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智弟捐肾救兄:已智力鉴定 需等21个工作日

哥哥身患尿毒症全家让疑似弱智四弟捐肾 医院拒绝手术要求四弟先做智力鉴定——

35岁的古新城仰躺在广州一家医院病床上，看着护士熟练地为他做血液透析前的准备工作，脸色灰白。这是他入院以来第四次做透析，每次感觉“像干重体力活”。他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要维持多久、还能维持多久。

因为身患尿毒症，医院建议古新城做换肾手术，家里经商讨决定让最年轻、配型成功的四弟古新莹捐一个肾给他。但古新莹疑似弱智，需要先做鉴定。由于涉及医学伦理，院方对此表态谨慎，形势并不乐观。古新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患病

患晚期尿毒症需换肾

3月23日下午，在广州的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血液净化中心。

古新城的病床背靠窗户，他默默地听从护士的口令指挥，配合地侧身、放松，看着黏稠的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进到旁边有一大堆线管的蓝色透析机里。

古新城是今年1月份知道自己得了尿毒症的，而且是晚期。

1998年，老家梅州五华县的古新城从广东省电子技术学校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广州一家电子厂做修理工作。妻子张九新也来自英德农村，在广州一家化妆品公司上班，月薪连加班费大约1500元。家里还有一个9岁的儿子，由乡下的爷爷奶奶照顾。

古新城说，他去年12月底突然半夜剧烈呕吐，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在老家那边的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再到南方医院检查，确诊为“慢性肾功能衰竭”，即俗称的尿毒症。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出院记录显示，古新城在该院从今年1月3日至25日共住院22天。入院时有乏力、口干、恶心，呕吐、夜尿频等症状，诊断结论是慢性肾功能衰竭、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

保守治疗花费了古新城2万多元，病情仍不见缓解。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决定换肾。但换肾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肾源，二是费用。当积蓄大半已去的古新城回到老家、希望得到家庭的援助时，却发现母亲李春秀2008年曾患的鼻癌复发，需要住院进行化疗。

■抉择

家庭会议商定由四弟捐肾救兄

古家坐落在五华县梅林镇梅北村，屋里的家具极其简陋，门也是会木工活的古良汉自己做的。

村主任老张说，在李春秀没有生病之前，古家在村里算是经济比较困难的。李春秀得了鼻癌之后，就变成了全村最困难的。现在老二又得了尿毒症，家庭条件就更不用说了。尽管村里也为李春秀申请了救济金，但“现在还没有搞下来”。

古家共有四兄弟。老大古新村在深圳打工，已经结婚，有三个孩子；老二古新城在广州打工，有一个孩子；老三在中山打工，有两个孩子；老四古新莹现在家种田，未婚。

已经成家的三兄弟并未与父母分家，独立门户。在乡下的老家里，他们各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砖房也是全家集体凑钱修的。因为都在外地打工，平时只有古良汉老两口和古新莹以及古新城的孩子居住。

2010年的春节，全家聚集在了一起。母亲和老二的病情，成为这个家庭最焦虑的问题。老大和老三分别出3000元和1万元给母亲做化疗；而关于肾源的问题，最终决定30岁的老四古新莹被选中作为供体，捐一个肾给患尿毒症的二哥古新城。

对于古家来说，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无奈，甚至有些残忍，却基于最现实的考虑：老大和老三都有了家庭和孩子，而且老三腿还有毛病，谁来捐都似乎不太合适。

59岁的古良汉说，最早他考虑自己捐一个肾给二儿子的，但在做配型检查的时候，医生认为他年纪太大了，身体状况不适宜捐肾，而且他的肾对于古新城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李春秀现在仍躺在梅州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她总共要接受32次的放疗，因为喉咙痛，只能喝粥，体重已经从120斤下降到98斤。

妻子张九新也曾考虑自己捐肾给丈夫，但古新城制止了她。“你要是捐肾给我，我们两个都不能干活了，谁来抚养小孩？”最终前往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做配型检查的是古良汉和古新莹，后者与古新城六项配对指标均符合，满足换肾手术的先决条件。

古良汉说，为这个事情，他还是“考虑了一个星期”。对于老两口来说，“个个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很心痛，但是没办法。家里达成的共识是：假如将来古新莹身体有什么问题，或者讨不到老婆，其他几个兄弟都必须要帮助他、照顾他。

古新莹此前接受采访时称，捐肾是由母亲提出来的。但无论是古良汉、古新城还是古新村都表示，这是经过全家商议决定的，古新莹当时也表示了同意。古良汉还说，听说他要去给古新城配型，古新莹主动表示“他也要去，救哥哥”。

老大古新村说，母亲李春秀的确有过这样的提议，但那是出于对几兄弟生活条件具体情况的考虑。他和老三也都表示可以为老二捐肾，讨论的结果还是选择了老四，“不是妈妈说了就算，我们也是民主商议的。”

这个艰难的决定最后是由古新城当面告诉古新莹的。“我告诉他我得了什么病，要他捐一个肾给我救命。这个肾捐了以后有多大影响，我也不清楚，医生说风险是有一点。老四说医生也给他讲过，他说他愿意。”古新城说。

■质疑

让“低智”弟弟捐肾是否人道

按照医院的估算，换肾手术费用大约需要9万元左右。如果另寻肾源的话，则需要20万元左右。

家里为了给李春秀治病，已花去了2万多元。李春秀曾想放弃治疗，但古良汉坚持“两个都要救”，于是变卖猪、牛及粮食，还向亲戚借了一部分。但即使这样，仍然远远不够。

3月12日，大洋网的论坛上发布了一条网帖，描述了古家这个贫困家庭面临的两难境地，并向社会发出求助呼吁。发布这个帖子的是古新城的中专同学黄存文。

网帖被当地媒体注意到并进行了报道，但也由此引发了对古新莹捐肾是否合适的质疑。

当地记者在调查时发现，准备给二哥古新城捐肾的古新莹智力上不及常人。也正是这一因素，让接收了该手术病例的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感到难以通过伦理这一关。器官移植科主任医师蒙善东说，古新城大约在两个月之前就带着古新莹找过他，要求进行换肾手术，他当时觉得古新莹智力上有问题，因而拒绝了这一要求。

在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医务处主任张刚庆的描述中，古新莹来医院的时候，回答问题的反应不那么快，“总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我们认为亲属之间换肾可以考虑，但有一系列规范，第一是满18岁，第二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三是属于配偶、直系亲属或有帮扶关系的。我们认为一定要有权威机构对古新莹做出鉴定之后才考虑相关准备工作，并需上报伦理委员会讨论通过，提交广东省卫生厅批准之后才能动手术。”对于医院的这一决定，古新城表示尊重。

媒体的报道一方面让人同情古家遭遇，另一方面也对让疑似弱智的弟弟捐肾是否人道提出了质疑。黄存文说，他最早发帖时并没有注意到古新莹智力可能存在问题，有网友给他打来电话说，如果让古新莹来捐肾，他“一分钱都不会捐”。

■回应

父兄都认为老四不是弱智

对于古新莹是否智力低于常人的问题，古家几位父兄保持了一致的态度：他只是书读得少，性格内向，怕见生人。不是特别聪明，但不是弱智。

3月23日下午，记者在古新城的病房外第一次见到古新莹的时候，和他有过简短的对话。总体感觉是话不多，很羞涩，反应有些迟钝，但能听懂提问并做回答。他一紧张头上就冒汗，不好意思的时候爱用舌头抿嘴，笑起来则露出厚厚的牙床。

古新莹说，三个哥哥里面他和二哥最亲，“方哥小时候和我玩的最好”（注：方哥是古新城的小名，古新莹的小名叫“莹四”），一起下河摸鱼，学骑摩托车。但“妈妈很凶，会骂我”。听到二哥得病的消息，他愿意为二哥捐肾，也能接受可能的风险，并且“真的不怕”。

古新莹说他以前曾经去过中山、南海、惠州等地，打过杂工，帮人收过废品，最长是在惠州待了一年多。现在在老家和父母种水稻。他身上那件手臂上有扣子、拉链很宽的夹克衫就是在南海买的，因为“觉得漂亮”。

古新城也觉得老四智力没有问题，“我们一直和他在一起，比较了解，他是怕生，不会跟记者讲话。”

古新村和古良汉在采访中都提到古新莹小时候因为感冒打针，智力有所损伤，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念书了。古新村说，老四能听懂普通话，就是不大会讲，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出去打工的时候也基本是有熟人带着，自己如果单独出去的话，不善于沟通，老板也不喜欢，很难找到工作，因此现在在家种田。这也是为什么在家庭讨论的时候，父母觉得如果老大或老三捐肾，基本上等于一个人抚养三个人的原因。

村主任老张证实，“古新莹性格比较内向，交流没有什么障碍，和平常人没有多大差别，但没三个哥哥那么聪明这是事实。”

■鉴定

四弟在法医鉴定中心做智力鉴定

24日下午，在当地一家电视台的牵线下，古新莹准备前往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做智力鉴定，古良汉和张九新一同随行。

在等待办手续的过程当中，古新莹一直很局促地坐在条椅上，间或回答记者的提问，要么好奇地东张西望。作为委托人，在等了约两个小时终于签字交钱的时候，古良汉面对摄像机镜头及提问，突然间抑制不住情绪老泪纵横。

不过在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赵虎眼里，这样的鉴定实在很普通。据他介绍，鉴定一般需要21个工作日，包括检查其智能状态、精神状态和行为能力等。结果汇总后，会由几个专家对检测结论进行讨论修订，最终以鉴定书的方式给委托人，结论以此为准。

赵虎认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首先是法律用语，不是鉴定机构可以制定的定义。不能通过简单的交流观察来判断一个人的智力有没有问题，因为“人不可貌相，没有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不能下断语”。除了对当事人进行检测，还需要最了解他的知情人提供材料，包括个人社会功能、学业、受教育表现、工作家庭生活能否维持等，作为证据链从侧面反映检测中无法反映的情况。赵虎表示，捐肾的问题牵涉道德伦理，最重要的就是当事人能充分表达个人意愿，明白个人承担了什么风险。25日，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正式开始对古新莹进行相关测试。

■等待

医院表示理解家属但要遵守法律

对于鉴定的结果会是怎样，古新城表示假如真的因为弟弟智力的问题被拒绝，他也能够理解接受。“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弟弟，我们也是一起的。”

张九新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抱以平常心，什么事情不要抱太大希望。唯一的好消息是，尽管有争议，但媒体的报道还是让更多人了解到古家的遭遇，到目前为止已经募集社会捐款7万多元，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她说，很感谢黄存文同学以及所有好心的人。

主治医师蒙善东说，医院也想尽最大努力救人，但要遵守法律。医务处主任张刚庆表示， 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们办什么事情要符合法律法规，不能感情用事，触碰法律红线。“古新城的家庭条件比较紧张，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他提供最廉价、最周到的服务。”

但对于靠透析能否长久维持，古新城和他的家人表示：一周要透析三四次，基本这个人就丧失劳动力了。而且费用一个月要大约五六千，即使老大老三挣钱也不够用。

黄存文说，他们也跟家属商量，是否一定要捐肾。“如果古新城换肾后只能支撑两三年，对弟弟来说却是后半辈子都可能丧失生活自理能力，这个代价是否太大？”

对于古新莹的智力问题，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医务处主任张刚庆表示，首先要证明他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有了这个才能走下一步。证实他的身份之后，提交医院伦理委员会讨论，决定能做才报省卫生厅。他表示，医院不会因为舆论压力而影响自己的决定，一定按法规来，一点不能含糊。

对于古新城来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法规

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能捐肾

2007年5月1日起施行的《人体器官移植条例》第十条规定，活体器官的接受人限于活体器官捐献人的配偶、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或者有证据证明与活体器官捐献人存在因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的人员。

广东德比律师事务所田思浩律师认为，该个案不仅是伦理问题，难点还在于法律规定。《人体器官移植条例》明确规定，供体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如果不是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就没有办法捐肾，即使是他亲弟弟，即使父母同意。如果鉴定结果为否，那么古新莹永无资格为哥哥捐肾，只能寻找其他肾源。从情感上来说，古家的举动似乎可以理解，但医院也必须要规避法律风险。

田思浩说，河北省曾有类似案例。新乐市的陶永利患了尿毒症，他的妹妹的配型与他相符，但河北省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结论认定，其妹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能为其提供肾源。

家庭概况

母亲：鼻癌复发

父亲：年纪太大

老大：打工，已婚

老二：尿毒症，已婚

老三：打工，已婚

老四：疑似弱智，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