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坪国家森林公园地图:科学--精神的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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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精神的武装

      陶世龙
  原载1991年1月22日出版的《科普创作》1991年第1期

  晚清洋务运动留下的教训

  科学技术对社会物质生产所起的推动作用,比较容易认识。科学养猪、科学
种田在经济上带来的好处,文盲也看得见的。

  但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对精神世界所产生的影响,则不那么容易为人所认识
了。鸦片战争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在中国社会上流传甚久,一
些在当时称得上是比较开明的知识分子,也是如此主张,就是证明。

  所谓“西学”,那时主要指的是科学技术;1896年出版的《西学书目表》,
列出在此以前已译成中文出版的书籍353种,其中有253种是科技书,特别是与军
事有关的科技书最多。“盖时人之论,以为中国一切皆胜西人,所不如者兵而
已。”[1]

  在上述思想指导下,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中国出现了一阵办“洋务”的
热潮。所谓洋务,包括向西方购买武器设备和舰船以加强军队的实力。还有引进
西方技术,自己建工厂,开矿山,造轮船,通邮电等等举办新式事业的活动。主
事者以为,用这种办法就可以使中国强盛起来,而封建的思想文化体系和社会政
治制度仍能原封不动地保持它的统治地位。

  尽管当时中国已开始受到帝国主义的掠夺,但终究是大国,财力仍较东邻日
本雄厚,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有些方面比日本起步还早些,可是仅仅经过二三
十年,就大大落后于日本了。1868年即日本明治天皇即位的第二年,全日本税镅
总额仅占白银200万两左右, 1872年中国同治皇帝大婚,一次就用去白银500万
两;中国的军费开支尤为巨大,1881年并没有大的战争发生,也用去了3800多万
两。在如此耗费之余,此时中国能投入建设的资金,仍较日本为多。10余年间建
成的兵工厂就有7处。其中的江南制造局,在1868年还建成了一个船坞,在东亚
率选造出一艘载重600吨的轮船;5年之后,载重2800吨的战舰也造出来了。

  设在福建马尾,1866年开始筹建的福州船厂,到1907年累计耗资1900多万两;
1869年,在此造成的第一艘轮船下水,到1880年,造出千吨以上的战舰9艘。

  在中日甲午战争前,中国的造船能力是超过日本的。日本唯一的海军造船厂
横须贺造船所,是在1871年才完成了一期工程,同年造成小船10艘,总计载重量
为740吨;到1878年才造出了载重897吨的炮舰。

  但是,还没有等到甲午战争,江南制造局的船厂谅因经费困难不再造船了。
福州船厂也“终以费绌不能扩张,购外国船,费反减于自造者。船厂遂同虚设。”
到1907年,干脆明确停止造船业务。[2]

  在钢铁工业的建设上,中国起步早却很快就落在日本的后面,表现得更为清
楚。

  1890年11月,张之洞在湖北主持开工兴建汉阳铁厂,1894年5月出铁,继续
建设到1896年4月,累计耗资已达500余万两,铁厂也有3年产生铁14万吨的能力,
是当时东亚最大的钢铁企业。

  日本是在甲午战争后得到中国赔款的情况下,始于1897年兴建大型钢铁企业
八幡制铁所,1901年出铁。然而其结果如史学家邓之诚所概括:“张之洞以全力
经营汉阳铁厂,兼采大冶之铁,萍乡之煤,改归商办,称汉冶萍公司,规模宏敞,
炼钢制品甚精。惜成本太重,复以不善经营,负外债数百万,仅能以铁砂出口,
供日本八幡制所之用而已。”[3]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可以找出许多条原因。我认为,其中具有根本性
的一条,是日本人当时已懂得,科学首先是一种文化,不应当把科学仅仅作为一
种技艺或器用来看待;科学也是“形而上者谓之道”中的“道”的组成部分。认
识到“常人之宜知普通学(科学的基本道理),迫如水火菽粟之不容须臾缓也”,
并采取了从普通教育入手的实际措施,“养全国之智识”,提高全民的科学素养。
这在1897年康有为编的《日本书目志》中可以找到证据,从书目中看出,自然科
学已列为日本中小学的主课,科普读物也出版了不少。如生理卫生方面,书目中
开列的中小学教材有9种,通俗读物11 种,理科方面的小学教材更有19种之多。
而此时的中国,尚无新式的学校;当日本人用科学把自己的思想从孔孟之道的束
缚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中国的知识分子还在苦读四书五经,练八股文。

  1902年,桐城派文学大师吴汝纶受命筹办京师大学堂,自知“始立学堂,尚
无中小学根基”,而且“现尚未能处处立学,亦难普及。”从何着手?为此东渡
日本取经。日本教育界人士讲了他们的切身体会,原先日本也是“专奖励孔孟朱
氏之学,童儿八九岁,读书先自四书始”,但他们为“美人叩关,启衅长崎”而
动荡觉悟,“上下一心,学泰西之学”。他们感到这西方传来的科学,是古来东
方人未曾考究的,“其理则天地固有之理,而世界万国之所通有,决非西人宜私
者也。”他们不赞成“西学”的提法,认为“贵邦学堂教习之,则贵邦之学也。”
同时指出科学是“贵国人人头脑中所未有;向所未有之物,而注之使入,自非易
事。”[4]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同是孔孟文化笼罩之乡,日本人敢于扬弃旧我,拥抱
新时代,重视科学,重视科学的普及,努力建设科学的新文化;而中国人则陶醉
于“我们先前阔”,抱住“中学为体”不放,视科学为方伎末流,更谈不上去普
及,相形之下,中国的转为落后的必然的。

  要看到科学在精神世界中的作用

  科学是以哥白尼提出日心说,向神学宣布独立而发展起来的。如果从直接的
经济效益看,弄清究竟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似乎没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没有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这段历史,欧洲也不会有后来的产业革命和经济
繁荣。

  科学的出现是人类的一次思想解放,它证明在世界上还存在着独立于人的主
观意识之外的客观规律,教皇不能禁止太阳黑子的存在;赵高不能指鹿为马;武
则天要想百花在冬天开放,也只能修造温室暖房,按科学规律办事才能实现。而
这个规律是可以被人认识的;只要人能遵循客观规律办事,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因此,科学出现以后,首先作用于人的思想,它在中国的传播,也是如此,
以戊戌变法而名垂青史的晚清维新派,发现并运用了它,作为证明社会应当变革,
变法维新的理论基础;维新派还首次提出并实行了将科学向社会普及,以科学为
消除愚味落后的思想武器,叫做“开发民智”。

  重视科学,特别是还重视科学的普及,是维新派不同于洋务派很重要的一个
方面。维新运动的发动者康有为,首先在中国使用了“科学”一词。

  1897 年,康有为撰成《日本书目志》,在卷二理学门中列有普及社译的
《科学入门》、木村骏吉著《科学之原理》[5];次年即戊戌变法之年,康有
为在夏历四月上清帝的“请废八股贴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中,痛斥用八股文取
士使当时的知识分子“不知不识,无才无用,盲聋老死”,犹如被活埋。建议应
让这些知识分子“从事科学,讲求政艺”[6],此处的“科学”与“政艺”相
对排比;还有讲科学的书被归入理学门,都说明康有为首次在中国使用的科学一
词系指自然科学。在此以前,愦用的译名是“格致”。

  康有为和维新运动的中坚分子梁启超、谭嗣同等都很尊重科学,认为这是做
学问、明事理的本原,主张大力兴办科学教育。

  谭嗣同在南学社讲“论今日西学与中国古学”时说:“今日欲讲各种学问,
宜从何处讲起?则天地其首务也。夫人生天地之中,不知天何以为天,地何以为
地……则人为万物之灵之谓何矣?”[7]

  康有为在《日本书目志》中,就清政府“购铁舰枪炮,筑营垒以万万计,而
挫于区区之日本”,指出如不抓住教育这个根本,买来抢炮不过是给敌人当运输
大队长。他说:“若夫一铁舰之费数百万矣,一克虏伯炮之微,费数万金矣,”
而以数万金译书就可以以开四万万人之智,这才是聪明的办法。[8]

  康、梁等都是士大夫阶层中的头面人物,却都看到下里巴人的重要意义,赞
成用通俗的形式包括文艺形式来宣传他们的政治主张和普及科学。不仅赞成,而
且身体力行,尤为难得。

  康有为从图书市场的销售情况看出:“经史不如八股盛,八股不如小说何?
郑声不倦雅乐睡,人情所好圣不呵”。对小说这种通俗的形式,他不是轻视,而
是想到应该去利用,如用它来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成了“上达下达真妙音”
了。梁启超果真动起手来,写了《新中国未来记》,可谓中国最早的一本预示社
会未来的科学幻想小说;他还翻译了法国科幻作家凡尔纳的《十五小豪杰》和法
国天文学家弗林玛利安的科幻小说《世界末日记》,后者反映了当时对地球演化
所能达到的认识,是具有普及科学意义的幻想故事。

  当时支持维新运动的人士,还办起了一些介绍自然科学为主要内容的报刊,
或在综合性报刊上开辟科普专栏;举办科普讲演,介绍天文地理知识,甚至让大
家实地用望远镜观察一下星空,谭嗣同也曾登台讲解日心说。

  1898 年在上海发刊的科普杂志《格致新报》其目的是为“启维新之机”,
而该杂志的编者朱开甲从中国和西方通商以来“财源竭,漏孔繁,罗掘空,利害
著”而且学西方总学不好,“实误于务末而舍本,本何在?在格致。”注意到不
应把科学仅仅作为解决某个实际问题的技艺来对待,而应作用学问的根本来学习。
[9]这个刊物随着戊戌政变而夭折,其他科普活动也一时受挫。

  思想的批判似乎敌不过武器的批判,但武器终究也不能清除人们头脑中要求
社会进步的思想,百日维新以谭嗣同等六君子的牺牲宣告失败了,但变法维新的
思想在中国更加发展起来,直至孙中山倡导革命。而从康、梁、谭到孙中山,无
不从科学那里得到锐意革新的精神力量。

  康有为以自然界的天和地都在变化,来论证人事也不能不变。1895年参加科
举考试时,在考卷上发起了《变则通通则久论》,其中有这样的句子:“若夫风
云虹蜺珥脁浊流,日月星辰无刻不变,故至变者莫如天。夫天久而不弊者,为能
变也。地,不变者也,然沧海可以成田,平陆可以为湖,火山忽流,川水忽涸,
故至变者莫如地。夫地久而不弊者,为能变也。夫以天地,不变且不能久,而况
于人乎?且人欲不变,安可得哉。”[10]

  1898年,康有为在将《俄罗斯大波得变政记》进呈光绪皇帝时,又用了“火
山流金,沧海成田”,这些自然界变化的实例来说明法之必变。[11]

  梁启超、谭嗣同都发表过与康有为相同的观点,也引了许多自然科学知识来
论证。他们在当时能有这些思想,是他们努力学习西方科学的结果。

  江南制造局在上世纪晚期翻译出版的“西学”书籍,“30年间售出不逾1.2
万册,而康有为购以赠友及自读者达3000余册,为该局售书总数四分之一强。”
[12]“他认真研究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和牛顿的天体力学。并在1886年写了
一部讲天文学的书《诸天讲》。[13]

  梁启超在18岁时路过上海,在这里见到江南制造局的译书,很喜欢;当时无
能力购买,后来大读特读,其他的译本也读了许多,写出了《读西学书法》,对
不少科技书作出评价,如称赞《金石识别》即矿物学为极有用之书,《地学浅释》
即普通地质学为学习科学必读之书。[14]

  1896 年,谭嗣同也是在路过上海时,在翻译家傅兰雅家中亲眼见到了古生
物化石标本而增加了学习新学的紧迫感。他在致欧阳中鹄的信中说。从这些化石
标本看到“天地以日新,生物无一瞬不变也。今日之神奇,明即已腐臭,奈何自
以为有得,而不思猛进乎?”[15]自然科学对他思想上的影响,十分清楚。
1898年在湖南的南学会讲演时,就明确提出了解周围的自然界是做各种学问的本
原。

  当时翻译西方科技书,本意在发展物质生产,如译《金石识别》《地学浅释》
是为了开矿。但它们却首先在思想界产生了作用。科学是文化所不可缺少的新成
分,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影响,随着社会的现代化日益增长,逐渐为中国知识界所
认识。给中国文化注入科学,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大目标;以后许多有识之士
继续提倡。

  蔡元培在《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一文中指出:西方文化的优点在“事
事以科学为基础”;“生活的改良,社会的改造,甚而至于艺术的创作,无不随
科学的进步而进步。故吾国不言新文化就罢了,果要发展新文化,尤不可不于科
学的发展,特别的注意呵!”[16]

  1815 年9月《新青年》(当时叫“青年杂志”)创刊时,陈独秀在《敬告青年》
中提出了应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7]1920年4月,他在《新文化运动是
什么》一文中,更详细阐述了科学在文化中的地位与作用,提出:“我们要改去
从前的错误,不但应该提倡自然科学,并且研究、说明一切学问(国故也包含在
内),都应该严守科学方法,才免得昏天黑地乌烟瘴气的妄想、胡说。”[18]

  胡适也是服膺于科学的,赞成在科学的基础上建设人生观。他在为科普刊物
《科学画报》撰写的《格致与科学》一文中,谈及科学为何未在中国兴起,颇为
精辟。因为“中国的士大夫从来没有研究自然的风气,从来没有实验科学的方法,
所以虽有‘格物格知’的理想,终不能实行‘即物穷理’,终不能建立科学。”
[16]胡适的话也许有点过分,因为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李时珍、徐霞客,但作
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确实存在胡适所指出的病根。

  科学对人的精神世界所能产生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谭嗣同能为变法捐躯。
“我自横刀向天笑。”慷慨就义,便有思想中得到了科学注入的新成分这个因素。
天文学、地质学、古生物学的知识使他看到“今无世界乃至恒河沙数之星界,如
此广大;我之一身,如此藐小。自地球初有人类,初有生物,乃至前此无量劫,
后此无量劫,如此其长;我之一身,数十寒暑,如此其短”,精神世界恢宏宽阔,
而“舍其身以为众生之牺牲”也就不偶然的了。[20]

  科学不止是生产力,还是一种思想武器,而要发挥它的思想武器的作用,就
必须普及,因为只有广大群众的头脑里都有了科学,才能形成巨大的变革社会的
力量,而这是专门著作所难以达到的,它的读者面窄,影响有限;写成科普文章
或用其他方式去普及,效果就不一样了。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读的人不会多,相对来说比较通俗,译文又颇具文采
的严译《天演论》,读的人就多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震动了一代中国
知识分子,就是这本书的效果。

  因此,科普作家的创作,意义重大,责任也重大。这也是我们回顾这段历史
时必然会达到的结论之一。

  参考文献

  [1]郑鹤声、郑鹤春,中国文献学概要1933,上海商务印书馆,页166-171

  [2]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1983,中华书局北京新一版,卷五·中,第二
分册,页592

  [3]同上,页 631

  [4]吴汝纶 东游丛录,1902,日本东京三省堂书店(本段引文均出自此书)

  [5]康有为,日本书目志,1897,上海大同译书局,卷二,页1

  [6]康有为诗文选,1983,广东人民出版社,页554

  [7]谭嗣同全集,蔡尚思、方行编,1981,中华书局,页399

  [8]同[5],自序

  [9]朱开甲,格致新报缘起,1898,格致新报第一册

  [10]康有为,变则通通则久论,1990,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康有为全集》
第二册页,161—162

  [11]康有为,进呈俄罗斯大彼得政变记序,据1898上海大同译书局《南海
先生七上书记》

  [12]马洪林,康有为大传,1988,辽宁人民出版社,页40 (转引自张伯桢
《万木草堂始末记》)

  [13]同上,页41

  [14]梁启超,读西学书法,据清光绪中沔阳卢氏刊《慎始斋丛书》本

  [15]同[7],页458

  [16]转引自高平叔,蔡元培论科学与技术1985,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页6

  [17]《青年杂志》1卷1期,1915年9月15日

  [18]《新青年》7卷5期,1920年4月1日

  [19]《科学画报》1卷11期,1934年1月1日

  [20]同[7],页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