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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0:53:48
一
我在这里。
在28度里过圣诞。去乌节路看别人的热闹。圣诞树魁梧得不让我看到他的头顶。蜡烛艳媚到使我忽略掉她的眼泪。
小小的云彩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总是可以酝酿出一场雨。打发晒太阳的小猫回家去。
看到好看的楼房上有大大的横幅。是上帝在和信徒对话。
“出门不要忘记带伞,一会儿我要浇花。”
——上帝
住的地方附近有很多教堂。粉红,暖橘的颜色,探出头来的人笑容安和。
离家很近的教堂边有一块黑色的幕布。白色的英文。
I am here.
——God
住的地方离它很近。夜晚时在归来的夜车上寻找这块幕布,看到它的下一刻就到家了。它使我安心。
穿越西海岸的高速路去看海。
有风筝下坠或者上升,有滑旱冰的孩子跌倒或者爬起。海突兀地出现。明明暗暗的船。船灯爬上热带树的肩膀。工整的笑容在海水里暧昧起来。
白色沙子里的赤脚。走着走着突然上面有眼泪掉下来。从热带的天气里掉到寒冷里。冻伤了我的脚。
走很远很远才可以到地铁站。没有一个城市的地铁可以像新加坡的地铁,它有时候在地上有时候在地下,不确定。靠在门口的座位上睡觉,地铁忽然从隧道回到了地面上。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眼睛干燥地看着这个潮湿的城市。看见表情冷漠的中国大男孩。他已经长成一张适合这个城市的脸。不再细腻敏感。于是避免伤害。已经穿熨贴的西装,仍旧背了JANSPORT的大背包。握着CD机。已和这个城市混熟,不必担心坐过站。也或者是厌倦地不在乎坐过站。没有笑,没有人依偎。
脸庞有水果芬芳的女孩子肆无忌惮地席地而坐,在地铁的门口位置。耳朵上的耳环亮亮晃晃。身边的欧洲男友迷恋着她的半边脸。听她不停不停地讲话。
很引人入胜。
我想要一个人。过来,坐下来,听我讲话。无休无止。
太有秩序的城市没有人会在街上流眼泪。所以如果我当街哭起来会很突兀。PUB门前的孩子们居然都有很乖的脸。喝酒是一件认真的事情。醉是意外,不容易发生。
很多美丽的别墅。喷泉和寂寞的狗。门上的报纸到傍晚时分还是没有人取下。车子亮得像是吃了满嘴的阳光。
我在这里。赤道差一点就划破这城市的脸。她姣好寂寞的脸。留给它热带雨林作为纪念。事实上我总是无谓地担心这个城市在一点一点移向赤道。赤道像箭一样穿破城市。我被永远悬在这个不停跳蹩脚摇滚的大水球的正中央。
我在这里,在喧嚣的茂密森林里。打电话给离开的城市。问:我走之后错过了多少场雪?
欣慰的答案:你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
二
夜晚的时候会认真地听CD。
11点总会接到一个电话。我先跑过去关掉音乐。打开灯。我披着头发,踢掉拖鞋,奔向我的床。电话在床头。我快乐地扑在床上,拿起话筒。
电话里没有人讲话。只是一种清脆金属的声音。
哐啷。掉在一个金属容器里。明澈的响声,不会散去。
我不说话,电话不说话。我是微笑的。因为我把镜子放在我的对面。这个时候我可以在镜子里好好看自己,我只有这一刻笑容里没有糅杂昨夜残碎的梦魇。我是多么可笑和可耻呵。我发现这个时候我会特别美,我就在这个时候照镜子。沉默和我蔓延的笑持续几十秒,电话轻轻挂断。我满足地放下听筒。
这是我每个夜晚的必修课。最后一节,代替了我在睡前吃巧克力和糖果的坏习惯。这是一个甜蜜的仪式,它换来我的一个好梦。它使我本真得像个孩子。是上帝宠着的定时供给糖果的孩子。
电话那边的叫做卡其的男孩就是上帝给我的最大赏赐。
有一天,他爱上了我。他决定永远爱下去,他决定为我建造个什么,收服住我。可是他还是个小孩,他知道我不肯相信他。那一天他急匆匆地去换了很多硬币回来。他说他会每天存一枚硬币。一枚硬币代表爱我一天。
我笑着对他说:很好啊,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至少也有好多的钱啦。满满的富足感。
他说我们很老之后,我走不动啦,就坐在床上数这些年来存的硬币。我让我们的孩子换好多硬币,然后让他走开。我开始进行缓缓的安乐死,一切活动开始渐渐中断,只是每天记得放硬币。我们两个人,守着一大堆硬币,逐渐死去。
可是我还是离开。
他每晚睡前打电话给我。不讲任何话,只是让我听好听的硬币掉进储蓄罐的声音。有时我会咯咯地笑出声来。
现在他需要打国际电话。可是仍旧是那一声金属和金属的耳语。可是我开始很难过。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可耻的样子。我选择离开,我来到这里,很远很毅然。可是事实是我仍旧靠他的电话来维持生活,换得微薄的笑容和生机勃勃的梦。
我常常梦见金属容器没有底,硬币掉下去,却掉不到底,一直一直下坠。爱以一枚失踪钱币的形式终止。
事实上我知道一切都会结束的,一枚闪闪钱币的销声匿迹和我滚滚而来的灰色梦魇。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突然到来,就像我永远不清楚新加坡的地铁什么时候在地上什么时候在地下。
卡其和我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去散步。我有一个夏天的时间都可以在Kenzo的男用香水味道里看到他灼灼的眼睛。
我被这样的一种香味拘囿。清泉之水是它的名字。在那个夏天敲得我心咚咚地响。
我们在傍晚的时候出去。我心情不好可是精神抖擞。他站在街角等我。我每次出现的时候他都不会笑。很奇怪。他不笑。很认真地看我走过去。我是有一点失望的,因为我想我突然出现的那一刻他应当有很本能的反应。笑是一种心爱。可是他严肃地看着我。他的嘴唇很厚,紧紧闭着的时候尤其有使我想撬开它们的冲动。他的头发一根一根竖着,一个夏天都长得很慢。我染过三次颜色后他的头发还是没有长出一个艺术家风范。他是好看的。等我离开他很久之后我才这样说。
小巷子里有个卖CD的小姐姐在黑黑的狭长小店里日日朝朝和一些偏激阴郁的CD们做伴。她会留心爱的CD不肯卖,等等等像是要嫁个女儿。她等来了卡其。卡其将是她那些CD的最好归宿。卡其的CD如果拿来卖,一定有她3个店子的规模。她看卡其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因为卡其几乎可以猜出所有她喜欢的乐队。她喜欢Cocteau Twins ,喜欢Lamb,喜欢P.J Harvey。Tori Amos的Little Earthquakes她是根本不会拿出来卖的。认识卡其以前我知道得很少。我不知道这些人特别特别虔诚地忙些什么。卡其牵着我的手很小心地穿过那条实在太狭窄的小巷子,走到尽头去小姐姐的店子里。像一堂补习课一样,我用脑子代替笔记本,记下所有我要补习的音乐课程。我听他们讲那些陨落了的乐队,好像在说他们失散的朋友。
夏天过完的时候,卖CD的小姐姐在门口贴了迫于生计低价转让吉他的启示。我们都很难过。
那个夏天对于我们是一种等待状态。我们谁都不知道等待什么。他说他等待头发变长,我说我等待着用完Lancome的香水后就换和他相同的Kenzo。他说他等待Esprit的店子里出售男装,我说我等小巷子里卖CD的姐姐为我再找到一张Tori Amos的Little Earthquakes。他说他等待逃离,从这里,到那里。我突然严肃地说,算了吧,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的。
他厌倦了家的时候的确会选择出逃,可是他总是打电话给我。我就会攥着一把钱穿了拖鞋去巷子口接他。他没有一点要出逃的样子,没有带钱,没有任何行李也没有我的照片。我总是先领着他去吃一顿饱饭,他安静地跟在我后面,不发一言。他不会问我要烟,尽管我知道他是抽的。店子打烊前我会说服他回家。我每次都会成功。就是这样半个夜晚的出逃不断重复着。
重新回家之前他先送我回家。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路。是我在的城市里最古老的路。曲曲折折,周围会有泉水,柳树。影子多到互相纠缠撕打。
分开前我们会对视,我们有着多么相像的脸,绝望和无畏是我们脸上的主题。我的手和他的手离得很近:我知道他有牵起我的手带我跑走的念头。他只是那么单纯地想带我走,救赎一样的,带走我。无关后果,无关爱恋。他知道他养活不了我,可是那跟我们逃亡这件伟大的事件相扔炙愕昧耸裁础?br> 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男孩了。没有杂念地想要带走我,不会踌躇在一个怎么照顾我、怎么给我什么乱七八糟的幸福的问题上。
我是多么迷恋卡其那个时刻的样子呵:他站在我家门口,很多很多次,他的手离我的手很近。一念之差,可能他就拉起我的手带我走了。我保证他没有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任何的担心和犹豫。只是他没有非在那一天这样做。他看到以前的很多日子都是这副模样,他于是以为以后的很多日子都会是这个模样。他觉得这是哪一天都可以完成的事情。又或者他以为是迟早的。
在卡其的世界里,事情干什么要计划呢。
他毫无根据地觉得我们毫无理由地就会一直在一起。
如果他牵起我的手我是会和他一起走的吧。我会的啊。我在他离家出走来到我面前我还穿着拖鞋没有关好家门站在门口的时候就想对他说,你带我走吧,我知道他一定会说好。可是我明明知道,他没有带钱,不会任何谋生的手段。他只是当这是一次春游。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象他和我的出逃。我们在风里牵手奔跑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长了,我们的Kenzo香水味弥散在整个秋天。我和这个视野里只有今天的男孩一起就这样走掉了。
我的头发会不会在风里舞得很好看。我因为喜欢流苏穗穗们在风里跳舞来附和我的头发,还是坚持穿了我的有层层叠叠流苏的长裙子,牵牵绊绊,怎么也跑不快。卡其会不会因此而生气呢。我颈上的项链手上的手链奔跑时撒了一地,卡其会不会允许我停下来回去拣。他有没有带手帕给我擦眼泪。有没有带柔软的娃娃或者熊让我抱着入睡。有没有带维生素对付我溃烂的牙龈。
我答应陪他拍他的电影,拍没有人看可是高贵诞生高贵存在的电影。在很多地方旅行,有可能都是些很穷的地方。相似的山山水水也可能会看得我开始打呵欠。开始抱怨,彼此诅咒和吵架。可是终究不能分开。
那样的生活不用我买菜做饭,不用和婆婆吵架。不用养一个孩子。
他说还是要有一个家的。房子最好在铁路旁边。不通煤气不通电话不通有线电视,唯一通的是远方。火车隆隆地过。他突然就会有了灵感:我们去那里吧!
于是我穿着拖鞋散着头发攥着一把钱就跑到门口的火车站买下一车次的火车票。他的相机里换了新的胶片。穿结实的裤子鞋子。不再需要任何化妆品。除了我们心爱的Kenzo。
会有很多朋友。是我们共同的。长得奇形怪状的朋友,活得千奇百怪的朋友。聚会的时候就在昏昏暗暗的酒吧里放我们的刚刚拍好的电影。也许会有人认真地掉了眼泪。我和卡其坐在最后一排,很满足。
我没有什么首饰除了一个戒指。
戒指是他用钳子和铁丝一个下午做成的。亮了一周就暗下去了。奇怪的形状,缠缠绕绕成一个笨拙的心。其实它粗糙的边角经常划破我的手指。可是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卡其问我说,你知道Bonnie和Clyde的爱情么?
我居然没有看这部60年代美国的经典影片。我摇头。
是两个罪犯去杀人放火的爱情,卡其说。
“在阳光下相视一笑,被警察打成色子。”这是卡其喜欢的爱情。
三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