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心恋恋爱:我记忆中的父亲任政-renshunhua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0:04:05
             


 

    家父任政永别了一生锺爱的笔墨和我们家人,永别了他广大的学生以及喜爱他书法的人们,驾鹤西去,已经十一年了。 父亲在祖国书法园地里,孜孜不倦地耕耘了七十年。

    以往父亲跟我讲述他甘苦的前尘,常常会叩击我的记忆之门,唤起我对他深深的怀念。

    刻有“家在天台雁荡之间”的一颗印章,是我父亲十分喜爱而经常使用的。  因为这是父亲诞生和生长的地方——风景幽美的浙江黄岩,在那里他度过了最初的学书生涯。父亲的启蒙老师是他的老叔祖,晚清举人任心尹——浙江颇负盛名的柳体专家。从七,八岁起,父亲每天悬臂练习大字两百,先学柳再学颜,从不间断。这些都为他以后学书打下了扎实的楷书根底。同时,父亲还跟随任心尹公研习诗文。老先生用背诵《论语》,《古文观止》和唐宋诗词来约束他那孩童好动的天性,从而也为父亲自幼打下很好的文学基础。

    然而,父亲的童年时代是与众不同的在黑与白的世界里和好似唱歌,死记硬背古诗文中度过的。  在朗朗的诵读中,他的童心往往神游;一会儿,翘首远望小伙伴们的风筝在蓝天上晃荡;一会儿,又盼望读完书之后,爬上树去掏雏鸟……

    幼小的他,还吃了不少的苦头:星星闪烁,蚊子成群的夏夜,他把一双小脚分别伸进两个酒瓮里;寒风凛凛的冬天,为防墨冻住,他将砚台架空,下方点上小油灯,尽管小手冻肿,还是不停地练字……

    那时,乡间的学书资料极其有限,就在有限的资料里,少年的任永正(原名),他贪婪地吮吸着。之后,他又临习了颜鲁公的《元次山碑》,王右军的《圣教序》,汉《史晨碑》,甚至将清石梁编的真伪杂糅的《草字汇》逐字逐页临摹。这些草字结构变化,似刀刻印在他脑海里一样,他写起来已是滚瓜烂熟。

     一晃五年过去了,十二岁的他,在路桥镇已经小有名气了。他经常为街坊邻居写婚丧喜事之类的对联和条幅,还很受赞赏呢!  有一次,父亲坐着写,时间长了,感到疲劳,原先悬起的臂不由自主地按在桌面上。那时,在簇拥的人堆里,有一位老先生见状就对旁人悄声的说:“这孩子臂也悬不起,没前途!”。 我父亲听后大为震动,事后便向那位老先生请教。老先生抚摸着我父亲的头说:“写条幅一定要站着,要居高临下,下笔的点画,波撇,屈曲,皆尽全身之力送出去。悬臂写字就是练功,它能使笔势开展,受益无穷。”老先生寥寥

数语,深深地留存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从此,父亲经过毫不懈怠的努力,养成了良好的书写习惯。

    1934年,家中遭了火灾,生活每况愈下。父亲才18岁,就自谋生路了。他凭着自幼熟读的诗文基础,加上一手工整秀丽的小楷,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黄岩长途汽车公司。可是,没多久,抗日烽火遍地燃起,乡间公路遭到破坏,汽车公司自然就倒闭了。

    1938年,父亲离别了故乡,只身来到了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准备投靠先期已到达的长兄。  到了上海,他才知道,长兄两年前赚了点钱,逐渐成了个暴发户,与德国商人合开了一家叫上海德华的染织厂。但是,兄嫂对他这个刚从乡下来求援的弟弟却很冷淡,不予接纳。父亲不得已,进了一家在曹家渡的隆章染织厂,当练习生。父亲已经22岁了,上海滩上,当练习生的一般都是14,15岁的少年。其实,练习生是和童工差不多性质的,劳动时间长,报酬低,活又重。歧视和冷落,使父亲深深感到寄人篱下的痛苦。

    行进在坎坷之路,更需要韧性和毅力。在染织厂的一年多时间里,父亲抱着“即使是石缝中,也要拚尽全力钻出苗来”的决心和勇气,每天起早摸黑,补习英文,研读诗文及有关课程,终于百里挑一的考入了位于四川路桥堍的上海邮政局。当时,这还是个“铁饭碗”哩!此后,由于他的书法和诗文的特长,很快被升为科员。不就,我母亲汪佩卿也从黄岩来到了上海。

    在生活稍稍安定一些后,出于对书艺如饥似渴的追求,父亲的寻师拜教之情更为迫切。在当时的书坛上,马公愚先生享有盛誉,父亲日夜盼望着见到马先生的挥毫。恰巧,在邮政局的一位同事,是高级职员,名叫徐绿芙,与马老师熟识。父亲便托他带了几幅字给马老看,热望老师指点。徐回来讲,马老看了作品,大加赞赏,要我父亲不必拘礼,有空可以随时去马老家。在当时认钱不认人的社会中,马公愚先生如此破格接纳任政,实际上是免去了拜师所需的修金和礼品,免去了一切的俗套了。马老的器重,使父亲非常感激和兴奋,更增加了学好书艺的决心。

  父亲早在三十岁,已成名于海上书坛。1947年,他的个人传略和作品已被收录于《中国美术年鉴》(中国首部美术年鉴)。他所得评语是:“……书法各体俱精,行草宗二王,极刚健婀娜多姿之致;楷法初唐四家,平和简静;隶书于史晨礼器,曹全华山,得力最深;篆以石鼓为基,溯源古籀,肃穆雍容,不失古雅。请益马公愚,王福厂,推为青年书家之有希望者,其造诣更将有其不可估量之前途……”

  父亲生活十分俭朴,粗茶淡饭,烟酒不沾。一年365天,无论严冬还是酷暑,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写字读书的。

  初到上海,父亲曾经独自伫立黄浦江边,凝视滚滚的江水,久久沉思:这条大江不正是无数山溪流水汇集成的吗? 在书艺上要有突破,创新,不正需要汇集前人的“山溪流水”?要登堂入室,我一定得尽可能博览名迹,广泛吸取历代的精华,以丰富自己。

  从此,父亲就开始如饥似渴地搜集历代名家法帖和书法理论书。许多次,上午刚拿到工资,下班后就直奔四马路(今福州路)。见到一本好帖,不论价格多高,如果全部工资不够,他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卖了,凑足钱再买帖。回到家里不顾我母亲的埋怨,他只为得到一本好帖而窃喜。久而久之,旧书店老板和我父亲熟了,只要他一去,老板就会把新进的帖任他挑选。 运气好时,会捡到一块珍奇的“宝石”。但有时因见识不广,买进赝品吃大亏。

  上海著名的碑帖收藏家唐希陶,是我父亲早年就结识的好朋友。在唐家,父亲翻读过几千本帖,视野大大开阔。尤其是在唐先生的悉心指点下,父亲获得了鉴别碑帖真伪优劣的宝贵知识。对唐希陶的藏帖,父亲除了细细观摩,还作了大量临摹。当时正处国内战争时期,唐先生怕家藏碑帖全毁于炮火之下,就把一部分寄放到我们家。于是,我父亲有了一个更好的学习机会。

  我还记得,1950年2月6日,上海遭受国民党飞机猛烈袭击,史称“二.六”大轰炸。虽然,空袭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到了晚上人们依旧是心惊肉跳,怕再次空袭。我们家住在金陵东路宝兴里2号(近浙江南路)的石库门二楼客堂间。那天,所有的邻居都躲到底楼灶披间里了。 我父亲却泰然自若的坐在写字台前,用一只黑色洋袜筒,套在电灯泡颈端,靠着一束射在台面中央的亮光,继续他的临帖,还让六岁的我站在他身边,看他写字。

  父亲有自己独特的学习计划和方法。面对卷帙浩繁的法帖,父亲采取力攻尖端的办法,对各体书法择其优秀几种,专心攻习,坚实基础。后来,父亲对我学习书法的培养,采取了三个“五年计划”,每个五年计划都有着具体的目标。

  父亲既不骄不躁,又善于虚心求教于同时代的长者,能者。解放初,父亲已是三十五,六岁的老青年了,他临池多年,自知甘苦。当他获知沈尹默先生从重庆来上海定居,渴求聆听沈先生传授书艺之情更加迫切。后来,在制笔大师杨振华的引荐下,趋前拜识。凭着他的谦逊恭谨的态度和学养技艺的水平, 很快得到了沈老的接纳和赏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每个周末都上沈老家,时常还带我同去,一呆就是大半天。沈老与我父亲谈论技法,鉴赏分析碑帖,但涉及较多的却是读书。我父亲是浙江黄岩,沈老是浙江吴兴人,见是同乡,沈老话更多了。沈老说:“浙江有个传统,远在元代赵子昂,明代徐青藤,清代赵之谦,以至近代诸家,他们的造诣都扎根在学问的基础上。”

   除了苦练技法,父亲也非常注重自身修养。他曾要求我牢记《翰林粹言》中的一句精当之言:“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此“功”就是技法功夫,此“性”乃学问修养。

  父亲还曾引用宋朝苏东坡的论书诗:“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他强调,学书者通过“退笔如山”的勤学苦练后,还要加上一层读书功夫,然后他的作品方能进入“通神”的现实境界。

  不仅在书艺上而且在人品上,父亲受马公愚和沈尹默先生的影响很大。为了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艺术,父亲总是不断进取,创作了丰富的书法作品,写了不少的著作和字帖。  主要有:《楷书基础知识》,《少年书法》,《祖国的书法艺术》,《书法教学》,《隶书写法指南》,《隶书慨论》,《兰斋唐诗宋词行书帖》,《任政行书千家诗帖》,《任政行书唐人绝句》等十余种。父亲还在上海各界做了大量的书法辅导工作,从六十年代后的二十多年里,他给广大青少年及外国留学生授课近千次。

  父亲任政,作为家喻户晓的书法家,上到外国首脑,下到平民百姓,边防战士,甚至是红领巾小朋友,许多人得到过任政的墨宝。有人说:“任老,您是大名家,该惜墨如金了。” 父亲却笑道:“书法艺术是人民创造的,它应该属于人民。  书家作品只有植根于民间土壤,才能长葆青春,永不凋谢。”

  父亲曾说:“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和尚曾书真草千字文800余本,分赠浙东诸寺。平时求书者如市,所居户限被踏损,就裹以铁皮,智永自取号为:'铁门限’,但时至今日智永真迹难觅。我任政藏字于民有何不好?有些书法家一旦成名就疏远群众,且惜墨如金,再也不轻易动笔,久而久之书艺反而退步。”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他再次教导我说:“生命有限,艺术长存。 我毕生精力,尽瘁于此。”他还说:“历史是无情的,字的好坏,需由时间的检验,不该看它一时的荣耀,而要看它能否久久流传,两百年后见分晓!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的许多墨宝被作为国家的礼品赠送外国政要,如:法国前总统蓬皮杜,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夫妇,日本三位前首相田中角荣,大平正芳和中曾根康弘,以及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等。

  父亲任政的墨迹遍布神州大地。如今,在李白纪念馆,杜甫草堂,绍兴大禹陵,绍兴兰亭,杭州孤山,苏州沧浪亭,富阳鹳山郁达夫纪念馆等地,或匾或对,或木雕或石刻,都能看到他的佳作。 

  父亲曾说:“我常以我姓名的谐音'认真’两字自勉,用自己的书法,为我们古老民族书园增添一分春色。”

  父亲自号“兰斋”,既取芝兰之室的寓意,又有宗法“兰亭”的意思。他认为,雅非孤芳自赏,雅俗共赏才是理想的境界。

  年过花甲的任政,他的书法越发步入佳境,名气越来越隆,慕名前来求他墨宝的人接踵比肩。   许多单位,公司,商店纷纷前来请他书写招牌。那时,洪欣先生在《解放日报》发表过一篇题为“乐于写市招的任政”的文章。他说:“市招既是标识,又是广告,无疑是通俗作品。但是,通俗与高雅并非互不相通。其实,任政从未离开过对雅的追求。任政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将雅的艺术普及到广大群众中去,他乐于写市招就是这种努力中的一件。”

  父亲写的影响最大的一块招牌是“上海市青年宫”(青年宫从江西中路迁入了地处西藏中路延安东路口的“大世界游乐场”)。当时,有关部门共请了45位知名的书法家写这块招牌,对所有作品隐其作者姓名,编成号码,进行评选。最后,任政的一幅雄健端丽的行楷作品中选。用任政写的行楷体六个字,人工放大制作,每个字近三米高,弧形耸立在“原大世界”大门上端,在当时周围还没有高楼大厦的年代,这块处于上海市最中心的标志性招牌是多么醒目!

  接着,在上海展览馆友谊酒家开张前,港方经理就特地邀请任政书写招牌。  还有中国青年旅行社上海分社,鸿翔服装商店,桂花厅,开瑞服装商店,城隍庙铁画轩,鲜得来,绿杨村,小绍兴,龙门中学,鲁迅中学等等,。  在上海滩市中心,我父亲写的招牌有上百块之多,甚至近在浙江和江苏,远至黑龙江,许多市招都出自任政的手笔。

  父亲写市招,一是不论单位大小;二是不计报酬。尤其是对于经费拮据的学校,他写校牌全都是尽义务的。

  父亲多次说过,他并不希望所有的市招都由一位或少数几个书法家书写,这样太单调了。他认为:艺术要求百花齐放,丰富多彩,美化市容也不例外。

  然而,使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就从他有生之年的90年代开始,人们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从大街小巷的店招,商品广告,报刊杂志,影视,电脑上,甚至远在世界各国的中国街,都能见到飘逸灵动的任体书法。 这是为什么呢?那就得从父亲书写行楷字模的事情说起。

  文革结束之后的1977年,上海字模一厂首开了请当代书法家书写报刊书籍印刷字模的先河。当时,邀请了上海许多知名书法家各写了代表自己风格的行楷字样(内容统一),进行了投票打分评选。最终,雅俗共赏的任政行楷得票最高,就理所当然被厂方选中。那时,父亲61岁,正处在老当益壮的艺术巅峰之时。即便如此,在方块字中活字排版,既能直排又能横排,还要字字呼应,连贯流畅,其难度是非常高的。父亲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夜夜伏案书写,完成了6196个通用印刷字表的行楷字模体(后又增补了繁体字一套)。无奈,一时辛勤劳作得到的报酬,却出乎意料,难以相信的少,每个字仅仅一毛钱,总共只有619元6角!

  这套任政行楷字模一开始使用,就非常成功,  先是在《人民日报》,《深圳特区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用作文章的标题,后来全国的报刊书籍都广泛使用了。过了不久,在中国开始使用电脑之后,我父亲的这套行楷体字模被人擅自利用,输入了电脑中文字库。从此,任政的行楷书法,作为中国书法代表性书体为全世界所共享,却没姓没名地被免费使用,自己连个冠名权都得不到!

  由于科技的进步,一位书法家的书迹能如此在全球广泛流传,可以说是古今中外鲜有其匹。   许许多多不懂书法艺术的人,也非常喜欢“任体”书法,这正是任政书法的胜人之处,命脉所在。

  2009年8月,为纪念任政逝世十周年,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和上海市文史馆举办了《海上已故名家任政先生书法作品展》,在《书展》前言中,写道:“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任政先生书法便是海上书坛极具影响的一大流派,三十余年间,教育了一代人,影响了一代人,为后期海派书法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1981年,父亲书写了由邓小平同志题碑名的  “淮海战役纪念碑”的碑文;1982年,父亲先后受聘于复旦大学,上海外国语学院和交通大学,任 艺术顾问。 1983年中秋,东渡日本讲学,深得友邦人士钦仰。

   他在日本留下了《横滨留别诗》:

   白头富士雪初融, 上海横滨咫尺通,

   千里婵娟人永好, 桃花潭水意无穷。

                              

 1985年,父亲荣获上海市文联首届文学艺术奖;1986年,被上海市人民政府聘请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  ;1989年,被聘为《中国历代书法墨迹大观》编委;1992年,父亲题写的对联书法:“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被周恩来纪念馆珍藏;1993年,为 毛主席纪念堂书写大幅诗词,由中共中央办公厅颁发收藏证书;1997年,被上海市文联誉为“艺德双馨”的艺术家。

  “书法之道,人品为先。”父亲的一生,他真是:只知奉献,不求回报。父亲对人的真诚,质朴和坦率,就是一种高尚的品格,它犹如春雨潜入过我的心田,给我鼓励,催我奋进。如今,父亲的遗墨仍和当年一样,赢得人们的关注和赞叹。我不但深感幸福,更要以父亲为榜样,做人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