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尾炎穿孔严重吗:【沈璎璎】天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5 23:39:58
 在我冻结的视觉里,这条亘古的蜿蜒的河流,已经歌唱了一千年。一千年的漂泊。织梭光景去如飞。每隔十二个时辰,我的手指就会在夜风中变得冰凉如铁,于是把手指浸入河水中取暖,并且欣赏那些浮花浪蕊在指尖迸碎。 
  “天河之水,是很冷的。”他喃喃的说着。 
  很冷。从极渊的深处,有着永不化解的冰川。那就是天河的源头。 
  然而我的手,不是比天河的水还要冷吗? 
  天界是极度寒冷的。据说要保持心窍里的那一点点热息,需得把肢体的温度将得更低。所以我的手指被冻得没有知觉。 
  “博望侯”,写着古雅隶书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静静的坐在桅杆下,膝盖缓缓的晃动着,风袖飘浮,像一张剪纸。我知道他在看我。我的长发随着天河的涛声漫天飞舞,炫目的银白色充斥了那一个瞬间。 
  长夜漫漫愁无寐。
 一 
   
  从记事起,我被巫罗和其他人唤作“天孙”。昆仑墟的甘华树在三百年的霜冻之后,再度吐出藕荷色的花蕾。云华夫人取来一瓢弱水,一瓢青水,一瓢赤水,浇灌在花蕾尖儿上。“啪”的一声,花朵如琉璃一般的破碎了。 
  “禀母后,花中是一个仙女。” 
  隔着一注神光离合的瑶池水,一个头戴华胜的妇人缓缓的说:“漂亮吗?” 
  云华夫人摇头晃脑的笑了,头上的蓝玉叮叮的响:“不漂亮,手指倒是又长又软。” 
  妇人的声音再次回荡:“养大了,就令她去做织女吧。” 
  轩砌之下种植着珍异的树木,树上生出千千万万的青玉白环,琳琅眩目。我看见她的额上有道道深刻的皱纹,一对虎齿从珊瑚色的朱唇间露出。 
  后来巫罗跟我说起那个虎牙的妇人,那是我的祖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是甘华树上的露水,西海草木的芳香,无根无本。如果说我是竟然那个虎牙妇人的孙女,那么我的父母又是谁。巫罗说,没有什么的,天孙。西王母是西海的主宰,因为有了她,才有了昆仑天界。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中登仙者得道者,最终都是她的仆人。作她的孙女,又有什么不好呢? 
  巫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泛着幽幽的绿光。 
   
  昆仑墟的深处,隔着九重弱水,是凡人或者是地仙们,生生世世都企及不到的地方。王母地盘里,有千里的的城阙,城阙尽处,是十二座精巧的玉楼,最后一座玉楼下面,有一间宏大的光碧堂,光碧堂的的地下,有九层玄室,最底下一层玄室,是我和巫罗的居所。巫罗一面用不死树上剥下的树皮炼药,一面教导我做一个真正的天孙。 
  我笑着说,巫罗,我在你的药香中长大。即使不是天孙,也会长生不老的。 
  巫罗愣了愣,脸一沉,没有回答。 
  一年一度,我会被巫罗带回我出生的地方。瑶池边上站满了仙女和侍童。我的祖母坐在那里,头戴玉胜,多半是在调弄着三只青色的鸟儿。她侧过脸来,捧起我的双手细细检查,然后说:“我的孙女真真是天生的织女。”她露出虎牙,笑着告诉我,织作是一个女子最最重要而崇高的本分。 
  青鸟伏在我的肩头,用玉色的喙梳理我的长发。 
  回来的时候,巫罗会在十二楼的丹房里停一停。这时候我撒开她的手,飞上楼顶。这里是昆仑墟城阙的最高处。我远远的望着无极的天野,一重一重的云罗。西海的尽头是什么。 
  天空如此的清朗。清朗得有些寡淡。 
  我的手指垂在碧玉的栏杆上,隐隐透明。 
  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追问我为什么会是西王母的孙女,为什么会无日无夜的守在昆仑墟的地下,完成我的本分。在巫罗的教引下,我的进步很快,第一天就织出了一条五彩腰带,我把它献给了祖母。一年以后祖母的生日,我彻夜未眠,织出了九万九千丈的锦缎,锦缎上的花纹奇异瑰丽,穷极绚烂。这在天界是从来没有过的。祖母把锦缎挂在昆仑墟的上空,锦缎在夕阳的掩映下瞬息万变,赢得了上下十方仙人们的啧啧赞赏。 
  “不愧是我的孙女。”虎牙妇人满意的微笑着,“竟能织出漫天晚霞来。” 
  我一身素色的长袍,站在霞光之下,自己也几乎要陶醉了。 
  祖母说,从此,每天都要有晚霞出现在西海的天空。 
  每一日的彩霞都是不同的。祖母会派人来取,早一次,晚一次。如若时逢西海的节庆,用量则更多。我开始每天都不出玄室,端坐在织机边上,如一尊雕像,只有两只手在不停的穿梭。巫罗会照料我。这样的生活是从小就过惯了的。我并不觉得特别寂寞。只是没有时间去观看我自己织出的晚霞。好在祖母的来人除了催促我多织一点,并未说过织锦的纹样质地有何不妥。有时也会想想,有没有机会再上一回十二楼,看看云天烟霞呢? 
  巫罗漫不经心的说:“每天都是天晴,霞光万里的。不死树的叶子都晒黄了。下场雨倒好。” 
  我心里一动,决定去找雨师。
赤松子摇摇头。西王母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头顶上天色惨惨淡淡的。倘若怪罪下来,他也担当不起。我说没关系,我给你一点新奇的东西,你下完雨之后挂起来,祖母看了只有更高兴的。 
  虹,轻而且软,极尽工巧,要比晚霞难织得多。但是毕竟那只是窄窄的一条。一个上午我就完工了。趁着巫罗睡午觉,我终于又溜上了十二楼,看赤松子折腾了一下午。雨水泼洒在脸上,冰凉而惬意。傍晚时分雨停了,赤松子抛出了我的新作。远远的我听见西海深处传来一阵阵小小的激动和骚乱。头一次别出心裁的举动,我颇为自鸣得意,冲着那悠远的七色环微笑。 
  赤橙黄绿蓝靛紫,虹的中央,隐隐映出一个素色长袍的人影,似也在笑,笑容如此单薄。 
  我愣住了,发现心里空荡荡的。 
   
  祖母看见了虹,果然很高兴。从此以后赤松子忙于下雨,挂彩虹。我想我是把他连累了。赤松子宽宏大量的笑着,说天孙,你不必每天都织一条新的虹给我。那一条就很好用。我说祖母看见了每天相同的虹会不高兴的。赤松子说没关系,我挂的时候换换花样就行。其实,她也不会仔细看的。赤松子的关怀,使得我原本紧绷的生活一下子松懈如一摊烂泥。我停下了织机,在玄室里晃来晃去不知所措,每天上十二楼,发一个时辰的呆。巫罗建议我不要太逍遥,可以趁这段闲暇多织一点,将来或者会轻松些。我也这样想过。然而头重如山,我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昏昏沉沉的连梦都做不出来。翻身时,喃喃道,管她呢,反正我再怎么织,也是赶不上的。 
  某一天赤松子派他的徒弟琰姬过来,说虹弄坏了,万分的抱歉,能不能织补一下。 
  我伸手捞过那条虹,发现纬线被齐齐的劈断了,是箭射的。我顿时睡意全消。 
  “这是冰夷。”琰姬低声说。 
  “冰夷是谁?”我问。 
  “那是北方的河神,”巫罗一边给我搬织机,一边懒懒道,“住在从极渊深处,天寒地冻,草都不长的鬼地方。” 
  琰姬手心那支箭,是用一小块石头打成的,平平无奇。就是它穿透了万里云罗,撕裂了西海奢华的装饰。 
  然而我和琰姬所惊异的,并不只是冰夷的箭法。西方有轩辕台,所有的射箭人,都不敢 
  把弓矢对准西海的方向。冰夷不过是一介河神,竟敢触怒西王母的威严。我和琰姬对视一眼,决定隐瞒此事。 
  “补不了的。” 
  我摆起织机,重新织一条。多日不动,手有些发僵了。 
  “你在想什么呢!”琰姬笑道。 
  一看,果然,织反了。变成了紫靛蓝绿黄橙赤。 
  我呆了。想了一回,说:“这个叫霓。” 
   
  霓完工之后,我重新织了一条虹拿给赤松子师徒,让他们换洗。玄室的最下面一层,织机吱吱呀呀不停的响。巫罗从门缝中露出一对昏花老眼,怀疑的看着我。我恢复了那种勤勤恳恳日夜劳作的生活,不停的为祖母织成晚霞。因为最近没有人来取,渐渐的锦缎堆满了九层玄室,偶尔有人推门进来,必然会惊叹不已。天孙自己的人影,都被晚霞遮挡了。 
  只有上楼的习惯留了下来。数一层层的云罗,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天中午,我抽空去了一趟祖母那里。她在睡午觉。青鸟飞到我的胳膊上,我轻轻的抚着那翡翠色的羽毛。然后拔了一根最长的尾羽。鸟儿叫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她的虎牙白了白。 
  “我不小心把灯打翻了。”袖子扫向灯台,炙上点点黑斑。我惶惶的跪下。 
  祖母宽容的笑笑,叫人服侍我更衣。我捋了捋头发,把青羽藏了起来。那鸟儿瞪着我,眼光湿润。我怕看它,它什么都明白。 
  晚上,巫罗睡了。我点上灯,织补被灯烧坏的衣袖。
 十二楼上,罡风正烈。我迎着风,张起双臂,飘飘然的闭上眼。 
  “天孙,你给我下来。” 
  气喘吁吁的声音后面,是巫罗笨重如牛的身影。 
  我抱着肩膀,很冷的样子,眨眨眼睛问:“怎么啦?” 
  巫罗瞪着我:“你当我不知道啊。前几天狠狠的做工,今天又偷了王母的青羽,你想跑啊。” 
  “没有啊!”我抵死不认。 
  巫罗揪住了我的袖子。素衣的袖子里面,被我织入了青鸟的羽毛,就变成了仙人飞行的羽衣。我咬住了嘴唇。其实天界每一个仙人都有好几件羽衣,但是祖母从来没有给过我。大概是觉得我不需要出门。而我当然也不敢问她要。 
  “这点手腕,简直跟星婀一模一样。”巫罗絮絮道。 
  “星婀是谁啊?” 
  “上一个天孙。” 
  我不知道所谓“上一个天孙”是什么意思。只是瞪着巫罗枯瘦的手,怕她把我的羽衣扯坏了。“婆婆,反正我都织了这么多了,出去玩两天,不要紧的。” 
  “不行,你一出门就会惹事的。” 
  “不会的婆婆,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知道我一向很听话的啊。” 
  “要是让你祖母知道,你还想不想活啊?” 
  “祖母从来不到玄室来看我,她就是要那些缎子罢了。如果她要,你顶着,让她拿一些走不就是了。满满九间屋子,够用半个月呢。” 
  “万一她来了呢。” 
  “就算她知道,我又没有误工……婆婆,我长这么大,整天就是织布织布的,都没有出过门。” 
  …… 
  巫罗终于肯放我走了。
 二 
  长期在十二楼头观望,我的计算没有错误。风是从南方吹来的,我张开羽衣,直向北海飘去。织一丈锦缎的功夫,我已经飞过匈奴,荒山上有两个人被铁链子反绑着。地面上跑着半人半狗的怪物。我缩起头,躲过吃人的穷奇。远远看见河水边的大泽中,宵明烛光两个神女的光芒照亮了方圆千里。 
  “你们知不知道从极渊?”我问。 
  烛光扬起脸:“到从极渊,还有五天的路程。” 
  我低了头继续飞行。四天之后,我看见天空里有孟鸟。这已经是奇寒的北地。举目四顾,都是光秃秃的冰山,冰棱间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岩石。天是铅色,地是铅色,没有一点点生息。唯一的活物是时而掠过一只孟鸟,鸟身有着诡异的三色印记。风中的寒气聚成一把把冰刀,割着人的皮肤。我开始后悔穿的少了,一件单薄的素色羽衣,只适合西海奢华舒适的椒房。 
  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半路回去? 
  天黑的时候,风渐渐小了。我鼓起勇气,迎风抬起头。神女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中什么都没有。羽衣扑啦啦打着身体,我清晰的听见风的哭号,越来越恐惧。 
  莽莽无尽的北海,只有我自己。 
  天空中有一星一点的细碎光芒,不知是零落的星星,还是冰山倒映的幻象。如果是星星,那么我还可以辨认方向。记得巫罗说过,最亮的北极星,正指示北方。前方的确有一颗星星是最亮的。 
  我只能向它飞去。 
  那颗星星越来越大。却是摇摇晃晃,忽明忽灭,位置也很低。我有些疑惑,却又别无选择。 
  再飞了一段,看见一圈巨大的山峦,团团围在面前。仿佛是一整块大冰砖凿成的,山峦很高,冷酷的逼视着北海的荒野。而那一点星光,正在最高的山顶上飘摇。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中,星光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光圈。 
  很冷,我也很累。盯了一会儿,我憋了口气,终于飞了上去。 
  只是一盏灯,树皮做成的。灯光把雪地照出一小块白。 
  那人背对我坐着,黑色的大氅遮住了身体。只有两条腿挂在外面,无意识的晃动着。 
  很静。山峦那一边,传来暗涌的声音,似遥不可及。 
  于是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他了。 
   
  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回过头来。大概是被黑衣衬的,他的脸很白,由此显得有些孱弱。我觉得,应该是他先对我说一点什么。他一个人住在这荒凉的地方,几百年也不会来一个客人的。他的眼睛很亮,但也很冷,仿若冰水里浸着的玄武石。目光恍然飘过我的面前,然后就转开了。他就不好奇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得说:“我从西海来,一个人。” 
  似乎听见他嗯了一声。 
  然后,我应该跟他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冰夷。” 
  他点了点头,说:“你是天孙。” 
  细雪落到他的背上,簌然融化。 
我盯着雪花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很荒谬,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捡到了一支来自北荒的箭,于是就想到北荒来旅行,看看冰山。这种话说给谁听也要笑死的。我眼前的这个人与我毫无关系,他是北荒的河神,除了守护从极渊,看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我觉得索然无味,心想还是走了算了。 
  虽然这样想着,还是有点不甘。第一次自己做主出远门,难道就这样收梢了? 
  我略略挪了挪,忍不住唉呦了一声。站得太久,脚僵了。 
  冰夷回头,莫名其妙的瞧着我。我想这河神大概辈份比我还大,连忙收起脸上的怨愤,又退了几步。 
  冰夷半天才想起来:“一路上很冷吧?”虽然算是问候,依然冷冷淡淡的。 
  我怯怯的点点头。 
  冰夷犹豫了一下,却只是说:“天亮就好了。” 
  “什么时候天亮啊?” 
  冰夷站起来。东边的山峦上隐隐泛出一层淡青色的光辉,有如月光下的蒲公英。 
  “快了。”他说。 
   
  天亮以后,那盏灯自然而然的熄灭了。而我已经冻成了雕像,只剩下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冰夷。冰夷站起身来,朝山的那一边走去。我跺了跺脚,跟在他的后面。 
  “前面就是从极渊。”他头也不回的说。 
  “还有多远?” 
  “不远。” 
  冰夷走得很快,又是轻车熟路的。我跟在后面,追赶的很吃力,眼前只看见他的黑色大氅,在肩上摇摇晃晃。水声越来越响,像地下的龙吟,夹杂着冰块撞击碎裂的声音。 
  下面是一注银蓝色的冰水。从极渊,原来并不是很大,却极深邃。清亮的蓝色,一圈一圈的透下去,仿佛人的眼眸,一望无际。而水面上零散的浮冰和激浪,则是盈盈的泪光。我尽力的伏下身去,想看清水底。什么也没有,水面上映出两个孤零零的人影。一个纯白的,是我;一个深黑的,是冰夷。 
  寒气从渊底冲上来,扑打着我们的脸。这里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如果不是在冰山上已经度过了一晚,我想我会立刻冻死在这里的。 
  “你是来看从极渊的吧?已经看到,不必久留。”冰夷说,“这里也太冷了。” 
  “嗯。”我站着不动,继续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冰夷自己走开了。我看见他的方向是从极渊的那一边,于是又追了上去。 
  鞋子里面全是砂砾一样坚硬的碎冰块。绕过一道黑色的山崖。眼前明光一闪。那是比从极渊更为壮丽的奇迹,掩藏在萧索黯淡的北荒深处。一道巨大的冰壁挡在我们面前。那是浑然一整块的冰山被天工切开,光洁不染一丝纤尘,比王母的妆镜还要明亮。四周变幻的光线在镜中折射,交相辉映,瑰丽无伦。我屏住了呼吸。 
  冰夷呆呆的注视着。冰壁中什么都没有的,他却看得异常认真。我悄悄窥探他的眼睛,清亮而冰冷的,里面有一些明晃晃的东西。这时节,在我们的身后,太阳终于把一缕微光拂过北荒大地。隐隐的,冰壁上出现了一个珠灰色的影子。 
  开始的时候只是淡淡一抹,仿佛流云投下的阴影。渐渐的,影子有了点明晰的样子。似是一个人,在寒风中瑟瑟的抖。 
  “那是谁啊?”我小声问。 
冰夷吃了一惊,好像才发现,我居然仍跟在他后面。他想了想,终于吐出两个字:“宓妃。” 
  宓妃,一个女人的名字。我仿佛在哪里听见过,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待要再问,他却凌厉的扫了我一眼。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又打了一个。 
  “冷?”他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我点点头。 
  似有点嘲讽的,他说:“西海来的贵人,总是怕冷的。”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忍气道,“你不是还敢往轩辕台射箭么?” 
  他眼光一闪,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又黯然了,只是冷冷淡淡道:“那只是我不小心,射偏了。” 
  我好失望。为什么却是偏到了西海。赌气似的,我从袖子里抽出了那一道撕裂的虹,抛在他面前。绚烂轻盈的色彩骤然在我们之间洋洋洒洒起来。冰夷小心的捧起来,眼光里满是惊奇。我猜他没有抚摸过这样轻软细腻的东西。 
  “人家辛辛苦苦织成——就是被你的箭弄坏的!”我说。 
  冰夷呵呵的笑了。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笑脸,禁不住好奇的注视着。冰夷发现了我的眼神,笑容忽的不自然起来,然后收敛住。 
  我暗暗好笑,又从袖子里摸出另一件宝贝。 
  “我到北荒来,是为了把这个还给你。” 
  黑黝黝的箭头,躺在我冻成银白色的手心里。我捧着它,倒像是捧着南海鲛人千年孕成的明珠一般。 
  冰夷却只是“哦”了一声,把它拈了过去,漫不经心的,又不说什么。 
  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拾起地上的虹,慢慢卷起来,那些绚丽轻美一点一点的褪去。失望之余,我鼓起勇气没话找话,就好像蜘蛛尽力结一张大网一样。冰夷你是河神? 
  是的,他的故乡在遥远的南方。父母是河洛的精灵,所以他生而是河神。那你跑到北荒来干什么? 
  “我要等一个人。” 
  我心里一沉:“等谁?” 
  冰夷没有回答,重又抬起脚步,向来的路上走去。我跟了过去,茫然的看着他黑沉沉的背影。时间是这样漫长无边。 
  整整一天过去了,我们的交谈依然是零零落落,如同冰山上偶尔坠下的残雪。 
  天又快黑了,冰山上方压着铅黑色的断云。这里看不见我织出的云锦,只有风在衣袖里吟唱。 
   
  当那盏灯再度亮起来的时候,我忽然间心里一片空灵,快速的说:“你等的那个人,是宓妃吧?” 
  “是的,宓妃是我的妻子。” 
  原来如此。 
  我忽然不能思考了。 
  “但是她离开了我,我只好等着她回来。”冰夷淡淡的说,“我问过神巫。他告诉我,我应该到北方来等待。他说在北方的荒山里,有一道冰壁,当你面对它的时候,会映出你命中那个人的影子。神巫还说,当冰壁上的人影变得清晰的时候,我的等待就可以结束了。” 
  “她会来吗?” 
  冰夷远远的看着那一道冰壁,日光下闪耀着变幻不定的光影。很久之后才说:“我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他补充一句:“神巫很怪,他劝我不要等。可是,我会在这里等下去,直到冰壁上的人影出来,那时宓妃就来了。” 
  “在此之前,我可以不走么?”声音太小了,他可能没有听见。可是,我也不能再说第二遍,本来就不该要求他回答这样荒谬的问题。“我走了。”我说,很郑重地。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说:“路上辛苦,你就早点回去吧。” 
  我猛然转过身去。 
  “把这个带走吧。”他终于又说。 
  是那个石制的箭头,他扔还给我:“我也不要了。” 
我张开单薄如纸的袍袖,在黑夜里急速飞翔。北方那一点点孤光,在视界中越来越远,直到幻灭。我看见宵明和烛光在下面,朝我仰起明亮而惊恐的脸。原来我的面上结满了冰珠子,一点,又一点。 
  我拿帕子擦拭冻结的泪水。那帕子却轻软细腻,原来是虹。我伸出织布的十指,把虹一段段扯开,撕裂,粉碎,抛洒在夜空里。我第一件瑰丽的破碎的杰作,它们离开我的手心,只那么一瞬间,就飞得不见踪影。 
  寒冷的夜晚,我听不见风的悲号,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没有了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永远都不要,不要再到北荒,这个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