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者的峰林:为民做主

民作主
谁可以坚持一辈子为民作主？
一.
1999年9月6日，一辆老吉普车从县城某局大院驶出，驶向会陇县的某个小村。七爷爷斜靠在车座后背上凝视着窗外。
“滴、滴、滴、滴、滴……”司机的手机响了。“喂，哪位啊？”“找榆局长？”
司机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七爷爷。七爷爷做了个关机的手势。
司机回过头去说：“对不起啊，吴县长，局长他现在正在睡觉，你过一段时间再打来好了。”“吴县长，我知道你老有急事，可是，可是……”
司机又为难的转过头来看七爷爷。七爷爷很坚持的说：“关掉！”
司机只好关掉了手机。说：“榆局长，什么事啊，吴县长这么急？”
七爷爷满脸沉重，一声不响。司机也就不再问了，知道事情一定非同寻常。
二.
本家七爷爷的趣事为村里人们所津津乐道。
七爷爷孤儿出身。生于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正好是“卢沟桥事变”那天。
七爷爷的大名叫榆才贵。虽然他从未进过学校的大门，但他的确很有才气。他有次对我说：“我是没进过学堂门，但社会这本书我读得很深。”
在七爷爷15岁之前，他给村里放牛。15岁那年，村里给七爷爷安排了一间房。于是七爷爷独立了。可是以后七爷爷靠什么为生呢？除了那间破房，七爷爷还分到了一付石磨。所以七爷爷挑起了豆腐担子。
七爷爷有一张很乖巧、很逗人喜爱的甜嘴。对村里长辈他都叫的亲亲热热的，久而久之，七爷爷就有了个好人缘。人缘好，豆腐也就好卖了。那些跟七爷爷很热的老熟人常常会受到特殊照顾——如果从地头回来，看到门旁放着一碗几坨豆腐，他们都会知道那是七爷爷留下的。他们也知道，每年年终的时候，七爷爷会拿着他的账本上门。先斩后奏是七爷爷无师自通的绝招。有一次七爷爷感叹说：“我是利用乡亲们对我的同情和信任过日子啊。”
七爷爷卖豆腐一直卖到了30岁，然而未能娶到老婆。也就在而立之年，机会终于来了，七爷爷无意中成了“造反派”。
三.
七爷爷带人攻进了县政府。理由是他厌倦了卖豆腐的日子。他原本以为造反必定不会成功，他会被抓进牢房，这样他就可以告别他的豆腐生涯了。谁想到，他的“起事”会那么成功。而且后来他才知道，政府居然还有“造反有功”的政策
作为“造反派”头目人物，七爷爷自然而然的被大家推举为“县革委会主任。”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革委会。
七爷爷顺理成章的成为会陇县的风云人物。于是很多姑娘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于是七爷爷挑上了七奶奶。
七爷爷衣锦还乡的时候。给他短命的占不到祖宗坟山地的老爹挑了块风水宝地。
七爷爷在官场上，如他的豆腐经一样——无师自通。而且他天生有三大过人之处：
其一：能喝。七爷爷当主任的时候，有次，上面某领导圣驾。七爷爷硬是陪着他将自家酿制的一坛米酒喝个精光。
其二：能说。用我们家乡话说就是：是把钻子。
其三：能忍。能忍则忍是七爷爷的办事宗旨。对上头忍，对下面也忍。
四.
七爷爷领头的“造反派”和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在政府大院里兵戈相见。现在回忆起来，七爷爷都感到后怕。
1967年7月7日。村里正在做一件很顺应民心的事。连年的天灾加人灾，小村的口粮已经告急。村干部们决定将村里得耕牛先宰掉一半，一来可以节约粮食，二来牛肉可以卖钱买粮食，不管怎么说，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屠宰耕牛的场面很壮观，很多老农都流泪了。屠宰耕牛，这可是要遭报应的事啊。上辈子造的孽啊。可是大家也是迫不得已。
看着一头头耕牛惨叫着倒下去，七爷爷心都碎了，那些牛，好多都是他亲手养大的。可是人命毕竟比牛命重要啊。
耕牛宰到一半的时候，一大群人冲进了村子。抓起正在宰牛的村长就走。留下话说，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罪不可赦。
是有人到县里告状，村里紧急开会。村民们都显得很气愤，这世道，自己找条生路都不让走啊。大家最后决定到县里去讨个公道。反正这日子都不让过了，还怕什么呢？
五.
当时七爷爷的性格还是那种血气方刚型的，与日后的“忍字第一”大相径庭。
村民们一窝蜂的涌向县城，一路吵吵嚷嚷的，到城边的时候，遇到了闻讯赶来的警察。中国的农民向来是很怕官的，很多村民动摇了。时势和机运却造就了七爷爷，当时他扛着一把破锄头，乱糟糟的混在人群中间。纷乱而愤怒的庄稼汉们哄哄嚷嚷叫着要政府放人。
这时候，警察开始用棍子赶冲在前面的村民，人群开始骚乱，朝来时的大道小路倒流。七爷爷急得像火烧屁股似的，但终究束手无策。七爷爷有一付嗓子，冲出人群大声喊道：“我们没有饭吃，他们不管，留他们做官的有什么鸟用！宰牛只不过为了活命，我们有什么错了！他们不放了我们村长，我们就冲进去！”
“冲进去，冲进去！”有了领头羊，大伙的士气又来了，人流像洪水一样滚向县政府，不单有我们村子的，沿路各村的百姓闻讯都赶来助威。七爷爷像一面旗帜一样被大伙抬起来，朝县政府涌去。
暴乱根本势不可挡，县政府的所有成员都被抓了起来，其实他们也只是两个月前从老政府处夺权而已。几个有见识的先生，起草了一个文书，说是代表全县人民的心声，推荐七爷爷为“革委会主任”。
“革命”得到了上面的肯定，说起来，没有经过多少周折，而且还收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还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啊。
六.
七爷爷在会陇县很站的住。
七爷爷为大家干了很多好事。有几件真可谓是造福于民。
某地是会陇县最靠北的地方，常年雨水不足，再加上水利设施落后，常常是三年两不收。1957年，也就是七爷爷在任的第二年，七爷爷带着县里最先进的施工队进驻此地。发动当地人民群众，修水渠，将当地的水渠建的像蜘蛛网一样。
正因为七爷爷有好的口碑，到1978年，在县政府的领导班子里，七爷爷是唯一个没有受到政局变动波及的。
有人曾指责七爷爷是“造反派”，七爷爷当即对他说：“你现在有种也可以造我的反啊！”
可是一直到七爷爷退居二线，没人敢再造反。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当一辈子官就得为民作一辈子主。可是有谁可以做到一辈子为民作主呢？
中国农民在政治上其实是最懒惰的，只要有当官的稍微为他们说点话做点事，他们都懒得再动。
七.
可是沉睡多年的暴动又苏醒了。
凡是七爷爷出现的地方，电话就响个不停。最后七爷爷知道躲不是办法，他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电话：“吴县长，这事你找我也没用，现在这县里你最大，什么事还得你说了算。我成不了什么事。”
电话那边吴县长赶忙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我们县的元老，我们小辈怎么能跟您老比呢？”
七爷爷说：“反正你找我也没有用，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完七爷爷挂了电话。
司机问七爷爷：“局长，是不是最近乡民上访的事啊？”
七爷爷点点头。
“哼，谁都知道这事是吴县长的王八儿子弄出的事。我就希望事情再弄大点。”司机接着说。
七爷爷摆摆手，说：“小王，别乱说话。”
“谁乱说了，这事……”小王看到七爷爷严肃的样子，扮个鬼脸不敢再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七爷爷都是一脸沉重。
八.
刚回到局里， 吴县长就十万火急的赶来。
“榆局长，这事还非得要您出马不可。”吴县长低声下气的说，与以前跋扈的他截然不同。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我的老眼还不至于昏了。你说这几年，他们以计划生育为幌子干了多少亏心事！现在出事了，知道害怕了？”七爷爷气得满脸通红。
吴县长很尴尬的干笑着,“他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谁想得到她会有哮喘病。”
“没病就可以动武的了？！”七爷爷越说越气，“你们这样对待老百姓的了？整天想的只是自己的政绩，自己的利益，你们把老百姓摆在什么位置了？！”
吴县长哑口无言，只是求七爷爷。最后七爷爷说：“你们必须要还老百姓一个公道！激起了民愤，谁也没办法解决。
这时候，吴县长的秘书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吴县长、吴县长，不得了……了，吴乡长被闹事乡民抓起来了。说是要抓去祭死去的村姑。”
吴县长急的快要哭了，扑通一下跪在七爷爷面前。
七爷爷说：“你记住了，我不是帮你，我是帮那些曾经信任过我的乡民。”
九.
临时扎成的台子上，吴乡长被乡民们五花大绑，跪在那村姑的尸体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乡民们吵吵嚷嚷的叫喊着要宰了吴乡长。
“老县长来了，老县长来了。”七爷爷出现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在喊。七爷爷爬上乡民们临时扎成的台子。乡民们还是吵吵嚷嚷的。七爷爷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慢慢的跪下去，“乡亲们，是我对不起大家啊！”
台下静的只能听见乡亲们愤怒的心跳声。
“乡亲们，我求你们冷静的听我说几句。”七爷爷接着说：“我知道大家都很苦，改革都这么多年了，可是大家的生活还是不见起色。是我们当官的对不起大家啊！”
“老县长，不关您的事，都是他们那些狗娘养的弄的!”台下有人在喊。有人跑上来扶起七爷爷。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乡亲们，我惭愧啊！惭愧不能事事为大家做主！”七爷爷已经老泪纵横。
台下有人喊，“老县长，我们记得您，可是今天我们无论如何要宰了这个王八蛋！”
“宰了那王八蛋！”“宰了那王八蛋！”乡民们的喊声震耳。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许多人冲上台来，警察们也蠢蠢欲动起来。眼看着一场暴动就要爆发。七爷爷大声的喊道：“乡亲们，请你们相信我们，人民政府一定会给你们做主的，”可是愤怒的乡民们根本就听不进去。
七爷爷觉得眼前一黑，仰身倒了下去。嘴里还喊着：“乡亲们，请相信我们啊！”
十.
“谁可以坚持一辈子为民作主？”七爷爷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嘴里自言自语。言语中满是疑惑。