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贤的结拜兄弟、卖羊肉串的慈善家

阿里木：没教育真可怕

    2011年2月23日，阿里木烤羊肉串卖得1042元，全部用来资助乌鲁木齐贫困儿童杨姗姗。 新华社

    小传

    阿里木，40岁，生于新疆和静县农村，维吾尔族人。1989年至1992年参军，2002年流浪到贵州省毕节市，以卖烤羊肉串为生。从2006年起，他用挣来的钱在毕节学院设立“阿里木奖学金”，专门资助贫困学生，曾获评2007年贵州都市十大人物、贵州省第二届“助人为乐”道德模范，今年初当选“中国网事·感动2010”年度网络人物。

    阿里木，新疆和静人，流浪到贵州毕节卖羊肉串10年，他却用积攒的10多万元，资助了当地上百位穷困学生，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听说他的故事，和他结拜为兄弟。今年4月，张春贤发起接新疆流浪儿回家的行动。阿里木和哥哥张春贤有怎样的故事，他又如何看待维吾尔族流浪儿童？

    只有道德才能制约这个社会。有了道德以后，人与人之间自然会和谐和好起来，而民族就是人与人组成的

    我这一生什么都不要，我所有的钱都用在这个教育的身上

    他（张春贤）说，我是书记，我按照国家的政策帮你，有事情找我，我是你的哥哥

    （带流浪儿回家）是一个蛮长的过程，不是说一天就行

    南都首席记者姜英爽 实习生李雯洁

    光环

    旁白：阿里木在新疆和静县长大，因为家贫，他的兄弟赌博、盗窃，坐过好几次牢，阿里木则因为入伍当兵，而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南都：你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

    阿里木：我们小时候，是多民族地区，什么民族都有，邻居有汉族、蒙古族，回族也有。所以我们从小到大，都叫哥哥姐姐，就这样一起长大的。这个民族那个民族都没有歧视的。

    南都：部队生活是后来养成你的性格的主要部分？

    阿里木：对对。部队也有很多少数民族的战士，现在我也想，部队不是什么高科技，但是部队教会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还有人生的道德品质上的东西。它和学校不一样。没有受过教育的话，他就看不清楚前面的东西是什么。

    南都：你的意思对一个人来说，受教育是非常重要的？

    阿里木：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必须的。只有道德才能制约这个社会。有了道德以后，人与人之间自然会和谐和好起来，而民族就是人与人组成的。

    南都：你觉得督促你去做的，就是道德感？

    阿里木：是，道德感和社会责任感。

    南都：你觉得只要人人都具备了这些东西，民族团结也就自然而然达到了？

    阿里木：对对对，你说的很有道理。有了道德有了教育，人对这个社会的看法会改变。

    南都：你觉得是什么促使你的这种改变？

    阿里木：有了部队的教育以后，我才认识到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南都：而你的哥哥、弟弟却没有这种受教育的就会？

    阿里木：不一样，我们做出的事情也不一样。对家庭的概念也不一样。他们根本不理解我，我在干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南都：那他们在干什么？

    阿里木：他们在为了吃饭，为了赚钱奔波。很多时候他们不犯法，但是他们缺乏一种社会责任感，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对我来说，这是个义务，一个社会义务，一种道德，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南都：也就是说，你做这些，仅仅是出于你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去做，对吗？

    阿里木：是的。我在部队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个是第一。第二，了解中国的法律，第三，有个社会责任感。社会责任感是什么？那就是每个人对这个社会做出贡献，有了这个以后，其他的东西会慢慢慢慢发展得正常和好。

    我当兵的时候，有个脾气（毛病），我很喜欢拍马屁。我只愿意给班长吃的，其他的战友一个都不给。然后我们的班长找我谈话，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缺乏一种东西。你要有东西你可以给战友们吃，他们都说好那才是好，我一个人说的好那不算。

    南都：这个事情给你的印象很深？

    阿里木：这个也是很深的一个东西。然后我复员出来啦，在供销社工作，我承包了一个店，当地的老百姓，他们比较穷，也有不讲道理的，他们到店里面来赊账。一家子三块五块八块十块二十块的。那么几百个人赊账，这个店差不多赊完了，三年。

    南都：你别赊给他们不可以吗？

    阿里木：不是，那人家说，这个明天给你后天给你……哎呀，好吧好吧，没关系没关系。

    南都：你是一个耳朵很软的人吗？

    阿里木：应该是吧。单位叫我把这个钱追回来然后再去上班。我去要账，他们不给，还要打我。那没有办法，工作就没有了。当时我欠单位8000多块钱，就到一些地方去卖烤羊肉串，每天就挣几十块钱，混饭吃。但附近卖烤羊肉串的要打我，排挤我，没办法，我流浪了两年半，到处都流浪，一直到了贵州毕节。

    南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维吾尔族的孩子或者其他人流浪呢？

    阿里木：像我这样年龄的，当时在新疆，能够读初中的很少。在这个流浪过程当中，我看了许许多多的维吾尔族的小孩子们，他们偷东西、抢东西，也有不少的人贩毒。

    南都：你的感受是什么？

    阿里木：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教育的重要性。但是我会想，我有能力的话，我不会和他们一样，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赚钱。

    助学

    旁白：阿里木在毕节卖羊肉串为生，开始陆续资助当地贫困孩子读书。2006年，他把自己积攒下的5000元，捐赠给了毕节学院，毕节学院又增加了5000元，将这笔全校金额最小的助学金命名为“阿里木助学金”，每年资助20人，至今已有100多名贫困生受助

    南都：毕节是个很穷的地方，为什么你会选择留在那里？

    阿里木：那个地方是最穷的地方，也是其他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我就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卖烤羊肉串可以生活的地方。待了一年半两年以后，我把我的二哥、三哥，我的弟弟，我的妹妹夫都喊过去。2003年底的时候，他们来了，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赚上钱以后，他们联合起来，想把我撵走。

    南都：为什么？

    阿里木：不为什么，就为了一个摊位，就是烤羊肉串的这个摊位。当时我心里很难过。

    最后我把这个摊位让给他们。我跟别人合伙做生意仅仅能吃饱，但是我没有离开，我就知道他们会有一天互相打架。果然不出我所料，到第八个月的时候，他们开始就打起来了。然后一个哥哥被打伤了，其他人都跑回新疆了。

    南都：然后你又出来卖烤羊肉串了？

    阿里木：对。我当时想了很多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别的民族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汉族也是这样？我就出去看，汉族人也是一模一样。只要是同行，一定要用拳头，三天两头打架，每天找麻烦。我的那个附近做小本生意的，也是一样，他们也是没受过教育的。

    南都：你觉得还是因为教育的缺失。

    阿里木：对，这是核心的，最基本最基本的东西。

    南都：之前你提到，为什么同龄人上初中的这么少？

    阿里木：当时对教育的认识很单薄。父母认为孩子干什么都可以生存。但是同样的一个人，他读过高中或者是大学，和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叫他们干同样的事情，质量就是不一样，他对事情的认识就不一样。

    南都：就是说你对教育这两个字感受特别深刻是吧？

    阿里木：对。然后我就说，我这一生什么都不要，我所有的钱都用在这个教育的身上。我烤个羊肉串以后，我能够吃饱，有个地方住，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把一切全部用在教育上。因为长期的我的家人对我的折磨，社会上的人对我的折磨，我的心真的伤透了。

    南都：就是说你也能分明感受到受过教育的人对你的态度会友善一些？

    阿里木：对。帮助过我的那些汉族人，也都是受过教育的。

    南都：这些经历是你去资助孩子们读书的原因？

    阿里木：是我见识过的这些事情，让我感到，没有教育不行，没有教育太可怕了。

    南都：你喜欢卖烤羊肉串吗？

    阿里木：我喜欢这个职业。

    南都：但这不是很热很累很枯燥吗？

    阿里木：嗯，是很累。

    南都：但是你为什么喜欢？

    阿里木：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个职业挽救了我，其他的我得不了，也干不了。

    南都：你是说这个是你擅长的，你能把握的东西？

    阿里木：对对，是真实的东西。

    南都：你说烤着羊肉串的你是最快乐的？

    阿里木：对对对。烤羊肉串是快乐的。

    南都：为什么？

    阿里木：这是我的职业，我一定要平常心。

    南都：你对这个特别有认同感？

    阿里木：对，我对它特别有认同感。可能在很多人心目当中，这是个很低等的，不是这样。在这个社会中，人总得找点事情干，等你慢慢习惯了，就不会觉得……

    南都：你一天能烤多少串？

    阿里木：很好的时候有一千多块钱，有的时候几十块也有。

    南都：把攒下来的钱捐给孩子们读书，这样做你也感觉到快乐？

    阿里木：这样生活才快乐，我才过得开心。能够对这个教育事业付出了，我就开心，我只有这么一点。有的时候我出去做生意，那些做生意的人跟我吵架，亲人们又开始跟我吵架，都是些没有受教育的人，长期跟他们打交道，长期受他们伤害，我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结拜

    旁白：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知道了阿里木的故事，今年1月接见了他，两人还结拜为兄弟。4月底，张春贤发起行动，接回在内地流浪的新疆籍儿童，让他们回到家乡，得到良好教育，健康成长

    南都：你和张书记是年初拜的兄弟？

    阿里木：是的。我们家有七姊妹，但是他们也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我的爸爸妈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亲，他们只知道钱，其他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40岁了，我的亲人们中没有一个人拿过10块钱或者100块钱问我，阿里木，你有没有钱。

    南都：是你不需要吗阿里木？

    阿里木：我当然需要。但是没受过教育的人的心，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自私，钱，想方设法赚钱。在我们国家还有很多有钱人也是。

    南都：你埋怨过他们吗？没有表达过对你的爱？

    阿里木：没有没有，我觉得他们没有受到过教育，我不怨他们，没有办法的事情。

    南都：这个事情怎么跟张书记扯到一起的？

    阿里木：我认他当这个哥哥也有道理的，他见我第一次，就拿了10000块钱给我，说5000块钱给我妈妈，5000块钱给我将来的老婆。我当时很感动，我长这么大，给我钱娶老婆，却是我的亲人们从来没想过的。

    南都：当时是你们已经熟悉了还是？

    阿里木：没有没有，第一次见面。

    南都：那结拜是你提出来的？

    阿里木：是我提出来的。

    南都：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呢？

    阿里木：很激动，很高兴，我是觉得他像我的亲人一样。

    南都：有人会说，阿里木是要跟官员攀亲戚吗？

    阿里木：不是不是。我没有找他帮过什么事情，我的事情都是靠我自己努力的。

    南都：张书记之前听说了你的故事就很赞赏你，“中国网事·感动2010”年度网络人物评选，还为你投票，这些你不知道吗？

    阿里木：不知道。

    南都：你们没有直接联系过？

    阿里木：没有直接联系过。

    南都：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你是没有计划好的？

    阿里木：没有，没有，也希望有这么好的……从心底希望有这么好的哥哥。

    南都：你怎么给他讲的？

    阿里木：我当时讲我想认你一个哥哥，你同意吗？他说可以。

    南都：你想过他会答应吗？

    阿里木：啊没想到，我也和别人一样想过，会不会嘴巴上说说而已。然后他还给我说过，如果娶老婆的话，带老婆见见他。我说好。3月7号的时候，我给他说我3月5号娶了个老婆，我想回贵州烤羊肉串，想见一见哥哥。他叫我去他们的办公室，政府的办公室，我们一起聊聊天。

    南都：聊了多久呢？

    阿里木：半个小时。

    南都：聊了什么？

    阿里木：聊我们结婚的过程，聊我们的家庭情况。聊了以后，他就说，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孩子也只有一个，你是我的弟弟，以后你回去之后要勤劳，靠自己，要好好过日子，要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不要让我伤心。

    南都：他就是真的像你的亲哥哥一样叮嘱你是吗？

    阿里木：嗯，是的。他说，我是书记，我可以帮你，我按照国家的政策帮你，国家政策允许我可以帮你，有事情找我，我是你的哥哥。但是，你要保持本质，你要勤劳，你一定要勤劳。

    阿里木：我说好。我走的时候我说，我也会对老婆好的，我也不会让你伤心，你放心吧。我觉得，他对我们维吾尔族的文化也很了解的，我们的传统文化、仪式，不能够为了经济伤害别人。我们的传统文化，要学会付出，勇敢，这是我们民族的特征。现在改革开放后，很多人没有受过传统的教育。

    南都：传统的东西反而丢失了？

    阿里木：对对。

    流浪儿

    南都：张春贤书记发起的接新疆流浪儿回家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里木：我看报纸知道的，这件事我觉得很伟大。

    南都：这么多年你也见过很多新疆的流浪孩子吧？

    阿里木：很多。

    南都：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碰到这些孩子？

    阿里木：我们摆摊子都是在街上，打工有时候也是在街上，就看到这些人偷东西。改革开放以来，没有人提这个教育的东西。就知道发展！发展！怎么样发展？质量上没人追求，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南都：你跟这些孩子有过接触吗？

    阿里木：我肯定要跟他们说话啊，你们在干什么？他们都说，我们在玩，还会毫无顾忌地说，我们今天偷了好多好多东西，什么什么。

    南都：他们都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是吗？

    阿里木：嗯，都会告诉我。

    南都：他们都是些什么情况呢？

    阿里木：有一部分是好吃懒做的父母亲，把孩子交给偷东西的老大，然后他们把钱赚回来以后给孩子的父母亲；有一部分孩子是被他们骗过去的。现在我们少数民族有一个传统的文化，这个老天下面就是父母亲最伟大的，这是一个封建思想。实际上是，我们要听父母亲的话，是的，要听，但是我们要分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

    南都：他们想回来吗？

    阿里木：他们肯定想……

    南都：你劝过他们回来吗？

    阿里木：他们不回来。

    南都：你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阿里木：我管不了啊。

    南都：有心疼吗？

    阿里木：肯定心疼的。我见过的，有些大人带孩子偷东西，那些孩子很可怜。

    南都：你觉得现在把他们带回去，能解决根本问题吗？

    阿里木：可以，可以。起码可以打掉一部分人贩子，其他的再慢慢来。

    南都：等这个风头过了，是不是这种现象还会重来呢？

    阿里木：对，这个是一个蛮长的过程，长期的，不是说一天就行。

    南都：阿里木，我也问你，你觉得怎样才能真正解决新疆流浪儿童的问题？

    阿里木：第一个方式，好的警察同志，是我们少数民族的警察同志，每一个省份应该有几个，可以处理他们的事情，或者把他们接回来。第二点呢，长期，我们这个不是抓一下子，需要长期地干。

    南都：也就是把这些孩子带回来后，给他们安排一个什么样的道路。

    阿里木：他们不是在接受培训吗？各种各样的工作，新疆不是召开培训大会吗，这样可以促使各行各业把他们带领出来，培训出来。

    南都：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阿里木：可以，一定要长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