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富VS仇富：群体性感染风险加剧

    在平均主义的浪漫图景激励下，在“你有我有全都有”的喧嚣和宣泄中，仇富情绪相互感染，仇富心态逐渐形成定势，极易成为群体性事件的助推剂

    默默无闻的三线女演员郭美美最近成了网络第一红人，倒不是因为她精湛的演技而是因为她在网上放肆的炫富。而炫富导致的后果，则是引起了网友的炮轰与人肉，郭美美这个20岁女子和她的新浪认证头衔一起，将中国红十字会、商业系统红十字会、青基会、天略集团等机构与公司，都牵扯了进来，扰乱了整个慈善江湖，也击中了国人仇富的心态。

    “一切向钱看”、“GDP崇拜”助长了炫富心理

    炫富和仇富是我们这个社会近年来突出的社会现象，是不良社会心态的反映，也是不良社会生态的体现。从20年前交纳30万元所谓教育储备费才能入读的中小学“贵族学校”，到现任只有富人入住甚至只准富人进入的“贵族领地”；从“不为穷人建房”(某地产大鳄语)到“只为皇族而建”(福州某售楼广告语)；从“皇家风范，宫廷享受”到“富人独有”、“奢华垂范”，奢靡之风刮遍神州，谄富习气蔓延全国，严重毒化社会风气，刺激、催生出日益严重的仇富社会心态。

    如果说，某些富人的恶劣行径、市井小民的世俗和房地产商的恶俗等，是炫富仇富社会现象的助推者，属于自发的个体行为，在一定意义上讲并不足怪的话，那么，政府有关部门的评价准则和价值取向，则严重地助长炫富风气，进而也导致更为严重的仇富心态的膨胀。近日有媒体指出，国家某部委联合某投资机构发布中国民间资本投资报告，给人的印象不是民间资本投资报告，好像成了民间巨富宣传榜。报告说，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人均GDP超越香港，位居全国第一。该市资产过亿的富豪人数超过7000，每217个人中就有一个亿万富翁，每15个人中就有1个千万富翁，百万资产只能算是穷人。显然，政府部门自觉不自觉的GDP崇拜，本质上是一种通过行政手段的炫富，容易误导社会，其严重弊端之一，就是在客观上助长了炫富心理，并同时刺激出新的群体性的仇富至少是怨富心态。

    仇富为何成了一种“时尚”

    与炫富心态相对应，仇富心态在社会上普遍存在，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其实，并不是所有富人的财富都是不义而来的，也不是所有富人都为富不仁。可是，由于少数富人的财富取之无道，少数富人富而益骄、富而益横、富而益狠，加上现代传媒特别是网络的放大，导致仇富成了一种“时尚”，一种集体无意识，一种文化下意识。一件好事，如果是富人做的，社会上总是有人认为是不安好心，是居心叵测，至少是作秀。

    近年社会上发生的诸多不良事件特别是恶性事件，搁在一般人身上，顶多是大家批评指责，按照相关法律道德风俗处理即可。而一旦发现是富人所为，或者是富人后代(富二代)所为，舆论于是一片哗然，喧嚷之声甚嚣尘上，有时甚至大有举国共讨之之势。远的姑且不说，近的药家鑫案是典型例子。一些人由于有了药家鑫是富二代的印象，于是在为受害者伸张正义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宣泄了仇富情绪。

    “仇富”心态的历史追溯

    纵观中国历史，炫富从来是受到贬斥的。司马迁记载商纣王酒池肉林的故事，是为了揭露其荒淫腐化、极端奢靡的生活是导致亡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作为反面教材而出现。刘义庆《世说新语》记载晋代的石崇和王恺斗富争豪，显示的是富人的攀比炫耀，揭露富人穷奢极侈的糜烂生活，以及飞扬跋扈骄横暴戾的品性，也是作为反面教材而出现。与贬斥、愤慨炫富行为相对应，仇富在中国历史上倒是得到肯定或者说是受到变相提倡的。杀富济贫、劫富济贫，在中国古代甚至被认为是“替天行道”的表现。为富不仁的成语，多数时候是穷人指斥富人的有力工具。

    西汉大儒董仲舒揭示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贫富两极严重分化的状况，往往成为弱势群体反抗强权、要求基本生活保障的思想武器。富而好礼、富而思文、富而不骄，是对富人应当具有良好品质的昭示，也是对富而无礼、富而无文、富而骄横的针砭。至于历代农民起义所标榜的“等贵贱，均贫富”之类的口号，之所以能够广泛动员民众，得到普遍拥护，其根本原因就是民众对于富裕和尊贵的渴望，特别是对于极少数人剥夺绝大多数人而富贵尊荣的反抗。在平均主义的浪漫图景激励下，在“你有我有全都有”的喧嚣和宣泄中，仇富情绪相互感染，仇富心态逐渐形成定势，极易成为群体性事件的助推剂。

    历史是一面镜子。近年我们社会中的诸多炫富仇富现象，特别是炫富仇富的社会心态的出现，有上述历史文化传统的影响。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炫富仇富已经逐渐形成一种不良的定势，值得我们警惕并应当努力加以化解。

    化解炫富仇富的不良心态从哪着手

    要化解炫富仇富的不良心态，固然可从历史文化传统寻找原因，但我们更要从现实中探寻其症结所在，以便有的放矢地给以正面的引导和有效的化解。

    无疑，由于种种原因导致的社会分配不公，是炫富仇富心态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和延伸，国家的综合国力大幅提高，人民生活日益改善，但贫富差距却不断扩大。整个社会阶层目前是呈金字塔形状，底层和中间的占了人口的绝大多数，不少人有被剥夺感，感到社会不公，自然对于炫富行为和人士具有天然的反感情绪。

    富人素质差，其实也是导致仇富心态形成甚至蔓延的主要原因之一。古人讲“富润屋，德润身”(《大学》)，在有钱装饰房屋的同时，还要具备良好的品德，用美德修养自身提升自身。否则，就是暴发户，就是没文化没教养。我们社会的某些富人，自以为钱能通神，有钱就有一切，因而德性低劣，性格乖张，骄奢蛮横，处处炫耀自己有钱，于是被人骂作“穷得只剩下钱”!尤为恶劣的是，有的富人为了敛财，穷凶极恶对待穷人和平民，甚至不惜剥夺下层民众的生命为自己积聚财富(比如丧尽天良的黑砖窑事件、三鹿奶粉事件，以及各种各样的违法悖德的黑心产品的生产销售)，到了这个地步，你要叫人不仇富，也难!

    现代传媒的恶性竞争和价值导向的偏差，也是炫富仇富心态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市场经济是眼球经济、是注意力经济的幌子下，各类传媒为了赚钱博名，各出奇招，有的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恶性炒作，歪曲事实，夸大其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高调宣扬脱离中国社会实际的所谓皇家生活、贵族请调，把肉麻当有趣，把恶俗作高雅，鼓吹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王，误导社会，贻误青年，个别传媒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某些素质低下的富人尤其是富二代，在不良传媒制造的不良风气影响下，自然拼命炫耀财富，从而引起广大民众的不满，引起一部分人对富人的仇视。

    当然，导致炫富仇富心态的原因，并不仅以上这些。要解决这些问题，要引导社会健康发展，匡正失范行为，化解不良心态，首先要在分配制度上进行有效改革，使得过于巨大的收入差距逐渐缩小到合理的范围。对于富人，要通过税收来调节其收入，通过法律法规来规整其合法收入，通过教育来提升其道德自觉，增强其社会责任感。对于穷人，要帮助他们通过诚实劳动增加收入，通过分配制度的改革提升其生活质量。同时，要约束传媒，通过法律和制度建设，以及整体素质提高的方式，引导传媒坚持正面宣传，不炒作，不媚俗，不唯钱是从，不傍富。更为重要的是，政府不要用GDP论英雄，而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官员率先垂范，努力提升公众文化素质，增强整体综合素质，培育健康的心理和健全的人格，以追求平民化的自由人格为荣，以追逐恶俗的甚至变态的皇家风范贵族气派为耻。应当在全社会倡导平和温馨的价值追求，使平平淡淡才是真、共同富裕才是善、身心和谐才是美，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和实践，这样，炫富仇富的心态就会逐渐消解。

    (作者为中山大学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导)

    ■（责编/王慧 美编/叶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