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最大甲鱼有多大:捕捉味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10:41:32

    五月初是北国一年里最美的时候。寒冬尽去,草色青青,大树的绿叶慢慢展开,小树的花儿一夜之间绽放。窗外一片缤纷,野李子树开白花,苹果树开浅粉色的花,紫荆木开紫红的花;地上开满了喜荫的蓝色野花,金钱薄荷、筋骨草、各种色调的紫罗兰。空气不再凛冽矜持,野李子花散发浓郁的甜香,苹果花飘出一丝玫瑰花香,紫荆花没有香气,鼻子凑近了也只闻到一股青草的气味。
    气味,气味,气与味虽然不同,二者却时常难舍难分。何种气与何种味连在一起因人而异,又因各人的经验而异。其实感官的机理容易理解,认知的过程复杂难懂,加上经验与记忆,何种气与何种味难舍难分就染上了神秘的色彩。我爱美食,闻到野李子花的甜香就想到樱桃派的味道,闻到苹果花香就想到玫瑰年糕的味道。闻到芝兰的幽香却只能想到屈子,高风亮节,气与味不搭界。
    由鼻子闻到的香气与味道不是直接相连的,但由口腔进入的香气却与味道相辅相成。人的味蕾基本能尝到甜、咸、苦、酸、鲜。西洋人到最近才知道什么是鲜味,还是从发明味精的日本人那儿学来,因为没有词汇形容此味,就采用日文“旨い”(Umami)。凭心而论,“鲜”确实是个不易捕捉也不易界定的味道,西方人从来肉食充沛,“鲜”味不足惜,不易凸出。中国人自古就珍惜鱼、肉的鲜美滋味。“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说的鲜就是指鱼。班固《西都赋》里说“割鲜野食,举烽命釂”,这里的鲜自然是指新杀的鸟兽肉。
    祖先累积的历史经验并不能取代个人的亲身体验。我从小就沉醉于官能的感受,睡觉时一边听故事一边享受着外婆的抚摸而入眠,醒着时鼻子和舌头特别灵敏。常听大人赞美哪个汤很“鲜”,但自己对于什么是“鲜”味十分困惑,问了大人也得不到清楚的答案,再问下去就只有“鱼、羊一起烹当然鲜”这样搪塞的回答。直到有一天听说味精是鲜的,决定像尝糖或盐一样用手指沾了一些放入嘴里。虽然从此知道了鲜味是什么样的味道,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呕吐难受了一整天。
    基本的味蕾就只有少数几种,为什么人能尝到的味道数也数不清?咬一口刚从园里采下的、吸足阳光的草莓,香盈满口,这些香气从鼻后进入,能识别不同香气的细胞将信息传给脑子;知道这是不易储存、多汁味浓的草莓品种。咬一口从千里之外运来、永不变软的大草莓,香气贫乏;虽然能尝出是草莓,但是舌头的触觉告诉你这是冰冷的、味同嚼蜡的大草莓!香气使味觉变得复杂,舌头的触觉和温感使味觉更加细致。
    需要将这精细的机理用到极致的挑战要算“品酒”了。西方讲究的大餐馆都雇有侍酒师(Sommelier)。如今的侍酒师多半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他们的责任重大,从为餐馆选购酒开始,哪些酒配哪道菜、哪种酒用哪样酒杯、如何侍候客人用酒,到回答客人的疑问等都在范围内。侍酒师不仅要有知识,还须有敏锐的味觉,并能将二者融会贯通。“品酒”自然是这个行业必要的训练过程,它是采购酒时必须做的事。
    我的朋友中没有侍酒师,但有一位酒商。他经营当地一个小酒店,只卖葡萄酒,不卖烈酒。虽然有时他度假去欧洲和美国西部的产酒区“品酒”,但因是小店,多向经销商贩酒。这些经销商有时聚集起来为附近的酒店开“品酒”会来推销他们经手的葡萄酒。我是顾客也是朋友,他便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品酒”会。
    这次“品酒”会有香槟、白葡萄酒、红酒。其中以红酒居多,有三十多种不同的品牌,我只挑了十多种来尝。将少许酒注入酒杯里,观看酒的色晕,然后把酒杯旋转几次,用鼻子慢慢凑近嗅闻发散出的香气。喝入口中,像漱口一样使香味散放,由鼻后进入,并使全嘴和舌头都能感触和尝到酒的质地(Wine body)和味道,咽下后静“听”回味。很可惜,为了保持清醒,尝后多将酒吐出。其实我很享受红酒流过喉咙的感觉。
    可想而知,这个过程中的关键在于辨别鼻子闻到的各种“气”和口中尝到的各种“气味”。捕捉各种纷繁气味的能力因人而异,多数人都能尝到几种。但是要界定某些气味就不容易,尤其是那些陌生的气味,就像我小时不能将“鲜”从味道复杂的汤里界定出来。要用有限的词汇来形容难以界定的陌生气味更增加了困难,正如西方人要借用日文来形容自己文化传统里未曾认知的“鲜味”。
    这样的“品酒”不是享受,对我是求知,对他是工作。
    我平日喝的酒品质普通,和这次尝的酒差不多等级。只有很少的机会喝到难以忘怀的好酒。我最喜欢的饮酒方式不是在餐桌上,又要吃菜,又要喝酒,太繁乱;如果二者皆好但不相配,更是遗憾。能有两三瓶好酒、干净发亮的合式酒杯、一碟橄榄和奶酪、几位相投的同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种机会不多。
    最近却有一次意外的惊喜。系里需要聘任新教授,好不容易决定了一位大家都满意的人选,于是将她夫妇二人请来二度再访。晚间在一位同事家聚会,这位同事自己也才来了不到一年,我与他只有专业的交流,没有其他的来往。参加这种聚会本是工作而非享乐,尤其一走进那新近搬入、家具不全、独身汉住的没有陈设的房子,心里就希望这会早点散。此时屋里已经很多人,因为我负责带来访的夫妇去晚餐,到迟了。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谈话,多半手里拿着一杯酒,一张孤零零没有椅子的餐桌上摆满了一瓶瓶的酒。主人正在空无厨具的厨房里为人斟酒,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马上递来一个酒杯,问我要喝什么酒。
    旁边的一位同事和我有同好,看见主人手中的那瓶酒已经空了,就说要开一瓶他们刚才谈论的那种红酒。我这才知道主人原来是一位十分懂酒的人。我们三四人喝完了这瓶,他兴致勃勃开了另一瓶更好的,一边品尝一边说他为什么喜爱这瓶酒。从这瓶酒他又想到我们应该尝一瓶市面上买不到,要进入一个什么酒的“俱乐部”才能买到的酒。他带我们到地下室从电控恒温储酒柜里,毫不犹疑地拿出一瓶那贵重的酒。为了不辜负豪爽的主人和珍惜美酒,我用了品酒的方法来仔细享用,“聆听”流连不去的繁复气味,心满意足。
    一周后,请了几位朋友来晚餐。饭前喝了一瓶极为普通的“香槟”气泡酒,觉得挺好。上桌后先喝一瓶客人带来的白葡萄酒,滋味也不错。接下来是我准备的一瓶不错的意大利红酒,这酒我常喝,对它的味道很了解。喝了一口,大吃一惊,我说这瓶酒坏了,可是别人不觉得,连那位对吃喝特别挑剔的法国女士也说没问题。我心中很纳闷,直到吃甜食喝咖啡时我才恍然大悟。
    我以为一周前那美酒的滋味已经淡忘,却没想到它是如此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