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军:借住的城市之 重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4 20:27:38

  
  每次去重庆,都好像是去找人的,其实我几乎不认识任何一个重庆人,去那儿,都是游玩的,但隐约之中,总觉得有一个人或多个人在坡坡坎坎上等我。这几乎成了我的心病。当年,一到重庆,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菜园坝,火车站和汽车站都在那里,至少川内到达重庆的第一站大多是在那里。我经常觉得我是突然从无倚无靠的巨大空间中,在半梦半醒中掉到菜园坝的,突然站在无数张陌生的脸和诡谲的重庆式天气与气色之间,突然感到茫然,突然感到自己极强的方向感瞬间消失。去重庆的次数不少了,对它的熟悉渐渐接近对成都昆明南昌杭州等大城市,但每次我都觉得是首次莅临这座建造在坡坡坎坎上的城市,甚至觉得自己都不是它通常意义上的客人,连过客的成分也不多。我总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孤单,那些被自己的影子绊倒的人,比小说里的人物还带着足够翻覆的被虚构的景象,然后就是始终不变的、奇怪的感觉:我来这里,除了找人,没有别的事情。
  我始终认为,降落在乡下的,除了日月之光,就是干净的雨,以及撑起雨伞,披着蓑衣,赤着双脚,嗅着青梅,品着小酒的唐诗宋词,而降落在城市里的,就是从匆忙而现实的众生前脚踏起的,后脚带下来的灰尘,即使是从乌云中掉下来的雨水,也是液态的灰尘,而不想掉下去、恣肆于人类的呼吸范围的,仍旧是跳“街舞”的尘沙。是的,城市是尘埃建造的,而菜园坝,似乎就是支持当年我这种说法的最好的证明。在冬天,这里的灰尘就像重庆的雾霭,灰蒙蒙,或白茫茫,将来往的火车和汽车给罩得像乱窜的蚂蚱,而地面上也总是湿漉漉的,但不是热带地区那种常年浸渍透泥土和水泥的湿润,而是像在铺满了煤炭屑的路上洒上了水,满眼是黑亮黑亮的那种湿,人的脚还没踏上去,脚尖似乎就已经被那黑亮黑亮的冷给冻得生痛,麻木。倘若是在夏天,也就是彰显重庆人个性气质的七、八月份,这座庞大的车站,满眼都是白花花的空气,空气里蜂拥着游来游去的灰尘,灰尘闪着光,不管落在哪里,都是一个字:烫!配上火车那笨重的吼叫(接近牛被宰杀前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嚎叫),让你充分地见识到菜园坝这个显得异常博大的混沌世界。
  我不知道每个莅临重庆的人,会不会被菜园坝的景象破坏他们意想中具有传奇色彩的重庆,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第一来临时呼吸进肺腑的灰尘,在另外的地方还没倾吐干净,在第二次来临的时候,又得吸进新的灰尘,或者这么说,后来在重庆吐出的,往往是头一次呼进肺腑的灰尘。每一次,我都得皱紧眉头,极力控制好呼吸的次数和力度。那时,我就想,要是有一个人在上清寺,或在江北的某个巷口,或在嘉陵江长江边等我,或者要我去寻找,该是多好啊。可我没有一个熟人住在重庆。
  但问题是,灰不溜秋的菜园坝并不让人产生对整个重庆恶心和厌恶的感觉(听说现在的菜园坝不仅洁净,而且大气),它就那么个样,大实在,大真诚,大朴素,大模大样,大大咧咧,你爱咋咋的!也就没有人会轻易且轻慢地吼叫:“老子烦你,重庆,你爱咋咋的!”很多人事,很多别的城市,一开始抖擞给你繁华、热情,但那你越往其纵深处游去,则发现,那些热情、友好、繁华,往往是装出来的,是一种假象。你不仅连后悔都来不及,而且连叹息都不顺畅。在中国人的圈子里,人事演绎,大多崇尚含蓄,内敛,谦逊,隐忍,深沉,稳重,即使生来脾气怪异,也必须在生活中充分地改变其性情,以适应复杂凶险的人际关系,因而大多数人就视真实、诚实、坦率、直性等性情中人为不成熟,或异端,不仅不主张此类人事流行,而且还加以排挤,打击。这是一种将个性捏在手心或缝在裤裆里的,极为隐蔽的人事作风,中国人大多擅长此道,而且视为博大精深的文化。中国人一说起汉唐,尤其是唐朝,都会激动和自豪得二目炯炯,四体张放,可他们大多又忘记了,大唐朝的人基本上都是性情中人,从朝廷到民间,从诗人到草莽,个性张扬,心胸开阔,为人直率,因而才被当时的人将长安看成是世界的中心,而唐朝光影成了中国人心中永恒的风景,但现在,中国人中的大多数不是或不敢成为性情中人了。另外,不欢喜此道的人,则走向另外一个极端,那就是夸张地将自己的性情抖落出来,热情过分,谦虚过分,仁义过分,好客过分,可在这些过分现象的背后,却是冷漠,傲慢,自私和残忍。很多中国人自诩走的是中庸之道,介于我刚才说的那两种情况之间,其实不然,喊的是中庸,其实很极端,说的是隐忍,其实是张扬,说的是谦虚,其实是虚伪,正如很多人口头上或宣传中说的是尊师重教,其实是蔑视和侮辱教育,倘若他们能在“有奶便是娘”和相互“利用”的教学环节中能做得像个人样的话,已经是祖上积德了。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中国人最不善于保持最自然纯粹的心态,也就很难坦然地标示自己的心迹,从而伪装着一副副面孔,到死的那一刻,脸上都得严严实实地盖一张黄黄的火纸。而一座城市,我说的是我们被当代经济利益“粉刷”和被好大喜功者打扮的城市,大多不仅不伦不类,而且失去了自己的嗓子,个性,色彩,气息,没有那张属于它们自己的真实的面孔。但重庆在这点上似乎要做得好一些,重庆人尽管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耿直和大气,更不像他们中很多人自吹的那么男人气、美女如云,但它的实在,它的爽朗,它的冷如大理石、热如火锅的性子,在中国的城市中,自然是最为突出的。
  在通往市区的那座地下商场的出口,我曾经遇到三个瘦若出土棺材的男子。由于无意间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小伙子的脚,他们就拦住我,要我付给他们三百元碰撞费。那时我急于到上清寺去,而且我脾气的暴躁大抵也是一种武器(尽管我的暴躁脾气并不常常爆发),而那时我还没戒烟,于是三支烟和我没有爆炸的脾气就解决了难题。
  后来,在某次准备去南宁,在火车站的一个小卖部买东西时,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卖杂货的重庆姑娘,她没说两句就要伸手动武。那一瞬间,我眼前布满了黄亮亮的灰尘,也才明白重庆的女子火爆和勇敢不逊于任何一个男人。我赶紧撤退,眼睛的余光则是她的男人一张根本就不管眼前之事的漠然和阴冷。
  这两件事自然也被我纳入重庆人的性情之中,他们就是这样直去直来,毫不做作,尽管有些行为有种匪气,身当其中的时候令你不快,但事过境迁之后,则回味无穷。
  出了菜园坝,我通常是步行上“山”。一座建筑在山上的城市,其间的人确实有一股“山匪”之气。那些喜欢爬山运动的人,可惜没福分住在重庆。他们平时需要锻炼,运动,需要爬山的时候,要么是拟好了长期的锻炼计划,每每也按计划运动,但那需要时间、毅力;而偶尔想到爬山锻造筋骨的人,则更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甚至要下很大的决心,其效果自然不大好。而重庆人,除了专业运动员或者天性喜欢运动的人或脑壳里盛了火锅汁儿的人要骑自行车动弹动弹之外,每每是在无意间的上上下下之中,就将筋骨锻炼到了,重庆男人的精瘦但强健,重庆女人身材的正点,就与这上上下下的生活形式有关。
  可没有一个人在“山”上等我。上清寺的某一条大街,我曾带着你逛了大半个通宵,然后在某条小巷里吃烧烤,吃酸辣粉,吃串串香,吃火锅,吃油炸臭豆腐,可惜你也不是重庆的居民,我们品尝的美食和情绪都留在那巷子里,再也没有可能前去取回,你对城市生活的误解和矫枉过正,使我失去了这样的冲动。但我觉得至少让你懂得我在重庆闲逛时的心情,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对我的误会实在太深。有时我也明白你习惯性唠叨不已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在明知没有任何熟人可以寻找的情况下,我流连在上清寺的天桥上,差点又被几个男子抢劫。后来,参观了一座革命纪念馆,以后我还有可能向你兜售一些历史知识。在一家夜总会里,我将一个舞者当成了你,你们是彼此的翻版,说成是双胞胎也成,于是,我买了一罐冰镇百事可乐,一包瓜子,在一群现代派青年中间,听着艳歌,忍受着他们吐在脚边的唾沫,闻着已经不香的香烟味(妖怪,你不知道,我已经戒烟了,这毅力够“帅”吧)看舞台上那个“你”画得比人妖还艳丽的妆,然后感到难过,突然感到难过,这里的乌烟瘴气,实在还不如菜园坝的尘埃。
  是的,尘世中最不可捉摸和不洁的灰尘,都落在了夜总会,而带有某种意趣和显示其人事特点的尘埃,则落在了菜园坝。我如果要找你,还是先去菜园坝,尽管现在对于你来说,这两个地方几乎没有必然的关系。但你和我有必然的关系,你可别忘了。
  
  解放碑商业圈,是重庆当代物质文化的腹心和商业的颜面。但在我看来,由于其他大城市都建造了类似解放碑一样的高度繁华的步行街,使我将其看成是最不具有重庆个性和风范的地方,即使是那座看起来很有意义的纪念碑,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它虽然不及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城隍庙,成都的春熙路著名,但也能排在全国商业步行街的前十位。显然,它繁华之极,奢华之极,当代之极,美妙之极,好玩之极,在重庆人的心中,它远比春熙路霸道得多,尽管我始终认为这种说法是因为成都和重庆两地的人彼此的竞争意识的充分反映。大凡在渝中区留宿游玩的人,几乎没有不到这里来逛逛,购物,看美人,品尝天下闻名的重庆美食的。我也不例外,并鼓足了极大的心力,力图从中获得对重庆性格和文化层次上的意会,满足自己在物质世界里带着精神尽情欢娱的心愿。但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情景我已见得足够的多,连那些商店,尤其是名牌服装店,快餐店,甚至连在其中做服务生的男子和女子的声线、语气、模样、身材、性格、修养和眼神,都在全国各地的步行街中见识过了。闻惯了麦当劳肯德基的气味,看惯了服装店里高声吆喝的男男女女那种势利市侩的脸相,这光彩夺目的繁华盛景,也显得没盐没味或俗气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