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兰mt字幕:陈希我小说中的房间与身体意象(孙丹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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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认为,人的本质就是意志,意志即欲求,欲求即痛苦,痛苦是生命本质的和不可避免的东西,人生是一种迷误,意志好像一个勇猛刚强的瞎子,因为它是不可遏制的冲动,是一切欲望的源泉,但它是盲目的。陈希我的小说恰好证明生存就是这种痛苦,痛苦的根源在于你有欲求,而这种欲求与传统的淑女、贞节等道德格格不入,于是你只得找到自己的城堡(房间),把它封得严严实实。因为你要在房间里面寻找真实,爱不真实,但痛是真实的,身体的疼痛最真实。
  
  房间   
  看到《抓痒》我想到了法国小说家萨德,在他的《贞节的厄运》、《索多梅的一百二十天》等代表作品中,最常见的意象就是教堂、城堡、密室,而这些统称的“大房间”里有无限的罪恶,却也有着无限的自由,在这里人们已经脱去社会的伪装,用赤裸裸的肉体快感回归自然,他在《贞节的厄运》中说道:“精神的感觉是虚幻骗人的,只有肉体的感觉才是真实的。”(1)而女性所一味维护的美德是什么呢?“不过是奴隶们软弱的表现,是表现出来想感动主子的。希望借以软化主子。美德出现在人们心中,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当人们是弱者的时候;二是一个人害怕自己成为弱者的时候。证明就是,这个所谓的美德并不是造化赋予的,最接近自然的人对美德是茫然无知的。……文明清洗着人群,区分出等级,让一个穷人出现在富人面前的时候,使富人担心地位会起变化,可能使迅速地坠入穷人那样一无所有的境地,便立即在富人心中产生了减轻不幸的念头,以求一旦自己丧失财富,也能够减轻痛苦;这时就有了慈悲心肠即文明和恐惧的产物。”(2)于是城堡里的男人们尽情狂欢,鞭打、杀戮、虐待美德的代表--淑女们。
  萨德毫不犹豫地近乎歇斯底里地颠覆着道德,他在作品中残害的对象是经过挑选的近乎完美的少男、少女。城堡中的统治者在狂欢,在嚎叫,用种种虐待人的行为证明着他们的存在。血腥场面掩盖了萨德的痛苦,他似乎并不焦虑。陈希我的作品中的主人公也处在这种狂欢之中,不同的是,狂欢之余却充满了焦虑与绝望。
  《抓痒》的女主人公乐果是众人眼中的好教师、好老婆,可是就是这“好”字,让她感到恐惧和厌恶,当她把自己的“义子”小树与相爱的女学生关在教研室的时候,她的心里想的是“她要扑灭美”。
  
      她开始打。打那女生。她的情绪已经超出了教育范围。已经是仇恨。面前这个女人!是的,是一个

    女人!你看她一身圆滚滚的肉!她忌讳这肉。这肉在闪光。她仇恨闪光。这闪光,就像这都市的夜晚,

    妓女。
  
  乐果的鞭打,与其说是鞭打在肉体上,毋宁说鞭打在道德身上。她打妓女,打道德规定的良家妇女与妓女的规范,那闪光照见了自己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女人,一个痛苦的人。丈夫嵇康也一样,他看到苦难民族塑造出的不容置疑的经典传说,像“巨大的裹尸布,裹住了腐烂的尸体,挡住了一切质疑”。原本是相爱的人组成了婚姻,他们发现“我要的是无限的美丽,我寻见的只是怀疑”。当怀疑还只是怀疑的时候,生活还是乌托邦般的美丽。可是你在那层裹尸布上划个口子,美梦变成了噩梦,再怎样的晴天烈日也掩盖不住那惊魂一瞥的真实。于是剩下的就是寻找真实,而这样的真实又被道德逼得见不得人,只能躲在“家”里、躲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寻找自由与真实。
  男主人公嵇康在一个朋友自杀的丧礼后,忽而觉出了死的切近,这种死不是病死而是对生的厌恶。于是他回到家中看到自己的妻子乐果,这个与自己结婚八年的女人,似乎离自己很远。这并非真的“远”,而是出自厌恶。于是他躲进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电脑视窗像一个透气的窗户,让你触及外面的世界”。他找到了一个“苏州女人”,这个女人在视频中毫不羞涩地显露出自己硕大的乳房,嵇康这时才明白原来人人都需要暴露,暴露自己的灵魂真实与肉体真实,如果长期虚伪地遮掩,生活就会压抑得人无处躲藏。而房间无疑是真实展现的最佳场所。他想发泄焦虑的情绪,所以约这个女人出来喝咖啡,但是最终他在看到那女人的一刹那还是逃了,因为离开了“房间”一切似乎又假了。他意识到他自从在“房间”中看到了人的真实一面,他就再也假不了了,于是他只能逃到“房间”中去,不断地在房间里寻找真实的自己。他回家又打开了电脑,这次是个叫“毒药”的女人。他从摄像头中看到那熟悉的红色唐装与香奈儿项链,于是妻子乐果作为与他无干的他者通过摄像头传递着人的不见阳光的“阴暗”而真实的心理。
  在他眼中,妻子乐果是个好妻子、好教师,她父母的好女儿。但是在摄像头的那端,乐果却敢于裸体地出现在镜头里。如果说苏州女人使他看到了人类的共通性,那么妻子就是自己的真实一面,通过她,嵇康才觉得自己被深刻地洞察了,忽而有一种自我凝视的感觉。两个人通过摄像头进行虚拟性交,其实就是自己在发泄他真实的欲望,在践踏传统道德规约。“只有最虚的,才是最真实的。”在妻子的书房里,她已成为另一个自己,她真实地脱着衣服、真实地呻吟、真实地痛苦,这些无不是自己的写照。就像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你自己。人们之所以在现实中痛苦迷茫,那是因为人从没有真切地看过自己。当嵇康在“房间”中一次次震惊于妻子的所作所为的时候,毋宁说震惊于自己的灵魂真实。
  
  身体   
  萨德说:“精神的感觉是虚幻骗人的,只有肉体的感觉才是真实的。”房间的闭塞,追求生的真实,而这真实恰恰与身体密不可分。身体就像试金石,追寻道德原则的良家妇女在密室中暴露了身体,也就暴露了真实,转眼就成为妓女。萨德是主动将良家妇女逼成妓女,在他的眼中女人就是应该被践踏的道德规范的代言人。而陈希我没有,他把女人当成一个背着沉重道德包袱的符号。他只是怀疑,却不践踏,因为他恐惧,所以在陈希我笔下的男人不是性无能,就是手淫,或是偷窥,窥到了真实的时候,也只能逃跑或绝望的自杀,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晒月亮》里,多年之前产生懵懂爱情的男女再次见面,男主人公看到女人光滑而真实的肉体,却怎样也不能激起他的性欲,“她仍然闭着眼睛,静静的,娴静得宛若处女”。在《带刀的男人》中,那个儒雅的诗评家在女作者卧室里“开始剥她的裤子”,“她只是微微挣扎着”,“最后到了内裤。底线。我的内裤是什么样的?她忽然想。……她突然跳起来。她要去拿安全套。……她草草兜起裤子走路的样子,让他有点失望。……这边他还坚持要她的贞操,那边她却已经放弃了贞操,擦肩而过”。
  在小说《补肾》中,男主人公通过望远镜每天观察邻居家。每天早晨,当妻子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的丈夫却在卧室的床上自慰。她还要为她的丈夫补肾。当“我”把真相告诉她时,她竟然告诉“我”,她知道,相信她老公是爱她的。
  这让笔者想起了福楼拜的《圣安东尼的诱惑》。《圣经》说,由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因此知道了羞耻,因此就有了道德,就有了禁欲,就有了色情。但是圣安东尼还是禁不住做梦,梦见示巴女王向他求爱,圣安东尼的梦说明他外表的宁静、圣洁里,隐藏着因灵与肉冲突而带来的痛苦与焦虑。正是这种焦虑使得有心冲破道德束缚的男人们,当真正面对那强有力的道德符号--女性的身体时,却又主动遵守了道德,在折扇门前徘徊。所以才有了嵇康的手淫、有了儒雅诗评家的自宫、有了“我”的偷窥,因为恐惧,所以在面对真实的时候,都变得无能。
  张爱玲说过:通向女人灵魂的必经之路是阴道,而通向男人的必经之路是胃。而在陈希我笔下女人的灵魂是闭塞的,阴道只是欲望的发泄口,但却与阴茎无关。男人对生存真实的恐惧与女人直面人生欲望的勇敢形成对比。《抓痒》中的乐果不爱任何人,不是不想爱,是不相信爱,爱是沉重的,有时又是虚假的,于是她用圆梳插入阴道的快感代替了道德之爱;《带刀的男人》中的女主人公对自己说:
  
        你要利用他,当然他也要利用你。……他有他的优势,你有你的优势。
      什么人也没有,还要守着什么呢?……即使你坚持不卖。你讨好人家,你笑,笑不也是卖么?……

    这是残酷的选择。她只能顺从。
  
  谁说女人是柔软的?这是女性的权力,她们的欲望展现得比男人更淋漓尽致。
  有人说陈希我的小说写得太残忍,经常描写自虐与虐恋。它的目的是要给生活撕开个口子,让人看到真实的自己。自虐,按照尼采的说法,就是因为身体的内在力量无法向外发泄,只好内在地转向自身。激情无法施加于别人之上,或者说,他无法找到一个外部身体的目标,只好回过头来将自我的身体作为目标。这种绝望的强度决定了决断的强度,最终决定了身体的自毁程度。绝望一旦抵达了它的核心,自杀就出现了。此时,整个的外在世界失去了光芒,生命不是陷入单纯的漆黑之中,而是陷入了漆黑的难以忍受之中。这种难以忍受,不是通过自杀的方式将激情无情地磨灭,而是通过自杀的方式将激情剧烈地而且是最后一次地唤醒。
  虐恋与自虐所以一再出现在陈希我的小说中,笔者认为有两方面原因:首先是疾病的影响。在福建生长,长期吃海鲜使他得了痛风。有人说:疾病是个人自己的私事,它是内敛的,被个人埋伏起来,他既危险又伤悲,只好一再束缚于自己的孤独语境之中。疾病在不停地诉说,但总是喃喃低语。而性感的身体却在大声喧哗,它兴奋高亢,冲出了自己的狭隘领地,并总是保持节日般的公开状态。这两类身体构成了自身的事件:一个事件令人难受地压抑,另一个事件则充满戏剧般的欢快。身体在被这两种状况压倒性地统治的时候,他就获得自身的主权。此刻,身体就会反射自身,身体就会受到自身的关注。(3)所以我们可以理解,陈希我为什么不断地以自虐和虐恋为题材写作。
  其次,陈希我曾留学日本,或多或少对他有些影响。日本文学有种妖媚美、残忍美。渡边淳一《失乐园》中引用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对情人玩虐恋游戏,最后女的为了追求性高潮用绳子把男的勒死了,然后又把性器官割下来,以达到长期对这名男子的占有。这种残忍描写在《抓痒》和《补肾》中也有影子,比如吃猴脑、吃人肾。鲁迅在《药》里也写吃人血馒头,不残忍不足以震醒麻木的心灵,但在结尾,鲁迅用坟上的白花给读者以希望。而陈希我却没有,他让人绝望,让人在绝望之余思考生存,或许这就是他留给每一个读者的希望吧。
  通观陈希我的小说,虽然有私人化身体叙写的倾向,但不落入女性写作的窠臼,而是重新回归到对“类人”身体的关注。既不同于莫言的原始生命力叙写,也不同于余华的宿命抽象身体叙写,而是一种关注人类存在却又带有私人化特色的身体叙写。这种关注既是对道德的反叛,也是在房间中面对真实的生存样态的一种绝望。
  
  注释:
  (1)(2)[法]萨德:《贞节的厄运》,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3)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