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红豆

类别：爱情滋味 　作者：彩虹天  编者按：一粒红豆触动了久远的恋情，无论那是扭曲的，或者是不真实的，但它毕竟有过牵念和感动，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它却成为了一道闪亮的，透着凄楚与忧伤的回忆了。文字老到，摹写人物细腻深刻，愿与更多读者分享！  　　当她打开那个尘封多年的皮箱，将过期的信笺抖出来的时候，一颗小豆子从里面蹦了出来，落在地上。她拾起来，放在手心。
　　倘若不知它的来由，便不会知道这是一颗红豆了，来自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现在，它褪去了原有的红，是极深的褐色，原本的光润饱满，也已干瘪和枯萎，蔫塌塌的。
　　是谁送给她的？当然是记得的，看到这颗豆子，她自然而然地记起来了。他是一位海军军官，身材魁梧高大，眉毛粗而浓密。头发乌黑，四六分，往两边梳得齐整。他的眼睛有点下凹，像俊美的英国男人。那额角，那鼻头，还有那方方的下巴颏子，使人想象着本不是长出的，是用刀刻画出来的。海一样蓝的军服熨烫得平整，没有丝毫皱痕。胡子刮得青亮，从来看不到胡子茬。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整洁。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他真是像极了英国人，俊美的英国男人，讲究，整洁，细腻。只有整洁讲究的人，才会赠送出如此细腻的小玩意儿。
　　他赠她一颗红豆，没有多的，一颗就已足够足够。他知道他给予她的，不仅仅是一颗红豆子这么简单的一桩事情。
　　小小的豆子，全身通红，光鲜，明亮，装在一封信笺里。那封信来自南方炎热潮湿的海滨城市。她拆开信封，在厚厚的几张信纸里，发现了那颗豆子。她没顾得上看信，就把那颗红豆捧在了手心。她如此激动，手心冒汗，泪花在眼里滚动。
　　突然地，那小东西在她手心跳了起来，差一点就给蹦了出去。
　　她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牢牢地握紧了它，握紧了那颗椭圆的小小的红心。
　　此后，他从南方的海滨城市寄来许多扇贝和珍珠，清一色的坚韧和细小。他说它们都像他的心，像他思念她的心。无数的小扇贝和珍珠，代表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念。
　　她把它们捂在胸口，居然发觉，那些小东西都是温热的，仿佛都是有生命的东西。她看到它们在自己的胸口卷起层层的波浪，她仿佛听到了大海汹涌的声音，从遥远南方的海滨跋涉而来。
　　那时，她在中国中部的一座小县城里教书，穿着一条红色的绸缎连衣裙，乌黑的长发宛如瀑布垂落腰间。连衣裙是他在南方买的，跋山涉水给她寄了来。裙子无论是款式、质地，还是花色，都是她所喜爱的。穿在身上，居然还那么合身，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光。
　　她穿着那条合身的红裙子，给学生讲课，批改作业。学生们对她说，老师，你真好看！老师们问她，这条裙子在哪里买到了，好漂亮！她什么也不说，投以微笑。她的笑容灿烂，脸却羞成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那一年，她无疑是幸福的，沉浸在火红的幸福之中。
　　然而，她和他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过春节，他才能回来，待一星期就走。他回来的时候，都是回老家同父母亲戚在一起的时日占大多数，和她在一起是很少的。
　　他不会甜言蜜语，更无过多的情爱表达，虽然他来自那个充满了浪漫情怀的海滨城市，尽管他的信笺里的话语写得多么委婉动听，使她长久的牵肠挂肚，捧着他的书信甜甜入梦。但他此刻却显得木讷。她简直不能相信和她书信来往，倾吐内心思念之情的那个英俊小伙，与现在站在面前的，竟是同一个人？他根本没有什么言语，呆头呆脑的，行动笨拙。他甚至不敢抬眼看她，拥抱也很少，更别谈亲吻了。仅一次，她记得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便闪开了，是怯懦的，没有温度，不堪一击。所有的感觉在面前消失殆尽。她的目光充满了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了，没有告别，悄无声息地走了。此后，他仍给她写信，寄来海边的扇贝和珍珠，他说它们都像他的心，像他思念她的心。无数的小扇贝和珍珠，代表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念。
　　他仅仅希望和她书信来往，彼此牵挂或者思念，却不能介入现实的真诚厮守。他的爱是虚拟的，看不见也摸不着，在空气中游弋，在心底暗藏，见不得光和热，或者说，它根本不具备现实的意义，只能通过信纸和那些小玩意去感受和想象罢了。她觉得那是多么扭曲、多么无耻！
　　她不再相信，也不再回信了，但她将他寄来的小玩意和信件全部封存在一个皮箱里，还有那颗小小的红豆。
　　他在最后寄来的信里说，请相信我，今生，我只爱你！我的爱，将会陪伴你，一直到永远！可是，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不能够的，你是知道的，你当然明白。还记得那颗红豆吗？它是我的心啊，请你不要扔弃它，因为它代表了我永远爱你的心。
　　她哭了，哭得多么伤心！
　　三十年了，她早就忘记了他，忘记了他所说的天长地久，忘记了那颗小红豆子，忘记了许多的小扇贝和小珍珠，以及那条漂亮的红裙子。但是，她却保留了那个皮箱子，在里面封存着他寄来的所有物品和信笺。
　　三十年里，那曾经拥有如瀑布般黒密长发的少女，已是双鬓花白的老妇人了。三十年里，她搬了好几次家，该扔的都给扔了，唯独那个陈旧的皮箱子，家搬到哪里，她就把它带到哪里。皮箱子跟随着她，仿佛是一个生活习惯，这并不是舍不得扔掉的问题，而是每次搬家的时候，把皮箱当成了一个固定的家当给搬来了这么简单。丈夫问她，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她说，以前的破烂，留下来做纪念的。丈夫不再提，更没兴趣打开看。
　　三十年里，她从未见到过他。在认识的熟人中，她听到了他的消息。他还在部队发展，现在是团长，他的妻子同她一样，是一位中学教师。他的家庭幸福，子女孝顺。她想象着他年老的容貌，应该比年轻的时候更为英俊潇洒，富有成熟男人的风度和魅力，就像她曾见到过的俊美的英国老男人，同样是爱整洁、讲究，衣服烫的平整，胡子刮得青亮。她知道，他仍是个细腻的男人。但是，她不愿过多地沉浸在对他的回忆之中，因为那样总是让人落寞和惆怅。
　　今天，她打扫屋子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只皮箱子。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愿意打开它的，因为打开它是需要勇气和信心的，打开它，是要唤醒伤感和疼痛的记忆的。但是这会，她十分平静地打开了它，就像打开一扇门那样简单，那么轻巧。
　　她平静地翻动着箱子里的物件，书信和扇贝、珍珠们。那颗小豆子就那么一蹦，蹦在了她眼前。尘封了三十年的记忆，突然被那颗小豆子给蹦了出来。
　　她从地上拾起那颗褪色干瘪的红豆，捧在手心。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当年跳动的心。她偶然想起了他最后的那封信。在发黄的信笺里，她翻到了那封信，再次看到了那令人疼痛和心动一生的话语：今生，我只爱你！我的爱，将会陪伴你，一直到永远！可是，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不能够的，你是知道的，你当然明白。还记得那颗红豆吗？它是我的心啊，请你不要扔弃它，因为它代表了我永远爱你的心。
　　她最终明白，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他不能接受她家“过高的阶级成份”，他与她的相识只能是一场梦。她不怨他，只怨前生早就注定了他俩有缘无份。久远的恋情在这一刻被忆起，无论它是扭曲的，或者是不真实的，但它毕竟有过牵念和感动，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它却成为了一道闪亮的，透着凄楚与忧伤的回忆了。
　　此时此刻，她哆嗦着老茧的手把这颗红豆贴在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