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鳞蚺:明朝的苏州点滴 / 江南砚台 / 第15页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12:35:12
地不值钱古董多
  
  
  一
  
  《客座新闻》是吴门沈周编纂的笔记,谈论当时官场文坛逸闻,有闻必录,留下一些明朝苏州的原始资料。其中明代著名的狂生桑民怿“嘲富翁”条,说弘治中常熟桑民怿,为人狂诞,一天路过一富人家,看见他“碌碌置田产”,开玩笑“戏为口号遗之曰:广买田产真可爱,粮长解头专等待。转眼过来三四年,挑在檐头无人卖。”
  
  这其实道出了明朝苏州弘治时期,国家农业税收政策的失败。沈周是很了解当时情形的,他评论道,近年民家有田三四百亩者,官司便报作粮长解户码头,百亩上下亦有他差致被陪破不继,以田典当输纳。再不敷者,必致监追限期比较,往往瘦死者有之。往年旧亩值银钱数两,今亩止一二两人尚不愿售者,其低洼官田愿给与人承种办粮不用价,人尚有不欲受者。
  
  
  他叹息“民不堪命”,“以至伤身破业,民怿之言虽嘲之,切中时病”。
  
  
  
  与此对应,封建社会最后的余辉在晚明呈现出绚烂多姿的色彩,苏州收藏从明朝初年昆山顾阿瑛起,对商鼎名帖玉器珍玩的嗜好,就成为普遍的风气。顾阿瑛在元末为昆山大家,家里 的亭台楼馆有三十六处之多,每处都有春贴一对,所到处题额即使寥寥数字,也必须是当世名家手迹,篆隶二三字亦必选当代之笔。吴中富豪除了顾阿英,还有陆德原、李鸣凤,都是富而好古,能诗文的,热衷与名士来往,名振东南。最出名的还有沈万三,《金陵琐事》 里提到他家被抄,缴公的一只银火炉,腰身足足有三丈之巨,的确骇人听闻。
  
  黄琳,字美之,被董其昌称赞为“收藏赏鉴为一时之最”的一个锦衣卫指挥,收藏书画古玩,冠于东南。苏州 顾璘顾东桥与名士都穆一起去他家看画。都穆眼界很高,对黄美之说,宋元的东西咱们就不看了吧,有唐朝的东西吗?
  
  
  这近乎苛刻的要求在今人看来,几乎神话一样,宋元的画都不入法眼,有点为难主人的意思了。可黄美之很笃定,他让人从密室先拿了轴王维着色山水,接着是王维伏生授书图,源源不断川流不息,跟上菜一样,都穆看傻了,服气了,吐舌曰:“生平未见,生平未见。”
  
  
  “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隙,间及古玩。如吴中吴文恪之孙、溧阳史尚宝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风气所及,苏州在明朝很出过几个大收藏家,如董其昌的老师、礼部尚书韩世能,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
  
  
  严氏被籍时,其他玩好不经见,惟书画之属,入内府者。穆庙初年,出以充武官岁禄,每卷轴作价不盈数缗,即唐宋名迹亦然。于是成国朱氏兄弟,以善价得之,而长君希忠尤多,上有宝善堂印记者是也。后朱病亟,渐以饷江陵相,因得进封定襄王。未几张败,又遭籍没入官。不数年,为掌库宦官盗出售之。一时好事者,如韩敬堂太史、项太学墨林辈争购之,所蓄皆精绝。
  
  韩世能是隆庆二年的进士,也是外交家,出使过朝鲜,在北京多年宦海历练,很有本事,在当时收藏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昆山大鉴赏家张丑与他儿子关系很好,曾专门为韩家整理鉴定过书画,他在这份《南阳法书表序》里说,“维时韩存良宗伯,以妙年登读席,位帝师,爵元老,兴灭经绝,人文攸系。生平别无嗜好,绝意求田间余事,奉薪所人,悉市宝章,晋、唐、宋、元之奇,所收不下数百本。多与名流品定甲乙。”
  
   韩家藏品在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容台集》和詹景凤《东图玄览编》等书中有也记述。张丑在另一本著名的《清河书画舫》中记载,“……传闻严氏藏展子虔《游春图》、阎立本《职贡图》、王维《辋川图》、李思训《海天落照图》、《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李公麟《便桥受降图》、马和之《唐风图》、赵子昂《重江叠嶂图》、王蒙《听雨楼图》……今大半归韩太史家。” 巧的是,严嵩抄家时,苏州人文嘉曾奉官府之命,记录被籍没的严嵩收藏书画,还留下一张清单《钤山堂书画记》,如今成了珍贵的书画研究资料。
  
  而张丑(1577~1643年)自己也是收藏大家,他出生于收藏世家,自幼受到熏陶。家族人物与沈周、文徵明、文彭、文嘉都有密切。张丑的书画收藏历五代人的积聚,自诩如“波斯聚宝船”,陆机《平复帖》、王羲之《二谢帖》、王献之《中秋帖》、展子虔《游春图》、张旭《春草帖》等尽归其中,万历四十四年,张丑写成《清河书画舫》,按时代顺序分为12卷,以“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词句的字依次为每卷编号。每件作品有画家简介、前人论述,并抄录其题跋加以评论和考证。这本湖奠定了他在中国美术批评史上的地位。
  
  
  
  除了他们两家,更早的时候,万历年间太仓王世贞、王世懋兄弟在当时全国的收藏界也绝对够份量,他们痴迷的程度让外界有谣言,说为了字画收藏,曾遭到严嵩的威胁,其实根据杨仁恺亲眼看到王世懋在《宋徽宗雪江归棹图》的题跋,当时是张居正想勒索他,而他不畏权势就是不让,有人担心他会得罪,王世懋认为,书画本来是高雅的收藏,怕事委屈,就不是读书人了,死了也不干这窝囊是。这是气节。结果张居正自己先垮台了,他搜罗来的名画大多付之一炬,这张宋徽宗真迹反得以保留下来。此外,如常熟刘以则,吴江史明古,都是明代苏州著名的收藏家。特别有意思的是,苏州人喜欢写书,张丑不是项子京这样的富翁,他也不象王世贞杭韩世能做高官,就是一诗书人家业余爱好,偏玩出专业水准,写了一大堆今天看来还是无可挑剔的学术著作,其他如朱存理(1444~1513年)有《珊瑚木难》、都穆有《寓意编》,孙凤的《孙氏书画钞》更是蹊跷。
  
  
  
  孙凤字鸣岐,长洲人。书前有孙毓修跋云:“凤以装潢为业,颇喜读书,人有以古昔书画求装潢者,则录其诗文跋语,积久成帙,名之曰《孙氏法书名画钞》” 一个书画装裱工人编撰的书画著录,这样的人物出在民间,出在明朝,实在是异数。
  
  
  
    古董收藏在当时其实已经不单是文人清赏标榜,富豪炫耀,官员们受贿的手段,其实皇帝自己也是玩家,《菽园杂记》:
  
  
  成化末年,太监梁芳辈导引京师富贾收买古今玩器进奉,启上好货之心,由是幸门大开。金夫子弟,各以珍异投献求进而无名,乃于各寺观聚写释道星命等书进呈,遂得受职。内原任中书序班者,得升职至太常、鸿胪、太仆少卿等阶;白身人得受鸿胪主簿、序班等职;生员、儒士、匠丁、乐工、勋戚厮养,凡高赀者,皆与并进,名曰传奉。盖命由中出,不由吏部铨选,故名。名器之滥,无逾此时。未几,以星变修弭,廷议革之,稽其数,原有职传升者三十六人,白身授职者五百三十八人,悉革职,勒令原籍闲住,不再录用;军职传升者,数当倍蓰,未暇籍也。
  
  
  传奉官一出,彻底坏了规矩,读书人功名变的不值钱了,文盲可以进翰林院,国家重器成了儿戏。在这种背景下,甚至古董造假也成为一种职业,明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假骨董"条里承认,“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
  
  
  王穉登马湘兰与江南才子王穉登交谊甚笃,她给王穉登的书信收藏在《历代名媛书简》中。在王穉登70大寿时,马氏集资买船载歌妓数十人,前往苏州置酒祝寿,“宴饮累月,歌舞达旦”,归后一病不起,最后强撑沐浴以礼佛端坐而逝,年57岁.
  
  一日,予过王斋中,适坐近一故敝黑几,壁挂败笠,指谓予曰:“此案为吾吴吴匏庵先生初就外传时所据梧。此笠则太祖普赐十高僧,而吾乡姚少师道衍得之,留至今,盖欲以歆予也。”予笑曰:“是诚有之,然亦何异洪崖得道上升。油垢幞头,李西平破朱泚破綻衲襖也。”王面頳无以应。"
  
  
  不光是士大夫阶层在玩古董,就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一些人也乐于买卖古物,从中牟利,把这当成正经的一档生意在做。
  
  
  当时住在苏州娄江外有一个曹孝廉,曹孝廉家里有一个家奴,姓范,居苏城,闲来喜欢淘换骨董,一次也是他运气来了。在一冷摊上袖手看去,一轴古画,画了一个道士摸样气韵不俗,他画几个小钱买了,回家一琢磨,居然是阎立本的醉道士图,当然是稀罕的宝贝。他得到古画真迹的消息不久苏州六城门都知道了,这就招来了嫉妒眼红的。当时城内住着一个王爷,这王爷也不争气,眼馋的很,就打起了范姓家奴这张古画的主意,王爷看上的东西最好是“孝敬”,王爷自己不出面。一番巧取豪夺,讨价还价,王爷最后很满意,让这个范某就范了,花的银子几乎算白给。
  
  
  王府得宝,众人当然要捧场,还有好事者拍马溜须,说王爷的眼光真高啊,王爷您这画让我玩几天开开眼,一千两银子成吗?大家赞叹欢喜,成就了当年城内的一件盛事。不知姓范的这个下人也不是吃素的,他每日交接服侍的这些大人先生是什么角色?苏谚谓,瞎子吃馄饨,心里有目数。人家早有准备,也是混在社会上的,“素狡黠,已先令吴人张元举临摹一本,形模仿佛”,这花了他十两银子呢。而王爷自鸣得意所收来的,不折不扣是个西贝货,真本早就悄悄的卖了好价钱。范某心说,这事情天知地知,只要临摹假画的张元举不说,这王八蛋到死也不知道弄的是假画。
  
  
  这张元举是秀才,画是家学,得外祖陈道复之传,陈道复的老师是文徵明,来头不小。张元举最善花鸟,脾气也大,是性情中人,“人与金帛清辄拒,酒酣兴至,则纵笔挥洒”,今天故宫博物院还藏有他的《溪山深秀图》。张一只眼睛瞎了,本来忌讳,一次这个王爷却讥笑他的残疾,张大怒,寻机报复,想起往事,就对外宣称,我眼睛是不太好,看东西糊涂,可有的人自命眼力高明,比我瞎子还不如呢?就那张画,嘿嘿………
  
  
  第二天,这句话就传遍了苏州城,群众奔走相告,搞错了搞错了,王爷这回吃亏吃大了,丢人现眼啦。附庸风雅反成笑柄,王爷的这张赝品再不敢拿出来现眼,好几天连带自己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其实,看古董的确不是简单的,不要说外行难得进来会上当,就是收藏大家也难免走眼,董其昌自己是书画家,眼睛算是“毒”的,可照样会走眼:
  
  
  董太史玄宰,初以外转,予告归至吴门,移其书画船至虎丘,与韩胄君古洲,各出所携相角。时正盛夏,惟余与董韩。及董所昵一吴姬四人,披阅竟日,真不减武库。最后出颜清臣书朱巨川告身一卷。(《万历野获编》)
  
  “告身”是古代的委任状,颜真卿的亲笔写的委任状,如是真迹当然是神物了,董其昌还说,这是他的好朋友陈眉公所藏,实在是难得的异宝。可沈德符看出了破绽,里面一行小楷写着“侍郎开播”,显然是临摹者对“关播”的讹笔误写,大家这么一说,董其昌着急了,说的很恳切:大家眼光不错,可这是陈眉公最喜欢的宝贝,请各位不要声张出去。赶紧卷起收好,不再夸耀。这件假颜真卿手卷后来据说是悄悄出售给新安一富家,抄错的“开”有没有改好,就不得而知了。沈德符后来也很后悔,不该当场点出这是赝品,让董其昌难堪。陈眉公也是大玩家,上当照上,好象炒股票炒楼花,谁最后接盘谁倒霉,新安富家最后接盘,还以为是董其昌、陈继儒给他面子呢。
  
  
  
  
  这样造假的风气之后,是暴利驱使,一些有“本事”有“手艺”的内行参与其中,造成了赝品日益泛滥,连张凤翼、王稚登这样的苏州名士也从古董作伪中牟利。清钱泳《履园丛话》卷九"伪法帖"条云:"吴中既有伪书画,又造伪法帖,谓之"充头货"。苏州人以千文铜钱买得寻常字帖一部,将卷头、卷尾两页重刻年月,用新纸染为旧纸拓之,充作"宋刻";再用旧锦装潢,外加檀香木盒,并盖上伪造的著名收藏家之印,买者不辨真伪,价钱可卖到三五百两纹银!《七修类稿》记述,嘉靖时风气,南京守备太监高隆,也喜欢搜罗名画,一次有人献上一张名画,高太监高兴,频频点头,“好,好,就是画上头空的太多了,没看头,最好再添上一个三英战吕布,就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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