看得那么简单。如果不复杂,大哥我不早就发财了吗?”
  小玉说:“反正我不想干餐饮了,一点儿地位都没有。爸爸妈妈打电话问我在哪里上班,我都不好意思对他们说。”
  我说:“你不要好高骛远。想想你那天晚上露宿街头的情形,在餐馆干会比那晚更惨吗?”
  我的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小玉便低了头不做声。
  隔了半晌,我说:“要不这样,我可能要搞个门市,等我把门市搞起来了,你再过来。这段时间,你先去找个工作,将就一下。”
  小玉说:“那得等多长时间啊?”
  我说:“小玉啊,你想跟着我干是看得起我。不是大哥不识抬举,我的确是有我的难处。你放心,等大哥稍微喘口气,一定来请你。”
  小玉看我说得如此慎重,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说:“大哥你不要太有压力啊,我只是问问而已,不一定非得跟着你干不可。”
  我说:“那是那是,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大哥还得依靠你呢。”
  我忽然想起小玉的个人问题,便问:“你和你那同学现在还有联系吗?”
  小玉说:“混得这么差,联系啥啊。估计他们都比我混得好吧?”
  我说:“不是那些,是送口琴的那个。”
  小玉醒悟过来,便说:“偶尔有联系,人家现在读研究生了。”
  我笑着说:“怎么,感到有压力了?”
  小玉摇摇头,她说:“我们也就是比普通同学好一点儿而已。再说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有别的想法。”
  我说:“不要妄自菲薄嘛。”
  这时餐馆的服务员端来了我们点的面条,大约碗有些烫,服务员的手有些抖,洒了一些汤水在我裤子上。我有些气恼,忍不住嚷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服务员慌忙用餐巾纸来帮我擦拭裤子,并赶紧给我道歉。
  我不耐烦地推开服务员,挥挥手说:“把你们老板找来。”
  服务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突然看见桌子对面的小玉两眼噙着泪花,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声音一下软了下来。再对服务员说:“没事,你忙去吧。”
  我说:“小玉,我有些冲动,不好意思。”
  小玉抿着嘴,过了好久,她才轻轻说:“这是我们当服务员的应有的待遇。”
2007年3月5日 星期一 多云
  一连两天,我都在和弟弟合计搞门市的事,晚上就住在弟弟那里。我没敢跟弟弟说准备离婚,怕传到母亲耳朵里,她老人家又得伤心了。
  想想也是,说来有五个孩子,有儿有女,比例也合适。三个女儿嫁了也就不说了,两个儿子呢,一个没女朋友,一个成了家却要散伙。传到老家,遇到对我母亲有成见的,免不了风言风语:喏,你看那老太婆,平时拽上了天,以为大儿子找了个城里的女人不得了,看看,现在散伙了嘛。或者是:我说嘛,一个农村娃哪里配得上城里的人,多半被城里的女人把钱骗干净了,现在没钱了,被一脚蹬了。
  唉,恰好我又没钱。
  这些都是我的担心,担心她老人家听到类似的话。
  有些时候,事情就那么凑巧,这边刚有点儿心理活动,另一边就有感应了。
  母亲给我打来电话,照例是响了两声就挂了,然后我回过去。
  母亲在电话里问我:“你和你媳妇关系还好不?”
  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说:“还好啊。”
  母亲说:“刚刚你媳妇还给我打了电话。”
  我心里又一紧,问:“她说什么啦?”
  母亲说:“没说啥子,就要我们好生照顾身体,等条件改善了,接我们到你们那里耍。”
  我松了口气。
  母亲在电话里开心地说着,我仿佛看见了母亲那两颗松动的门牙在摇晃。
  “你媳妇有孝心,是个好女人,要对人家好。”母亲在电话的另一端叮嘱,我在这一端沉默。
2007年3月7日 星期三 晴
  门市的位置已经物色好了。一个月3500元的租金,一次缴纳三个月的房租和相当于一个月房租的押金。
  这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但我们连缴纳租金的钱都没有。
  应收款收得不大好。客户的回款都有一定的计划和周期,不可能我想什么时候要钱,客户就什么时候给。
  弟弟尝试着找以前他帮忙修电脑的那些朋友借。但那一次我生病住院,弟弟借钱后没能及时归还,信誉度降低了,大家都找借口推脱。
  人就是这样,信誉的建立需要经过很多事情,而毁掉信誉则只需要一件事。
  我突然想找我的那些朋友借钱。
  在前几年身处绝境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找朋友借钱。即使我生病住院,也羞于向朋友开口,宁可让弟弟出面去借钱。
  但现在我却有向朋友借钱的冲动。虽然我仍然穷着,但似乎有了向朋友开口的底气。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这份底气来自钱的用途。我借钱是用来做生意的,说好听点,借钱用来发展事业。
  发展事业可耻吗?不可耻,所以借钱也不可耻。
  相反,找人借钱还带有些炫耀的意思:喏,我在发展事业,需要流动资金。任何做生意的人都需要流动资金,所以我借钱是光荣的。
  而以前借钱呢,用途是维系生活。靠借钱来维系生活自然是不光彩的,所以我连生病住院都不愿意找朋友借钱。
  同样是借钱,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名堂,以前可没想过这些。
  梳理了一下我的朋友们,就眼前来说,我和张鹏关系最好。
  我向他借钱吗?我摇摇头。尽管现在联系上了,但中间总是隔了一层什么,或许就是地位差异吧。
  不准确地讲,就叫圈子已经不一样了。
  思来想去,我竟然发现真的没地方可以借钱。
  也难怪,现在借钱本来就难。但我记得小时候,有邻居来找我母亲借米,我家就只有半升米了,可母亲却毫不犹豫地全部借了,还问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帮忙去借。
  现在不一样了,人们似乎已经没有我小时候所处的那个时代单纯了。当然,也可能是我变得不再单纯了,于是看别人也不单纯。
酒是张鹏点的,进口的法国红酒。
  酒自然是好酒,但我却喝不惯。马尿一样,还不如老白干来得 过瘾。
  菜应该也是好菜,除了大闸蟹和几个小菜外,其他的我都叫不出名字。听张鹏介绍说,都是菇类,养生的。
  喝酒小抿一口,吃菜细嚼慢咽。与我平时吃饭相比,真是大相 径庭。
  女人养颜,男人养生,是上流社会的吃法。可我,连养胃的阶段都达不到。
  大闸蟹静静地卧在盘子里,似乎没人对这道菜感兴趣。好几次我都想夹过来,但终于没有动。
  我从没吃过螃蟹。有几次在人家的婚宴上,看过别人吃,都是把蟹腿拔下来放在嘴里吮,然后揭开螃蟹的壳,用筷子在里面丝丝缕缕地挑。吃完,再合上壳,似乎又是一只整的螃蟹。
  平日里就听说这是一道贵重的菜,但我怕做不到这么精细,便忍住了不吃。
  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贵重的菜,说是什么参和鲍汁,一人一份,入口脆脆的。脆脆地吃完,服务员给每人盛上半碗米饭,拌着那汁液吃,真的好吃。
  突然我心里有一丝触动。这么好的东西,我是吃过了,还有人应该和我一起分享的。
  我想起周媛来了。自从跟我之后,我从没请她吃过什么好东西。好几次逛街,饿了,都是吃小吃。
  我也曾开玩笑说,等我有钱了就请她吃大闸蟹。她总说,那得等成黄脸婆。
  周媛也开始进入黄脸婆的行列了,而我和她,却渐行渐远。
  我还有机会请她吃大闸蟹吗?不知道,我和她关系好的时候没钱请,恐怕等我有钱的时候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并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钱。
  想到这些,我便没了胃口,静静地听张鹏和毛梅以及周仲闲谈。
  一顿饭毕,动身离开的时候,毛梅突然说:“这大闸蟹动都没动,不如打包带走吧?”
  张鹏说:“好啊,还是女人节约,美德啊。”
  服务员很快打好包,毛梅对我说:“要不你提回去?”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好吧,我拿回去喂猫。”
  说完,我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烫了。毛梅笑了笑,伸手将打包盒递给了我。
  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自然不敢和他们一起打牌,便向他们告辞,自己坐了公交车回去。
  在车上,我对自己拿大闸蟹喂猫的谎言羞愧不已,怕毛梅看穿我的心思。
  我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我想要这大闸蟹其实是鬼使神差,或许我内心真的是想带给周媛吃,那也仅仅是想法罢了。
  我突然想尝一尝大闸蟹的味道,便摸索着掰下一条腿,悄悄地放进嘴里,却又闪电般拿了出来,靠,把舌头给刺痛了。
  回到弟弟的出租房,弟弟已经酣睡。我拧开灯,把大闸蟹拿出来反复端详,心里思忖着是不是真的给周媛拿去。
  其实还是有借口的,就说拿给儿子吃。
  对,拿给儿子吃。主意打定,便躺在床上睡觉。
  今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睁开眼睛一看,弟弟正拿着大闸蟹呢,见我醒来,便笑着说:“给我带回来的吗?我还从没吃过螃蟹呢。”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你吃吧,专门打包带回来的。”
 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除了新奇,便是自信。比如,一个小商贩和一个老太婆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商贩的肩膀说:“人家是老年人,不要计较嘛。”
  商贩会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嘛好嘛,就依这位大哥的吧。”
  很舒服,我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而在C市,我做不出这些举动来。总是有无形的压力,制约我表达的冲动。
  下午五点半,我琢磨老刘的会应该开完了,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老刘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他告诉我说,晚上有一处不得不去的应酬,要失约了,他应酬完再和我联系。
  我说:“好的,我等你通知。”
  接完电话,我心里有一些小小的紧张。不过一想老刘主动说应酬完后联系我,说明还是在意我的。
  我感觉有些饿了,便在街边的一个小吃摊点坐了下来,点了一碗炸酱面。摊主不慌不忙,仔细地添加作料,时不时地询问我的口味。面做得很精细,吃起来很香。
  在C市我也经常吃面条,但煮面师傅那速度,面刚丢下锅,恨不能马上就捞起来,以便再招呼下一个客人。
  大城市和小城市,节奏就是不一样。
  其实很多人都喜欢小城市的节奏,却又拼命往大城市挤。
  说不出为什么,反正现状就是这样。
  吃完东西,我物色了一处茶楼备用。我怕老刘通知我见面时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故而先做好准备。
  我不得不在这些细节上做好。对于此次H县之行,我虽然并不抱太大期望,但我得为一分的希望做十分的准备。
  按照老刘的说法,他会在应酬完后主动联系我,所以我回到旅馆,躺在床上看电视。手机就搁在身边,声音调到最大。
  过了晚上八点,我就开始不停地看手机。按照常规,八点应该结束饭局了。
  然而过了八点半,老刘仍然没有打电话过来。因为他说过他主动联系我,我就不好打电话去催他,只得耐着性子等。
  不得不说,等待是一种痛苦,除了期待的电话铃声,其他的索然无味。
  电话终于响起,我迫不及待地接通,以一种特别亲和的语调对着话筒说:“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是儿子的电话。
  我有些失望,也有些高兴。
  我说:“儿子,爸爸一直在外面忙,好久都没有回去看你了,你乖不乖呀?”
  儿子说:“我乖。”
  我说:“你怎么想起要给我打电话呀?”
  儿子说:“是妈妈叫我打的。”
  电话里便传来周媛轻声吓唬儿子的声音。
  我沉默了一阵,对儿子说:“不要调皮,要听妈**话。”
  儿子说:“我不调皮,我很听妈**话,妈妈也听我的话。”
  我被儿子逗笑了,问:“儿子,妈妈听你什么话了?”
  儿子说:“妈妈哭,我叫她不要哭,她就不哭了。”
  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痛。
  我轻声对儿子说:“妈妈在身边吗?”
  我想和周媛说会儿话,我想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儿子说:“妈妈上厕所去了。”
  这时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有一个电话正在打入。
  我拿下手机一看,是老刘的电话。我忙对儿子说:“儿子,爸爸有事情,挂了啊。回头爸爸打给你。”
  接通老刘的电话,老刘问我:“你在哪里?吃饭没有?”
  我说:“我在旅馆,吃过了。”
  老刘说:“那你到红星大酒店来,我在1021房间。”
  我说:“好的,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立即出了房间,在旅馆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红星大酒店。”
 2007年4月13日 星期五 晴
  首要的事情是把门市开起来,我觉得一刻钟也不能耽误,这是关系到我们今后生存发展的大事。
  我们那次看中的门市还没有租出去,我和弟弟迅速去租了过来。
  房租合同签订,付了租金和押金,门市的钥匙就拿到手了。
  我和弟弟站在空空的门市里,规划着这里放什么材料,那里堆什么东西。对未来的期待,就在这个空荡荡的门市里膨胀。
  我和弟弟简单分了一下工,我负责做货架,弟弟负责联系市场里的其他商家,让他们把有优势的产品匀一点儿给我们做样品,以免门市看起来太空荡。
  既要张罗门市的事情,又要给一些老客户送些小杂件,我和弟弟两个人就有些忙不过来。
  我给小玉打了个电话,问她:“你现在工作找好没有?”
  小玉说:“没有。”
  我说:“你不是想跟着我们干吗?过来一起受苦,怎么样?”
  小玉说:“好啊,我正愁日子难打发呢。”
  小玉来后,我们兄弟俩就轻松一些了。
  本来我想先和小玉谈谈工资待遇,小玉却说:“大家一起创业,何必计较那么多,先干好工作再说。你赚钱多就给多点儿,赚钱少就给少点儿,不赚钱就不给呗。但说明一下,至少得管饭啊。”
  我挺感动,觉得逆境中过来的人,最是通情达理。
  2007年4月28日 星期六 晴转多云
  门市是搞起来了,货物堆放得琳琅满目,但没几样东西是我们自己的,基本上都是找市场里的其他商户拿的。
  我对门市显得相当期待,但事实上,很多顾客走到我们门市门口的时候,只是看一眼,就又到其他地方去了。
  现在的顾客买东西目标性比较明确,我们门市什么都卖,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优势。有一次,一个顾客进来看了两眼,问我:“你们到底是卖什么东西的啊?”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价格。
  由于我们门市的货物都是在其他商户那儿拿的,价格毫无优势。有一天,一个客户来买插线板,我刚报出价:25元一个。哪知客户扭头就走,边走还边咕噜说有一个商家才卖22块。
  我有些不甘心,跟出去问他:“是哪一个商家?怎么卖这么便宜?”他朝后面指了指,说了商家的名字,我立即傻眼。
  我的货就是从那个商家拿的,当初说好我就卖他的插线板,但他得保护一下我的价格。
  没想到才几天,他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产品的重要性,也印证了毛梅的产品理论的正确性。
  我想我们应该有一到两个主打产品,通过主打产品来提升门市的整体销售。但是,我先后找了若干个厂家,几乎所有我能叫出名字的厂家都在C市完成了布点。我要卖他们的产品可以,但价格与零售价相差无几。
  我很苦恼,如果门市照这样发展下去,亏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我没其他办法,只能边坚持边等待转机。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们的门市能坚持一年不倒,那么应该会有厂家主动来找我们。
  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支撑这个门市,不让它倒下。
  为此,我专门分了一下工,先由弟弟和小玉守门市,我依然到工地去寻找业务。
  等小玉熟悉了货品,再把弟弟抽出来,也到工地去寻找业务。
  同时,门市要慢慢形成自己的特点。目前还得继续维持这样的局面,但要慢慢把有些杂乱的东西去掉,重点突出某一两样产品。
  想了许久,我觉得应该把主打方向定在线材这一类。一是线材的量大,另外是生产线材的厂家多,有利于寻找代理产品。
2007年5月27日 星期日 晴
  门市在艰难中支撑。
  今天,赵均打电话给我,问我市场里面还有没有空置的门市,他想租一间。
  我说:“你不办厂了?”
  他说:“现在生产桥架的太多了,我想在市场开个展示窗口,接纳一些零散客户。”
  我开玩笑说:“不如把窗口设在我这里,你帮我开点儿房租,我做你的代理商。”
  赵均说:“这还真是个主意啊。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真的可以谈一谈。”
  见赵均认真了,我一下迟疑起来。以前我帮赵均跑过业务,但销售对象都在工地,在建材市场设立窗口,我估计效果不大。
  我对赵均说:“你别着急,你还得考察我合格不合格呢。要不我们都考虑一下?”
  赵均说:“好啊,咱都是老朋友了,有合作基础。”
  这事说了也就算了,我没当真。但赵均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要求我在市场卖他的桥架,有一次还专门跑到我门市给我做思想工作。
  我说:“桥架属于大宗买卖,一般都有厂家的业务员到工地上去推销。或者工地负责材料的人到各个厂家去考察,很少有工地老板到建材市场看桥架。”
  赵均说:“你别光盯着工地,现在有好几家桥架厂都在市场里开了门市。趁你们这里还没有,赶紧开起来,说不定还是个机会。”
  我问赵均哪些建材市场有,赵均说了几个地方,要我抽时间自己去看。我很为难,刚刚才决定了我们的主要经营方向为线材,如果把精力投入到桥架上去,就有点儿不务正业的意思。
  弟弟说:“线材和桥架是一个大类嘛。工地上那些电线、电缆不是在和桥架配套使用吗?我看桥架可以做,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带来线材的销量。”
  我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加之碍于赵均的情面,便答应到其他市场去看一下,半个月之内给赵均准确回复。
  在赵均说的那个建材市场,我找到了那家卖桥架的门市。我说我是某工地的材料员,需要一批桥架,让他给我报个价。
  我随口报了几种规格的桥架,让他给我报价。心里衡量了一下,他报的价比我到赵均厂里拿的桥架高了近20%。
  我说:“我要的量大,现款提货,最低价是多少?如果谈得好,我回去给老板汇报后马上就可以成交。”
  卖桥架的老板仔细核算了一下,给我报出了价格。我心里计算了一下,比我在赵均厂里拿的桥架高5%左右。
  然后不论我怎样压价,卖桥架的老板一分钱都不再往下降了。这说明卖桥架的毛利率在5%左右。这个利润水平算一般,不过桥架的成交金额一般比较大,有基数,所以5%的毛利率勉强可以接受。
  然后我要了解的是,上门购买桥架的客户多不多。上门客户的多少,基本上就决定了一个门市的成败。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晴
  我决心用蹲点的方式,用最笨的方式来了解。
  这段时间,每天一早,我就会来到这个建材市场,找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手里拿一张报纸,用眼睛的余光远远地盯着这个门市。凡是有人进出这个门市,我都会用笔记录下来。对于和老板在店内交谈时间较长,同时不断翻看桥架的,我把他归纳为潜在客户,会重点记录,记录时间尽量精确到分钟。
  连续蹲了一个星期,我基本上摸清楚了大概情况。平均每天进入这家门市询价的潜在客户大约有两个,也就是说,一个星期内这个店老板可以采集十几个有效信息。
2007年6月20日 星期三 晴
  我能够很快张罗起这个门市,得感谢张鹏。要是那天张鹏不带我去吃饭,我就不会认识周仲,也就没法获得那个重要信息。
  而真正的原因,是我春节后决定主动联系过去的朋友。这是一个重大转折。走出去,只有走出去,交更多的朋友,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窝在一个小圈子是成不了气候的。
  我决定请张鹏他们吃顿饭,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怕他们不赏脸,我还特地说吃过饭再打会儿牌——我知道张鹏最好这一口。
  其实这顿饭早就应该请的,只是我忙着搞门市,既没时间也没心思,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现在门市有了,主打产品有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便突然想到了这个人情债。
  饭局依然设在那次毛梅请客的地方,依然是那个包房,依然是四个人:我、张鹏、毛梅和周仲。
  但是气氛却有些不一样,张鹏表现得有些沉默,对于我能顺利拿下H县这个项目没表现出我预期的高兴。
  周仲有些兴奋,我这次的成功让他有一种做好人的*,并且大谈他和老刘的关系,以体现他的能量。
  只有毛梅和以往一样,并且她对我能准确把握这个信息感到高兴。她说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我把握机会的能力很强。
  毛梅对我的褒奖让我感到非常开心。说实话,这几人中,我对毛梅是由衷的佩服。我觉得她的那些理论,简直可以一个钉子一个眼地用在我现在的经营当中。
  张鹏依然很沉默,就连我向他敬酒,他也只是抿着嘴唇意思一下。我不知道周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张鹏的心思。他有一种上帝心态,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比他混得差,然后他当上帝来恩赐别人。而当别人不需要他恩赐时,他便有一种挫败感。
  这是我和张鹏相处这么多年以来总结出来的。
  我想,今天他的表现也应该是上帝心态在作祟。
  为了体现他的重要性,我在张鹏面前更加低调,刻意地烘托他,突出他的位置,慢慢地他才重新活跃起来。
  饭毕,我们在隔壁找了个茶楼,要了一个包房。
  毛梅提出打成都麻将,但我不会;而斗地主呢,张鹏和周仲又嫌毛梅水平太低。
  最终还是斗地主,我和毛梅并作一方,算是合伙人。
  斗的是50元的底,四炸封顶。
  我算了一下,如果当地主,一把牌最多输赢为1600元。
  这么大啊?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确实没想到张鹏他们现在玩得这么大。
  太大了,我希望降低一点儿标准。
  张鹏说:“你怕什么?你和毛梅一伙,输赢平半分,你们相当于打的25元的底。”
  没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上,谁叫我是主人呢。
  摸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毛梅在一边看出了我的窘态,便故意说些搞笑的话,借以平复我的紧张情绪。
  所谓由牌品看人品,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张鹏,他总是认为别人的水平低,不论你出对子还是单张,他总是有话说。还时不时地教你当地主时应该怎么出牌,当长工时应该怎么配合。
  如果他自己失误了,他也硬要说自己没失误,应该这样打。
  为了避免和张鹏配合时他教训我,我便有意多当地主,把争吵留给周仲。
  不过也好,在争吵当中,大家的关系反而更加融洽了。所以有时侯打牌并非坏事,它能够快速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一场牌打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清点战果,我和毛梅一共赢了3100元,毛梅高兴地和我击了一下掌,说我这合伙人水平不错,改天请我吃饭。
  张鹏输得最多。他还在抱怨周仲的哪几把牌没打好,不然输不了这么多。
  周仲自己带了车来,张鹏坐周仲的车回去了;毛梅开车送我到弟弟的住处,各自回去。
2007年6月23日 星期六 晴
  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门市,也有了自己的产品,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把销售抓起来。
  但销售不是说抓起来就抓得起来的,市场上的同类产品这么多,客户凭什么要买我们的产品?
  我时常在市场转悠,想看看其他门市的状况如何。
  大多数门市和我们差不多,都是坐等客户上门。回答客户的询问,然后给客户一张名片。如果客户当场有需要,就顺便卖一点东西给客户。
  这样不行啊。因为我们卖的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桥架和线材。这类产品批量销售的居多,零售量稍微小一些。
  经过仔细思考,我决定分成两步走:一是守株待兔;二是信息 跟进。
  前者就是守着门市收集信息,由弟弟和小玉负责。
  我要求小玉尽量站在门口一些,像其他门市的人员一样,遇见有人从我们门口经过,就招呼他们一声,让他们到门市里来看一看。我让弟弟准备好一支笔一个本子,对凡是进入我们门市的顾客,不论是简单的询问,还是深入的交流,都要做好记录。记录要仔细,不但要记录来客自己透露的信息,还要记录他和小玉对客户的观察和判断,最好能让客户留下联系方式。总之,尽量仔细。
  后者就是上门推销,由我负责。
  每天下班之前,我会同小玉和弟弟就他们记录的客户信息进行交流和沟通,分析客户价值。对于集团用户和可能出现的大宗交易,由我登门拜访。
  另外,对于我们以前的老客户,由我和弟弟轮流给他们打电话,做好维系工作。
  我对弟弟和小玉说:“只要我们这样坚持两个月,生意肯定会有起色。”
  或许是我的话感染了弟弟和小玉,他们跃跃欲试,每天在门市兢兢业业,毫无怨言。而我则每天提个包,穿梭在各个客户之间,间或偷点懒,联系以前的老朋友小聚一下。
  2007年7月16日 星期一 晴
  上个月没啥起色,这个月效果就有了。通过弟弟和小玉在门市的细致工作,我们掌握到了一个客户需要1000米桥架和20000米RVV电缆的信息。
  我几次送样品给客户,向客户展示我们的产品质量和服务质量,客户终于决定购买我们的产品了,全部货款共计七万多元,我们能获得纯利一万两千多元。
  我和弟弟总结了一下,觉得我们能够获得这个机会主要是工作做得比较细。
  市场里每天来往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就是你需要的客户。我们要做的,就是发现他,并且获得他的认可。
  但光发现客户是不够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将每一个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客户变成我们的老客户。这需要花很多的精力。
  基本上,我和弟弟只要空闲下来,就翻看老客户名单,轮流打电话问候,对重点客户定时拜访。
  我知道这是一个系统工作,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也不断地叮嘱弟弟和小玉,使他们更有耐心和信心。2007年7月18日 星期三 晴
  我一直期待着和毛梅成为朋友。和她在一起,我总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至少在生意上如此。
  所以,我常常找借口接近毛梅,向她请教生意上的困惑。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毛梅却主动接近了我。她喜欢打成都麻将,遇到缺人时,她会叫我去补缺。开始我不敢去,怕打得太大,后来才发现,除了应酬客人外,平时她都打得很小。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如果凑不齐麻将,她会叫上我陪她喝酒。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要么红酒,要么啤酒,边喝边聊。
  我开始很奇怪她为什么会主动来约我,后来,我渐渐地发觉她有些落寞。那是一种站在峰顶的落寞。茫然四顾,大多是比自己低的小山头。
  我自然还没达到她的高度,只因我也落寞,加之我的刻意向她靠近,便和她成了朋友。
  有一段时间,毛梅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约我喝酒聊天,直到深夜,然后送我回弟弟那里。
  毛梅32岁,还没结婚,连男朋友也没有。她是C市本地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企上班,前几年才从外企出来,自己开了印务公司当老板。
  因为忙于生意,毛梅成了剩女。她以前的几个闺密都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毛梅不好经常去找她们,渐渐地便成了孤家 寡人。
  父母对她的婚姻催得比较急,她受不了那种没完没了的唠叨,便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房子是租的,她自己买的房子还没装修。
  对于个人问题,她不是不急,而是没有合适的。
  年龄差不多的大多都结婚了,没结婚的大多年龄太小。她就这样一直耽误着。
  她曾经碰到过一个年龄相当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和她谈了一次话,便溜之大吉。
  她太透彻,太深刻,男人害怕。
  对于男人,毛梅有着这样的评论。她说:男人一边嫌弃女人的肤浅,一边害怕女人的深刻。
  这话说得我脸上发烫,似乎我也有一点儿这样的毛病。
  但她的另一个观点我不以为然。
  她说:“女人不能太漂亮,否则男人怕不保险;不能太聪明,否则男人怕被算计;不能太能干,否则男人怕有吃软饭的嫌疑;也不能太愚蠢,否则男人怕带出去丢脸。所以,男人有时候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女人才好。”
  我说:“如果把女人和男人的位置换一下,你的结论照样成立。同时,你这样评论男人的同时,恰恰反映了你对男人的态度。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才会过多地纠结男人的毛病。”
  毛梅哈哈大笑,她说:“我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这辈子还是不要结婚好了。”
  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周媛的矛盾,问我:“你真的想离婚吗?”
  我说:“我不想,我和周媛在一起生活快七年了。我已习惯了她的毛病,也习惯了她的优点,我不想再用七年的时间去重新了解另一个人,那样太累了。”
  毛梅说:“那你怎么不主动去和她和解呢?因为面子?”
  我说:“面子是一方面。另外,我也不想再住在她家里了,太拘束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毛梅问我。
  我说:“什么时候我买了房子,什么时候我再去找她。如果在我买房子之前她通知我办离婚手续,那么我也只能去签字。”
  毛梅摇摇头,说:“你实际上是想离婚的,只不过,你不愿意做先抛弃婚姻的那个人。”
  我一阵默然。
  似乎,我又被毛梅看透了。
2007年7月21日 星期六 晴
  毛梅的新房已经开始装修。有时候,毛梅会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帮忙看看现场。
我说:“既然我们什么都不是,那我们只能在细节上下工夫。就像小玉说的那样,做客户最放心的那个购买点。一个客户来逛市场,除了固定的老客户,一般来讲,会多逛几家进行比较。如果不逛到我们门市就算了,但一旦逛到我们门市,一定要做好一点儿,就是让他感到舒服。假如他感到舒服,他自己就会暴露他的购买意图,只要他暴露了购买意图就好办了。”
  弟弟说:“怎样才能让顾客感到舒服啊?给他泡杯茶?让个坐?或者把环境搞温馨一些?”
  我说:“如果你对顾客冷漠,他当然不会舒服;如果太客气了,他也不会舒服。关键是顾客进门的一瞬间,你能够让他放松下来,让他感到随意,那么他就舒服了。”
  弟弟听了我的话直笑,说:“神仙都做不到这一点。你能吗?”
  我笑着说:“我也做不到,但至少我想到了。”
  小玉说:“只要想得到,总会有办法。”
  我点点头,说:“我们来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客户,你到一个门市去,店主的第一句话应该怎样说你才会感到放松。”
  弟弟和小玉想了半天都没有结论。
  我说:“我们来设计一句短的话,这句话要瞬间瓦解客户的防范意识。只要他的防范意识低了,后面就好办了。”
  弟弟和小玉笑着看我。
  我想了一下,说:“可以用这句: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客户,不知道我们之间有没有生意做?”
  小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大哥,你也太逗了吧。就凭这句话就能搞定客户?”
  我郑重地说:“你别小看这句话。你分析一下,它实际上传递出了几层意思,你知道是哪几层意思吗?”
  小玉摇摇头。
  我说:“一是你重视他,谁都希望被重视,但有时候顾客会怀疑你重视他是假的,加上数字,实际上是加上确定性,因为没有什么比数字的说服力更强;二是你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不会让他感到有压力,很随意;三是你无意当中在逼他和你交流,但他又意识不到。”
  弟弟和小玉听了我这一番解释,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对弟弟说:“干脆我们来演练一下。现在你就是客户,我是店主。记住,一定要把你自己当成客户,揣摩一下客户的心态。”
  弟弟忍住笑,从门外进来。我大声说:“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顾客,相信我们之间有合作。”
  小玉在旁边大笑。她说:“大哥,你的台词说错了,你刚才不是这样给我们说的。”
  我觉得很滑稽,像演戏一样。
  这本身就是演戏,只是这个戏必须演真,真到就像我们就是这样接待客人。
  我要求小玉和弟弟入戏要深,要分别站在客户的角度和我们的角度,来揣摩不同的心态。
  我说:“这句话里面最重要的部分是数量词部分,即‘第一个’。后面是可以根据不同情况变化的,有时甚至可以开点玩笑。”
  我让小玉和弟弟演练了几遍,慢慢地就没有刚才那么搞笑了。
  弟弟说:“还真别说,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还真的让人感到没戒心。”
  接着他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到了下午,是不是也说‘第一个’?或者两个人前后进来,说了‘第一个’还是说‘第一个’?”
  我说:“不,应该从第一个开始,按顺序说下来,是多少就是多少。”
  弟弟说:“那到了下午才第三个,顾客会不会觉得我们生意太差?”
  我说:“不会,顾客会觉得我们诚恳,没有吹嘘;假如到了下午已经是第30个,顾客会觉得我们生意好,接待的人多。总之,在顾客进门的时候,加一个数字进去,顾客至少会觉得你是用心在和他们打交道,因为每进来一个顾客你都是用心记住了的。你用心做事,顾客会不放心吗?”
  2007年8月10日 星期五 晴
  这段时间,小玉和弟弟真的就沿用了我教他们的方法,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不但增加了零售量,还挖掘到不少集团用户。
  我们的客户群也渐渐地扩大了。
2007年9月6日 星期四 晴
  随着客户的增多,我们每天都在忙碌着。
  从开门市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但这五个月,仿佛一晃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有了固定的客户群,不论是桥架还是线材,销量都在逐月增加。
  最近一个月,门市销量创纪录地达到了四十多万元。
  我相信这个纪录会不断被突破,一个美好的未来,基本上被勾勒出来了。
  2007年9月10日 星期一 多云
  在生意上我信心满满,但在婚姻上我却一筹莫展。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周媛和儿子了。对于儿子来说,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对于周媛来说,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许,我以后都不再是她的丈夫了。
  我和周媛之间又有了新的误会。
  那次在儿科医院和周媛分手后,我给周媛打过几次电话,试图向她解释我和毛梅的关系,但周媛总是不接我的电话。有一次接了,还没等我说话,周媛就奚落说:“你现在和那个美女打得火热,还来找我干什么?”不等我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这说明她还是很介意毛梅的。
  于是我给她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和毛梅只是朋友,让她不要 误会。
  周媛没给我回短信,过了几天,却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和我商量儿子在幼儿园读书的事情。看来,她正在消除对我和毛梅的误会。
  昨天,我给她打电话说希望找个地方谈一谈,消除一下双方的 隔阂。
  周媛同意了。
  我们约在上一次见面的那个茶楼,说好下班就过去。
  但事情就这么凑巧。昨天生意特别忙,我的手机响个不停,临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一个老客户的通知,说他们单位要一批急料,要我到他们单位去一趟。
  我赶到对方单位,谈好了合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时间这么晚了,按说应该请客户吃饭,但我想到周媛在茶楼等我,便连客气话都不敢说,怕客户顺水推舟。
  没想到客户却主动要我请他们吃饭,这下我就傻眼了,只有装着很热情的样子陪客户到餐馆去吃饭。
  我想抽空给周媛发条短信,但还没输入几个字,手机就没电了。
  没办法,我索性安心陪客户喝酒。一顿饭吃完,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弟弟那里,倒在床上就睡。
  今天早上起来,我想起得赶紧给周媛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不然她又会生气。我刚把手机充电器插好,短信提示音便想了起来。
  周媛的短信:从你假装上班实则游手好闲开始,我都没有对你失去过信心。但到昨晚十二点为止,当我走出茶楼,我已经对你失去最后的耐心了。不要打电话,不要发短信,等离婚通知吧。
  接到这条短信,我冷汗直冒。
  原来周媛早就知道我前几年的事,她只是照顾我的面子,没有说破而已。而昨晚,我真的没想到她会一根筋地等到十二点。
  我还是给周媛发了条短信,向她解释我昨晚没去找她的原因。我想她一定不会相信,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只是想尽力挽回她对我的 信任。
  其实,她不知道我这一次真的事出有因。
2007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晴
  弟弟已经搬到小玉那里去住了,我便独自一人住在弟弟以前的租住房。
  下班后,我要么到弟弟和小玉那里去蹭饭,要么约了毛梅一起喝酒打牌。有一点点无聊,也有一点点快乐。
  这天下午,赵均打电话约我吃饭。
  近几个月来,通过我们的努力,帮赵均卖了一些桥架,也积累了不少客户,大都是建筑公司。这些公司将有可能是我未来的长期客户,所以我总是要求赵均加强质量管理。我怕因为质量问题而丢失 客户。
  但赵均的生意却不怎么好。由于钢材价格一个劲儿地往上疯长,但桥架的单价却起不来,赵均的工厂已经不怎么赚钱了。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承包他的工厂。每个月交给他两万块钱,剩下的算我的利润。承包期三年,满三年后工厂归我。
  说白了,就是把工厂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我。
  我有些心动。
  赵均厂里的设备我清楚,都是在二手市场买的旧设备。一个折弯机,一个剪板机,一个冲床,然后就是焊机等小设备。
  全部设备的价格加起来最多值30万元,再加上他库存的二十多万元的钢材,整个工厂的实物最多值五十多万元。而他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我,却要卖72万元。
  江浙一带的人做生意就是精明。
  我问赵均:“如果我做亏了,不能按时把款项交给你怎么办?我没啥资产,就算你打官司赢了我,我也付不出钱来啊。”
  赵均说:“如果你连续三个月不能按时把钱给我,我马上收回工厂。同时该付的钱你还得付给我。”
  我开玩笑说:“万一我把工厂的设备卖了,卷款逃了,那你找谁去啊?”
  赵均笑笑说:“这方面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你有可能做亏后给不出钱,但你肯定不会逃之夭夭。”
  我也笑,说:“赵均,你给我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但是这一个星期之内你不准卖给别人。”
  赵均说:“一言为定,我等你消息。”
  2007年10月17日 星期三 晴
  这几天,我都在反复斟酌桥架厂的事情。
  首先,我得想一下我接过来后亏损的几率有多大。
  因为钢材涨价的因素,赵均的厂现在基本没啥利润。如果我接手过来,客户量没有变化,那么我每月将至少净亏两万元。因为赵均每月收取的两万块钱我得给他。
  也就是说,我接手过来肯定是亏损。如果要不亏损,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钢材价格回落;二是拓展新客户。
  钢材的价格走势我把握不准,但新客户的拓展我还是有点儿信心的,不过这不是三两天可以搞定的。
  所以,尽管我对赵均出让的桥架厂很动心,但从利润的角度来讲,我得放弃。
  但是,我真的想接下赵均这个厂。按我和赵均的约定,我前期大概只需投入几万块钱的流动资金,就可以拥有一个几十万元的厂,这对我来说诱惑比较大。
  我想赌一把。一是赌钢材价格在短期内回落。现在钢材的价格比两个月前高了一倍多,这是不正常的。假如钢材价格能降1/3,按赵均目前手上的客户量,每月应该还有两三万块钱的盈余。二是赌我能在半年内扩大桥架的销量。我想即便钢材的价格不回落,只要销量增大了,利润还是有的。因为销量增加了,但工厂的管理费用却增加不了多少,这样利润就出来了。
  如果这两样都赌不到,基本我就死定了。
  前者靠运气,后者靠自己。运气不去管,我能够把握的,只有 自己。
2007年10月18日 星期四 晴
  我算了算,加上工资、水电及其他日常开支,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挣来8万元的毛利,才能维持工厂的正常运转。
  要赚8万元的毛利,按现在的利润率,至少得销售30万元的桥架。那么,我本月的目标,就是卖30万元的桥架出去。
  而要生产价值30万元的桥架,得购买二十多万元的钢板。
  可是钱呢?
  按照我和赵均的约定,赵均走的时候已经带走了所有的现金。外面有十几万元的应收款,应付款也有十几万元,应收应付刚好持平。
  好在赵均还有一些库存的钢板。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把钢板变成桥架再卖出去。
  我把业务部的员工叫来开了一个会,就一个主题:催收应收款。我把这十几万元的应收款分成三大块,安排三个业务人员各负责一块。除去合同约定的付款期限未到的之外,其他的必须在十天之内收回来。凡是十天之内应收款回笼多的,奖励2000块钱;第二名奖励1000块;第三名罚款500块。
  业务员小周说:“有些应收款都拖好几个月了。你现在要我们十天之内收回来,怕是神仙也难办到啊。”
  我说:“我知道,所以还有一个政策给你们。你们给客户讲,如果现在付款,一律只收90%;逾期十天不付的,就没有这个优惠条件。你们可以把这个政策带给客户。10%已经不少了,我想他们会心动的。”
  三个业务员见我出台了这么一个政策,都觉得快速回笼资金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小周说:“不如这样,让客户单位中说话比较管用的人帮忙催收货款,然后我们把这10%付给帮了我们忙的人,效果可能比把这10%让给客户单位效果还好些。”
  我笑着说:“你想的这个点子可够毒的。不过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你们怎么收回这个钱,那是你们的事情。另外,有好办法一定要给其他兄弟说,不准吃独食啊。”
  给业务员开了会,我又把财务小孙叫过来。我把两万块钱拿给她,问:“两万块钱维持一个月的生产,够不够?”
  她说:“不含工资差不多够了。”
  我问她:“财务上目前的主要压力在哪里?”
  她说:“主要是供货商经常来要钱。以前赊了一些供货商的钢材,到了付款时间却没有付给人家,都来闹了几次了。搞得我见人来收款就躲。”
  我说:“没事,凡是来找我们收款的,你大大方方接待,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工厂现在签了几个大合同,所有的资金都要为这几个合同服务,等我们的资金宽松了,我们会主动通知他们。”
  小孙说:“这行吗?”
  我说:“行。一般的供货商是赊富不赊穷,听说你有几个大合同,巴不得和你搞好关系,好多和你做点儿生意的;如果听说你生意不行,一分钱都怕赊给你。”
  见小孙犹豫,我又说:“对于有些非收钱不可的供货商,你叫他来找我就行。”
  接下来,我又分别找了车间的工人,了解他们的思想状况,帮助他们想办法克服工作当中的困难。
  这个桥架厂的成败,一月之内将见分晓。
 2007年11月4日 星期日 晴
  劳累了一天,我回到了租住房。冷锅冷灶的,一点儿生气都没有。房间本来不大,但我却感到空荡荡的,轻轻地咳嗽一声,似乎就能听到回音。
  我拿起水瓶摇了摇,水瓶里没水,记得有好几天都没有烧水了。
  我还没吃晚饭。我想自己煮点儿面条吃,插好电炉,却发现没有面条了。
  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是到面馆去吃一碗面条,还是去买面条回来自己煮。
  这时,仿佛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我坐在床上没有动,自从弟弟搬到小玉那里去住之后,这里就没人来过。
  敲门声执著地响着,我沮丧地站起来,大约是有人走错了吧?
  我拉开门,脑袋“嗡”了一下。
  周媛和儿子站在门外。
  我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他们。
  儿子一下就扑了上来,亲热地叫着爸爸。我一下抱起儿子,用胡须扎他嫩嫩的脸蛋,直把他扎得嗷嗷叫。
  大半年没见到儿子了。儿子长高了点,也敦实了些,但他依然认得他爸爸,一点儿生疏感都没有。
  我转过脸看着周媛,她却径直走进屋里,在床沿坐了下来。
  我抱着儿子坐在另一边,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欢迎嗦?不欢迎我马上走。”周媛突然说。
  我说:“哪里哪里?请都请不来呢。”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问周媛。
  周媛说:“你那信上不是有地址吗?”
  我恍然大悟,敢情周媛是顺着信封上的地址找来的。可是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呢?我有些疑惑不安。
  我说:“屋里没水。你们坐一下,我去买点水来。”
  周媛说:“就知道你懒,连水都不会烧,我自己带了水来。”
  她打开随身带的那个包,拿出一个水杯。水杯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原来这是我以前常用的那个。里面装满了水,还放了一些*。
  我感到一丝温暖,拿过来轻轻喝了一口,*的清香顿时在嘴里弥漫。看来我写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周媛是和我讲和来的。
  想到这儿,我心情顿时轻松下来。我嬉笑着问她:“你来该不是给我带坏消息的吧?”
  周媛黑着脸说:“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个坏消息。我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今后我嫁谁去?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甩了我,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我大喜,笑着说:“欢迎你来纠缠。”
  周媛看起来精神不错。我知道她的性格:只要她思想上的结打开了,天大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如果思想上的结没打开,一点儿小事能让她愁出大事来。
  我说:“你们吃饭没有?我还没,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周媛说:“我们在哪儿吃啊?这鬼地方一点儿都不好找,转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我说:“笨啊,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啊。”
  周媛说:“我就是要搞突然袭击,看你这里还藏着哪个女人。”
  我一本正经地说:“哎,你来得不巧,有个美女刚走。你要是早来一步,你们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拜个姐妹呢。”
  周媛说:“你少臭美,要是真有美女在这里,我这黄脸婆也不是好对付的。”
  看着周媛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由地笑了。
  2008年7月2日 星期三 晴
  我们真的租了写字间,请了专职会计,把公司的管理职能从门市分离出来。
  周媛也已经在单位办好了离职手续,正式成为公司的一员。
  我把桥架厂的一个老师傅提拔起来做桥架厂的厂长,负责生产管理。这样我就把精力腾出来专门开拓业务,同时兼顾着门市这一块的业务开拓,遇有集团购买的客户,仍然由我出面洽谈。
  虽然辛苦一点儿,但却觉得过得很愉快。
  
  2008年12月6日 星期六 晴
  时间一晃就到了隆冬,这一年,就快过完了。
  电缆厂的小罗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公司马上要在年底开一个经销商大会,他让我准备一个发言稿,到大会上去介绍一下卖电缆的 经验。
  我很惊讶,说:“我做得并不好啊。”
  小罗说:“横向比较你做得的确不太好。但是,你的销量是不断增加的,下一个月的销量总是比上一个月大,这说明你做得比较用心。再说,你去年六月才开始销售我们的电缆,能够做到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要上台发言,开会这天,我特意穿上周媛给我买的一套新西服,系上领带,皮鞋也擦得锃亮。
  我在镜子前照了照,猪头猪脑的,颇有一些沧桑感。
  对于发言,我很紧张。以前在上市公司的时候,我曾经也上过主席台,也讲过话,但那时心气足,没当回事。
  现在不一样了,经过这些年的磨难,我感到自己很卑微,突然让我上台讲话,我感到底气不足。
  会议是在C市的一个酒店召开的,来了不少人,听小罗介绍说大多是各区县的经销商。
  在会场我还见到了弱电工程公司的何总。他是一个经销商的下线客户,说是邀请过来了解一下产品,增强他对产品的认识。
  小罗他们厂也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他们老总,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但显得十分老成。
  会议开得很气派,专门请了一个主持人主持会议,还有摄像师在旁边摄像。
  小罗作为C市的片区经理先发言,然后是他们厂的老总及其他几个人发言。发言内容大同小异,实际上就是一个吹嘘会和贬低会——吹嘘自己,贬低别人。
  轮到我上去发言了。
  主持人介绍说我是经销商代表,是成长比较快的一个经销商,还说我有一些销售心得和大家分享。
  我在掌声中走向主席台,感觉腿脚有点儿不太利索。
  站在主席台上往下一看,四面八方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看。我当即就有些着慌,急切间竟然找不到发言稿放到哪里去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满是后悔,后悔答应小罗来做这个发言。
  但这个发言必须继续下去,否则,我将更加难堪。于是我硬着头皮对着麦克风说:“女士们、先生们。”这完全照着电视上学的,但说了这两句后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我说的是普通话,并且是著名的椒盐普通话,自己听着都别扭。
  于是我马上又改成我们C市的土话,在普通话和土话的转换当中,会堂上的人哄堂大笑。
  我尴尬极了,老老实实地说:“我很紧张,发言稿也不在了,我也记不清发言稿上写的内容了。”
  下面有个经销商笑着说:“那你就随便说点儿啥嘛。发言稿是官样文章,糊弄人的,你要讲就讲点儿实在的。”
  开口说了几句话,渐渐地就不像刚上台那么紧张了。我说:“那我就讲点实在的。小罗让我来介绍卖电缆的经验,但我真的没有什么经验。因为我的门市没有主打产品,我就把小罗他们厂的电缆当成我的主打产品,逢人就推销我们门市的电缆,最后大家都知道我是卖电缆的。不但客户知道,连市场里的同行也知道。我只是想让别人买东西时能想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经验。”
  会场里想起了掌声,小罗的老总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他说:“刚才这位老板实际上是告诉我们,专注就是最好的经验。希望大家专注于我们的产品,我们也会专注于你们。”
  我操,难怪他生意做得这么大,顺手就把大家的心抓到手里了。
  晚上在酒店吃会议聚餐。
  因为我上过主席台,大家都认识我,于是纷纷过来向我敬酒。都说我人不错,老实,难怪生意做得好。
  不是老实人的生意一定做得好,而是老实人总是受欢迎。
  何总也过来向我敬酒。我问他:“H县那个项目搞得怎么样?”他说:“已经搞完了,但一直拖着没验收。”
  我说:“那你还没收到钱喽?”
  他说:“没验收的原因很复杂,但是钱还是收了大部分,余下的就是利润了。也不着急,你知道政府的事情是急不得的。”
  我点点头,说:“感谢你当初信任我,让我代表你们公司去参与这个项目的竞争。”
  何总把我拉到一边,悄声问我:“老实给我说,你是不是这个厂请来的‘媒子’?”
  我说:“你还真提醒了我,我的确有点儿当‘媒子’的感觉。”
  何总笑了,说:“这么说你不是‘媒子’了?看来你业务做得不错嘛。”
  我说:“哪里哪里。”
  突然想起我和他的认识是赵均介绍的,便对他说:“赵均把桥架厂转给了我,你有项目的时候要照顾我哟。”
  何总睁大了眼睛,说:“赵均把桥架厂转给了你?我记得当初你来找我的时候基本上是没啥钱的,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买下他的桥架厂?”
  我笑着说:“不是买,相当于按揭。”
  何总说:“你给我说说,今年挣了多少钱?”
  我说:“我还真没算过,从我们合作开始到现在,估计几十万元还是有的。”
  何总对我翘了一下大拇指,说:“厉害!你是白手起家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挣这么多,当初我就觉得你业务能力强嘛。”
  我笑了笑,其实我没跟他说实话。这一年以来,我不止挣那么点儿钱。到底挣了多少?我还没仔细盘点,但我想一百万肯定是有的。
  饭毕,我瞄了一眼桌上,见还有一只螃蟹躺在盘子里,心里一动,悄悄拿过来用纸巾包好。
  回到家,我拿出打包好的螃蟹,对周媛说:“这是今天在会议宴会上给你带的。你不是说我还没请你吃过螃蟹吗,今天总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周媛白了我一眼,说:“当我什么人啊?专捡你的残羹剩菜?”
  我笑着说:“一桌十来个人啊,我能抢一只已经很费力气了。”
  儿子看见我手里拿的东西,跑过来找我要,一个不小心,把螃蟹打翻在地。
  我叹了一口气,对周媛说:“看来你没吃螃蟹的命啊。”
  周媛打断我的话,说:“我的命好得很。明天我就到市场上去买螃蟹,自己煮了吃,想吃多少买多少。”
  我说:“可以。你跑腿,我出资,咱就好好吃一回螃蟹,看看螃蟹到底有多好吃。辛苦这一年,一顿螃蟹总吃得起吧。”
  
  2008年12月7日 星期日 晴
  周媛真的去买了不少螃蟹回来,做成大闸蟹。
  我买了一瓶酒,把弟弟和小玉也叫过来,对他们说:“今天专门来吃一回螃蟹,过一回有钱人的生活。”
  弟弟说:“那天我尝过,没啥了不起,还不如吃回锅肉来得过瘾。”
  我看看周媛,见她正吃得津津有味,便也拿起一个,学着她的样子吃起来。
  正如弟弟所说,真的不如吃回锅肉来得过瘾
2009年1月16日 星期五 晴
  过几天春节就要到了,节日的气氛渐渐浓起来。桥架厂的员工都放了假,我让弟弟也关了门市,盘点一年的收成。
  我把桥架厂的账目拿给弟弟,说:“你算算咱今年总共挣了多少钱?咱心里还得有个谱不是?要不成了千万富翁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弟弟说:“你想得倒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千万富翁可以开奔驰宝马了,你开什么?二手车。”
  我笑了笑,独自去一边看电视。
  弟弟过来说:“平时忙没觉得,现在看来情况还不错嘛,我们居然也是百万富翁了哦。”
  我说:“我怎么感觉像在做梦似的。想想前年的这两天,我们还在为路怎么走而发愁。而大前年呢,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曾经为怎样过上好日子而忧虑了很多年,而真正的改变,只用了两年时间。特别是去年,好事情一件接一件,基本上没什么空隙。我们运气怎么这么好啊?”
  弟弟说:“运气好是一方面,关键我们还是很努力嘛。”
  我说:“不对,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推动着我们发展。是什么呢?嗯,紧迫感。这两年来,我们基本上没有浪费每一分钟,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做生意上去了。以前呢,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疲沓,瞻前顾后,不管做什么总是希望想周全了再去做。但很多事情想不周全,只有做了,才知道怎么做最周全。我们以前的失败就失败在这方面,要敢想敢做,就像我们去搞桥架厂一样。谁能相信我们凭五万块钱就吃下了一个桥架厂?行动才是生产力。”
  弟弟说:“今年我们好好努力,再上一个台阶。”
  我说:“桥架厂上升的空间不大,主要是产量提不上去了。要再提高产量,还要增加设备。建材公司还有上升空间。不过我觉得明年的任务是规范管理,今年我们冲得比较快,管理方面留下了很多隐患。不把这些隐患消除掉,一根草就会压死一只骆驼。所以,我的想法是,明年以稳步前进为主,不宜过多地追求业务,主抓进销流程。否则一旦出问题,将是致命的。为什么有些知名企业一夜之间就倒了?就是管理没跟上,一环出错,环环出错。一定要以己为鉴,以他人为鉴。”
  这时小玉和周媛已经准备好了饭,我们全家五口人围在桌子上吃饭,儿子在桌子中间钻来钻去,像条泥鳅一样。
  周媛说:“马上就春节了,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说:“随时都可以,你不是经常回去吗?”
  她说:“我是说你们老家,你就不打算请我再去看看?”
  周媛在2003年的时候曾经跟我一起回去过一趟。但她对农村生活很不适应,并直言说,如果她早知道我生活在这样贫穷的地方,还真不一定嫁给我。
  我故意说:“你就不嫌我们老家穷吗?”
  周媛说:“反正你都把我骗到手了,还嫌什么?”
  我问小玉:“你今年是回你们家呢,还是回我们家?”
  小玉看了一眼弟弟,说:“这我可做不了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听老公安排。”
  弟弟说:“这才像我媳妇嘛。今年回我们家,明年去你们家。”
  周媛听说小玉也要去,就立即绘声绘色地向她介绍我们老家的种种状况。说到开心处,两人就在旁边嘻嘻地笑。
  看着她们如此开心,我却陷入了沉默。
  多年来,我最怕的就是过春节,因为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但今年,我竟然盼望春节早日来临。我想把我们今年成功的喜悦,带给父母,带给我的父老乡亲。
   
  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 晴
  很久很久没有再写日记了。
  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盘子也越做越大。自从挺过最艰难的前三年,一切都越做越顺。很早以前就有一位生意很成功的长辈对我说过,“小康啊,生意一旦上路,成功和发财的速度,会让你自己都难以想象。”我的经历正在验证着他的正确。
  今天,是我搬新家的日子。
  为了让家人住得更舒服一些,我刚刚在市中心又买了一套房子,200平方米。
  我打算尽早搬进这个新家,因为新家里有专门给儿子布置的“玩具工作室”,以及我自己的一个很大的书房,我想在新的一年里多读点儿书。
  早上起来,我和周媛开始收拾东西。
  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中,我发现了这本以前的日记,它被周媛很精心地保存在一个纸盒里……
  我坐在地板上,随手翻了几页,不知不觉便沉浸到往事中,再合上日记的时候,竟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想起过去了吧?”周媛微笑着站在门口。
  “呵呵。”我笑了笑,问,“搬家公司怎么还没来?”
  “我让他们回去了。”周媛说,“我看你坐在这里,整个下午都一动不动,不忍心打扰你。”
  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让我鼻子都酸了。
  我走过去抱住她,“谢谢你还保存着我的日记,你真了不起。”
  “最了不起的是你。”周媛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就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想把这些真实的经历,献给所有在路上的年轻人——我曾是一个落魄青年,没有存款,没有房子;读的是烂学校、破专业,一无所长;毕业后混了多年,稀里糊涂,不幸下岗;因为混得差,朋友都断了联系。举目望去,出路全无。老婆认为我已没戏,丈母娘也瞧我不起。远在农村的老父母,还以为我在城里混得不错,我只好一直逃避……我曾心生绝望,但我最终选择了绝地反击。那些经历都在这本日记里真实地记录着。
  我都能发财,何况兄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