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人力资源:【洗?澡

——写在父亲节之际

我二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父亲脊背疼痛，从乡下到城里来看病。我带他到厂职工医院看了三次，医生经过检查，说是神经痛。父亲服用了不少苦药片，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我心里有点起急，听说单位工会办公室张主任的叔父是地区医院中西医结合的专家，对治疗疑难杂症很在行。那时是1997年，在普通人中，手机还属于稀罕物。于是，我就求张主任向其叔父写了一封信，带着信去找张医生。

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姐夫是在一个下午带父亲去地区医院看病的。那天，天空下着暴雨，路上的积水淹没了公交车的半个车轮。我找到张医生，张医生见是他侄子单位同事，很是热情。把脉问诊后，他开了一张检查单，让我姐夫带父亲去做胸透，把我留下来，对我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看样子是食道癌。等检查结果吧。”如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我一下子懵了，脑子中一片空白。

在张医生的提醒下，我来到检查室。父亲的胸透已经做完，我急切地、悄悄地向做检查的医生询问，医生用她职业性的冷漠语气，说：“就是那病。”一句话，把我心里残存的一丝侥幸，也清除得干干净净。等了一阵子，片子出来了：食道中段癌症，3公分长。

我让姐夫陪着父亲，自己返回头找到张医生。张医生看了看检查结果，告诉我说：“安阳肿瘤医院是治疗食道癌的专科医院，治疗水平高，建议你们到那里再看一看。”

我的一位堂兄，曾经在安阳市委工作过。我找到他，向他说了安阳手术治疗的想法。他一方面安慰我，一方面表示若资金不足，可以帮我筹措（在当时亲友们手头都不宽裕的情况下，这种表态让我倍感温暖，也让我铭记至今）。同时，他帮我联系了他在安阳时的旧同事，对方答应帮忙。

那一年，我和妻子刚刚结婚一年时间。企业当时正处于经营低谷，连续几个月发不下来工资的情况时有发生。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岳父因胃癌去世；紧接着，妻子的外婆也与世长辞。在这样的境况下，小家庭几乎没有什么积蓄。带着千方百计筹来的三千元钱，我和父亲踏上了赴安阳的列车。

在堂兄朋友们的照顾下，我们见到了安阳肿瘤医院的范院长。范院长看了我们从南阳带去的片子，安排再做复查，悄悄告诉我说：“再查查吧。如果不是，那是万幸；如果是，亲属们也别抱太大希望。”

复查结果出来了，与在家的结果一致，只不过，癌变长度变成了4公分。拿着结果找到范院长，范院长说：“食道中部作手术难度高，你们亲属们要商量好。”

父亲是个极其苦命的人。他幼年丧父，我爷爷去世时，比我父亲小两岁的叔叔尚在襁褓之中，而我伯父也才刚刚十二岁。在小脚的奶奶的带领下，伯父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再后来，伯父与父亲一起供应叔叔上学，一直读到高小毕业，而伯父和父亲两个人，没有上过一天学。特殊的家庭环境，培育了特殊的手足亲情，父亲兄弟三人关系异常亲密。父亲患病动手术，得征求母亲、伯父、叔父、兄弟等一干人等的意见，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有下不了手术台的风险。我往千里之外的老家打去电话，家人的一致意见，是不能手术，因为天太热而且距家遥远（在很少出门的家人眼里，安阳就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万一出现意外，就无法处理。我现在揣测，伯父等家人的思想逻辑是：客死异乡是人生最凄惨的境况；既然动手术又费钱又有风险，而且又不能保证疗效，那就没有必要去冒那样的风险。可是，又有哪家医院、哪位医生会对一名癌症患者下疗效的保证呢？

我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痛苦的深渊。一方面，我得向父亲隐瞒病情，只告诉他食道有炎症，尽管他隐隐约约已经对自己的病情有所查觉。我不说，他也不说，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相互遮掩着；另一方面，我处于痛苦的两难处境：在做手术与否上，从理性上说，我知道做比不做好；但从家里的条件看，又很难保证父亲的术后护理和后续治疗，同时做手术的确又有一定的风险。两天后，叔父带着我兄弟从老家赶到了安阳，又经多次权衡，最终作出了放弃手术这个艰难的决定。我深深地知道，这个决定背后的意味。这可能是父亲一生中最后一次出远门的机会了。我和家人一起，带他看了殷墟；带他看了动物园；带他看了安阳市的地下商场......

在安阳的前几天，为了方便就医，我们住宿在医院旁边的干店里，住宿价格便宜但条件简陋。决定放弃手术后，我们住到了市区另一家条件相对较好的旅店，每层楼设一个公共淋浴室，可供旅客淋浴。那一天晚上，我带父亲到淋浴室洗澡。父亲没有用过那些设施，我帮他调好水，让他自己洗。看着父亲笨拙的、僵硬的动作，他明显还不适应这种洗浴方式。我走过去帮父亲，我用洗发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搓，我分明看到，父亲还有一丝的羞赧，后来，才自然起来。看着他瘦小的身躯、胡子拉碴的脸庞，想着父亲的来日无多，我不由悲从中来，淋浴的水洒在我的头上，泪水悄悄滚落在我的脸庞。这是一生中，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父亲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